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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在边区,有一个专门关押罪犯的院子,这里面,关着三十七名罪犯,他们一个个蓬头垢面,用绳索捆绑在一起。在甄一然的心中,这三十七名罪犯,虽然有惯匪惯偷,内奸特务,还有杀人重囚,但是派部队带着他们和日本鬼子打游击是不可想象的,所以,对于他们,需要有一个解决办法!可是,没有想到的是,他们的办法还没有想出来,常发已经先到了。
    “速战速决,全部枪毙!”常发骑着马大叫着冲进了院子。
    就在常发冲进院子的同时,山坡上马蹄翻飞。甄一然在陈发海和小马等几名警卫员的随行下,飞马前行,向管理罪犯的区政府办公室奔去。
    “你说什么?”一个干部模样的人惊然立起,不可思议地望着年轻的地委书记:“立刻释放?甄书记,我……没听错吧?”
    “没有!”甄一然慢条斯理地喝着水,“立刻释放这三十七名罪犯!”
    “这帮家伙不打仗的时候尚且要破坏边区的建设和治安,何况眼下是在战乱中?说好了会四处逃散,让你找也找不着,说不好,还可能投降日本人,当汉奸为虎作伥哩!你知道吗?在这三十七名罪犯里就有日本人的内奸!”干部不同意。
    甄一然问:“查清了吗?”
    “她们当然不会承认,还自称是北平来的学生!我们正在调查!”
    甄一然道:“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我们还不能就断定他们是什么人,或者不是什么人。时间不等人,就请你先放人吧!”
    “这不行,这么大的事,出了问题谁负责?”
    甄一然正色道:“我既然是地委书记,当然是我负责!”
    再说喝醉了的常发脚步踉跄地在罪犯面前游来摆去,双手舞动着驳克枪,依然在笑着,喊着:“龟孙子,一个一个来,哈哈哈哈……莫慌,都不要慌,枪眼没有我的指头粗,痛快得很,不疼,谁也不会觉得疼……哈哈……”
    罪犯们龟缩成一团,惊恐地望着眼前的醉汉,有的人索性闭上眼睛,等候命运的安排。其中,有一个看上去还很年轻的姑娘气得要往起站,被身边另一个年纪稍大的女子拉住了。这两个女人虽然穿着农村妇女的衣服,但从她们的相貌和气质上可以看出是从大城市来的。年纪大的叫惠文,年纪稍轻的叫陆佳萍。
    “我说不疼就不疼,你信不信?信不信?”常发一边喊着,一边用枪点着几个囚犯的头,“要不要试试?”
    陆佳萍呼地站起,怒视着常发:“你凭什么杀我们?你讲不讲道理?”
    “不错!”惠文也随之站起来,“八路军是讲道理的,不能随便杀人!”
    “不能?”常发充满醉意,“谁说不能?八路军不杀好人!你们当然不是好人了!你看我敢不敢杀你们!”说着话,手中的驳克枪已经迅速敏捷地伸出……
    一阵炒豆子般的枪声……所有的人都赫然一怔。
    甄一然和警卫员们快速地推门进来。
    没有人注意刚刚进来的地委副书记,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望着常发,望着常发手中的驳克枪指向的地方。靠墙的一排小树全在枪声中折断了,而且,断树高低一致,如刀削剪裁一般。显然,这正是常发的杰作。
    甄一然目瞪口呆!几乎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
    “住手!”甄一然大步上前喝道,“把枪放下!”
    惠文这时候看到了进来的甄一然,她用同样惊讶的目光望着。惠文下意识站起来,陆佳萍也站起来。
    惠文兴奋地叫着:“一然?”
    甄一然几乎是脱口而出:“惠文?”
    甄一然正想说什么,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份,他不再理会惠文,把他的眼睛转到醉汉身上。常发止住笑,目光缓缓地落在甄一然的脸上。
    甄一然显然已经闻到了对方的酒味,不禁皱起眉头:“把枪放下!”
    “凭什么?”常发扬脸望着,“凭你嗓门高?”
    “他是地委书记……”警卫员陈发海手按盒子枪,厉声说。
    “秀才?”常发被酒精烧红的眼睛掠过一丝不安,但转瞬即逝,将枪插入腰间,“我怎么没听说过?”
    甄一然命令:“把他的枪下了!”
    “是!”训练有素的陈发海应声上前,去夺常发手中的驳克枪。
    常发依然一动不动地站着,脸上浮起一丝冷笑。仅仅是一秒钟的接触,陈发海已经惊叫着向后倒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没有人看到常发出手,他几乎是一动未动。而陈发海已经倒在了地上,他手中的枪魔术般地落在了常发的手里。
    院里又一次静了下来,甄一然显然有些吃惊地望着,望着常发和他手里的三只枪。
    “都老实点儿!”常发喝道,“我喝了酒,当心枪走了火!”
    陈发海气急败坏地说道:“你要想想后果,你这个混蛋!”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出手如电的常发已经把五个红红的指印印在了他的脸上。陈发海刚一转过身,枪便顶在陈发海面前。
    “对!”常发冷笑着,“我是混蛋!不过,混蛋的枪更容易走火#葫以你们最好还是老实点儿!”
    甄一然沉声问道:“你是哪个部队的?”
    常发一挺胸:“八路!”
    甄一然提高了嗓门儿:“我命令你报出单位!”
    常发我行我素:“八路!”
    甄一然气呼呼地问:“你叫什么?担任什么职务?”
    常发吊儿郎当的样子:“想当的话,排长、连长、营长、队长!不想当的话……那就是酒神喽!”
    “酒神?”甄一然不由地一怔。
    陈发海凑近身边,低声道:“副政委,他就是常发!”
    “常发?”甄一然紧盯着对方,“狼毒花?”
    常发一愣:“小鬼子送给老子的外号你也知道?”
    “我知道的还不止这些!”甄一然正颜正色,“常发,你在耽误我们的大事!铁的军队有铁的纪律,酒醒了以后,你不要后悔!”
    常发突然放低了声音:“你……见过孟司令员了?”
    “我刚从他那儿来!怎么,要不要请他来和你比比枪法?”甄一然说完转身欲走。
    “等等!”常发追问,“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甄一然头也不回地喝道:“叫你后悔都来不及!”
    “站住!”声音从甄一然的身后传出,凶狠、低沉。
    甄一然缓缓回身,他看到两个黑洞洞的枪口和一张黑洞洞的脸。“你要干什么?”他故作轻松地问着。
    “大秀才!”常发沉着脸,沉着声喝道,“你叫我后悔,我只好关起你来!”
    “你敢!”随着甄一然的话音,几个警卫员已经拦在了甄一然的身前。
    “自己进屋去!”常发毫不介意地继续喝道,“让我动手你就该丢面子了!就凭他们……”他扫了几个警卫一眼,轻蔑地:“想护住自己还得看我老常高兴不高兴!”
    甄一然愤然而无奈地看着眼前这个野蛮的战士,常发却凶悍而阴沉盯着这个从没有见过的长官。
    对峙,长时间的对峙。甄一然终于推开身前的警卫员们,狠狠地剜了醉常发一眼,无奈地:“好吧,你先让我把正事办完!”他不管常发是否同意,径直来到罪犯的队伍前。
    起风了,风摇曳着甄一然的话音:“你们是中国的罪犯,该由中国人治罪。可是日本人马上就要打来了,马上要有一场残酷的大扫荡,他们成千上万地杀害中国人,你们大概都有亲人和熟人是被他们杀害的!在这样的形势下,我们暂时无法关押你们治罪!怎么办?”他缓缓地从每一张罪犯的呆然的脸上移过,当他的眼睛与惠文的眼睛对撞时,他多停留了片刻,但仅仅是片刻:
    “杀了你们?你们很大一部分都罪不致死。日本人杀中国人,我们不能再杀你们。我现在代表政府宣布,放了你们!暂时释放你们!”
    罪犯队伍中顿时一片骚动,一个年长的罪犯率先跪倒,所有的罪犯都先后跪倒在地。只有惠文陆佳萍依然站着,愤愤不平地站着。
    甄一然没有再看她们,他索性把脸扭向另一边,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山峦,一个字一个字,斩钉截铁地说:“你们走吧,各自逃命,能为反扫荡做些事更好!但有一条:反扫荡结束后,以一个月为限,你们必须都到这个院子里来报到,继续服刑和接受审查。我强调两句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到时候我见不到,不管你投降不投降日本人,都要以汉奸论处,你就别想入祖坟,这片土地永远没有你们的葬身之处!”
    甄一然说完,回身就走,走向常发指给他的小屋,他从呆若木鸡的常发身边经过时,连看也没有看他一眼。院里,包括罪犯们在内的所有人都一动没动,他们的眼睛都盯在常发的身上。
    常发的凶悍劲儿已经荡然无存,他萎缩着,确实像一只木鸡。不过,他的嘴似乎还不服气,依然悄声嘀咕着,这声音也许只有他自己听得到:“秀才就是秀才,说出的话比老子的枪还厉害!”
    甄一然坐在小屋中,一动不动地望着手中的怀表,想着惠文的样子,陷入了回忆中——
    北平郊区的小路上,甄一然和一身学生装束的惠文并肩走着,四周没有嘈杂的噪音,仿佛一切都为他们而停止。可是,甄一然却打破了那份安静。
    “惠文,组织上决定送我到延安去!”
    “什么时候走?”
    “今天晚上!”
    “我也去!”
    “你?”甄一然摇摇头,“你暂时不行!”
    “为什么?”
    “你还年轻,还是个孩子!你先好好读书,我答应等你毕业以后一定来接你!”
    “说话算话?那我等着你!”说完,惠文从身上掏出一只怀表,交给了他,“给!”
    “惠文,这……”
    惠文俏皮地一笑:“让时间来考验你对我是不是真心的!”
    ……
    关押小屋里静得出奇,怀表的走动声震撼着甄一然和坐在门口的常发。记忆中的点点滴滴向针一样扎在甄一然的心上。
    已经酒醒了的常发有些笨拙地玩弄着手中的驳克枪,一边低声恳求:“你说吧,你只要说……你只要说不枪毙我,我就放了你!”
    “你就堵在这儿吧!”甄一然咬牙切齿地说,“你堵的功夫越大,就越该毙!”
    “我……”常发现出一副可怜相,“我可以给你磕头!”他又接着解释道:“你可以去打听,我常发除了给孟司令磕过一次头,还没有第二个!”
    “那你就等着给他磕第二次吧!”
    常发突然问:“甄书记,你放了我,我替你去把那两个女娃找回来!”
    甄一然一愣:“女娃?什么女娃?”
    “就是刚才的那两个女娃!”常发的声音压得很低,“我老常看出来了,那是你的女人!”
    甄一然正色道:“常发,我用不着你说没用的,更用不着你帮我什么忙,你就等着被执行纪律吧!身为八路军武工队员竟然敢糟蹋老百姓,就凭这一点,你就死定了!”
    “这你也知道?”常发一脸委屈地解释,“我没有糟蹋她,是她糟蹋我!”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入了夜的小屋里,甄一然和常发还在静静地坐着,对峙着。
    几个警卫员在门外来回走着,谁也不敢靠近,因为常发手中还攥着他的驳克枪,枪上的机头大开着。
    常发还在恳求:“秀才书记,大不了我……我再让你一步,反扫荡结束以后,你再治我的罪!妈妈的,不找几个小日本垫背,我死也死不踏实……”
    甄一然索性闭上了眼睛。
    院外传来一声高亢的马嘶声,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常发扭脸向外望去,顿时像受了惊般地一跃而起,走向门外立正,并迅速地耷拉下脑袋。
    “他妈的,反天了!”孟长胜一边怒吼,一边在几个警卫员的拥簇下闯进了院里,他一眼就看到了常发,怒喊:“土匪,流氓,王八蛋,我叫你绑票……”
    常发看着突然冲进院子孟长胜,一动不动。
    “把他给我捆起来!”孟长胜怒喝着指着常发并向屋里快步走进。
    “大秀才……”孟长胜快步进门,“你没事吧?”
    “毙掉!”甄一然怒火中烧,“马上枪毙!这个人不除,迟早要坏大事!”
    孟长胜望着他,脸上的怒容突然被一声低笑驱赶得无影无踪。“你现在知道他为什么叫狼毒花了吧!”
    “我不管他是狼毒花,还是狗毒花,总之这个人一定要从八路军队伍中消失!而且……要彻底从地球上消失!”甄一然怒叱道。
    孟长胜不动声色,把甄一然推到墙角处的炕沿边坐下,递上一根烟,慢声细语地说:“不讲主义讲义气,乱世用人乱着来!你要让他死,出去以后别吱声。你要他活,出去就吆喝一嗓子,以后,他准是跟定你上刀山,下火海的铁杆战士!”
    甄一然不解地望着对方:“老孟,你……这种害群之马,你还要保他?”
    “我可没说!”孟长胜坦然道,“毙他很容易,一颗枪子解决战斗!既为八路军除了害,也为小鬼子除了害!”
    甄一然不说话了,死死瞪着孟长胜不停地抽着烟。
    “这回,谁也别想保他了!”孟长胜苦笑一声,向外冲去。“把狗日的给我拖过来!”
    “你长了几个脑袋?竟然敢扣押八路军的副政委,共产党的地委书记?来人,拖出去毙了!”孟长胜一副凶相。
    常发一屁股坐在地上:“孟司令,老常求你了,先让我杀了鬼子,你再杀我……”
    又是一阵马蹄声,一个军人跑了进来:“报告司令员,边区有急件交给甄书记!”
    甄一然看着信,上面赫然写着:“甄一然,这个人交给你了,你在他就在!”他放下手中的信,望着来人。来人解开肥大的军装,腰间赫然绑着一圈手榴弹,手榴弹下,一圈文件紧贴着皮肉:“甄书记,我是边区的机要员,边区首长吩咐,人在文件在!”
    “明白了!”甄一然很庄重地点点头,“你跟着我,不要离开一步!”
    这时,门外传来常发的喊声。“司令员,你不要杀我,我能立功赎罪!”
    常发完全失去了自己的野性,怯懦地大哭大喊:“饶命,饶命啊,我能杀日本人,叫我和日本人打一仗……叫日本人杀我……”
    孟长胜毫不留情地挥挥手:“毙了!”
    常发已被拖到门口,又挣扎着滚回院里声泪俱下地哭嚎着:“冤枉,冤枉呐,天呐,我不是汉奸,我不当汉奸!妈妈的……我常发不当汉奸……”
    “等一等!”一声响亮的喊声。院里顿时静了下来,所有的人都把目光转向小屋。
    甄一然慢慢走出,低声补充道:“等一下!”常发怔怔地睁大泪眼望着,泪水带着涎水挂在脸上,挂在胸前……
    甄一然来到孟长胜面前,轻声道:“我看暂时饶他一次吧!”
    “屡教屡犯,没救了!”孟长胜气得咬牙,“狗改不了吃屎,毙掉拉倒!”
    “我说了也不算……”甄一然望望可怜兮兮的常发,“我可以不计较他对我的野蛮,但是……要看那个被他睡过的姑娘会不会原谅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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