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为求温饱  铤而走险盗公粮
    大批小斗  七步成诗露才华
    话说我们众放牛娃相约大家共同守护石洞秘密后，从水道重新回到了地面。
    将各自放的牛喂饱，按照惯例完成生产队布置的劳动任务，最后追追打打地胡闹了一通，直到太阳西下，将打好的牛草、猪草挂在牛胯，腾身翻上牛背，一个个像将军骑着战马凯旋一样，含着一根草叶在口中，吹着不成曲的调子，往生产队的牛栏赶去。
    还没等我赶到生产队的晒谷坪（牛栏在晒谷坪的下方，要从晒谷坪经过），只见那里已经是人山人海，锣鼓喧天！我早已司空见惯，这个年代的锣鼓声响起，不是政治宣传就是政治运动，听不到高音喇叭的鸣叫，不用想，肯定是在整谁！像我们这些出身正、根子正、苗子红的老贫下中农家庭，不可能被批斗！肯定又是村中的唯一的外姓户，被强迫来我们生产队劳动改造的地主家庭在挨斗了！只不知是他家里的哪一员在场上接受再教育。
    唉，确实说起来，他们家也够背运了，解放前，他的爷爷和爸爸靠自己省吃俭用和精明的头脑做点小买卖，积累了点钱买了点田地，土改前家庭已慢慢积累了一亩多的私田，结果在土改时刚好够划为地主成份，由于父亲对成分划分不服，顶撞了土改工作组的领导，结果被政府镇压了，使得他成了孤儿一个，整个家庭处于地主阶级与现行反革命家庭双重身份当中。当时他还只有十岁，读过几年私塾，认得一些繁体字，看过不少文学作品，胸中也算有些才华。只不过环境所迫，把一切藏于心中，表面上装做五大三粗、不通文化的样子，周围的人竟然一被骗就是二十几年。土改后，他家里一无所有，比贫农还贫农，但大家对地主阶级及反革命的恨是无条件的，不会因为他年龄幼小就可怜他，放任他去自生自灭。但他就是怪，不但没有因此而死去，反而长得更加机灵，虽然只读过几年私塾，但常能出口成章。有时出的主意却是非常有用，但那功劳最后不管怎么算也绝不可能算到他的头上。
    等我将牛赶进牛栏，放好牛草和猪草，再到晒谷坪上看时，批斗会议已快接近尾声了。只见到那个可恶的地主崽子“吴晓波”脸孔肿起老大，被污血和泥土、灰尘布满的脸上已看不清原来的颜色，头上戴着一领专门为他做的一幅高帽，上面用大毛笔写上“我是偷谷贼”几个大字，胸前挂着一幅大白牌，第一行写着“地主崽子、现行反革命崽子”，在最醒目的中央，用黑色墨水写了老大的“吴晓波”，并用红色的墨水在名字上面打了个大大的“×”。
    吴晓波老实地低着个头，任凭大家如何高喊口号，如何口诛笔划，如何歇斯底里，别人讲什么，他都只是重复一句话“我有罪！我认罪！我该死！”
    我从那些高喊着、情绪激动的人们嘴里对整个事情知道了个大概，原来是吴晓波为生活所迫，公然于大白天在生产队的仓库里偷谷时被红卫兵们当场抓获，每天从早上九点一直批斗到晚上十二点，已经连续批斗了三天了。说实话，他现今三十几岁的人了，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住在生产队一个堆放杂物的破房子里，夏不遮雨，冬不挡雪。快近而立之年时才找了个疯疯癫癫的老婆，生了个生龙活虎的儿子和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全家靠他一个人劳动来养活，日子过得确实不容易。以往，他在生产队偷点小东西我们几个小娃不是没见过，想到他家里与我们差不多大小的一双儿女过得比我们还差，大家也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只当没看见。现今落在红卫兵们的手中，看样子，不死也得脱层皮了。
    我正在回顾着这个该死的“地主崽子和现行反革命崽子”的光荣历史时，却见在场的人群一阵激动，口号声、呼喊声高彻云宵！原来是一个袖子上戴有红袖章的红卫兵用喂猪的木盆从厕所里舀来了一大盆的粪水，放在了吴晓波的面前。
    “毛主席教导我们，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人民的犯罪！我们要将这妄想复辟的地主分子、反革命分子批倒批臭、然后踏上一万只脚，叫他永远不得翻身！”红卫兵李凯咽了口口水，润了润因为吼得过多早已干渴的喉咙，用手扶了扶身前捧着的“红宝书”（《毛主席语录》），继续说道：“今天，我想出了一个批斗反革命分子的新点子，下面我就开始执行！小将们，将胆敢与人民群众作对的地主崽子、现行反革命崽子——吴晓波押上前来，放到粪水盆边！”“唰！”那些红卫兵们动作倒很快，一个拿着棍子的小个子先一棍子打在吴晓波的颈部，其他几个马上抓的抓衣领，扯的扯胳膊，揪的揪耳朵，抬的抬脚，将“偷谷贼”一下子提起来，向前走了几步，又“砰！”的一声，放在了粪水盆旁边的地上，震得盆子中的粪水被激起老高，有不少的粪水直接溅到了他们的身上，当然大多数还是落在了吴晓波的脸上和头上。
    顿时，一股恶臭突然向四方凶猛地传来。吴晓波又招来了那些红卫兵们的一顿好打。
    “革命群众们，无产阶级劳苦大众们，大家一起来讨论如何将这个批斗会更深入地开展下去吧！”红卫兵头一声巨喊，随之，兴奋得显得红红的脸上冒着汗水，狂热的双眼中一丝阴霾一闪而逝！
    开玩笑！东西放在面前，如何进行下面的活动却交给其他的群众！这个头头确实有些阴险！别人不过偷了点谷子罢了，也是被生活所逼啊！“太过份了！”我心想。
    “叫他吃屎！”
    “叫他把那一盆子粪水全喝光！”
    “不喝光就灌！”
    …………
    一时，喧嚣直上云宵！那个激动！那个狂热！简直比被毛主席亲自接见还狂热！
    这时，生产队长实在看不下去这些小鬼们的胡闹，走了出来。不过，红卫兵的事不是生产队长所能干扰得了的！
    “最高指示：‘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说话前念语录是对革命领袖的尊敬！在当时蔚然成风。）“革命小将们，对敌人，我们要讲策略，我们不仅要从肉体上消灭敌人，更要从精神上彻底消灭他们！为了在精神上消灭敌人，我建议：让他在七步内结合毛主席语录作出一首诗，要在诗中交待他犯罪的过程和心理，如果答得好，我们就免了他吃屎，如果答得不好，我们再在里面加上点牛粪给他作佐料，你们看怎么样？”说完，一丝狡诈的笑容在严肃和敦厚的脸上一闪而没。
    “好！”红卫兵们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到明白是怎么回事时，想到有这么好玩的事怎能不答应呢！让这个看来又蠢又呆、老实巴交的地主崽子来完成这个问题，真是太好玩了！
    队长听到红卫兵们的回答，马上跑到吴晓波的身边，把他的意思说了一遍，我明显看到了队长的一个不太明显的小动作。
    吴晓波站起了身，准备围着粪盆打圈，脚已经迈出了第一步！周围的人们都停止了叫嚣！
    第一步，他没作声！停顿了一下，又迈出了第二步！
    第二步，他还是没作声！好像思考了一下，又迈出了第三步！
    第三步，他还是没作声！不过，明显看到他的脸上有一份明悟的表情！
    第四步，他慢慢地开了口，“下定决心——去偷谷”，石破天惊！
    第五步，他语气坚定，“不怕牺牲——挖仓库”，态度决绝！
    第六步，他豪气万丈，“排除万难——挑两担”，大有一夫当关气概！
    第七步，他挥手作结，“争取胜利——挑到屋”。
    他长出了一口气，像是呼出了心中几千年的重负，也像是突然作出了一个十分艰难的决定，他仰天长啸“士可杀不可辱！”
    “煮豆焚豆箕，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站起身来，对着各方乡亲团团一跪，对着自己父母亲的坟墓的方向一时长跪不起，我瞧见他一双清泪顺着脸颊而下。这个在困难时从不流泪，在批斗时也从无泪流的硬汉，此时不知为何却泪如雨下！
    那几个红卫兵们见情形不对，拿起棍子跑上前来想来镇压，还没到达他身边，却见吴晓波身上捆着的绳索寸寸而断，他一蹦而起，用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的速度发狂似地朝自己家里奔去！
    身后，则是吓得不知所措的群众和红卫兵们！其中还有我！
    …………
    当天夜里，全生产队、全村的民兵们，所有的红小兵、红卫兵们全体出动，搜索大地主分子、现行反革命分子吴晓波，不知是有人同情他们而知情不报，还是因为他的运气太好，让有着好几十人的队伍连他的一根毛也没摸着，就这么让他无缘无故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