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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回:织女庙演风流好戏 小巫婆传得子秘方(二)
    一路上,瑞春早把要向织女娘娘诉说的心里话和誓愿都想好了。只是高脚灯台就在自己身边站着,又不能叫她走开,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才好。幸亏她突然想起佛经中所说的神明与凡人的不同之处来:在神明面前,凡人心中一念初起,神明早已经洞察肺腑,并不需要大声疾呼,神明就能够谛听无遗的。于是就恭恭敬敬地把香举过头顶,倒身拜了三拜,然后把三支清香当胸捧定,嘴唇微动,不出声地祝祷了起来。
    她先替公婆和夫婿的罪孽忏悔洗刷了一番,请求宽恕,然后像小时候读过的《列女传》中的孝妇淑女那样,祈求神明:如有天谴,一切灾祸磨难,愿以身代,并愿意减去自己的寿算一纪,但求林家早日得继,延续香烟。最后表示:如能在明后年生下儿子,后年的七月七,一准援例在庙前唱戏三天,以为酬谢。祝祷完毕,又拜了三拜,这才站起身来,把香插进了香炉。
    高脚灯台趁空里也手捧三支清香跪到拜垫上去拜了几拜,叽咕了几句什么,就把香也插进了香炉。这时候,空出来的拜垫又有人跪倒了。按照前客让后客的常规,高脚灯台急忙扶着瑞春,到两廊上去随喜。
    两廊上供的都是小菩萨,也跟一进门的百子堂一样,在石块儿垒的假山上,到处都是胖娃娃。所不同的,是这些不足一尺高的小菩萨,除少数几个由养娘抱着喂奶、逗弄或端着把尿之外,其余的都塑在一块三寸见方的木板上,可以任意挪动。瑞春是个聪明人,一看这情景,就知道临走时候要“偷”的,正是这些小宝贝了。她一面上香上供,一面挨个儿仔细审视,先相准他一个,以便后天可以手到擒来。
    正看之间,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尼,光着头,披一件宽大的斜领道袍,里面又没穿衬衣,半裸露着前胸,后面跟一个老道婆,一人擓一个大号竹箩筐,正从供桌上撤下过多的供品和刚点了一小半儿的红蜡烛来。高脚灯台拉拉瑞春的袖子,指着那女尼小声地说:
    “这就是娘娘庙的当家师父普慈。快过来,我先替你引见了,回头好到她禅堂里歇着去。”说着,迈开两条鹭鸶腿,登登登地走到了普慈面前,打了个问讯,透着特别面熟似地笑着说:
    “一年不见,师父倒是越发地发辐了。咱们两个,倒有点儿像是牛郎织女,每年七月七,都要在这里相会呢!”
    那女尼一见是老相识,急忙放下重甸甸的竹箩筐,双手合十,也显得十分亲热地回答说:
    “阿弥陀佛!我这个牛郎,要是三生有幸,能修到你这么个风流的织女,不要说是一年一会了,就是十年一见,也要叫人快活死!今天你又是伴送哪位夫人奶奶来求子的?要我说,你才真是显灵显应的送子娘娘呢!凡是你伴送来的女菩萨,哪位不是一年之内准产麟儿贵子的?”
    高脚灯台笑指着走近前来的瑞春说:
    “给你引见引见,这位就是本县新任守备林老爷的夫人林大奶奶。论起班辈儿来,僭越得很,还是我未出五服的侄儿媳妇呢!大奶奶出阁其实不到三年,倒不是急着要抱儿子,只为公婆谢世得早,夫婿又不常在家,闺房里不免冷清些,要是有个一男半女的,一早一晚的喊两声,笑几笑,不也热闹点儿不是?是我给她保举你们庙里的娘娘最灵,真还把她给撺掇来了。咱们可是老主顾啦!没得说,还得叨扰你一个歇息的地方,茶资香金,援例拜纳。”
    普慈听说是守备夫人拈香求子来了,不敢怠慢,急忙用袖子掸了掸身上的尘上,一面双手合十弯腰问讯,一面堆着满脸笑意谄媚地说:
    “哎呀呀!守备夫人驾临,事先也不捎个信儿,后面的几间禅房斋堂,头三四天就全都定出去了,这可怎么好呢?今天一早,还有几家施主的奶奶来寻下处,都叫小尼给回绝了。赶晚上困极了,也只好在大殿上、两廊上将就着铺张席子胡乱歪一歪啦!不过守备夫人是贵客,要不是来求子,真是用八抬大轿请都请不来的呀!不管怎么说,总不能也去睡大殿哪!好在这三天里头,小尼反正是甭想合眼的了。大奶奶要是不嫌龌齪,就请到小尼的禅房里去歇着吧!连席子被单都是现成的。要茶要水,小尼不在的时候,只管向这个道婆要就是啦!”高脚灯台给瑞春引见娘娘庙的当家师父普慈。
    普慈一边说着,一边提起那筐残烛来,交给了老道婆,一边就把客人往后面让。
    正殿的后面,是一个小小的四合院儿,有一扇后门与外面相通。小院儿周遭一共有八间小房,除厨房、库屋和普慈的禅房之外,其余几间,包括老道婆的卧房在内,都已经就地铺满了席子,有许多求子的女香客在歇着了。别看她们如今在这里打地铺,显得怪寒酸怪委屈的,在家里可一个个全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有身份的太太奶奶们。
    普慈掏钥匙捅开了挂在门上的那把大铁锁,顺手从门框旁边的纸媒筒里摸着了火纸媒子,到邻屋去引着了火种,进屋去点上了灯,这才把客人让进自己屋里落座。先从藤篓暖壶里斟了两碗现成茶水放在桌上,又从一个发黑的大橱里端出一个油漆剥落的果盒来,掀开盒盖儿,里面是几色糕点,放在桌上,请二人随意享用。
    纸媒筒——没有火柴的年代,要用火石打火,因此必须有用过的火纸媒子,才能把火引着。当时的人家,大都在门边钉一个像笔帽似的圆锥形小铁筒,把火纸媒子插在铁筒里,以便于黑夜里进门之前先打火或引火。
    瑞春走上山来,又拜了半天佛,嗓子眼儿里正渴得冒火儿,端起茶来,不问冷热,咕嘟咕嘟一连喝了好几口。等到喝完了,回过味儿来,才发觉有一股子难闻的土腥臭,令人恶心。普慈见瑞春果然渴急了,赶忙又斟上一碗来,嘴里一个劲儿地讨好说:
    “这山上没有井,要洗衣服,只能下山到寨下村的小河边儿去;做饭烧茶用的水,都是雇人从山下饮水泉里挑上来的。平常时候,出十个钱一担就有人挑,如今庙会期间,山上人多,用水也多,泉里的水都快叫人挑干了,如今只好挑上浑水来用矾打了凑和着吃。饶是这样,出二十个钱一担,还没人肯挑呢!大奶奶是在家里享惯了福的人,哪儿喝过这种苦水?只好求大奶奶担侍一些了。倒是这几样点心,都是上品,大奶奶请尝尝吧!”
    瑞春看那盒子里的点心,烟熏火燎的,分明是大殿上撤下来的供品,也不知有多少人的手摸过了,瞅着都有些恶心,怎么吃得下去?看看床上,铺一领竹编新席,挂一顶深蓝色粗夏布蚊帐,叠二条靛青印花夹被,横一个两头红元宝枕头,都是刚洗过不久的,倒还不怎么腌臜,比起隔壁的地铺来,又不知强多少了。心想夜戏开锣还早,不如先歪一歪靠一靠,歇息歇息,就颇为客气地致谢说:
    “多谢师父照应,给了方便,感激不尽。等烧完了香,再一总致谢。这会儿大殿上香客多,师父只管去照应外面,这里茶水点心都有,我自己会张罗的。反正台上开锣还得一会儿,我就在这里先歇会儿养养神吧!”
    这分明是一句反宾为主的逐客令,要是会听的,就应该道声“安置”,乖乖儿退出房去,才是正理。可是普慈嘴里唯唯地答应着,脚下却并不挪动一步,还在一个劲儿地唠叨:
    “大奶奶只管放心,小庙里的送子娘娘是最灵不过的,凡是到这里来求子的香客,只要心诚,十个里就有九个不出一年都得了大胖儿子。你只要问问来烧过香许过愿的大嫂们,没一个不知道的。不过得子不得子,可全都在‘心诚’这两个字上。比如说,一年四季十二个月,初一、十五的二十四炷头香,就是无上功德,也是善男信女心诚意坚的一点儿表示。当然啰,像林大奶奶这样的贵人,赶今天七月七的庙会,亲自上山来拈一炷香,就已经十分诚意的了;要是还非得让大奶奶一年中往这里跑二十四趟,不也太不近情理了吗?不过嘛,这一点点小事儿,也用不着有劳大奶奶玉趾亲自往返,只消把二十四份儿香烛供品留下,到了日子,由小尼替大奶奶代上代祷,也是一样的。不瞒大奶奶说,就这一份儿头香,三天前就有好几拨儿人来定过了,小尼都没敢答应她们,只等着像您林大奶奶这样有福份儿的施主呢!大奶奶今天在娘娘法驾前面许了愿,要是再加上这二十四份儿头香的功德,织女娘娘念您心诚,一定会赐您一双又白又胖的儿子的。像这样难得的功德,大奶奶要是不做,小尼可就要答应给别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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