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玉逃走了,她想逃开这个世界逃开这个人群。这个世界虚假得连父亲都不是真的,让她伤透了心,失去母亲就是失去了全部,既然已经一无所有,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她就一直不停地走不停地走,不管太阳晒脱了她的皮还是雨水淋湿了她的衣服,她好像一点感觉也没有。也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走了多长的路,有一种叫做饥饿和困顿的感觉慢慢侵蚀着她的身体,但她的脑中却似乎毫无意识,直到后来晕死在路上。
等她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躺在一个温暖洁净的床上,空气中弥漫着花的清香,就像她小时候某个刚刚醒来的早上。她下意识地轻轻喊了一声“娘”,有只手便轻轻地抚摸到她的额角上,她还来不及睁开眼就赶紧抓住了这只手。可是等她睁开眼来,却看到一张陌生的脸。其实这张脸也并不算陌生,至少她已经是第二次见到。第一次是在一个鲜花盛开的仙宫楼阁里面,一个优雅高贵的女人说要带她去一个美丽的地方,那时候她因为想起自己上当受骗的经历而发了一通脾气,没有听人家的话。这一次她没有拒绝,因为她已经懒得开口说话,她只是睁开眼睛看着。
优雅高贵的女人抚摸她的额角之后又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汤,亲手喂她,说:“这是刚刚炖好的人参乌鸡汤,你趁热吃一点,待会儿才会有力气说话。”她的笑容看来和蔼可亲。
船玉也没有拒绝,别人为什么对她这么好?是真心还是假意?这些她都懒得去想,她已经没有什么好在乎的了。她张嘴喝着鸡汤,刚刚喝到第二口,外面就有人进来。船玉认出这人就是那次把她从乞丐手里救出来的会飞的仙女。
仙女朝她笑了一下,就走到高贵的女人身边,轻声说了一句什么,高贵的女人立刻就变得不高兴了,叫仙女在这里照顾船玉,自己走了出去。
船玉喝完了参汤,又过了一会儿,才终于有力气说话,她问坐在她旁边的仙女姐姐:“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仙女姐姐道:“你有没有听说过盛花宫和迷花仙子?”
船玉摇头。
仙女姐姐解释给她听:“盛花宫在蜀中一个叫做盛花谷的地方,那里四处开满鲜花,是世上最美丽的地方,就像神仙居住的地方,人们没有不向往它的。迷花仙子就是盛花宫的宫主,如果你到那里去的话,会得到很多对你很好的姐妹,得到很多快乐。这些难道你不想要吗?”
世上没有人不想要得到快乐,但快乐却是最难得到的。
“我可以去吗?”船玉淡淡地问。
“当然。”仙女笑起来就更像仙女了,“只要你跟宫主说一声,她一定会带你回去。”
船玉默不作声,盯着门口好一会儿,忽然问道:“她去哪里了?怎么还没回来?”
仙女姐姐道:“宫主出去见客人了。”
这个客人不是别人,就是半个多月前把盛花宫闹得沸沸扬扬,差点搅得人心不定的花尽冲。
上次盛花宫主放过他多少是看在如忆的面子上,这次他一个人出现,还说要来找人。
盛花宫主冷笑一声,道:“盛花宫的地方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能走的,你三番两次破坏我的好事,我放过你一次,这次你再休想我手下留情!”她话未说完,已经出手。
这时忽然一个人影扑过来,挡在她们中间。
竟是船玉,她刚从里面走出来就看见盛花宫主动手,情急之下大喊道:“不要打——”,她本来想跑过去挡祝蝴们,不料一个趔趄,扑倒在地上。
她倒下的地方本来在盛花宫主的旁边,花尽冲却一个箭步冲过去,抱起了船玉,转身就走。
盛花宫主冷冷一瞥,挥了挥手,后面的芙蓉仙子立刻飞身而出,挡在花尽冲的面前。仙子冷道:“把人放下,否则今日你休想活着离开。”
花尽冲果然很听话地将人放下,对着芙蓉仙子微微一笑,道:“姑娘要是想叫我留下,我留下便是。”站在他对面的人只注意到他说话而没有留意到他的手。他的手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小瓶子,瓶塞弹开,撒出一片粉末在芙蓉仙子的面前。
这种粉末看来是洁白的,却发出一种恶臭的味道,芙蓉仙子一闻到这种气味就有一种头晕脑胀的感觉,她赶紧用手捂住鼻子。就在伸手捂住鼻子的时候,花尽冲迅速又将船玉抱起,飞奔而去。芙蓉仙子要追他已经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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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尽冲一路奔跑着离开盛花宫的行宫。船玉安静地躺在花尽冲的怀里,没有说什么,也没有要求把她放下来。她抬头望着花尽冲,发现他的额角冒出了一些细细的汗珠,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帮他擦拭。花尽冲低头向她微笑了一下,令她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希望这条路一直走下去没有尽头,她就这样躺在这个安全的怀抱里再也不用下来。
船玉忽然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花尽冲没有停下脚步,道:“带你回家!”
船玉突然感到一种苦苦的味道,说:“我现在已经没有家了。”
真正的家其实并不只是一个屋子,一个住处,更重要的是那个屋子里有人在等着你回去,当你受了委屈的时候有人会安慰你,当你想哭泣的时候,有人会给你温暖的怀抱。当她真正理解了家的含义时,却已经失去了最爱她的亲人,失去了家。
花尽冲放慢了脚步,低头问道:“你想到哪里去我就带你到哪里去。”
船玉想了想,忽然问:“我爹呢?”尽管她知道赵飞来不是她的亲生父亲,但这个称呼毕竟已经伴随了她十几年,就感情而言,赵飞来已是她心目中认定了的父亲,如果能够选择,她一定会选择姓赵而不是姓石。
花尽冲道:“赵叔带着你娘的遗体回襄阳去了,他临走的时候托我好好照顾你,所以以后你的事就归我管了。你若是想回襄阳找他,我明天就带你去。”就在他说这番话的时候,他已经下定了决心,托在他手上的不仅仅是个躯壳,而是一个生命,鲜活的生命,无论从道义上还是从良心上讲,他都应该保护好这个生命,让她好好地存活下去。
船玉看着他,问道:“以后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再也不离开我,是吗?”
花尽冲点头,很郑重地点头。
船玉的眼角忽然有两滴晶莹的泪珠滴落下来,她赶紧伸手去擦拭。尽管有很多人都在欺骗她,甚至欺负她,但她相信眼前的这个人没有骗她,因为她已看见了他眼中的真诚。她擦干了眼泪说:“你先带我去找小泥鳅吧,他毕竟是我的亲哥哥,我想看看他。”
血缘这种东西真的很奇妙,虽然她跟亲哥哥自小没有见过面,谁也不认识谁,可是一见面就有一种很亲切的感觉,所以石雕龙每次见到她的时候,脾气都会好很多。
于是花尽冲带着船玉去找石传秋。
可是他们没有找到石传秋,听石家的人说,主人已经消失了好几天,都不知道去了哪里,整个院子正人心惶惶,有一种摇摇欲坠的迹象。
船玉要求在洛阳再住一段日子,希望等到石传秋出现,然后再回去襄阳老家。花尽冲便带她到梅雪如忆她们所住的引玉楼投宿。
叶一青早先已经跟梅雪到了引玉楼,大家正在商量怎样找到石传秋的下落,救出昆山白帝。虽然昆山白帝在世人的眼中是个大魔头,从昆仑山到洛阳这一路的相处,叶一青却宁愿相信他只是一个性情古怪的老人,喜欢随自己的好恶行事,绝非丝毫不近人情的人——况且师父已经亲口证实,昆山白帝确实是他的师祖。赵飞来因为要送亡妻的灵柩去襄阳,所以没有留下,否则他定然不会看着自己的恩师落难而坐视不理。佳人与昆山白帝之间的师徒情谊虽然不深,但既然为人徒弟,师父有难,她本不该袖手旁观,怎奈这个时候收到唐突的一封求救信,事情十万火急,她左右一衡量,还是决定将昆山白帝交给叶一青,自己赶去看看唐大混混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现在救人的任务落在叶一青的身上,他便有了不容推卸的责任。但当着船玉的面他却不敢提及此事,他已知道船玉和石家的关系,石传秋更是船玉的亲哥哥,倘若在这个可怜的姑娘面前讨论她家族的是非和她哥哥的罪行,恐怕会伤了她的心。
除了船玉,这里还有另一位姓石的,那就是石愔愔。虽然愔愔已经决心与石家断绝关系,可是她毕竟不是毫无血性的人,看着自己的亲人一个个沦为邪恶之徒,她哪能不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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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同样的打击,有人悲痛,有人绝望,有些人却依然坚强。船玉是因为自小到大活在亲人的保护之下,没有经过什么风雨,更没有受过什么伤害,骤然间遇到这样的打击,她一下子接受不了,所以陷入了一种绝望之中。
与船玉相比,如忆表现得坚强许多,也许因为她从小就在厄运中长大,早已习惯了种种挫折打击。八岁那年的那场大火造成了她有生以来最大的损失,让她失去了家,失去了亲人,小小年纪便已认识了生命的残酷,背负起生存的压力——一个人经历了这样的打击之后,还能有什么事情是不可以承受的呢?以前她一直觉得遗憾的就是父母离开的时候她没有守在旁边,没有见到他们最后一面,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要嘱托给她。却没想到事隔多年后竟然能有机会让她补偿这个遗憾。在别人眼中醉月仙子是个妖女,是个魔鬼,可是这并不影响如忆对亲人的爱,不管以前的醉月仙子做过什么坏事,伤害过哪些人,可她毕竟是带给自己生命的人,是自己要用一辈子去感谢的人。人应该懂得感恩才能活得踏实,才能得到别人的关爱。
叶一青将丢失神珠的事向如忆做了个交代,并表示很歉意。
如忆听了只是轻轻地摇头,她说:“这件事与你无关,我本来不应该把你牵连进去,但那时候我们七个人被困在寒山谷,没有其他办法可想,是你误打误撞闯进寒山谷才让我们想到这个暗渡陈仓的法子,一边是摇月姐姐挡住独木道姑的视线,一边是萧萧姐和我将你送出山谷。我还想请你原谅我们私底下利用了你。”
叶一青本来就是一个愿意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这点事他当然不会怪罪人家,反倒是觉得自己有负重托,过意不去,道:“抱歉的人应该是叶某才是,不仅没有完成你的托付,还弄丢了你的宝珠,我实在是——”
如忆打断他的话,欣然一笑,说:“不,宝珠本来不是我的,丢了并不可惜,再说也是多亏了你才让我们离开了寒山谷。”她顿了顿,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说,“其实我一直——”
可惜她的话还未说完,店小二忽然在门外喊:“叶一青叶公子在吗?有人送了封信给你。”
叶一青心想可能是师父从襄阳写信来了,便应声走出,“我就是,信在哪里?”
引玉楼的店伙做事也算细心,将手上一封信恭恭敬敬交到叶一青手里,说:“刚才有人将这封信送到掌柜的那里,小的顺便帮你拿过来了。”
叶一青说了一声“多谢”,接过信拆开一看,脸上立刻被一层乌云罩住。
如忆站在他的后面,忍不住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叶一青本想开口,忽然见到船玉向这边走过来,赶紧将信藏了起来,还尽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没什么事,是一个老朋友给我寄来的信,也没说什么。”他本不是善于隐藏的人,说假话经常会让他有一种呼吸急促的感觉,就像现在这样。
船玉大概也是听了有人送信来才特意走过来看看的,她将信将疑,问道:“不是我爹寄来的信么?他到襄阳有些日子了,也该写信来给我才对。”她的语气中有些抱怨。
叶一青安慰她说:“这个你不用担心,师父在家安顿好之后肯定会给你来信的,大概是老家很久没有住人,需要一点时间整理一下,你就安心再等几天吧。”
船玉只好不再追问,转身就要离开。可是走了几步忽然又回过头来,盯着叶一青问:“究竟是谁来的信?能不能给我看看?”她的好奇心一向比较大。
叶一青道:“哦,是我的一个老朋友,你不认识的,不用看了。”他的眼里分明隐藏着什么。
幸好船玉不够细心,没有发觉什么异样,点点头离开了。
船玉一走,叶一青便带着那封信去找花尽冲。
原来这封信是已失踪一段日子的石传秋写的,信的内容竟是一张决战书,书中指名要叶一青、花尽冲和梅雪三人在五天之后到华山云台峰顶一决生死,若不赴约,后果自负。
——这后果大概也就是指被他捏在手里的昆山白帝。
花尽冲道:“我看这件事我们就不要告诉梅姑娘,这场决战到底是怎样一个比法还不清楚,我们自己能解决就解决了,不要再让其他人牵连进去。”
叶一青点头道:“我也正有此意,这事也不能让愔愔和船玉知道,毕竟石传秋是她们的亲兄长,我怕她们都要难过。”忽然又有些后悔的样子,说,“这件事本来与贤弟无关,昆山白帝是我的师祖,我应该去救他,却不应该把你牵连进去。”
花尽冲道:“大哥说的什么话,没看见战书上写着我的名字么?再说你我已是生死之交,你若欺瞒我去赴这生死之约,就是要陷我于不仁不义,大哥于心何忍?”
他们两人的性格有很大差别,但他们身上仍然有许多东西是相似的,比如说,重友情,讲义气,能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这都是他们身上最吸引人的地方。
花尽冲伸出一只手,叶一青立刻将它握住,两个人相视一笑,什么也不用再说,所有的话,包括不能用言语表达的感情都已通过眼神告诉了对方——真正的友谊是根本无法用语言能够表达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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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深了。
叶一青正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忽然听见旁边的房里传出一阵猛烈的咳嗽声。
那是愔愔的房间,大概是她的旧病复发,听那声音有点令人担心。
叶一青走过去敲门。“愔愔姑娘你怎么样?我可以进来吗?”
里面的咳嗽声停了停,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从里面传出:“进来吧。”
叶一青推开门见到愔愔正伏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咳嗽着,未免声音太大而惊动到别人,她拿一条手绢捂住自己的嘴巴,却反而令她咳得更加厉害。
叶一青急忙走过去扶她,不经意看了一眼她的手绢,竟看到上面斑驳的血渍。他慌了手脚,道:“你先坐下来,我去请大夫来。”
愔愔却一把捉祝蝴的手,摇头道:“不用请大夫,没有用的。”她的脸色苍白得可怕。
叶一青急道:“你的病情这么严重,为什么不叫大夫来医治?”他从桌上倒了一杯水递给愔愔。
愔愔喝了水,勉强停住了咳嗽,她喘了口气,道:“我的病从小就有,看过很多大夫,没有一个人可以治好,我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灯光下看来她的嘴唇跟她的脸色同样苍白。
叶一青叹息了一声,忽然又双手一拍,道:“对了,我那位结拜兄弟可是神医之后,他的医术得了他父亲的真传,江湖上没有几个人比得上他,我这就去把他叫过来,看他能不能给你开个偏方治好你的病。”
愔愔却还是拖祝蝴的手不让他走,她说:“不用去了,我知道有一种药可以治好我的病。”
叶一青终于有些放下心来,问道:“是什么药?放在哪里?我帮你拿来。”
愔愔告诉他说:“前几天我遇到一位世外高人,她也是一个老神医,她告诉我天山有一种叫做‘冰雪梨花’的草药可以治我的病。但要找到这种药谈何容易,从这里到天山路途遥远,只怕我还没上到天山人已断气。”
一个重病在身的人要远途跋涉确实是一件很冒险的事。
叶一青道:“如果姑娘信得过我,就请你暂且等我七天时间,七天之后我一定会送你前往天山寻药。”他不敢保证五天之后的云台峰之战他一定会赢,但他会尽力保留自己的性命,因为他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完,这个世上还有许多人需要他的帮助。
愔愔大概是受他感动,又拉住叶一青的手,道:“叶大哥,如果你真的不想眼看着我死去的话,请你明天就送我走,我怕,我怕耽搁得太久会来不及,我不想死的,求求你答应我吧!”她那一向空洞的眼睛里竟然出现一种乞求的神色,难道她真的这么害怕死亡吗?
叶一青爱莫能助,道:“明天让梅姑娘先送你去——”
“不,你若是不肯同我一起去,我宁愿死在这里!”愔愔很坚决地说。
叶一青不由地一怔,但随即想到眼前的是个病人,也许她是因为惧怕死亡才需要别人保护着她。可是倘若明天一走,五天之后的云台之战必然要失约,失约事小,不知道昆山白帝要遭受怎样的待遇。然而一定要去赴约的话,愔愔的病情又难以意料。左右都是人命关天,叫他如何是好?
这时愔愔又开始咳嗽,咳出了一滩血。她含血带泪道:“叶大哥,我就求你这一次,以后无论你要我怎样偿还都可以!”
看到这种情形,叶一青哪里还能忍心见死不救?他点头道:“好,我明天就带你走!”
愔愔从痛苦中微微露出一丝笑容,嘴里不停地说着:“谢谢,谢谢你!”因为太感激,她一头扑进了叶一青的怀里。
微风起时,院子里的木兰花树上落下一朵残败的花,花朵飘落的地方站着一个人。是如忆#糊从敞开的门看见里面的两个人。突然地,她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地袭击了一下,让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心里很痛——这种痛并非生离死别的痛,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的似乎是心碎的痛苦。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从一种麻木的感觉中渐渐苏醒过来。她安慰自己:“不管什么人,生病的时候都需要别人照顾,何况是有家不能归的愔愔,没有一个亲人在身边,那种孤独和无助还有谁比我更清楚呢——既然这样,就让叶大哥好好照顾她吧。至于自己,本来就一无所有的人又何必叹息失去了什么呢?不是已经习惯了吗?一个人静静地走过了十年,难道还有什么人什么事能够阻止我继续活下去吗?”
如忆转身默默地走回自己的房间。她没有看见,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有一个人正在静静地看着她。等她走后,那个人影才慢慢地从黑暗中走出来,走到如忆刚才站的那个地方。
从屋里透出来的微弱的灯光照在花尽冲的眼睛里,凝固成了一点,这一点却包含了许多痛惜和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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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叶一青想向如忆道别的时候,发现她已不知去向,连梅雪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不一会儿,摇月从外面走进来,眼睛红红的,好像哭过的样子。
梅雪以为她出了什么事,急忙问道:“摇月,你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
摇月抹了抹眼睛,拿出一封信交给梅雪,道:“如忆走了,这是她留给你们的信。”
梅雪一惊,问道:“她上哪里去了?为什么不跟我们说一声?”
摇月道:“她不让我告诉你们,她说她去找一个亲戚,找到了会给我们写信,我也不想让她走的,可是拦不祝糊。”
叶一青急着把信拆开,便见到一纸娟秀的字迹:
姐姐、叶大哥、花大哥,原谅我不辞而别,很谢谢你们对如忆的关心和照顾,欠你们的人情也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还给你们。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或许你们也有很多自己的事还没有做完,如忆不想再留下来给你们增添麻烦,如忆离开也是为了寻找自己以后该走的路,你们不用担心,我早已习惯一个人独自在外,会好好照顾自己,你们也要自己保重!望一切顺利!
若是有缘,他日定然还会相见!
如忆拜辞!
梅雪看完信忽然将手里的东西一扔,道:“不行,她一个女孩儿独自在外怎能叫人放心?我一定要去找她回来!”她对叶一青道,“愔愔的病情很不稳定,暂时就交给叶公子照顾,摇月你留在这里陪着西怜,记得多让她出去外面散散心,我现在马上出去,看能不能赶上如忆,若找到她我会带她回来这里。就算她要去找她什么亲戚,我也应该陪她一起去找。”
叶一青虽然也很想跟她一起去寻找如忆,并且告诉如忆希望可以照顾她一辈子。可是一想到愔愔的病情,他又担心会出什么变故,只好点头道:“好,你们去找如忆,我护送愔愔姑娘去天山寻药。”他忽然想起一样东西,掏出来递给梅雪,原来竟是第一次见面时如忆送给他的那块丝绢,仍然折叠得一丝不苟,“见到如忆的时候把这个交给她,告诉她两个月之后我一定会回来这里找她,千万不要失约!”这一块小小的手绢竟一直被他视如珍宝般珍藏着,其中包含的情意,又有哪句话语能够表达清楚呢?。
梅雪立刻明白了,她点头微笑道:“好,公子的心意我一定会转达给如忆,两个月之后我们此地再见!珍重!”说完不再停留,转身出门而去。
叶一青想了想,回房写了一封信交给店家,嘱咐他如果有人来找他的话,就将这封信交给来人。然后他又找花尽冲私下里商量。他说:“愔愔姑娘有病在身,我要尽快带她到天山寻找灵药,梅姑娘去找如忆,恐怕也没这么快回来。石传秋的云台之约你绝不能一个人贸然去赴约,你还是带着船玉暂回襄阳一趟。我已留了书信给店家,下次如果石传秋要来找我们,他会将这封信交出,我在信中说明了我们失约的缘由,石传秋并非那种绝情绝义的人,相信看在他两位妹妹的份上,不会太为难昆山白帝。等我两个月后回来再去找他也不迟。”他与石传秋虽然不是深交,但从石的行为中来看,至少他还是个讲情义的人,相信他不至于对自己的亲生妹妹毫无感情。所以叶一青决定这么做。
花尽冲也估计自己一个人胜算不大,况且这件事要瞒着船玉,他不能公然去应约,所以答应说:“好,你们先出发吧,一路小心!我陪船玉在这里多住两天,然后带她回襄阳,你放心吧,我一定会照顾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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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玉躺在草地上,闻着青草的芳香,听着流水和鸟鸣的声音,看着一片淡蓝色的天空。感觉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轻松自由了。
花尽冲坐在她的旁边,凝视着远处将要落下去的夕阳,那一片鲜红美得让人有些目眩——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但他却是个自信沉稳的人,即使看到夕阳也会看到希望。所以他说:“但得夕阳无限好,何需惆怅近黄昏!”
船玉却好像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忽然道:“他们全部都走了,就剩下我们两个,你说我们该去哪里才好啊?”
花尽冲道:“去襄阳吧,你爹大概也在等着你回去了。”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还在望着远处。
“去华山不好吗?”
花尽冲吃了一惊,回头才看见船玉已经坐了起来,用一种很不愉快的眼神看着他。他笑一笑,轻抚她的额角,说:“下次再去吧,我们还是先去看看你爹——”
他的话还没说完,船玉突然用力打开他的手,“腾”一声站起来,大声道:“你为什么不让我去?为什么要骗我?”她忽然哭了起来,“你和叶师兄都在骗我,那天我都听到了你们说的话,我哥哥就在华山,他要约你们比武,为什么不让我知道?”她根本不清楚决战与比武之间的区别,还以为两者一样,只要比试一下谁的武功更强就会结束武力。
花尽冲告诉她:“决战不是比武,是生死间的厮杀,我并不想接受这场挑战。”
“只要你不杀他,他又怎么杀得了你?”船玉虽然知道石传秋不再是那个傻子,却不相信他的武功会有多高。
花尽冲道:“现在的石传秋已经不是你以前的哥哥,我不杀他,他却未必不杀我。”
船玉将信将疑,依旧坚持道:“就算,就算他武功再好,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也不可能杀你,他是我哥哥啊!”
花尽冲叹道:“我一直不敢告诉你,就是怕你知道了要难过,你哥哥他,已经变得六亲不认,连亲身父亲他也不肯放过,何况是他妹妹?”
“不,不可能!你胡说!我哥哥他不是这种人,你胡说八道!”没有人愿意听到别人说自己的亲人是坏人。船玉忍不住地一阵心痛。
花尽冲心有不忍,只好说:“但愿是我错了——”
“那你带我去找他,好不好?”船玉抓住花尽冲的手臂,近乎哀求道:“他是我的哥哥,他不是坏人,你相信我!”
花尽冲并非不愿带船玉去见石传秋,只是怕她接受不了事实。而且石传秋既是有意与他一战,恐怕见了面就难以躲避,到时不管输的人是谁,都会让船玉伤心。可是若不带她去见她的哥哥,她又不肯罢休。到底该怎样做才对呢?
“好,我答应你,一定让你见到你哥哥!”花尽冲轻轻揽住船玉,仿佛安慰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般轻拍她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