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发和一连长几乎同时向鬼子射击,把一肚子怒气全撒在了鬼子的身上……
“老常……”一连长的语气缓和了下来,“你想办法冲出去吧,我知道,这点儿鬼子困不住你!带上那姑娘,往阜平方向走,去找咱们的队伍!”
“你们怎么办?”常发看看四周仅存的几个伤痕累累的战士。
一连长答道:“请你转告司令员和政委,就说一连的弟兄誓与赵庄百姓共存亡!”
“哈哈哈哈……”常发竟然还能笑得出来,“你们当英雄,让老子当逃兵?这买卖赔本,我不干!”
“还有那个女娃呢?”一连长一指。
“让女人知道我老常是逃兵更麻烦,还不如现在就把我杀了呢!”
一连长说:“快走吧!一会儿就来不及了!”
“快趴下!”常发一把将一连长按倒在地……
一发又一发的炮弹飞来,在房顶和四周爆炸,顷刻间,他们战斗的地方成了一片火海……远处,太阳旗在硝烟中晃动,日本人踏着尸体走进了村庄……
几匹战马快速穿出尘土弥漫的山凹,向这边飞奔而来。骑在马上的是甄一然和陈发海等几个警卫员。战马越过了小河,向村里奔去……
戴远征从院里迎了出来:“大秀才,怎么样?有她俩的消息吗?”
甄一然答道:“敌人正在合围,根本没办法查找她们的下落。随她们去吧!”
“这叫什么话?别说还是你的朋友,就算是两个普通百姓,我们该关心的时候也得关心,这可是原则问题!”
“问题是……”甄一然摇摇头,“他们的身份不是普通百姓,而是……”
戴远征说:“算了吧,昨天晚上我还见你趴在灯碗儿底下给她写证明材料呢!”
甄一然忙转话题问:“老孟他们有消息吗?”
戴远征悄声道:“正在屋里发火呢!”
“啪啪”几声,粗瓷水碗重重地摔在桌子上,变成了几块碎片,火气十足的孟长胜对一个干部喊着:“找!再去找!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得把一连长和常发给我找回来!”
“也难为他了!神仙山一战几乎打成了光杆司令!回来的时候身边只剩下几个已经失去战斗能力的伤员了!”戴远征叹了口气说道。
“常发他们呢?”听到他的话,甄一然急忙追问。
“他这次又立了大功!用老孟的话说:这狗日的,幸亏没有毙了他!”
一块废墟地在轻轻蠕动,渐渐的,废墟地出现了一个人的轮廓。从地里爬出的常发活像一个土地爷,脸上和嘴里全是土。他抬起自己的脸“呸呸”地吐了两口,揶揄地说:“妈妈的,阎王殿的门票真贵,硬是不让我进去!”他四下瞅着,喊着,“一连长,你在哪儿?”见没人应声,有些急了,一边“兄弟、哥们儿”地喊,一边抠砖挖土地找。
“吧勾……”一声三八大盖的枪响,子弹从他耳边飞过。常发这才发现四周的房顶上都站着日本人,赵庄显然已经完全陷落了。又是一阵枪声,飞来的子弹压得他抬不起头。
常发习惯地一摸腰间,自己的枪也没了,愤愤然自语:“妈妈的,虎落平阳被狗欺,看老子一会儿怎么收拾你们!”他顺手拾起一块石头朝另一个方向一扔,吸引了鬼子的火力,自己顺势一滚,滚进了一个土壕里。看看四周,常发悄悄地抬起手,伸向一个鬼子哨兵的双腿。突然发力一扯,将鬼子哨兵拖进了土壕,他挥起拳头将日本兵打晕,连拉带扯地脱衣服。
一转眼,常发已经换上一身日本兵服的在村里大摇大摆地走着,继续用他半生不熟的日本话,不时地和经过的伪军打着招呼。常发在四处寻找着,他没有找到一连长和战士们,也没有找到陆佳萍。一向都很从容潇洒的脸上不由地浮现出几分浮躁。
他来到了赵庄东场院外,突然停下了脚步。望着林立的哨兵,望着架在院墙上的机关枪,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一排排的歪把子机枪架在场院四周高高的围墙上,黑洞洞的枪口向下俯对着场院中。场院里,负伤被俘的一连战士和几百村民拥挤地坐在泥土地上。其中有一连长和泥鳅等人,时清醒时昏迷的陆佳萍躺靠在一连长的腿上。虽然他们已经是伤痕累累,但是,仍然掩盖不住那一张张愤怒的脸和那一双双不服气但又无可奈何的眼睛。
一战士无奈而愤怒地:“小鬼子不给吃,不给喝,再这样下去真的要完了!”
“一定要顶住,这是鬼子的精神折磨法,想逼我们投降!”一连长说完,他回头看着院子里的那些无辜的百姓,泥鳅呆坐在地上,怀里抱着自己瘫痪的老爹;一个小孩子在哭,神情木然的母亲急忙掏出干憋的奶头塞到孩子的嘴里,这些景象让他懊恼不已。正在这时,一个汉子突然站起来嚷嚷着:“我渴死了,我要喝水,快给我们水喝……”随着汉子的高喊,院里像炸了窝一般四处响起了吼声、嚎声和连绵不断的哭声……人们开始发泄着自己情绪,努力地挣扎着,突然,一声清脆的枪响打断了汉子的喊声,他颓倒在了地上……汉子死了,院里顿时静了下来,所有的人,所有的目光都变得呆滞了……
刺眼的阳光肆虐的射进山洞,像是要征服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而常发却根本不理睬它的霸道恶性,闭着眼睛靠在洞壁上一动不动,好像是睡着了。
惠文倏地站起:“不行,我们一定要想办法把他们救出来!”
草蛇坐在地上,眼皮也不抬:“鬼子有几千人,我们只有三个,咋救?”
惠文捅了捅常发:“你怎么不说话?你不是狼毒花吗?你不是说鬼子都怕你吗?到这个时候怎么变成缩头乌龟了?”
常发根本不理他们,继续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装着睡觉的样子。
惠文气极,一扬手打了常发一记耳光。“你……”常发扬起粗大的巴掌,又慢慢放下,低声嘟囔了一句,“男不和女斗!”继续闭眼睡觉。随后嘟哝一句,“唉,要是有口酒喝就好了!草蛇,你能找口酒来吗?”
草蛇突然上前:“老大,我很敬佩你是个男人,可现在,我……我不服你了!想喝酒没有,想喝尿……”他看了一眼身边的惠文,止住了后面的话。
“你啥意思?”常发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睛,“咱们三个人吹着冲锋号去救人?去拼命?拼命谁不会?那是我老常的强项!你能保证把几百号人都救出来?要是把小鬼子逗急了,十几挺机关枪一嘟嘟……你是去救他们?还是去害他们?你有没有脑筋?”
草蛇似乎变得不会说话了:“我……她……”
“你闭嘴!”常发牛眼一瞪,“从现在起,我就是总司令,你们都得听我的!草蛇,你在这一带混了那么久,那些伪军里就没熟人吗?”
草蛇说:“有啊!我有个叔叔在伪军里当中队长!不过,我不想见他!用你的话说,咱们兄弟不当汉奸!”
“对不起,兄弟,你得当一次汉奸了!”常发命令道。
走出几步,又回头对惠文喝道,“你老老实实待着,哪儿也别去,要是让小鬼子把你米西了,我可不负责!”说罢,常发和草蛇从山梁上下来,快步走着。
过了很久,场院里的俘虏还在院子里挨饿,突然,院子的门被踹开,潘永贵带着几个日本人闯了进来,他们四下看着,眼神中像是在寻找着什么,最后,目光定到了一连长的方向。看着他们离一连长越来越近,人们紧张起来……情急之中,一连长随手抓起一把淤泥顺势抹在陆佳萍的脸上。
走在前面的日本鬼子停了下来,不远处,一个年轻姑娘正在向人堆里缩去。鬼子们看着年轻姑娘,脸上淫笑着转了方向,朝姑娘奔了过去。年轻姑娘拼命地缩在人堆里,鬼子们走到姑娘的身边,不容分说,一把拽起姑娘就向外拖……
姑娘努力地挣扎着,希望挣脱自己双手,小鬼子们死死地抓着她,她疯狂地嘶喊着,一声声的惨叫声,震天动地……小鬼子们没有停止自己的恶性,一个又一个姑娘被他们拖了出去,姑娘们在哭喊,在挣扎,可是,却没有办法逃过恶魔的魔掌。
听到姑娘们的嘶喊,一连长紧攥着拳头,青筋暴烈,极力地控制着自己愤怒的情绪,而那个曾经为陆佳萍包过伤的小战士终于爆发,站起来对着他们高喊着:“小鬼子,我操你十八辈祖宗!”向大门冲去。守卫的鬼子看着冲过来的小战士,伸手拉动枪栓,小战士倒下了,他仰天怒视,死不瞑目。
院门轰然推开,一个被拖出去的姑娘衣服已经被撕烂,疯狂地冲了进来,她的脸上带着泪,身上沾着血……几个鬼子追了进来,几把刺刀同时刺向了姑娘的胸膛。
年轻姑娘看着自己身上的刺刀,笑着躺在了血泊之中,解脱般的笑容刺在每一个人的心上。她的血慢慢流下,流过每一个人的身边,盖过人们的眼睛,顿时,天地仿佛红了一般,在为这几个年轻姑娘燃烧,为所有的中国人燃烧……
一个大拳头狠狠地擂在指挥部的桌面上。
“这打的叫什么仗?”孟长胜愤愤然,“我孟长胜革命这么多年,啥时候像这么窝囊过?狗日的常发敢下我的枪;小鬼子敢堵着脑门咬我……真他娘的……”
“敌人有七八万,而我们的身边只有几个连,还要兼顾地委、专署、学校、医院;能够胜利突围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聂老总来电话还特意表扬了我们!”戴远征说。
“表扬?还不如打我两巴掌呢!”
甄一然匆匆走进来,向他们报告:“司令员,政委,地委刚刚接到情报,我们的一支部队在赵庄与鬼子遭遇了,整整打了一夜!”
“一连?”孟长胜突然跃起,“是不是一连?神仙山离赵庄很近#蝴们怎么样了?”
甄一然说:“大部分战士为了掩护乡亲都牺牲了,还有一少部分受伤被俘……听我们的内线说,他们都还关在赵庄,连乡亲一共八百多人!我们正在和内线联系,想办法营救!”
戴远征问:“有没有里应外合的可能?”
“敌人要想杀他们,早就下手了!我琢磨着……”甄一然思索着道,“敌人可能有其他的用意!”
戴远征目视前方:“拿他们做钓饵,引我们上钩?”
孟长胜喟然长叹:“要是常发在就好了,这狗日的,一个人就能顶一支武工队!”
三人默然。
草蛇按照常发的意思从去找当伪军军官的叔叔,其实,他很担心,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汉奸叔叔,心理十分犹豫,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就看着从桌子后走出来一个身穿伪军军官服装的人。
“二娃子?”
听到叔叔的声音,草蛇不愿意抬起头,垂着头小声的叫了声:“叔!”
“你不是被共产党抓了吗?怎么出来的?”
“共产党要枪毙我,我就跑出来了!来投奔叔叔!”
话音未落,常发已经把一只笤帚疙瘩顶在了草蛇叔的后腰上,另一只手很麻利地下了他腰间的枪。
“你们要干什么?”草蛇叔紧张地问。
“他有个朋友被关在东场院,他想进去看看他!”草蛇为常发解释着。
“你……是八路?”草蛇叔疑惑地问。
“我是啥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又多抓了一个俘虏,日本人金票大大地给!”
“你来找我,就是想当俘虏那么简单?”
常发说:“我是自愿的!这就比方睡女人,明明知道她会缠着你,可你还是想睡,不睡就浑身不舒服!”
草蛇叔倏地回身:“狼毒花!你是常发?”
一身便装的甄一然和同样是便装的陈发海等人纵马而来,进了村子,甄一然还没等马停稳便匆匆越下,就先向其他几个警卫员低声交代了几句话,带着陈发海走进一所看上去很寻常的农家院。其余的几个警卫员四散分开,选好自己的位置,小心地警戒着。
梅子的舅舅马三从屋里迎了出来,低声道:“甄书记,您来了!”随后朝屋里喊着,“来客人了,给甄老板倒水!”
一个年轻漂亮又朴实的姑娘提着壶在屋里接应着,她看到甄一然,有些脸红地半低着头,声音甜甜地:“甄书记,您来了?”
马三介绍着:“自从出了那事以后,这丫头每天吵闹着要抗日!这不,已经做了咱们的交通员了!”又低声道,“她说,不参加抗日就和常大哥不般配!”
梅子问:“甄书记,怎么不见常大哥?”
“他……”甄一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去他去执行其他任务了!”
马三走进来:“甄书记,老刘来了,在里面等着呢!梅子,出去看着点儿!”
屋里地委干部老刘在给甄一然汇报:“一共八百人,分别关在东西两个场院里,整整一天没吃没喝……”
甄一然问:“里边的情况清楚吗?”
“就知道鬼子杀了几个人,其他的事……哦,对了,我找来咱们的一个内线,他知道的情况大概多一些!”老刘对里屋喊:“出来吧!都不是外人!”
门帘掀开,草蛇的叔叔从里边走了出来。
草蛇叔说:“鬼子暂时没有下毒手,就是想把咱们的队伍引出来;所以,强行营救恐怕不行,那正中了他们的圈套!”
甄一然思索着:“现在得先想办法找人混进去摸情况!”
“已经有一个人混进去了,不过,不会有多大作用!这个人我不认识!是我的一个侄子带他来找我的,说是一定要当俘虏,我本不想答应他,可他下了我的枪,还要杀我,我没办法,只好把他当俘虏送进去了!”草蛇叔说。
甄一然突然冒出一句:“常发?”
草蛇叔:“我听他说话的语气很像是小鬼子听了名字就会害怕的狼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