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疑云重重  革委会守株待兔
    洪灾泛滥  小村寨沧海桑田
    忙完吴晓波家里的事情后，天已经接近黎明了，全村的村民一个个拖着疲惫的身子准备返回各自的家中再去补个回笼觉。
    “呜——呜——！……”几声凄厉的警笛声从远处传来，还有许多轰隆隆的汽车轰鸣声响彻在山谷，听声音确实是向我们村子开来。
    我们村子地处偏僻，平时见得多点的是那“叭叭叭”一路响的拖拉机，连汽车我们也见得少，没想到到今天会有这么多的警车和汽车开进了我们村子，确实有点像《智取威虎山》中的“火车开进了夹皮沟”的感觉。对万事都觉新鲜的老百姓全打消了回家的念头，涌到村头等待着那车队的到来。
    在这个年代，公、检、法全被革委会包办，一切的法律、法制全成了狗屁！革委会的命令就是最高指示，所有的公安、检察、法院机构全部瘫痪，原来的领导和工作人员坐的坐牢，蹲的蹲牛棚，革职的革职，个别转舵快的加入了革委会的行列，革委会实际上掌握了当时所有人的生杀大权！
    公安的警车现在变成了革委会的专用车，一路警笛响起，连夜啼的小孩也被吓得噤了声。一行夜莺被警笛声惊起，扑扑地飞进了深林。
    生产队长站在最前面，迎接着这些不速之客。
    车还没停稳，从后面十几辆汽车上跳下了百十个全副武装的造反派武装人员，迅速地分散开来，将我们小小的村子全部包围了起来，看样子，可能连个蚊子也飞不走了！
    从第二辆警车上下来了三人，这几个我们全都认识：李四清、李方、李凯，他们下来后，根本没理急忙上前迎接他们的生产队长，李四清和李方两人跑到第一辆警车旁，低着头，像只哈叭狗似地恭敬地拉开了车门。
    从警车中先伸出了一双擦得锃亮的大头皮鞋，然后是一个一对粗短的小腿，再后，我们只看到一个快要撑破警车的大肚皮，最后，是一个比猪头还猪头的大脑袋，头顶光光的，没长一根毛！
    “王主任，辛苦了，我们到了！”两条叭儿狗以比对自己亲爹还要孝敬的姿态迎接着这位王主任的下座！可惜，此主任非彼主任，同为主任，一为县革委会主任，一为乡革委会主任，岂可同日而语？
    而李凯则早把带来的桌子、椅子摆到了我们村的那棵大枫树下，摆放好了茶水，也不知这茶水是从哪儿来的。
    “哎，这个鬼地方，累死我了！”王主任不满地小声哼了声，那两条叭儿狗马上被唬得脸色变白。
    “不是，不是！不是怪你们！”王主任大大咧咧地说了声，看样子，他十分懂得打一棒子给根骨头的为官之道。
    李方和李四清双双对视了一眼，嘴角露出无奈的苦笑，当狗，也不是好当的啊！
    王主任踱到桌子边，一屁股坐到了那张特制的椅子上，直压得那张椅子吱吱直响。
    “叫一个管事的过来！”王书记的声音并不大，但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是生产队长杜三员！”杜三员赶紧走上前应道，这个人得罪不得。
    “哦，坐，请坐！”王书记笑容满面的作了个请坐的手势。
    杜三员扭头看看了周围，除了几块石头外哪有坐的地方？
    “站着就好，站着就好，领导在上哪有我的坐位？”
    我明显看到那个王书记的眉头皱了皱。
    “随意，随意！我今天来这里，没有别的事，只是要求见一见那个吴晓波！”
    王书记开门见山道出了来意，还是那么一幅平易近人的笑容。
    “这……”杜三员一下子明白了他们这群人的来意，不由得头大三圈！
    “这什么这？还不赶快把吴晓波这个反革命分子叫出来！”李方狐假虎威地叫道。
    “不要这样嘛，小方同志，哪怕是阶级敌人也有转化的可能嘛！”王书记的官腔越来越重了。
    “是，是”李方忙点头哈腰地应道。
    “对不起各位领导，吴晓波在刚不久已自绝于人民，放火自焚了，全家人全都……”
    “不要叫领导，应该叫同志，………什么？自绝于人民，自焚？”一听到杜三员的话，王书记再也扮不出那股领导的斯文，本来还想装装派头，这突然的消息，已将他的思绪全打乱了。
    “快，快！快带我去看看现场！”没想到，这么肥的人竟然有那么好的爆发力，王书记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比一个精练的年轻人还要身手敏捷！
    于是一群人全赶到了那失火的现场。
    “小于，你检验一下，看看是什么原因，看看有没有什么阶级斗争的新动向！”杜四清叫过那原在公安当刑侦、后来投靠革委会的于勇。
    王书记在现场默默地转了一圈又一圈，李家的那几条叭儿狗也跟着在后面转悠着，浑不知他们看出了什么没有。
    于勇看了十几分钟后，附到李方的耳朵边轻声地说了几句什么，李方又赶到王书记的耳边也嘀咕了许多，站得远，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
    “杜三员，带他们几个去挖开坟墓！其他人全回到枫树底下等候！”李方指着生产队长、于勇和几个他们带来的人员说道。
    从村民手中拿过工具，他们朝才填上不久的大坑走去。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那群掘墓的人回来了，于勇在李方的耳边又嘀咕了许久，过后李方则又趴到王书记的耳边嘀咕了许久，从他们的表情我们看得出来肯定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要发生了。
    “大家都回去吃好早饭，一个小时后，所有的民兵带好枪枝，不是民兵的男劳力带好梭标，没有梭标拿上锄头、耙头，全部到这儿集中！有紧急任务！”李四清在请示了王书记后对大家说道。
    大家怀着疑惑和不解三三两两地离开了。
    一个小时后，人全到齐了。
    “毛主席教导我们：‘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革命同志们，阶级敌人亡我之心不死，妄想复杂，现在国际形势十分严峻，国内的地富反坏右分子们蠢蠢欲动，吴晓波事件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我们不要让敌人表面的现象麻痹了我们的思想！”
    王书记喝了口茶，继续说道：“我们要时刻崩紧阶级斗争这根弦！不能让阶级敌人有可乘之机！下面，我们请李方同志来具体分析一下我们吴晓波事件！”示意了一下李方接着发言，他阴沉着脸坐了下去，也不知他正在想些什么？
    “伟大的革命群众们，吴晓波事件是一件妄想颠覆我们社会主义国家的巨大阴谋！”他语出惊人，引来底下议论声一片，我侧脸看了看我父亲，见他并没像其他人那样露出惊诧的表情，我不由错愕了一下，赶紧转过头去继续听着这个革委会主任的发言。
    “静一静！静一静！革命同志们，让我们来戳穿这个隐藏的敌特分子的阴谋！大家都看到过，吴晓波这个敌特分子受到过国民党特务机关的特别训练，在那次我与他的殊死搏斗中，他暴露出了他作为敌特分子的本来面目。我为什么这样说呢，大家听听我们专家的意见！”
    他把于勇推到了前台。
    “在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正确思想指引下，在战无不胜的林副主席的英明领导下，在王主任和李主任及李部长的直接指挥下。”于勇一上台，首先来了句当时最流行的口号，也顺便拍了拍三个直接上司的马屁。
    “与吴晓波这个阶级敌人的斗争我们已取得了辉煌的胜利！吴晓波这个敌特分子的死期就要到来了！”
    议论声又起，吴晓波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还有个死期就要到来了？
    “吴晓波没有死＃蝴的家人也没有死！被火烧的是生产队里的两头猪和两条狗＃蝴们这是在借尸还魂！想借此逃避我们人民的无产阶级专政！”于勇一口气说出了他的结论，看着全队人口噔目呆的样子，于勇得意洋洋地继续说：“大家试想一想，作为身负高明武功的人来说，大白天进生产队的仓库偷谷？这合常理吗？这是疑点之一。疑点之二，在批斗会主被众红卫兵打得鼻青脸肿，鲜血直流，这正常吗？疑点之三，平时他不苟言笑，装着一字不识、老老实实的样子，但在批斗会上出口成章，七步成诗，最后发狂逃走。疑点之四，他为什么要借尸还魂？我看不是单纯想逃避专政这么简单！这些都说明了什么？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刻不顾一切地跳出来与人民为敌？这不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吗？”他侃侃而谈，毕竟做过刑警，有一定的侦察能力，分析起案件来也还是有条有理！
    于勇故意停了停，好让大家有时间来消化这不异于天方夜谭的论断。
    “在我们这里，是不是还有隐藏得更深的敌特分子？是不是还有与敌人暗通消息，妄想复辟的反革命分子？”他接着又抛出了一颗定时炸药，纯粹想在这再挑起一场“文攻武斗”！
    听着这话，我不由想起了生产队长在批斗会上的那个小动作，也不由想起了父亲对这惊人消息的麻木表情，同时也想起了我们几个放牛娃的那个“秘密”，及塞在我床下本应送给叔叔卷烟抽的那本旧书，我不由一阵冲动，就想走上前去进行推举，一回头，看到父亲不怒而威的表情，生生地打消了这个念头，赶紧低着头，站在了原地。
    “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打倒妄图颠覆社会主义的敌特分子！誓死保卫革命的胜利果实！将革命进行到底！造反有理！革命无罪！”李凯带头喊起了口号。
    “下面，我宣布我们这次的行动任务！”王主任适时地站了起来，仿佛吃了什么兴奋剂似地叫道。
    “所有的武装人员留一半继续守护全村，防止阶级敌人狗急跳墙进行破坏。其他的人员按人数和装备配置平均分成四组，分四个方向对山林、沟壑、石缝等一切可疑地点进行拉网式搜查，决不能放过任何可疑现象，一有情况，鸣枪报警，全体支援！”
    “于勇，马上赶回县里，向省革委会汇报，并向全省发出通缉令，务必将这个敌特分子捉拿归案！”王主任像个指挥百团大战的大将进行调兵遣将！
    可惜，所有人员全体出动，忙活了三、四天，连“阶级敌人”的一根鸟毛也没见着。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一家四口就这样平空消失了！
    第四天傍晚，王主任在对李家三狗面授机宜之后，据说是要回县革委会研究工作先行离开了，其余的人则继续留在了我村，看样子是要守株待兔，与阶级敌人决战到底了。
    第五天，天不作美，瓢泼大雨倾泻大地，平地积水三尺！
    这雨一连下了十几天，却丝毫不见雨水有停止的迹象！
    这一天，高出本村几十米的大江堤被洪水浸蚀，滚滚洪水沿豁口而下，山崩石塌，江河改道，原本只有几十米宽的河道顿成汪洋，与上游的江流合为一体，变成了江流的一部分。
    整个村寨顿时成了龙王的行宫，只有村寨最中央的那棵枫树还巍然挺立在滔天洪水之中,不屈不挠地守护着那山寨!好在大家都时刻在严防着阶级敌人来进行破坏，所以洪水还没到来时就早已发现，大家全部迅速疏散到最近那较高的山坡上，村里大部分财产均付之洪水，只有极少部分人在洪水到来之前顺手带了点衣服、被褥之类的东西，所幸没有人员伤亡，也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
    革委会的人员也不得不撤走了，守株待兔计划自然也随洪水付之东流！
    望着村寨的沧海桑田，全村的男女老少全都欲哭无泪。
    在生产队长的带领下，所有村民均投入到生产自救的行动当中，这场阶级斗争就这样无疾而终！慢慢地，在人们心目之中淡忘了！但永远忘不了的是那刻骨铭心的爱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