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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节
    一望无际的黄土坡与一望无际的天空交融在一起,在炽热的阳光的映照下,飘然绽放着一簇簇五彩的光环。仿佛是在天的尽头,一个小小的黑点蠕动着朝这边而来,小黑点越来越大;渐渐地我们已经可以听到隐隐约约的马蹄声……马蹄声越来越清晰,黑点也越发地明显了,那是一匹马,一匹载着骑士的马,鼓点般的马蹄声震撼着空旷的田野。常发骑在马上,不停地挥舞着马鞭,不停地吆喝着。枣红马像风,像箭。
    常发驶入一小镇。在一个小酒摊前勒住了缰绳,他没有下马,只是唤出酒摊老板,将一张票子丢给他,嘴里还吼喝着什么。不一会儿,老板抱着一坛酒出来。常发就在马上顺手一拎,将那酒坛放在嘴边一顿狼饮。
    老板说:“不能再往前走了,前面打仗呢!”
    常发理也不理。拿起酒坛就往自己的嘴里倒,一眨眼的工夫,酒坛空了……马继续向前,留下了卷在尘土里的目瞪口呆的老板……
    梅子正背着一个伤员往下走,王干部提着枪弯着腰跑来。
    “梅子……”王干部唤住梅子,问,“你见到李文书了吗?”
    “没有!”
    “坏了!”王干部懊恼地,“他一定是没冲出来!”
    “他被困在镇上了?”
    “李文书手里还有几份咱们的重要文件,要是落在鬼子的手里就糟了!梅子,你去告诉县大队的王队长,让他代替我指挥!”王干部拔腿就走。
    梅子叫道:“老王,你去哪儿?”
    “我得去平阳镇把东西找回来!”
    “你是领导,离不开,还是我去吧!平阳镇我熟!”
    “好吧!”王干部把一支手枪和两颗手榴弹塞到梅子手里,“你小心点儿,从后面绕进去,找到文件以后就地销毁!还有,能把李文书救出来最好,实在不行就把他……”
    “只要能找到,我一定想办法把他救出来!”梅子说罢,便把伤员交给担架队,冒着枪林弹雨向镇里冲去。
    常发纵马而来,他已经可以看到一批批冲上阵地八路军、武工队员和一批批从阵地上抬下来的伤员。四处都是临时救护点,常发从中穿行而过。
    又一队八路军向阵地行进,常发轻轻拍了拍枣红马的屁股:“伙计,你先去找地方歇会儿,我得上去过过瘾了!”常发跟着队伍冲了上去。
    常发掏出腰上的驳克枪,想了想又插了回去。他四下看着,在硝烟和炮火中一连串地摸爬滚打后,终于从一个鬼子尸体旁找到了一挺歪把子机枪。
    常发咧着嘴笑了,一边向鬼子射击,一边引吭高歌:“三国战将勇,首推赵子龙,长坂坡前逞英雄……”
    阵地的另一侧,刚刚送下去一个伤员的陆佳萍被这五音不全,但铿锵有力的歌声所吸引,她缓缓地回过头,望着硝烟中的大汉。常发还在不停地射击,不停地胡唱乱喊。陆佳萍怔怔地望着,她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感觉好像是在做梦。
    常发扔掉了没有子弹的机关枪,掏出驳克枪左右开弓一阵点射,一个个鬼子在枪声中倒地。
    陆佳萍终于看清楚了,她失声喊着:“常发……”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与此同时,常发也听到了喊声,也看到了陆佳萍。“别过来……”常发喊着,“危险……”
    陆佳萍还是不顾一切地往前冲。这时一个炮弹在附近爆炸,陆佳萍被气浪冲倒在地。
    梅子东躲西闪,躲过了一个个鬼子的岗哨,终于来到了一个倒塌的小院前。她顺着断垣残壁爬进了小院,爬向一间正在燃烧的屋子。她在烟火中寻找着,轻声地喊着:“李文书,李文书……”在一面即将倒塌的断墙前,她终于找到了李文书的尸体……
    梅子从李文书的身上找到了文件,正准备投到火海中,想了想,还是把文件揣进了怀里,起身向外突去。
    常发一只手还在不停地射击,另一条胳膊夹着受了伤的陆佳萍往下撤,常发穿过硝烟,穿过燃烧的弹坑,快速迈动着自己的双腿,向医院跑去。
    陆佳萍从昏迷中醒来,第一眼就看到了黑青着脸的常发。
    陆佳萍竟然也学着常发,咧嘴笑。
    “笑个鬼!”常发闷声闷气,“你想死自己死,干吗连累我?”
    “你不是去宁夏了吗?怎么会在这儿?”陆佳萍问。
    “有仗打的地方能少了我常发吗?”
    陆佳萍支撑着想坐起来,但不听使唤,她惊叫着:“我的腿,我的腿怎么了?”
    常发慢条斯理地说:“只是碰断了一根骨头而已,长上就好了!”
    陆佳萍仰天长叹:“我怎么这么倒霉!”
    “你烧高香吧!鬼子的炮弹要是落得再近一点儿,你断的就不是腿了!”
    “是你把我背下来的?”
    “妈妈的!”常发甩着疼困的胳膊,“几天没见,你好像胖了,就算延安的小米养人,也不能胡吃呀!”
    “你这是第几次救我了?”陆佳萍闪着眼睛如数家珍,“第一次是边区突围;第二次是赵庄遇险;嗯,这是第三次了!”她笑了笑,“可以将功补过了!”
    “过?”常发眨巴眨巴眼,“我有啥过?”
    “你自己知道!”
    “你躺着吧!”常发站起,“我得再去过过瘾!”
    “常发!”陆佳萍在身后喊,“你见到梅子了吗?”
    常发一愣,回身问:“梅子?”
    梅子刚刚从一条小巷里摸出来,看见了日本军官正带着鬼子残杀百姓,鬼子发现了她,她急忙转身向回跑,身后,鬼子呜哩哇啦地喊着,追着,梅子扔出了一颗手榴弹,顺势钻进了一个小院。鬼子的脚步声和喊声不断地传来,而且越来越近,显然,他们已经包围了小院,梅子有些慌乱地从身上掏出文件,塞进火灶中烧着。鬼子已经进院了,梅子看着还没有烧尽的文件,向外开了几枪,扔出了第二颗手榴弹……
    文件已经完全烧尽了,一团纸灰冒着最后一缕青烟,梅子平静下来。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梅子从容地理着散乱的头发,门开了,鬼子冲了进来,梅子抬起手臂,枪口对着自己的太阳穴,冲进来的日本人都停下了脚步,望着面前年轻漂亮的中国女子。梅子脸上的表情是平静,但她的手却在轻微地颤抖,手指扣动了扳机,但,枪却没有响。枪里已经没有了子弹。就在梅子愣怔的刹那间,鬼子已经像恶狼般地扑了上来。
    常发一番周转后,才找到了小院的门前,他迈过还在冒着青烟的断壁残梁,寻找着什么,常发找到了李文书的尸体,又继续寻找,他没有找到梅子。
    这时,不远出传来一个女人的呐喊声。常发听出来了,这是梅子的声音,他急忙转身向外冲了出去。
    梅子从一个日本人的怀里挣脱出来,还没跑几步,就又落到了另一个日本人的手中,她几次都想去撞墙,但都被抓了回来。日本人似乎并不急于要把梅子怎么样,他们像老鹰戏小鸡似的,耍弄着,猥亵着这个已经成为囊中之物的中国姑娘。梅子在哭喊,而日本人则在狂笑。求死不能的梅子终于在三番五次的挣扎中完全耗尽了力气,倒在了地上,她绝望地看着如魔鬼般狞笑的鬼子,又厌恶地把脸扭向天空,那是一片笼罩在硝烟里的湛蓝的天空。
    “哧”一声,鬼子开始撕扯梅子的衣服,这已是她最后一道圣洁的防线,她用自己最后的力量去保护,但都无济于事,几个魔鬼像铁钳般紧紧抓住了她的双手,她已无力回天,只能在绝望中任人宰割了。
    突然,一声枪响,那么的清脆,那么的响亮。
    一个正准备蹂躏梅子的鬼子应声倒下。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的鬼子也倒在了梅子的脚下。一群正处在得意中的日本人愣愣地望着,他们看到了一个汉子,一个穿着八路服装的中国汉子,他们似乎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就在这短暂的愣怔中,常发已经越过墙垣,冲到了梅子的身边,一把抱起梅子,杀开了一条血路,向镇外冲去。几乎与此同时,鬼子做出了反应,枪响了。中了枪的常发身体晃了晃,但没有倒下去。鬼子阻截着常发,常发虽然又添了刀伤和枪伤,但是还是跌跌撞撞地离开了枪火中的小镇。
    已经受了伤的常发夹着同样受了伤的梅子在蹒跚奔走,在他们的身后是鬼子在追赶,而且人越来越多。
    梅子轻声道:“常大哥,求求你杀了我,你赶快逃吧!”
    “住嘴!妈妈的……”
    鬼子从四面八方涌了上来,他们被围在了一个大土包上,已经完全没有了退路,常发还在带着梅子拼杀,他希望找到绝处逢生的机会,几把刺刀刺伤了常发,常发抱着梅子一步步退到了土包顶。
    梅子还在哀求:“求你了,常大哥,我知道鬼子困不住你,你快走吧,只要有报仇的人,我也算死的不冤了!”
    常发豪发男儿气,对梅子说:“我是那种扔下女人不管的人吗?”
    “你杀了我!”梅子几乎是用尽了最后的真气,她第一次对常发瞪眼,也是第一次向常发这么大声地吼叫。
    常发反而愣住了。“不!”他还是固执地摇摇头,“我常发从来不杀女人!更不能杀我的女人!”
    梅子望着他,良久,很甜地笑了:“你终于肯承认我是你的女人了?”
    “你本来就是我常发的女人!”
    “你愿意看着你的女人落在日本人的手里?”
    万籁俱寂,只有天空中混响着梅子的声音:“你愿意看着你的女人落在日本人的手里……你愿意看着你的女人落在日本人的手里?”
    日本人已经渐渐地从四面围拢上来,包围圈越来越小,几十把亮闪闪的刺刀对着两个已经无路可走的中国人。
    常发竟然笑了:“妈妈的,要是有口酒就好了!”
    日本军官佐藤突然挥了挥手,日本军官(日语):“不要打死那个花姑娘!这是我想睡的第十个支那女人!”日本人平端的枪都放下了,他们似乎想重新表演老鹰戏小鸡的游戏。
    常发慢慢推开身边的梅子,蹒跚地站了起来,他的身体左晃右摆,似乎根本站不稳。日本人在笑,轻蔑嘲弄地大笑。
    常发也笑,甚至还高举起双手,做出一副投降的样子。
    梅子在身后喊:“常大哥,不要……”
    常发不理她,继续笑,继续举着双手向鬼子蹒跚靠近,鬼子松懈了,他们狂笑着,学着常发踉踉跄跄的动作,谁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看上去根本已经站不稳的汉子突然变成了一个凶神。常发吼了一声,扑了出去,在一个日本人还没有做出任何反应时,手中带着刺刀的枪已经落在了常发的手里;更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常发的第一刀竟然是刺向梅子的胸膛。
    “梅子……”常发沙哑地说,“你说得对,我的女人不能落在日本人的手里!”
    梅子笑了,笑得很甜,很美,她的笑容驱散了眼前的硝烟,露出了更加明亮,更加湛蓝的天空,梅子笑着,安详地闭上了眼睛;常发也笑了,他笑得很响,很恐怖……突然常发的眼睛睁开了。带着很响、很恐怖的笑声,常发冲向了日本人。他面临的是一场血战。常发在鬼子的人群中疯狂地东杀西刺。一双杀的血红的眼睛,一副完全是拼命的样子。一把刺刀刺进了常发的身体,紧接着又是一把刺刀刺进……常发已经变成了一个血人,但他依然顽强地做最后的搏杀。
    远处传来了枪声,密集的枪声。同时响起的还有震撼人心的冲锋号的声音,鬼子在冲锋号中大乱,常发在冲锋号中倒下……跪下,头磕在了梅子跟前。
    几个救护人员把陆佳萍抬上担架准备送走。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声从外边传来:“大夫,快救救他,快救救他……”随着喊声,王干部和几个战地救护员抬着一扇门板快速跑来。陆佳萍一眼就认出了躺在门板上的人就是常发,她急忙喊:“放下,把我放下!”几个抬她的人一愣,谁也不知道她要干什么。陆佳萍一翻身从担架上滚下来,高喊着向常发爬去:“常发,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几个医生和护士从临时病房里匆匆赶出,抬起常发走向抢救室。
    陆佳萍在身后呼喊:“常发,常发,你怎么了……”
    救护室昏暗的灯光在风中忽明忽暗地闪烁着。灯光照在常发的脸上,他像睡着了一样昏迷着。院长摘下手套和口罩,感慨地:“他身上中了五枪,还有十几处刺刀的伤口,竟然还能活下来,这实在是个奇迹!”
    “对他来说,这算不得奇迹!”一个女人的声音,是陆佳萍的声音,她支撑着伤腿坐在救护室的一角,望着床上的常发,“日本人根本杀不了他!”
    院长说:“可他却杀了那么多日本人!”
    陆佳萍问:“院长,他啥时候能醒来?”
    “不知道,也许是三天,三十天,也许是三年……”
    陆佳萍惊讶地问:“三年?”她突然像疯了一样拖着伤腿扑向院长,“院长,你一定要救救他,一定要救救他,他不能死啊!”接着又扑向常发:“你这混蛋,你给我醒来,你给我醒来呀……”
    几个救护人员已经抬来了担架,但陆佳萍就是赖着不走。
    院长劝道:“佳萍,你也是医生,应该知道你的伤势,你必须马上动手术,不然你的腿就保不住了!”
    “不走!”陆佳萍死乞白赖地说着,“我有预感,只要我留在身边,他就会醒来的快一些!”
    院长命令:“把她抬走!”
    “你们不要过来!”陆佳萍手里突然多了把精致的小手枪,“不然我就死!”
    戴远征带着警卫员,冲进院子。
    “政委……”院长无奈地望着戴远征,“你看……她的腿伤得很厉害,必须马上送后方医院做手术。”
    “那还等什么?把她抬走!”戴远征黑着脸,一边说一边向屋里走。
    “可是……”院长望着陆佳萍手里的枪。
    “你要不怕常发醒来见不到你,就开枪吧!”戴远征说着已经向里边走去。
    医护人员手忙脚乱地将陆佳萍抬上担架。担架已经走出很远,还能听到陆佳萍的喊声:“戴政委,戴政委……常发,你这混蛋,你给我醒来,你给我醒来呀……”
    戴远征一进屋就放慢了脚步,似乎怕惊醒昏迷中的常发。他坐在炕沿边上,摇着头轻声地叹道:“常发啊常发,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一个干部轻声说:“听说他是在半路上听到消息后杀回来的,还带回了一个连的国民党兵!”
    戴远征擦着湿润的眼圈:“你狗日的一拍屁股走了,害得我们几天都没话说!你知道吗?孟司令员现在就和哑巴没啥两样!”他坐着,对跟着进来的院长说,“在他身上多擦点儿酒精,或许他会醒得早点儿!”
    院长不解地问:“擦酒精?”
    戴远征一动不动,说:“他有个外号,叫酒神!这不算迷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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