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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回:太平军攻打城镇关隘 小戏子暂充园圃行者(上)
    第六十六回:长毛造反,太平军攻打城镇关隘。逃避海捕,小戏子暂充园圃行者
    从“长毛反”反到浙江来到今天,一晃又是十二年过去了。那会儿,你才两三岁,说句笑话,真是过门槛还蹭小鸡儿呐,哪儿知道太平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今天咱们既然说到这件事情上来了,我不妨把当年我所看到、听到的太平军打金华的故事跟你聊聊。
    行者——善男出家,未得衣钵,住在寺中,留发,叫做“畔头婆罗沙”,小的也叫沙弥,大的就叫行者。
    咸丰十一年辛酉初春,太平天国忠王李秀成和侍王李世贤率领了七十万人马从湖北转战江西,在乐平跟当时的四品京堂后来的浙江巡抚左宗棠②接上了火儿。李世贤吃了败仗,就由婺源转移到广信、玉山一带。三月里打下了常川、江山,一方面分出范汝增、黄成忠、练业坤三路人马打处州,一方面李世贤亲自率领大军攻打衢州、金华。金华知府王桐闻报,慌了手脚,急忙向驻守在兰溪的张玉良求救。张玉良倒是带上百十来名绿旗兵真的来了。可是金华团练的几位头头脑脑儿一者自恃向来有“铜金华铁衢州”之称的石头城高大坚固,明太祖朱元璋打天下的时候,连常遇春这样本领高强的将军都寒了心了,不信烧炭出身的长毛头子真会有这样高明的本事;二者也打从心眼儿里看不起官兵,认为只会吓唬老百姓的绿旗兵一听见太平军的名儿就吓破了胆子了,还不如民团骁勇善战呢#蝴们自信单凭团防局的几百名团丁就能够抵挡大军压境,就足以御敌守城,竟毫不客气地把王桐请来的这支救兵轰回兰溪去了。
    ②左宗棠——湖南湘阴人,早年曾在湖南巡抚路秉章那里作幕僚,后来受到曾国藩的赏识,把他纳入湘军,帮办军务,并叫他招兵买马,领兵作战,成了湘军中的另一派系。左宗棠做了浙江江巡抚以后,成了镇压太平军的主要清军将领。
    要问民团为什么会这样看不起官兵呢?这又得倒退三年,从咸丰八年说起。那年是戊午年,刚过了正月不多久,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从江西打过来,衢州吃紧,守将安义总兵饶廷选连连兵败,江南大营先后调明安泰、李定太、周天培、周天受这些将领带兵来驰援。明安泰带领的两千“仁勇兵”军纪最坏,兵营里就住着许多女人,大白天的公然一马双跨招摇过市。三月,石达开打下了处州,浙江巡抚下令叫明安泰火速驰往处州援救。一路上两千“仁勇兵”趁机大肆掳掠,老百姓恨得直咬牙根儿。到了桃花岭下面的铅锡场地方,当地民团乡勇老百姓趁着黑夜里下雨的工夫,四面大喊:“太平军来了!太平军来了!”两千“仁勇兵”吓得急忙丢下辎重器械,四散奔逃,被老百姓拦截一通砍杀,两千人马死了一千多,剩下的七八百也不知逃到哪里去了。这时候,赶巧周天受也带兵从金华赶来,老百姓不明就里,只认得都是官兵,就来了个热锅烧热汤,把他们也一锅烩了。从此之后,各地的民团就都说官兵不过是一批当兵吃粮的酒囊饭袋,真正打起仗来却不顶用,再也没人把他们看在眼里了。
    回过头夹,还说金华。三月十九日,太平军敢死神兵一共才六匹马从衢州大路上以一面黄旗为前导如飞而来。金华城上守城的民团一见太平军如此神勇,更不知道后面有多少人马,吓得丢下兵器返身就逃。转眼间黄旗遍野,城头上无数面黄旗迎凤飘扬,分门而立,号称铜墙铁壁的金华城,就这样不攻自破了。
    张玉良在兰溪,当地民团一方面恨他们平日奸淫掳掠,一方面又怪他们不去救援金华就回到兰溪,先是大骂,后来因为官军抢劫一家火腿店引起互相攻杀,双方各死伤两千多人。张玉良在兰溪呆不住了,只得拔营开走,沿江强抢民船顺流而下。兰溪城内空虚,太平军由金华出兵,到了兰溪城下,真叫做旗开得胜,一鼓而得,兵不刃血就打下来了。
    五月里,处州总兵文瑞带领三千人马还来攻打过金华,结果是大败而归,退到浦江驻守去了。
    太平军在金华一共不过住了九个来月,就被新任浙江巡抚左宗棠打败,退回到江西、福建一带去。左宗棠是太平军死敌曾剃头的得意门生,得其衣钵,那股狠毒劲儿只有过之而无不及。大军过境,抓到了太平军,那是“逆匪”,拉出去就砍;抓到了老百姓,那是“助逆”,也是拉出去就砍。那年月,都说是太平军见了留辫子的就杀,官军见了不留辫子的也杀,跟扬州十日,嘉定三屠②的情景差不多。百姓们不明就里,谁敢出头露面?城里的那些有钱人家,风声听得早的,头两天就举家逃到深山冷岙里去了。我跟着少东家也在山上避了一些日子,直到太平军打进金华两个多月,处州总兵文瑞败退浦江以后,渐渐地有那大胆的人进城去看了究竟回来,说起太平军并不像官军说的那么红胡子绿眼睛杀人不眨眼,还说集市也恢复了,照样跟以前一样地做买卖。我们少东家不敢下山来,我却乍起胆子③跟一伙儿除却脑袋不怕丢失什么的穷乡亲们进城去观光了一番。太平军究竟是个什么样子?我倒是亲眼看见了的。
    曾剃头——曾国藩受命办团练,组建湘军。为了稳定局势,将一些哄抢米行的“暴民”杀掉,又把一些“会堂分子”镇压下去,被当时的人骂为“曾剃头”,形容他杀人像剃头发那样干净。
    ②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清兵入关以后,强迫人民剃发垂辫,违者以叛逆处死。当时有“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之谣,为此,引起了人民强烈的反抗。满清政府采取高压手段,在扬州大杀十日,嘉定则三次屠杀,死难者不计其数。
    ③乍起胆子——本来不敢,勉强壮起胆子。
    那天,正是金华赶集的日子,我们一行六七个人,有挑着空筐装着去籴米买糠的,有背着竹筢篾篓装着到集上去出手的,我没得可拿,就背上十几双草鞋去卖。其实,都不过是拿些不太值钱的东西来遮人耳目,买卖货物是假,去看太平军是真。
    走到半路上,就听说市集挪到城外来了,说是太平军的规矩:城里禁止做生意,一切经纪买卖大小贸易都在城外进行。我们走到城门口,见城门两边各有一堆人围着看墙上贴的告示。大家怕不懂太平军的规矩闯出祸来,数中又只有我一个人认识几个字,就推我去读给他们听。左边一张黄榜,是用侍王李世贤的名义发布的安民告示,开头有一段文字写得相当不错,依稀记得是:“天下贪官,甚于强盗;衙门酷吏,无异虎狼。富贵者纵恶不究,贫穷者有冤莫伸。民之财尽矣,民之苦极矣。”这样痛快淋漓的话,真是言民之所不能言,讲民之所不敢讲,句句都说到我们老百姓的心坎儿里去了。接下来说的是“天兵入境,专为杀妖”,希望“安善良民,休得恐慌;各营生计,照旧买卖;遵守天条,缴纳赋税”。还说:“满妖朝廷,只知对外献媚卖国,引狼入室,对内则横征暴敛,鱼肉乡民,陷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天王体恤民间疾苦,减轻赋税,凡人丁地亩厘卡等等,只及满税十之二三。”最后警告“各地团练,务须及早醒悟”,希望“英雄豪杰,各各起义,大振旌旗,踊跃参加太平军,同心同力以灭清”等等。比起衙门里大老爷们那废话连篇、言之无物、空空洞洞、不知所云的六言韵示来,说得既清楚,又有力,看的人都很动心。
    六言韵示——情代各省府州县衙门写给老百姓看的一种告示,采用六字一句的韵文形式,称为“六言韵示”。
    城门右边,一溜儿挂着七八颗鲜血淋漓的人头,旁边也有一张告示,说这些人本来都是士匪、清兵,投入太平军以后未改旧恶,不遵守天王手订的天条军纪,犯了抢劫民财、吸食鸦片、虏掠民女等等不可赦宥的罪行,所以按律斩首,以明军纪,以儆效尤的。
    在城外的市集上,我们把带来的东西统统卖了。卖完了东西,我们就一起进城去。城门口有十来个兵丁把守着,看我们都是种田人打扮,只问了几句,没有检查就放我们进城去了。
    一到城里,头一眼看见的,就是家家户户都在大门上贴着一个“顺”字。一打听,才知道太平军过境进城,凡是在门上贴有“顺”字的人家,就算是归顺了天朝,太平军不但不杀,还有保护的责任。一路上,碰见的太平军比城外多得多。他们的穿着打扮,又分好几种服色:大多数当兵的,都穿黑绸子做的宽大长裤,大红的齐腰短褂,系一根长腰带,挂着腰刀,也有少数几个还掖着短枪的。太平军都留长头发,编成辫子,用红丝线扎住,盘在头上,像缠着头巾的样子,辫梢儿不论长短,一律留在左耳边,下垂到肩上。也有用整幅的红缎子当英雄巾把脑袋包住的,样子非常英武。脚上的鞋子,尽管样式不同,却都绣着花儿。太平军首领一律穿长袍,下摆齐脚面,按品级分蓝、红、黄等好几种颜色,其中数黄颜色的最高贵,只有最高的首领或者是封过王的人才有资格穿黄袍。他们有的头上披着丝巾,有的戴着像观音兜似的风帽,在额前缀一块颜色不同的宝石,作为品级的标记。在首领宅邸的门口,我还看见一些人穿着上黑下白的裤褂,褂子上还镶着不同颜色的阔边儿——听人说,这是首领的卫队——蓝、黑、白、红、黄五种颜色,标明首领的官级和隶属于哪一路人马。听说大首领穿的朝服朝冠十分讲究好看:朝服上绣着各种神兽,朝冠上镶嵌珠宝,朝靴上绣着金花——可惜那天我们在侍王府前等了很长时间,始终没有见到。
    城里的学宫、贡院、佛殿、庵堂、城隍、社坛、庙宇,不论大小,统统都拆掉了。木料砖瓦,拿去盖首领的宅第,也有就原址翻盖的。知府衙门和县衙门倒是没有烧掉,暂时成了侍王的行辕和将领们的府第。我听说太平军是拜上帝的,很想看看他们怎样做礼拜,找了很久,连礼拜堂也没有找着。后来干脆去问一位太平军,才知道做礼拜有一定的日子:每逢礼拜六才做礼拜诵读圣经,那天不是礼拜六,当然也就没地方看去。
    拜上帝会的礼拜仪式,定在每星期六,以别于基督教。
    我们在城里转了一圈儿,时候也不早了,还要赶三十里路回罗店去,就匆匆出城,到集上买了要买的东西,一路上议论着太平军和一天来看到的、听到的新闻,回到罗店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我们少东家见我原样儿从城里回来,一点儿也没少去什么,又听我详细地讲述了金华城里的情景,这才放下心来,几天之后,就从山上搬回罗店来了。
    我进了一趟城,身子虽然回来,一颗心却好像掉在城里,挂在太平军身上一样,不论是吃饭、走路、干活儿,聊天儿,心里想的,嘴里说的,总也离不开“太平军”三个字。我自己在心里翻来覆去地琢磨:太平军的所言所行,处处都为我们受苦受罪的老百姓打算,跟官府和有钱有势的豪绅作对,古人所说的仁义之师,不也就是如此而已吗?要是太平军早二十几年打过来,我娘也就绝不会含冤受屈死得这样惨;哪怕早来一年半载呢,小玉她娘不是也就不会在南马受辱,惨死在望夫岭背的凉亭里了么?
    我越琢磨越觉得太平军可亲,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深仇大恨虽说已经报了,可是天下正在汤锅里受熬煎的人不知道还有多多少少。有的已经像我的爹娘老婆那样含冤死去,有的还在忍辱偷生。太平军跟咱们浙江人无亲无故,尚且抛弃爹娘妻子,远离故乡,好几千里地从广东、广西、湖南、湖北打到浙江来解救咱们,为什么我就不能投入太平军,去解救跟我一样的受苦弟兄呢?
    想来想去,难办的是小玉。她才那么大一点儿,从小就没娘,除了我之外,再也没有第二个亲人了。好几次我抱起她来要把她送给人家去做童养媳,可是每次我总是依旧把她又抱回来了。不是选不中可心的人家,就是不好意思开口。说来说去,还是我自己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我自己给自己商量说:再过两年,等小玉稍为长大一点儿了再去吧。如今回想起来,真是后悔不及,哭也没有用了。
    还是在头一年的七月,也就是我们在南马唱戏的那时候,英法联军攻入天津,进逼通州,协办大学士兼步军统领肃顺和怡亲王载垣劝咸丰皇帝“北狩”,“巡幸”热河。咸丰皇帝一面下旨谕令僧格林沁“坚守”通州,一面带上后妃宠臣逃到热河去了。镇守京师的八旗兵,一向是“将骄兵惰,终日酣嬉,或乐桑中之喜,或恋家室之私,或群马纵酒酣歌,或日在赌场烟馆,淫心荡志,极乐忘疲”的一帮流氓地痞、纨绔子弟。别看他们在老百姓面前如狼似虎,一遇上洋兵的洋枪洋炮,一个个不是成了缩头乌龟,就是成了惊弓之兔,还没有接仗就溃退逃散了。就在英法联军攻进北京,奸杀抢劫,火烧圆明园的时候,肃顺却在热河挖空心思变着法儿地陪咸丰皇帝寻欢作乐:给皇上办三十整寿,天天喝酒唱戏,艳舞轻歌,纵情声色。皇上本是个管儿痨的底子,多近女色就要吐血,在宫里的时候每天都要喝鹿血止咯。到了热河,酒色无度,不知节制,渐渐不支,拖到第二年七月,大口吐血,又加暑泻,到处找鹿又找不到,自知活不久长了,就在七月十六日召见怡亲王载垣和军机大臣,写硃谕立皇长子载淳为皇太子。那皇长子是咸丰六年丙辰三月二十三日生的,那时候才五周岁零三个多月。第二天,皇上就“驾崩”了。他从二十一岁登基,在位十一年,三十一岁就死了。
    这是胡林翼《饬各统带查办各营》中的一段话。
    咸丰皇帝“宾天”,五岁半的皇太子载淳登基,这就是咱们今天的同治皇帝。当时仿万历故事尊二十五岁的皇后钮祜禄为慈安端裕康庆母后皇太后,尊二十七岁的生母懿贵妃那拉氏为慈禧端佑康颐圣母皇太后,通常称为西太后或孝钦太后,两后同时垂帘听政。
    咸丰皇帝在世的时候,只知沉溺酒色,一应奏章,大都由那拉氏批阅;如今皇上既然是西太后所生,西太后临朝,用不着说,权力从一开始就落到西太后手里去了。正好那时候的浙江巡抚何桂清因为“坐视江南大营再陷不救”革职查办,曾国藩、胡林翼②保荐左宗棠出任浙江巡抚,西太后采纳了,同时还耀升曾国藩为两江总督,节制苏皖赣浙四省。那时候,整个浙江都在太平军的手中,只有一个衢州还有清军盘踞。同治元年正月,左宗棠从安徽进军衢州,侍王李世贤领兵迎击,双方激战了半年多。左宗棠尽管有洋兵洋枪洋炮打头阵,到底也不能越过衢州一步。一直到了闰八月,天京吃紧,侍王带兵去救,浙江兵力减少,这才不得不陆续从温州、台州、处州、严州、金华一路撤退,屯守富阳。
    何桂请——云南昆明人,十七岁中进士,弱冠入翰林,循资八迁至侍郎。咸丰中督学江苏。太平军起,屡次上书献策,取得咸丰的欢心,得任浙江巡抚。因为“坐视江南大营再陷不救”而革职查办的时候,已经升任两江总督。同治元年夏入狱,同年冬问斩弃市。
    ②胡林翼——湖南益阳人,湖北巡抚,是仅次于曾国藩的湘军头日。
    左宗棠跟在太平军后面收空城,倒是没有花费很多的力气,就又把浙南大部分地区占回去了。当然,在呈给西太后的奏折里,他会把自己的战绩描绘得天花乱坠,把他的湘军说得如何英勇善战、奋勇杀敌。其实,不过是跟在外国洋枪队后面,等外国人杀够了老百姓、抢够了金银财宝之后,他们更多地杀人,更多地奸淫掳掠罢了。金华城破之前,太平军在城里只不过跟有钱的财主家过不去,对老百姓并没有怎么为难过;等到城破之后,来了官军,那情形就完全不同了,左宗棠跟曾国藩一样,为了做到让太平军“行无民之境,犹鱼游无水之池:居不耕之乡,犹马居无木之山”③,每攻下一城:大烧大杀,“大索三天”,名义上是搜查太平军,实际上是纵容士兵随意进入民宅,翻箱倒柜,稍为值几个钱的东西,就统统卷走了。
    ③见曾国藩同治二年《沿途察看军情贼势片》。
    太平军来的时候,见我们还拖着辫子,只是给我们说明这是做满奴的标记,劝我们蓄发,并没有为此砍过谁的脑袋;官军来了,只要抓到留头发的老百姓,就说是“长毛”,不分青红皂白,当时手起刀落,人头下地。城里城外,凡是走得动的,谁敢留在家里?当时流行着一句话说:“太平军如篦,左家军如剃。”说的就是太平军来了只是篦了一篦,单取财主富户们的财物;左宗棠来了,不论贫富,就跟剃头一样一扫而光。一直到了两三个月之后,还是十室九空,路上只见死尸,不见行人。原先逃得连影子也不见的知府、知县,这会儿不知道又从什么地方钻出来了。头一件事情,就是到处逮人。凡是家里有人当了太平军的,就是“附逆”的“匪属”,不论男妇老幼,统统地一根铁链儿锁了去,拿不出银子来买放的,关不上三天就押出去砍了。刑场上到处都是污黑一片的人血,没有脑袋的死尸堆成一堆,烂得长蛆了也没人埋。那世界,真是活地狱一般,恐怕连阴曹地府里也不会有这样惨的场面哪!
    这一回,我又跟我们少东家进山去躲了好几个月,一直到大体上平静之后才回到罗店来。我自己不能当机立断去投太平军,到了这时候,我就是还想去,也去不成啦!
    太平军走了以后,我还在罗家扛活儿。庄稼活儿我本来就不外行,只是手生些,插秧耪地什么的,一时间赶不上人家那么快罢了。
    两年过去,这些活路我都已经熟手起来了,可是少东家给我开的还是“半拉子”的工钱。反正我爷儿俩在罗家为的是暂且藏身,不打算在这里成家立业,只要冻不着饿不着,也不去计较这些。
    金华北山,也是道家所谓的三十六洞天之一,山水风景,比起你们缙云县的仙都山来,有人说不相上下,有人说略胜一筹,依我看是各有千秋。你要是不相信,我不妨跟你讲讲北山的双龙洞,你听我说得太神了,准会说我是吃铁丝拉笊篱——肚子里编的。其实,我的这张嘴,哪儿能说出北山风景的离奇古怪于万一呢!
    离罗店几里路的地方,有一座山,山上有一个石洞,洞口上面的石崖上刻着“双龙洞”三个大字。洞前是一块不太大的平地,从洞里涌出一股清水,流过平地,成了一条小河。这样的地方,要是在小河夹岸种上两行桃树,到了春打花开、芳草鲜美的季节,谁不相信这里是真正的世外桃源呢?
    这里风景优美,有个石洞里面往外流水,这都不算稀奇,更稀罕的是山洞里面别有一番天地。不过那山洞的洞口很小,又是地下暗河的出口,要想进洞,非坐船不可。我说坐船,也许还不太贴谱儿,因为洞口又低又长,要真是“坐”在船上,保不齐什么地方凸出来的一块石头会把你的脑袋瓜儿撞个窟窿。想进洞的人,只能仰面朝天躺在船上,不用桨,不用篙,双字拉住一根不知何年何人设下的挺粗的竹缆,自己把小船逆流拉进洞里去。当然啰,还不能忘了带灯笼火把儿,要不然,洞里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到了洞里面,却是又高又宽,方圆足有五亩地光景。这时候,你回过身来举起火把儿再看看洞口,就可以看见洞口两边各有青龙黄龙一条左右飞腾而来,张牙舞爪,摆出一副要为抢先出洞而决一死战的架势,真叫活龙活现。我走遍了半个浙江,也没看见过有比这个山洞更离奇更古怪的了。除了这两条龙之外,洞壁上还有一条大娱蚣、一条大青蛇,也是一轰就要窜下来的样子。洞底平地上蹲着一只大石蛙,瞪着两只大眼睛,好像马上就要蹦过来把你当作蚂蚱一口吞下肚去。还有一只横行霸道的大石蟹,几条东逃四窜的石鱼石虾,也都是越看越相似,越看越逼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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