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整整关了一天,场院里的人们已经进入了一种极度烦躁的状态,常发已经成功混入场院,在一连长的身边闲晃。看着常发,一连长很生气,他低声责怪常发:“老常,你不想办法去找部队来营救,又自投罗网干什么?这下好了,又多死一个!”
常发不理他,目光始终在院墙处晃来晃去。这是用泥胚砌成的高高的院墙。
躺在一旁的陆佳萍不停地喃喃着:“水,我要喝水……”
常发说:“听到了吗?这丫头要喝水!”
一连长无奈地:“现在我们到哪儿找水!”
“没水,你们为啥不要?”常发突然扯开嗓子喊,“我要喝水!”所有的人都跟着喊了起来,院里顿时闹成一片。回答他们的是高墙四周拉枪栓的声音。
潘永贵在上面大喊:“别喊啦,再喊把你们的嘴统统拿马粪堵了。”
“常大哥……”泥鳅靠近常发,低声道,“兄弟求你一件事……替我照顾我爹。”
常发奇怪地问:“你要干什么……”常发话还未说完,泥鳅已经鹤立鸡群般地站起来,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对站在院墙上的潘永贵喊着:“潘大叔,麻烦您和皇军说说,我投降,我是良民……”一边说,一边走着,“您知道,我是八路的罪犯,他们要杀我……我……我愿意投降皇军……”
院墙上,潘永贵和身边的日本人嘀咕了几句什么,日本人笑着摆摆手。
院门开了,泥鳅向他们走去。潘永贵正准备把他介绍给日本人,一个意外的变故在刹那间发生了……谁也没有想到,泥鳅的身上还藏着把日本人的刺刀,更让人没有想到的是,这把刺刀竟然深深地扎进了潘永贵的胸膛,一刀,两刀,三刀。泥鳅又向日本军官扑去,几乎与此同时,枪声响了。
黄昏时分,甄一然,草蛇等人在一起讨论着他们的计划。
“你说什么?”甄一然问草蛇,“他让你想办法把水送进去?”
草蛇肯定地点点头:“是#蝴说他先混进去,然后让我利用叔叔的关系,想办法送一担水进去……”
老刘问:“这个酒鬼怎么想起要送水呢?”
甄一然说:“常发既然这么做,想必有他的道理!不管怎么样,我们就先照他说的办,想办法把水送进去。”
夜晚的场院并不安静,在常发的带领下,又饥又渴的人们,不停地喊着闹着,人群在骚动着。
“吵什么吵?”一个声音从院外传了进来。门开了一道缝,一个伪军装束的人挑着一担水走了进来:“娘的,谁再瞎嚷嚷,不劳皇军动手,我草蛇就先废了他!”
常发听到了草蛇的声音,眼睛一亮,他果然看到穿着一身伪军服的草蛇。草蛇也看到了常发,诡秘地一笑:“喝水吧,这是皇军犒劳你们的!”
人们看到了水就像看到了命,一拥而上,争抢着……
“那个甄书记来了,等你汇报情况呢!”草蛇低声说。
“秀才?”常发一掌打倒一个还想抢水喝的汉子,沉声道,“他已经到了?你告诉他三更之后在村外放枪,越热闹越好!”
常发不再理他,先捧起一捧水倒在陆佳萍嘴上,又将一捧水倒在了泥鳅老爹的嘴里,剩余的水统统独霸,提到墙根儿:“谁再动一动着桶里的水,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一边说,一边脱下衣服来浸水,湿淋淋地捞出,捂在墙角……
顺利完成任务,草蛇从场院出来直奔甄一然和老刘的根据地。
甄一然问:“二娃子,你辛苦了。里边的情况怎么样?”
草蛇说:“他们都还活着!”
老刘道:“让你问的话问到了?”
草蛇一愣:“啥话?”
“你……”老刘急了,“你是干什么吃的?”
“对了!”草蛇突然想起,“他让我告诉你们,三更之后在村外放枪,越热闹越好!”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甄一然一拍草蛇的肩膀,心定了下来。
常发还在努力地劳动着,他用衣服浸满水,湿淋淋地捞出来,把它捂在墙角上。常发一系列的行为让周围的人十分奇怪,人们停止了唾骂,开始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常发完全不顾及周围的人,他开始用手挖浸湿了的墙坯,一把一把,非常用力。
站在旁边观战的一连长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站起来堵在了他的身前,遮住了身材并不矮小的狼毒花。一连长的动作,激发了所有的人,人们在霎时间明白了常发的用心,他们向常发身边围拢了过来,用自己虚弱的身躯组成了一道人墙,掩护着常发的“挖墙脚工程”。
夜,静静的夜,难得的安静,高墙上,鬼子们打着瞌睡,丝毫没有觉察,常发在墙脚拼命地挖着,满是泥泞的手在泥土中快速的翻腾着,接着,一连长加入了战斗,一个战士加入了战斗,又一个战士也加入了战斗……
深夜,总是帮助人们的最好的助手。里面是常发他们拼命地挖院墙,外边是武工队员已经做好了准备,等待着甄一然的命令。
很长时间后,院墙终于被挖穿了一个大洞。
“几更天了?”常发擦着汗问周围的人。
一连长看了看天:“快三更了吧!
常发松了一口气,低声吩咐:“秀才书记的枪声一响,你就带着人们往外跑……”
一连长刚想和常发争什么,场院的大门突然开了,一队荷枪实弹的鬼子兵走了进来。鬼子兵们四下巡视着,朝洞口的方向走来。
“老常……”一连长焦急地小声叫着。
常发轻声道:“兄弟,委屈你了!”话音未落,突然一拳打出,边骂着:“娘的,我让你抢水喝!”一拳打下去,一连长猛地往后一倒,正好倒在了洞口处。
突然惨遭袭击的一连长弄明白了常发的意思,对几个战士使着眼色喊道:“敢打人,揍他!”战士们会意地一拥而上,你一拳我一脚打在了一起。顿时,洞口前形成了一场混战。
鬼子兵们非但不制止,反而在一旁看起了热闹,一边唧里咕噜地说着什么。
打斗还在继续,被挖开的洞口却在人们身体的遮掩之下安全的留在原来的地方未被暴露。
时间终于逼近,站在院外的甄一然摆手高喊:“射击!”
整个村子枪声大作,震撼着茫茫夜空,终于打破了静静的深夜。
响亮的枪声吸引了看守大院的鬼子的注意力,他们的探照灯也转向了村外方向。院里的鬼子纷纷向外跑去。大院内顿时漆黑一片。
院子里,常发俨然像一个指挥员,沉声吩咐:“妇女老人娃娃先走,一个跟一个,别乱!”人们在常发的指挥下,悄然鱼贯钻出洞口……
一个普通的夜晚,一桶普通的清水,却成为狼毒花的武器。常发借一桶水之力,挖穿墙脚,使东场院五百多军民逃出虎口。但是,西场院的三百多军民却被鬼子集体枪杀,制造了震惊全国的赵庄惨案。
蓬勃而出的霞光把山顶映照着格外辉煌,虎口脱险的人们和前来营救的队伍汇合了,人们相互拥抱着,欢呼着,雀跃着。
甄一然在拥挤的人群中穿行着,寻找着……他看到了一连长。
“你们受苦了!”甄一然举目四顾,“哎,常发呢?”
“老常……”一连长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还有那个女娃呢?陆佳萍……”
“就她一个女的吗?还有没有其他人?我是说其他的女同志!”
“没有,我们在赵庄就找到她一个人,当时已经身负重伤了,要不是老常,她说不定也……”
与此同时,梅子也在人群中寻找着常发,她扳过一个战士的肩膀,不是;又扳过一个,还不是……梅子的脸上露出焦虑和失望的神情。梅子双手合成喇叭形,高声喊着:“常大哥……常大哥……”
她的声音在群山中回荡着,在朝霞满溢的天空回荡着,她努力寻找着自己心爱的男人,尽管那个男人曾经伤害过她,离开过她,但是,就像常发自己说的,只要是他睡过的女人,头一天骂他,第二天想他,第三天就离不开他了……听起来也许像是疯话,可许多人都信。
梅子的呼唤对常发并没有起到作用,此时的他,正在山洞外,陪着两位美丽的姑娘。陆佳萍的伤势拖了几天,惠文在仔细地为昏迷着的陆佳萍检查伤势。
“你是怎么搞的?”惠文责备地,“当了那么多年的兵,怎么一点战地救护的常识都不懂?她的伤口已经化浓感染了!”
“嗯?”常发愣了,“我受伤挂彩是家常饭,都是这么包扎的!”
草蛇匆匆跑进来:“老大,咱们的队伍已经带着老百姓撤走了,鬼子成了没头的苍蝇,正四处搜山呢!”
没有人理睬他草蛇的话,两个人的目光都停留在昏迷的陆佳萍脸上。
惠文起身道:“她的伤口感染得很厉害,要赶快想办法送到战地医院,越快越好!不然的话真有可能……”
草蛇喃喃一道:“没有车!咱……咱连匹马都没有,咋走?”
常发一瞪眼:“妈妈的,老子不是马吗?”
生满荆棘的小路上,常发背着陆佳萍,大汗淋漓地在山上奔跑,惠文和草蛇气喘吁吁地被拉在后面。累上气不接下气的草蛇对惠文说:“他说得不错,还真是一匹好马!”
常发爬上一个山头,停下来喘着粗气,喃喃地:“妈妈的,要是有口酒就好了!”
“老大?换换?”看着常发放慢了速度,草蛇连忙追上了他,关心地问着他。可是常发理也不理,他的眼睛瞄向远远的官道,他似乎听到了马蹄声。他把陆佳萍放在草地上,对惠文等说:“你们看着她,我去去就来!”
远处的大道上,一队八路军战士骑着马向前急行,常发呼地从路边蹿出来,想拦没拦住,他一声怒吼,伸手把一个战士从马上拖下来,跃上马身就走……
有人曾经见到过这样的美丽场景,黄昏的田野,小花在草地里争妍斗艳,努力抢夺着仅有的一点点的光,田野的远处,一匹战马在奔驰,马上是常发和一个受了伤的漂亮女人。战马飞驰在绚丽的晚霞里,狂奔在如血的残阳中;像一首诗,像一幅画。
据说有许多人都看到了这个场面,只要马上有漂亮的女人,大家就能断定那汉子是谁。几十年后,当他再度回顾当时的感受时,他只是说他打过那女娃子一个耳光,欠她一个人情,但是,事实却不一样,因为他的眼睛和平常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