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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铁蛋儿的家位于城乡结合部,这是一间十多平米的破旧房子。屋里放了一张大床一张小床就没什么地方了。床上躺着个四十来岁的很消瘦、眼球突出的女人,她的眼睛有点像睁眼瞎,眼球没光,定定地看着一处。姜文君、卓立坐在屋里仅有的两个凳子上,铁蛋儿站在一旁。铁蛋爹也四十多岁,是个很壮实的中年汉子,端了两杯水放到桌子上。满脸堆笑对他们说:“请喝水啊。 ”
    姜文君道了谢,接过水。
    铁蛋儿爹在床边坐下。卓立看着不太干净的水杯,皱了皱眉,他在这种环境里变得很局促,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姜文君则很自然地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铁蛋爹点点头,感动地看着姜文君:“您是个好人哪,帮买了药,还送咱铁蛋儿回家。”“快别这么说,是我的孩子不懂事,这些都是我们该做的。”铁蛋儿爹朴实地说:“该不该的,也看碰上什么人,要换了别人,人家不理咱,咱又能怎么着?再说了,一个巴掌它拍不响!我们家铁蛋儿啥都好,就是死倔,跟头驴似的!没少在外边儿跟人抬杠呢。”
    姜文君笑看铁蛋儿:“我挺喜欢这孩子的……倔得在理呀!”卓立听他夸铁蛋儿,心里不爽,眼望天花板出神。姜文君看着床上病歪歪的铁蛋儿娘,关切地问铁蛋儿爹:“你爱人得这甲亢多久了?”
    铁蛋爹叹息一声,理了理妻子的被子,抱歉地说:“说话就一年多了。对不住啊,她得了这病,浑身没力气,连床都下不了,眼睛也越来越不好使了,您瞧这……来个客吧也不知道招呼,让你们见笑了!”
    “怎么会呢?上医院看过吗?”“看过,医生让咱住院,可咱住不起呀,就请医生给开了药回家吃,还开了针药回家打呢……”
    一语未了,铁蛋儿接上话头:“哟,我娘该打针了!”他从桌上拿起芦苇买的针药,拉开抽屉,拿出一次性注射器和消毒用的酒精棉签,熟练地用工具将安瓿划了道线,掰开瓶颈,把药液吸进注射器,走到母亲身边,母亲已配合地侧过身,铁蛋一只手举着针药,一只手将母亲的裤子褪下一点,用酒精棉签消了毒,动作麻利又轻巧地扎下针头,慢慢地推着注射器,完毕,快捷地拔下针头,用干棉签一擦……
    姜文君和卓立异常惊讶地看着这一幕。卓立的表情终于由漠然转为了震动。姜文君感慨,向铁蛋儿说:“有板有眼的,挺专业嘛!”铁蛋儿笑了,咧嘴露出一口牙:“嘻嘻,我干这个上手可快啦,拿我爹的屁股蛋子当试验田来着,扎了十来针我就会了,我娘说一点不疼呢!”
    卓立和姜文君忍不住一乐,铁蛋爹有些难为情地瞪了铁蛋一眼,嗔着他说:“这孩子,你咋啥都说呢?”想想,自个儿也乐了,笑着说:“你娘不疼,我可给你扎得生疼!”又向姜文君说:“我成天在外忙生活,他娘都是他照顾,有点空闲,他也出去掏点废品什么的,贴补家用……他娘这病,是个无底洞啊!”
    姜文君有些沉重地点点头,一转眼见桌上有课本和作业本,随手拿起一翻,扉页上“姜雨澄”三个字映入眼眶。他怔了怔,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是你上回收的旧课本儿?”
    铁蛋儿有些腼腆:“嗯,这是四年级的课本儿,我读到三年级,刚好接上……我也不太懂,自个儿在家瞎看。”
    卓立表情愈加震动。
    姜文君又感动又心酸:“铁蛋儿爹,孩子这会儿是该上学的时候啊!”
    铁蛋儿爹长叹一声:“谁说不是呢?我们带着孩子进城五个年头了,为的就是孩子呀!就想让他别跟我一样,往后也是个打工的命,咱也走出穷山沟,上个好学堂,将来考个大学啥的,也过上那白领的生活。可没想到城里的学堂咱农村人不好进,进的是那民办的民工小学,连这也不长久,念到三年级,那小学办不下去垮了,咱铁蛋儿失学都快两年啦……”
    铁蛋儿在一旁收拾着打针的东西,不再说笑了,红着眼圈儿低头不语。
    姜文君问:“这两年不是有政策,农民工子弟也可以上那公办学校吗?”
    “政策是好政策,就是落实不了!我们打听了,还得交借读费,便宜的一学期也得挨边儿两千。好的学校听说得上万,我们哪儿交得起啊?人家学校也有难处,您说城里的孩子还收不过来呢,哪儿轮得上咱乡下人哪?这不,他娘这一躺下,就更不敢想了。没办法,我真是没办法,要是有一点办法,我也会让孩子去读书……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咱铁蛋儿就只有打洞的命?”说着,他眼圈红了。
    铁蛋儿在床边坐下,偷偷地抹了把泪,又坚强地昂起头:“爹,别说了!”
    铁蛋儿爹难为情地冲姜文君笑笑:“你看,我尽在这儿倒苦水了。”“能不能想个法子,不能老让孩子这么荒着,你想过没有,没文化没一技之长的,将来总不成还让孩子回老家种地去?”“没办法,穷啊,没钱还能怎么办?”铁蛋儿心事很重,喃喃地:“我不想回村里去,可在城里,别人老拿我们当外人,我们就像没爹没娘的野孩子……”
    姜文君一脸沉重。一旁,卓立也受到了深深的触动,呆呆地出神……
    有了姜文君的说情,铁蛋儿被允许到小区拣垃圾。
    这天早上,卓立戴着耳机边听英语边在跑步机上跑步,忽然他看到楼下花园里,铁蛋站在一个垃圾桶前,用钉耙翻捡垃圾。钉耙向后一甩,将塑料瓶、易拉罐和废纸片一个个扔进背上的背篓里。清晨的冷风吹着他单薄的身体,他的两颊和双手都冻得通红,然而他的嘴里却在哼着歌,卓立取下耳机,听到了铁蛋儿版的《好汉歌》,“大河向东流呀!天上的星星参北斗,说走咱就走呀,你有我有全都有,路见不平一声吼呀!该出手时就出手呀,风风火火闯九州……”
    铁蛋儿那稚气却激昂的歌声与他专注劳动的身影构成了一幅奇妙的画面,这个画面中有什么东西触动了卓立,卓立怔在那里久久地听着、看着……片刻,只见姜文君提着塑料袋装着的热腾腾的米糕从外面回来。看见铁蛋儿,走上前,递了一个米糕给铁蛋儿,铁蛋儿接过,很快咬了一口,笑着说了句什么,姜文君爱怜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走进单元门。
    楼上的卓立,将这一切看在眼底。
    吃罢早饭,姜文君把芦苇收拾出来的衣服用布包了递给铁蛋儿:“这是卓立哥哥的衣服,他长高了不能穿了,挺暖和的,拿着,别嫌弃!我看你穿得太单薄了,早晨起那么早,这天儿又这么冷,冻着了可不是个事儿。”
    铁蛋儿把那包衣服推回给姜文君:“我不要。”卓立正好背着书包走来,站下听二人对话。姜文君不解,问他:“为啥?这都是七成新的,我都拣的好的给你。”
    “他的衣服我不要,他瞧不起人。我不会感冒,习惯了。”姜文君愣了。铁蛋背着垃圾袋离去。一旁的卓立也愣了。姜文君望着铁蛋的身影自语:“有志气,这孩子将来准有出息。”
    说着拿着衣服转身回家,卓立慌忙藏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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