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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回:畲山上众首领议婚事 私窝里谢振国泄军机(五)
    谢三儿是个酒缸里泡大的人,这区区一斤多黄酒,根本不放在眼里。他的性格,一向是吃葱吃蒜不吃姜(将)的,如今又是个惯会卖弄风骚的女人在撩拨他,就更想显一显自己的海量了。只见他两手往腰间一叉,也不去接那碗,说了一声:“端稳了!”伸长了脖子,就在桂香的手上咕嘟咕嘟一口气儿把一大海碗冷酒全灌了下去,伸手擦了擦嘴角,又连连夸奖说:“好酒!好酒!就这凉劲儿,才叫解气呢!有劳小妹妹,再给来一碗,怎么样?”
    王桂亭眼看着谢三儿把这一大碗泛着泡沫儿的浑汤全喝下去了,这才透着十二分关切似的嗔着他妹妹说:
    “阿香,说说笑话图个热闹罢咧,怎么真拿大海碗灌起客人来了?还不快去提了热酒来,给客人换了小碗慢慢儿喝呀!”回过头来,又冲大伙儿说:“今天晚上,本是小妹的东道主,备下的几碗粗菜,实在见不得客。多承这位客官慷慨,赏了这么多的铜钱银子,只是家中寒酸,拿不出什么好的下酒菜来,好在兄弟跟街上这几家饭馆都还有几分交情,诸位先请对付着随便吃点儿,容兄弟出去转一遭儿,哪怕就是让他们现炒现做呢,也得弄几个可口的菜回来。小妹好好儿伺候着客人喝酒,千万不可使性子捉弄人。等我回来,要是有人醉倒了,我可不依。”说着,冲大伙儿作了半个罗圈儿揖,又悄悄儿给妹妹递了个眼色,就转身出门去了。
    王桂香哪儿是那么听话的主儿?她哥哥走了以后,更加肆无忌惮了,撒娇撒痴的,缠着谢三儿非要他喝足三大海碗不可。谢三儿自恃海量,根本不把那三大碗黄汤看在眼里,却又假装疯魔地推三阻四不肯喝,王桂香借劝酒为名,搔首弄姿,打情骂俏,当着众人,一手搂着谢三儿脖子,一手端着大海碗硬灌。谢三儿这时候心里已经完全明白:这兄妹二人,一个设赌局,一个当暗娼,做的全是不下本钱的买卖。对付这一路人,只要铜钱银子花够了,满可以叫她怎么着就怎么着。如今见她看在那几个银锞子的份儿上,上赶着来勾搭自己,还能白花银子不吃腥的道理?一个有心,一个故意,不过几袋烟的工夫,两个人就像两块牛皮糖似的,粘在一起分也分不开来了。
    奇怪的是,一向喝酒不知道醉的谢三儿,今夜晚在狗尾巴花儿的捉弄下,却渐渐地陶陶然飘飘然起来,先是有点儿醉眼朦胧,好像说话也不怎么利索了,接着感到头重脚轻,就在与王桂香推杯让盏间,终于一个立脚不稳,往前一探,整个上半身全压到了王桂香的肩膀上,要不是王桂香抢得快,那一大海碗酒几乎连碗一起扔在地上了。
    陈老儿和来旺儿见谢三儿醉倒,忙过来帮着桂香把谢三儿连架带抬地扶到一张松木椅子上躺下。这时候谢三儿满嘴吐着白沫子,脑袋歪到了一边,已经人事不知。陈老儿察言观色,似乎看出谢三儿醉翁之意不在酒,又见桂香忙于替谢三儿宽衣擦嘴,无心照顾席上,王桂亭去买酒菜又像泥牛入海一去不回,与来旺儿两个干坐着杯对杯喝闷酒,实在没有意思,就借口天色已晚,明天一早还要起五更趁凉快赶回壶镇去,很知趣地告退了。王桂香假意留了几句,当然留不住。
    来旺儿见席上只剩下他一个了,也觉得没什么意思,站起身来正要走,却被桂香拦住了说:
    “我哥临走的时候留下话儿了,请你一定要等他回来,他有十分要紧的事情要跟你说。”
    来旺儿犹豫了一下,只得又坐了下来,无心喝酒,心里一烦,觉得屋子里更加闷热了,就挪到门口的一个座位上猛摇芭蕉扇。正在这时候,只听得门外一片声吆喝,来旺几忙探身到门外去看,只见王桂亭领着林炳和十来个绿营兵进店堂里来了。
    原来,这个王桂亭从小就不务正业,长大成人以后,迁来缙云,游手好闲之外,烟赌嫖酒样样都沾。老父被他气死了,妹妹也嫁了人,留下两前两后的一所铺面房,也不知干哪宗营生好。先是几个相熟的赌友暂借场面,后来干脆就以聚赌为业,凭抽头为生。不久妹妹死了男人又不容于婆婆哭着回娘家来,先是帮哥哥站站台角、敛敛头钱,渐渐地跟几个市井无赖都勾搭上了,也就不打算再嫁,指着两间铺面房的方便,白天招茶客,晚上招赌客,夜里招嫖客,兄妹二人倒是配合默契,互补不足,就这样相依为命地过起日子来,倒也不愁温饱。
    还在青年时代,王桂亭就跟范通在赌场上熟识并成了莫逆之交;后来各霸一方,一个在舒洪聚赌,一个在县城设局,来往就逐渐少了。自从范通进山寨做细作被谢三儿开膛破肚祭了三星大旗以后,他那个“臭妹妹”无法在洪坑桥马家住下去了,就收拾一包细软,进城投奔范通的这个“如胞弟”来。从此,他们两个名义上算是夫妻,实际上,只要是哪位赢了银钱又舍得花钱,不论是他的老婆还是他的妹妹,都可以随便挑选的。
    谢三儿久不下场,今天赌兴大发,不但自己赢了钱,还破了庄家的招儿,让庄家变成了输家,王桂亭对此恨得牙痒痒的,临收场的工夫,频频给桂香递眼色,本想把这个来历不明的阔赌客诳到家中,让妹妹使出全身解数来把他迷住,然后狠狠地敲他一票,除了把他赢走的钱悉数抓回来之外,还要连他的本钱也一起端。不想冤家路窄,谢三儿一进门,“范通的妹妹、桂亭的浑家”在门帘后面一眼瞥见,当时就认出了他来,忙把“良人”叫进厨房去,如此这般地咬了一通耳朵。把个王桂亭吓得要死也乐得要命。他虽然没有见过谢三儿,但是久仰大名,深知这个“穿山甲”并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得罪了他而又整不死他,迟早要一报还一报,落一个范通的下场。不过他也知道谢三儿不单是个偷坟掘墓的案犯,而且还是打大牢里盗走吴本良的劫牢要犯,只要能想出个高招儿把他生擒活捉,这一注赏钱就不会是轻飘飘的。赌徒们最爱的是钱,甚至于命都不如钱值钱,因此只要一想到钱,胆子陡然间就会大了起来。当下两口子匆匆一合计,也来不及跟来旺儿商量,出来稳住了谢三儿,赚他喝下了蒙汗药酒,又借办菜为名,跟妹妹递了个服色,就出了店门急冲冲地找林炳去了。
    林炳得到了白水山匪徒窜进城来的消息,大吃一惊,急忙点了十几名武艺要得的亲兵,就跟王桂亭直奔王记茶馆。到了门口,王桂亭先蹑手蹑脚地朝里张了张,见谢三儿已经被麻翻在地,陈老儿也已经不在席上,就踅回身来向林炳招了招手。众亲兵簇拥着林炳一哄而上,先把门口的闲人轰走,接着呼啦一下把门口封住,林炳这才带着两名亲丁,跟着王桂亭走进店堂。
    来旺儿见来了林炳,还只当是专为找他的,急忙站起身来,一旁侍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幸亏这时候通往里间的门帘儿一掀,“范通的妹妹、桂亭的浑家”从里间屋钻了出来,冲林炳福了两福,卖好地丑表功说:
    “回禀守备大人,这个谢振国不单是白水山上反叛朝廷的逆贼,还是个偷坟掘墓的大盗,外号人称‘穿山甲’,民妇好几年前就认得他。这会儿,已经着我用蒙汗药麻翻,大人要抓走他,得用铁链儿锁他琵琶骨,他会缩骨法,三两根绳了可绑他不住。万一要是吃他逃走了,那民妇一家可就全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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