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尽冲和船玉一踏进引玉楼,店小二就微笑着奔过来——一个客栈的服务好坏完全可以从店伙的笑容表现出来,这个店小二的笑容足以让人相信引玉楼的服务周到。小二道:“客观,那边有两位朋友在等你们。”
花尽冲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的是一阵惊喜。
“紫芫!赵大哥!你们终于来了!”
“大哥!紫芫姐姐!“
来人正是花紫芫和赵易。
船玉一见是阔别多时的大哥,一下子飞扑过去。“大哥,你怎么现在才来啊!我真的真的很想你了!”她竟然不管旁边人的目光,死命搂着赵易的脖子不放。
不论这个大哥是真的还是假的,都是这个世上最宠爱她的人,她可以在他身边任意撒娇,可以跟他无理取闹,他都会顺着她,因为他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好兄长。
花尽冲已经好久没见到船玉这么高兴,此刻才稍稍放下心来。他对赵易道:“上次如忆姑娘的事给赵大哥添了不少麻烦,小弟理应说声多谢!”
说起上次的事,赵易反倒有些惭愧。他说:“上次都是应为我太大意才使如忆姑娘身陷险境,可惜什么也没帮得上。”
紫芫忽然问道:“上次我见如忆姑娘好像病得不轻,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那次如忆在荒野客栈获救的时候,因为饥困交加,奄奄一息,看来还真好似重病一样。
花尽冲道:“不用担心,如忆姑娘她现在很好,前两天因为有点私事刚刚离开。”
紫芫终于放下心来,道:“没事就好,上次真是吓死我们了,师兄还以为如忆姑娘被野烟寨的人抓了去,一个人跑去野烟寨,差点身陷险境,幸好师父和我及时赶到,否则那场大火真的很危险。”说起当日的事,她至今仍心有余悸。
花尽冲向赵易抱拳道:“辛苦了赵大哥!”又问,“对了,野烟寨那场火就是铁牙镖局的人放的吧,后来情况如何?”
赵易回忆说:“具体不太清楚,好像是野烟寨的人劫了铁牙镖局的镖,铁牙镖局的第一镖师岳持平恼羞成怒,带着一班人马到野烟寨去放火,刚好野烟寨发生了一些内乱,内忧外患,最后野烟寨剩下的人恐怕也没几个了。当时我正赶上了那场火,急着进去看能不能找到如忆姑娘,却被铁牙镖局的人误以为是野烟寨的人,被他们困在火中出不来,幸好师妹带了师父前来解救,否则早已身葬火海。”
每每听到这些江湖恩怨厮杀,紫芫总是忍不住叹息。她说:“想不到一向正派的岳总镖头也会这么狠心,一把火就将野烟寨老老少少几百人全部烧死,不要说日后被人寻仇,就是良心上恐怕也不好过吧。”
赵易安慰她道:“不必替那些为非作歹的土匪感到难过,他们活着不是杀人打劫,就是被仇家追杀,这把火一烧,叫好的人不少,要说有人替他们报仇就未必了。”通常那些被世人认定了的坏人即使他不再做坏事,也不会再得到世人的原谅。
紫芫道:“就算那些人打家劫舍该死,可是他们的父母妻子却是无辜的,怎么能忍心杀了他们呢?”
花尽冲叹道:“人在江湖,总是是非恩怨不断,流血的事每天都在发生,不管它是死有余辜或是含冤莫白,我们都没有必要为他们多寻烦恼。紫芫,江湖中人心难测,你可千万要自己小心应付。”
赵易也说:“不错,师妹心地善良,我也怕她在外容易受人欺骗。”接着又道,“不过放心好了,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不会让她一个人在外行走。”但他却没有发觉,其实他自己也是个老实善良的人,还常常因此吃些苦头。然而他的心却是真诚的,紫芫忍不住向他投以感激且深情的一瞥。
花尽冲早已看出他们之间的感情深厚,也看出赵易为人正直善良,因此为妹妹找到这样可靠的终身伴侣感到放心和高兴。他说:“舍妹的终身幸福交给赵兄,小弟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说着哈哈一笑。
紫芫早已含羞低下了头。
船玉见他们只顾着自己说话,完全没有理会到她,心里很不高兴,板起脸来扭头就走。
还是紫芫将她拉住,问道:“船玉,你要上哪里去?”
船玉依旧一副不开心的样子,道:“我回房间去,你们慢慢说。”
紫芫与船玉自小就已经熟识,知道她是个很乐天,很喜欢热闹的人,平时跟人说话的时候她都很主动,人家想插嘴有时还插不上,想不到两个多月不见,竟然一下子变得这副抑郁寡欢的样子,实在有点想不通。
花尽冲对紫芫道:“我们刚才出去走了很远的路,她应该很累了,就让她先回房间休息吧。”
紫芫看看船玉,又看看花尽冲,问道:“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认识的?我们只是离开了两个月而已,回来好像什么都变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花尽冲道:“说起来话就很长了,你们一路奔波而来,想必也累了,先去吃晚饭,然后进去好好睡个觉,其他的我们明天再慢慢说。”他不想当着船玉的面将她最近的遭遇重复一边,那样怕她更伤心。
晚饭后,紫芫和赵易便各自回了房间,船玉也没有再说什么,进房休息去了。
花尽冲推开房门的时候,小二已经帮他在屋里点了灯,所以他一眼就看见了放在桌上的信封,也不知道是谁送来的,店小二也没有打声招呼。待拆开一看,方才吃了一惊。信的内容不多,写着:
阁下安好!贵友二人现正在石庄做客,若有兴致,不妨前来坐坐!不胜荣幸!
落款人是石传秋。
看到“贵友二人”,花尽冲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如忆,至于另外一个,大概也就是梅雪。他无暇多想,将信一收,转身打开房门。
房门开处却见船玉站在那里,好像正要敲门的样子。她说:“我一个人很无聊,可以陪我说说话吗?”
花尽冲稍微犹豫了那么一下下,点头道:“好啊,进来说。”
船玉却要他出来,坐在石阶上等着看月上中天的模样。
船玉显得特别有兴致,一直说她小时候的那些趣闻,说完了又要花尽冲给她讲故事。
花尽冲不忍拂她的意,只好不停地给她讲故事,直到很晚,果然等到月上中天的时候船玉才伏在他的肩上睡着了。花尽冲将她送回房间。看着她那甜中带有一丝苦涩的脸,他很不忍心地伸手轻轻按祝糊的睡穴。自语道:“好好睡吧,一切都会过去!”
说完转身飘然而出。
此时已是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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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轻轻踏在古老而沉重的青石板上,听不见步履的声音,只有远处的更鼓声和犬吠的声音久久回荡在耳边,似有还无,仿佛令人回到了一个很久远的年代,一个很久远的意境,就好像这条路他在几百年几千年前就已经走过,更鼓声、犬吠声,仿佛熟悉,又仿佛陌生,叫人分不出真实与幻觉。
露水微微打湿了他的长衫。
花尽冲轻轻地抬头,月色藏在乌云下面,只有一片浑浊的色彩,连他的影子也似乎要与黑夜混为一体。那一刻,他几乎完全忘记了自己,忘记了身在何处……
好一会儿,他才猛然惊醒。直到清醒过来的时候他才暗自庆幸刚才没有遇到敌人,否则那个时候要暗算他的人早已得手。
为什么忽然会有这样一种意境出现呢?莫非是个不祥之兆?暗示他走过的这条路将再也不能回头?
他放慢了脚步却不敢回头去看。他并不是个伤感的人,为何今夜偏偏出现这种类似伤感的情绪?
他努力地握紧了拳头,努力保持清醒。
石家的大门敞开着,门上的两个灯笼像往日一样亮着。
门口站着一个手提灯笼的童子,似乎已经久侯多时。见到花尽冲,童子似乎有一种完成任务时的开心,他鞠了躬,道:“花公子请跟我来!”
花尽冲知道他是石传秋派来接他的人,也没有多问。
路上,童子告诉他:“我家公子等了一个晚上,见公子没有来,他已经歇下了,所以要请花公子在这里住一晚,明天一早便能见到我家公子。”
“客人来了,主人却不出来招呼一声,这恐怕不是待客之礼吧?”花尽冲希望尽早知道如忆她们的安危。
童子道:“我家公子已经吩咐小的带客人到客房去歇息,三更半夜小的不方便再去打扰他休息,所以还请公子见谅。”
客随主便,花尽冲也只好听从安排,到客房去休息。
可是他刚刚将房门关起来,窗户却被打开,一个除了头发微白以外,全身乌黑的老太婆站在窗外,冷冷盯着花尽冲道:“别以为躲到这里来我就找不到你!”
是阴魂不散的六芝圣母!
花尽冲暗叫不妙,表面上仍然彬彬有礼道:“老前辈你怎么来了?”
六芝圣母道:“我早说过,一天没有拿到花怜病给你的药方,我就决不罢休!”
花尽冲心头一阵寒冷,他说:“前辈到现在仍不肯相信晚辈,晚辈早已无话可说!”
六芝圣母冷哼一声,手里的拐杖用力在地上一点,人影便从窗外飞了进来。
花尽冲先发制人,未等对方身形落地,他已抢先出手。
六芝圣母本来还未打算跟他动手,没想到被他一下子抢了先机,身形还未落下便已被迫出手。更没想到只交手几招,忽然感觉全身一麻,整个人从半空重重地跌落在地上——原来花尽冲居然点住了她的静穴。
六芝圣母落在地上睁大了眼睛却看不到花尽冲的身影,只听见他说:“前辈就先在此地休息一下,有什么事还是等明天再说。”说着还点了她身上其他几处穴位,然后就是开门和关门的声音。
六芝圣母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打开穴位,无奈只好等着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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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尽冲借此机会在石家大院转了一圈,却没有发现如忆她们藏于何处。最后眼看天就要亮了,他只好寻了个空旷的地方,坐下来打坐休息,稍微养足些精神也好对付天亮之后的一战。
空旷处的好处就是有人靠近时容易发觉。直到朝阳东升,花尽冲也没有发觉有人靠近,只有露水来了又去,他的衣服湿了又干了。
忽然,一阵悠扬的琴音仿佛随着朝阳渐渐升起。花尽冲听过焦尾琴弦的声音,正是这种声音。他以为弹琴的人是梅雪,寻着琴音一路找去,虽然总算看见了这张琴,但弹琴的人却不是梅雪,而是石传秋。
石传秋坐在花园中的一个亭台上抚琴,看见花尽冲来,他便停下手,仿如好客的主人一般,问了一声早安,然后说:“昨夜睡得好么?”
“很好!多谢关心!”花尽冲开门见山道,“不知在下那两位朋友现在可好?”
石传秋轻轻一笑道:“放心,你能在这里安稳地待着,你的朋友自然也不例外,她们一早起来便去逛后花园去了,呆会儿就过来。”
说话间仔细一看,才发觉几日不见的石传秋居然发生了不小的变化,虽然外形和容貌没有变,手指甲和嘴唇却变得一片黑紫颜色,还有眼睛,比之前的阴险多了一种诡异的神色。
花尽冲问:“你中了毒?”
石传秋忽然发出一阵哈哈的笑声,有点像昆山白帝的那种笑,带着一种张狂。笑完了他才说:“你看我像是中毒的人么?从现在起,天下再也没有什么毒药可以使我中毒,你信不信?”
花尽冲似乎在考虑这句话的可信度。
石传秋又道:“听闻阁下是个聪明绝顶的人,我一向认为自己也不是蠢人,今天我想跟你好好比试一下,证明看我是不是比你愚蠢。”他那怪异的目光中满含挑衅的味道。
花尽冲明白了点什么,问道:“你想怎么比试?”
石传秋早已想好了答案,说:“这样吧,我们先来比试一下才艺,从琴棋书画开始,最后再比试手上功夫,这种比法很公平吧?”自负是他天生下来就有的毛病,他总认为自己比别人学得快,记得快,文武超群,无所不能,无人能及。若说有人在他之上,他当然不会甘心认输,所以才要一决高下。以他不可一世的行为,如果这个人赢了他,只怕没有什么好下场,倘若是输给他,难免也要被他驾驽。
花尽冲虽然想到了这些后果,却还是答应了他,说:“阁下既然想比,在下定然奉陪到底。只是在比试之前我有个请求,请务必答应。”
石传秋站起身,缓步走出,道:“你说说看。”
花尽冲道:“无论谁输谁赢,你都去见船玉一面,她很希望她的哥哥是个好人,你去见她的时候最好不要让她失望。”
即使生死关头,也不会忘记关心朋友,这也是花尽冲人格魅力所在之一。
石传秋脸上掠过一丝难过,眨眼即逝,他说:“你为什么不把她带过来。”
花尽冲道:“我们不想去赴你的云台之战,就是不想让你的两个妹妹知道你的真实面目,尤其是船玉,希望你能给她一点怜悯之情。”
“是吗?”石传秋冷笑道,“你们都把自己看得太伟大了,没有人需要你们这么伟大。”他轻蔑地看着站在他对面的人,不屑地说,“应约就是英雄,失约就是伟大,你和叶一青一个英雄,一个伟大,都很了不起啊。”
他的话音刚落,忽听一个声音道:“谁说我不来?”
花尽冲转头一看,居然是叶一青,他一个人不知从何而来。花忍不住问道:“愔愔姑娘呢?她的病不碍事么?”
看叶一青的神情就知道病人无事,叶说:“她没事,她的病已经有高人医治过,恢复得也差不多了。其实她早就偷偷看了那封战书,因为不想见到自己的亲人和朋友之间发生战争,所以她才央求要我带她去天山寻药,故意让如忆和梅雪她们离开了洛阳,也就是要把我们三个人分开,不能去云台山赴约。她在路上把实情告诉了我,觉得很内疚,叫我赶紧回来找如忆,我先到了引玉楼,没有见到你,却在你的房中发现了这封信,才知道你来了这里。”他手里拿着一封信,正是昨天石传秋派人送给花尽冲的信。
花尽冲叹道:“想不到愔愔姑娘这番苦心,我们却违背了她的意愿。”他回头去看,“她没有跟你一起来?”
叶一青道:“她自己觉得愧疚,在路上便悄然离去,我一时之间找不着她,就独自回来这里。”
石传秋一直冷冷地盯着他们,说:“你们自认为说得很感人么?是我妹妹又怎么样?我连亲生父亲都可以下手,难道会为了亲生妹妹就收手吗?我韬光忍辱十几年,为的就是让天下人都认识我,好不容易走到现在这一步,谁也别想拦住我!”他的眼里发出一种接近疯狂的光芒,大声说“我就是喜欢别人厮杀,看到血腥会让人觉得很兴奋,很开心,我想做的事,凭你们能够阻止得了么?”
他嘴角的那一抹冷笑越发地诡异恐怖。
叶一青一见他这种神色,心头一寒,问道:“你将昆山白帝关在哪里?他现在怎么样?”他曾经在昆山白帝的眼中见过这种疯狂的光芒。
石传秋淡淡道:“我让他住在石家的客房里,不过我喝了他的血,看他样子也活不了多久,你就算把他救出去也没什么用。”
“什么?你喝干了他的血?”叶一青的伤心掩盖了震惊。
石传秋依旧淡然道:“我不喝干他的血又怎能练百足心经呢?”他举起双手,十只黑色的指甲在朝阳下泛着黑色的光泽。
叶一青咬牙道:“你,实在是没有人性!”他想狠狠骂一顿,但一时间脑子里却找不出骂人的词语来。
石传秋轻抚着自己的指甲,道:“有什么大惊小怪呢?”看着叶一青,继续说,“看来这就是你师父的过错了,他教给你武功,却没有告诉你生存之道,人要适应生存,就必须学会怎么残害自己的同类,这个道理恐怕你永远也不会懂了。”
这句话叶一青也曾在昆山白帝的口中听闻过,大概是因为石传秋喝了昆山白帝的血,居然连人家脑子里的思想都学得如此透彻。
“你这个灭绝人性的败类!”叶一青举起愤怒的拳头,想狠狠打过去。
石传秋一动也未动,依旧悠然地站着,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只等着人家送上门来受死。
幸好花尽冲及时拉住了叶一青,劝道:“大哥,不要去碰他,如今他已浑身是毒,你一不小心碰伤自己就会中毒,还是先忍一忍。”
石传秋看着他们,鄙夷地一声冷哼,道:“别在我面前表现你们的情深义重,信不信有一天我会让你们兵戎相见?”他的鄙夷中似乎含有妒忌的成分。
叶一青很大声肯定地告诉他:“我们是决不会受你挑唆的,不要白费心机!”
花尽冲却只是笑笑,说:“我们的比试还没有开始,输赢还没定,你怎么知道我们就一定不如你呢?”
石传秋眼角一动,说:“好啊,那我们现在就开始,看看究竟是谁更胜一筹。”
“琴棋书画”中他们比试的第一个回合是“琴”。
石传秋和花尽冲的面前各放了一张琴。
“这两张都是普通的琴,我们不能用手去碰它,只能用指力隔空拨动琴弦,看谁的琴音可以盖过对方,谁就算赢了。”
这种隔空弹琴的比法,比的不止是音律,更是指力,内力。
他们一个选的是曲风类似于“高山流水”的“山高云雾长”,另一个弹的则是改自琵琶曲的“古筝吟”。只见他们微微抬起双手——手指与琴弦之间至少相隔了两尺,运力于十指之上,指尖轻轻一动,音乐立刻如流水般自指尖缓缓流出。偏偏这两首曲子风格相近,非但没有相互抵抗和覆盖,反而起伏错落处互有祢补,两个琴音揉和在一起,居然变成了另一曲别有风韵的曲子,琴音协调处,甚至叫人分辨不出这是出自两人之手。
石传秋与花尽冲对视了一眼,眼神交流处,似乎都看见了对方眼中那一抹赞赏与怜惜,那一刻,他们成了真正的知己,仿佛都看见了对方心里的想法。只是那一刻的神交却极其短暂,弹完这支曲子之后,他们仍旧回到现实中的位置,仍旧各自坚持着自己的原则,仍旧还是敌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不由己啊。
一曲弹毕,但见庭院中的树上居然落满了鸟儿——想必一定是被刚才的琴音吸引而来。
大家有耳可闻,这一回合的比试谁也没有赢,谁也没有输。
第二回合比的自然是“棋”。
棋子没有什么特别,却没有棋盘,只有一根根平整地插在地上的小竹子,竹子的布局就跟棋盘上的交叉点一样,这就是棋盘,下棋的人只能站在百步之外,将手中的棋子丢在指尖般粗细的竹子上。比的是眼力,准确率,当然还有智力。
这一次花尽冲小胜,赢的是智力。
接下来比试的第三回合——“书”,他却主动认输:“这一回合不用比了,花某甘愿服输。”不管怎么说,石传秋都是“书斋”中人,书香门第的教育往往在于重视文章与书法,要学这两样都需要日积月累,绝不是旁人三天两头就能练就出来的。
这一回合花尽冲会输是毫无疑问的结果。
第四回是“画”。
花尽冲一看,桌上本应齐全的文房四宝中,居然少了一样。
石传秋道:“用笔画画太平常了,我们试一试不用笔来画画怎么样?”
他的办法就是:将一张白纸在眼前展开,把墨汁、朱砂之类的颜料含在嘴里,然后直接喷在白纸上,看谁先喷成一幅图画,谁就是赢。
石传秋喷出来的是一幅山水图,确有几分相似。
花尽冲想了想,将砚中的墨汁全部滴在白纸上,弄出了一幅葵花向日图。比石传秋稍微快了一点。
石传秋批驳他没有按照规定比试,花尽冲却一口咬定他没有用笔,就是没有违反规定。两人相持不下,最后输赢无法分辨。
倘若不是站在敌对的位置上,这一场比赛该是多么诗情画意,妙趣横生的游戏,可是——
石传秋道:“好,就算前面的我们打成了平手,可是还没完,下面我们该正式比试一下手上功夫。”
花尽冲把手一伸,道:“尽管赐招!”
叶一青在一旁忽然大喊:“贤弟,现在该轮到我了,你先歇一下吧。”
石传秋看看花尽冲,又瞄瞄叶一青,眼睛忽然一动,道:“你们两个都很优秀,幸好我不是选女婿,否则真的不知道该选你们哪一个才好。”他拍一拍手,又说,“不如这样吧,你们两个先来比试一下,谁若是赢了,我先送给他两个美女。”掌声刚落,有人从侧门里面进来,正是梅雪与如忆缚着双手被人推了进来。石传秋盯着如忆,眼中分明在说:“女人,让爱你的男人为你而战吧。”
如忆却始终咬牙不说一句话。
叶一青和花尽冲看了看对方,很默契地点了点头,两人几乎同时一跃而起,扑向石传秋的侧面和背面。
石传秋不用回头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嘴角的冷笑还来不及扩散,已经伸出了手。他的指甲漆黑,锋利,一下子就捏住了如忆的脖子。
花、叶,两人只好硬生生收住了手。
石传秋盯着他们说:“我改变主意了,我不想和你们比试,你们自己比好了,谁要是能把对方杀死,我就把这两个美人送给他,否则你们谁也别想带她们走。”
叶一青和花尽冲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梅雪忽然大声道:“你们走吧!这里没有人需要你们解救!倘若你们因为女人杀了自己的兄弟,你们一定会后悔的!”她说得颇有些正气凛然。
石传秋眼睛一寒,道:“好!那我就先杀了她!”他的手指一用力,指甲立刻就要割破如忆的咽喉。她的脸色已经泛青,可她依然咬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旁边的人急得忘了喊“停”。
就在这危急时刻,石传秋的手却突然发起抖来,他的人刚刚还好好的,眨眼间忽然倒在地上起不来。
石传秋的手一松开,如忆立刻后退几步,摸摸脖子,幸亏没有伤。她死里逃生,大喊一声:“叶大哥!”飞扑到叶一青的身边,紧紧抱祝蝴,不敢回头去看。
石传秋整个人倒在地上不停地发抖,也不知道是抽筋还是有什么旧病发作,缩成了一团,看来完全不是刚才那个目空一切、不可一世的石家大少。
所有人都惊诧不已,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花尽冲赶紧过去替他把脉,发现其心脉絮乱,心率不齐,初步断定为:“这是剧毒攻心的迹象。”
叶一青略有惊慌之色,道:“他不是已经练成了百毒心经,可以百毒不侵吗?”
花尽冲分析道:“要练百毒心经就是要将各种毒素摄入体内,使他们相互克制达到一种平衡的状态,而他所以毒发,一定是因为他太操之过急,草草将毒素摄入体内却没有好生调息,冰毒与火毒之间的克制失衡,才使剧毒攻心,心脉受损。”
石传秋听见这话,抽动得更加厉害,他痛苦地睁大了眼睛,连眼珠子都快要突出来,他死死抓住花尽冲的衣袖,眼中一片恐惧,咬着牙齿道:“我不想死!我不要死!”他分明是在黑夜中迷失了方向,想向人求救,却又不免担心人家会害他,痛苦而且矛盾。
叶一青急忙问道:“贤弟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他?”尽管他刚才要出手打石传秋,可是一见对方有性命危险,他还是第一个开口说要救人,这就是叶一青善良的本性。
花尽冲想了想,从身上掏出一个铁葫芦(这就是上回叶一青从师父手里接过来,千辛万苦送到昆仑山,然后又万苦千辛带回来的那一个),从里面倒出一粒洗髓丹。花尽冲看了一眼倒在地上不停抽搐的石传秋,说:“洗髓丹虽然能解将近一百种毒,但我看他身上的毒远比这一百种毒都厉害,我怕对他未必有用。”
说话间,石传秋的脸色已经渐渐地变了颜色,变得与他的指甲差不多黑,不仅嘴巴,鼻子,甚至连眼睛里都渗出了黑色的血。
叶一青急道:“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就只能姑且试一试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花尽冲确实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好将丹丸塞进石传秋的口中,并且运功帮他化药。
忽然听见身后一阵“嘿嘿”冷笑,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你们这是在杀人,不是在救人。”
花尽冲听出这是六芝圣母的声音,回头问道:“前辈,你为何这么说?”
六芝圣母昨晚被花尽冲点了穴道,直到天亮后穴道才解开,她心里正生着气,本来打算找花尽冲算帐,无意中见到他们几个的争执,便耐着性子看下去。直到花尽冲给石传秋吃了洗髓丹,她才冷笑着走出来。她说:“百足心经中有多少毒我想你不会不知道,就算你的解药再好,可以医治百毒,也绝不可能同时将他身上的所有毒解开。要救他只有一种方法,那就是找出他身上毒发的是冰毒还是火毒,只要用相应的毒将它克住,自然就会没事。而你却给他吃了解药,非但不能让‘冰’‘火’平衡,反而让它们的差距更远,毒发就会越快,他已经必死无疑。”
花尽冲恍然大悟,但为时已晚。他绝没有想到,他的父亲用毕生的心血研制出来的解药在他手里居然变成了毒药。
世事本来就是这样,有些事难以意料,就好像毒药有时候会变成救人的解药,解药有时也会变成杀人的毒药。
花尽冲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悲痛后悔过,他忽然将手里的铁葫芦用力一甩,想丢进远处的水池。
六芝圣母眼疾手快,一下子腾空飞起,将铁葫芦接在手中。她说:“解药还是解药,就算它救不了这个人,也还可以救其他人,再说它毕竟是你爹半辈子的心血,怎么能浪费呢?”她说完转身就走,像是生怕人家后悔了,再向她要回解药去。
花尽冲正要俯身仔细看看石传秋的情况,忽然有一个人不知从哪里走出来,跪在石传秋的旁边。她就是石传秋唯一的真正的红颜知己——绣屏。这几年来她一直被安排在石传风的身边做内探,直到上次跟船玉一起“出逃”后才重新回到石传秋的身边。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她一直很少露面。如果说在这个世上还有一个能了解和关心石传秋的人,那必定就是这个红颜知己了,可惜有人偏偏不懂珍惜。
似乎刚刚流过眼泪,她的眼神看来有点痴,她捧起石传秋的头,轻声说:“我早就说过,不能练这么阴毒的武功,你终究还是不肯听我的劝告,现在还有谁能救你?”
石传秋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在死亡的边缘挣扎,他死命地抓住绣屏的手,带着恐惧和绝望哀求:“救,救,我——”第三个字还没有说完,力气已经用到尽处,再也无法吐出一个字来。
绣屏的嘴角竟然浮现一丝微笑,却是苦涩的,她说:“祝贺你,终于解脱了,从此可以安心下来,再也没有人会跟你争斗了。”她抚平了石传秋扭曲变形的脸,让他永远闭上了眼睛。“你连一个朋友也没有,如果我不在你身边,你一定会觉得很寂寞,是不是?”她忽然拿出一把藏在衣袖中的匕首,用力刺进自己的胸膛,永远地追随心爱的人而去。
她只是个卑微渺小的人物,生平没有做过什么光彩耀眼的事,可是她的爱情却是不同寻常的,从开始的默默付出,到后来的纵容和委屈,最后甚至为他献出了生命,这究竟是太傻,还是太伟大?
太傻也好,太伟大也罢,留给别人的也只不过一声叹息。
这时候船玉冲了进来,跟在她后面的竟然是盛花宫的人。
船玉一眼看见躺在地上已经断了气的石传秋,眼睛里喷出一股愤怒中饱含了悲痛的火,她用这种眼神死死地盯着花尽冲,撕声道:“是你杀了他?”
花尽冲不知该怎么解释。
叶一青分辨道:“不,他是中毒而死,我们没有杀他。”
船玉却听不进他的话,自顾自地愤恨:“你们就是恨不得他死,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他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当悲痛的打击一而再,再而三地降临到她头上的时候,她唯有失去理智去面对。
“船玉,你先冷静一下,事实不是你所认为的那样,你冷静下来听我说好吗?”花尽冲试图走近她。
船玉却喝祝蝴:“不要靠近我,以后无论我是生是死,再也不用你管!”她一步步往后退,眼泪一滴接着一滴落下来,她悲痛欲绝道,“就算你们都是好人,就算我哥哥他十恶不赦,死不足惜,可是他毕竟是我的亲生哥哥,是我娘的儿子,你却杀死了他,以为这样我还能跟你在一起吗?”她的痛不仅在于失去亲人,也在于失去朋友,“我怎么能跟杀死我哥哥的人在一起?是你要逼我离开!”她饱含恨意的泪眼最后看了花尽冲一眼,狠下心转身离去。
不知何时迷花仙子已经在后面准备了一顶仙轿,船玉回头冲进轿子里面,两个仙女般的花仙子立刻抬起这顶轿子飞了起来,向遥远的天际飞去。
花尽冲想要追上去,迷花仙子却拦祝蝴:“船玉已经是盛花宫的人!你三番四次坏了我的事,这次你还敢再来,我决不手软!”说完后她得意地大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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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结尾总是免不了分别。但分别却并不一定是结束——有时候一个故事的结束又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人生就是由这许多快乐或者悲伤的故事组成,不要太留恋昨天,把眼光放向前面,你就会看到未来。
本来说好在芳草亭送别,可是等叶一青和如忆,花紫芫和赵易赶到芳草亭的时候,花尽冲已经走了。只有一纸留言被一块石头押在亭中的石桌上,随风轻轻扬起一角。
叶一青走过去将信拿在手中,仔细地看着。
紫芫忍不住问道:“我哥哥他说什么了?”
叶一青一边看信,一边回答:“他说他要去盛花宫找船玉,叫我们不用担心,他会尽量避免跟盛花宫的人发生冲突,他会安全地将船玉带出来。”他往下看了一阵,念道:“他还说:紫芫,你有时间一定要记得回去看看爹的坟地,给他上柱清香,这是他老人家的最后一个心愿。”
紫芫不禁落泪,道:“我知道,我一定会回去看他老人家的,你放心吧。”
赵易宽厚的手掌放在她的肩上,轻轻安慰着她。赵易问叶一青:“他为什么不等我们来就走了?”
叶一青轻轻叹了一声,道:“他是不愿看到我们为了离别而伤感。”又对紫芫说:“紫芫姑娘你千万不要伤心,你大哥说他希望下次见到你是一个开心美丽的新娘子,你可不要让他失望啊。”
“嗯”紫芫终于破涕为笑,有些腼腆地看了一眼站在她旁边的师兄。
赵易“呵呵”笑道:“大舅子已经同意了,看来这门亲事可以定下来了。”
紫芫低着头说:“我爹才过世不久,你怎么能——”
赵易语气坚定地说:“没关系,我会等到你守完孝的那一天,不要说三年,就算再长我也可以等。”
紫芫虽然满脸绯红,却还是抬起了头,她看着那双充满诚意的眼睛,轻轻地点了点头,此时此刻,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经不用语言就可以相通了。
如忆看着他们,忍不住扭头去看叶一青。叶一青也正扭头看她,两个人不禁会心一笑。叶一青轻轻握住如忆的手,一股暖流霎时间从如忆的手上传进她的心里,她忽然感觉心情从来没有这么好过,天空也从来没有这么明亮过。
叶一青拉住如忆说:“我们走吧。”
如忆轻轻点头,她没有问要去哪里,只要跟在他的身边,去到哪里她都愿意。
叶一青虽然不太了解女人,但如忆的心意他还是看出来了,所以他说:“以后无论去到天涯海角你都会愿意陪着我吗?”
如忆还是点头:“永远不离不弃!”
两人再次相视而笑,一起走向前面的路。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