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八十九回:畲山上众首领议婚事 私窝里谢振国泄军机(六)
    林炳没顾得上听她唠叨,一摆手,示意王桂香闪开。这时候,谢三儿已经被挪到地上的一张席子上,光着上身,双目紧闭,嘴角吐着白沫,浑身淌着热汗,王桂香正费力地在解他腰间那个鼓鼓囊囊的扎包,见守备大人示意她走开,只得站了起来。林炳瞥了一眼屋里的情景,努一努嘴,示意来旺儿从谢三儿身上把那个大扎包扽出来,拿到灯下检看。
    沉重的扎包里,一封一封全是银子,约摸有十来斤重,此外还有些散碎银子和洋钱,那是刚才在牌桌子赢的,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林炳正要吩咐王桂亭拿解药来灌醒谢三儿,以便押回营去严刑讯问,忽然转念一想:这个人带着这么多银两冒着风险下山来,绝不会只为一赌输赢或是找个暗门子寻欢作乐;再说,谢振国虽然不是山寨中的大首领,但至少是个小头目无疑。雷家寨人又不比别处拉山头的小股杆子,军纪是严的,不可能让一个小头目没事儿下山来闲逛。身带银两,既不像赌徒,也不像是探听军情的细作,倒像是来走什么门路打什么关节的,不过,这区区一百五六十两银子,买人情固然不算少了,买军情却似乎还嫌少点儿。那么,这个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呢?在严刑逼讯之前,能不能先抓点儿把柄找点儿蛛丝马迹呢?
    沉思间,一眼瞥见谢三儿身上那条黑香云纱裤子的白布裤腰是双层的,足有半尺多宽,灵机一动,伸手解开裤腰带,从左到右顺着肚子摸了摸前裤腰,什么也没有。来旺儿把谢三儿翻了一个身儿,去探他的后裤腰,刚伸手就捏住了一处地方,忙轻声地禀报说:
    “大爷,这里有东西!”
    林炳摸了摸那节裤腰,果然觉出里面像是有几张纸。就灯下细一看,分明有拆开过夹层又重新缝上的痕迹,就用剪子拆开一条缝儿,取出一张叠成长条儿的纸来看。
    纸上写的是什么,除林炳之外,谁也不知道。只见他皱了皱眉头,不声不响地把纸条儿照原样叠好了塞回原处,略为沉思了一下,发话说:
    “这个谢振国,确实是白水山上叛军的细作,这次下山来,使命非比一般,千万不可打草惊蛇,让他有所觉察,叫草寇有所防备。为今之计,你姑嫂二人作速把这裤腰照原样缝好,不能露出拆过的痕迹,然后装作丝毫也未曾发觉的样子,拿他当富商上客接待,所带银钱,一分也不准动他的。只要伺候得他高兴惬意,毫不怀疑,明天早上平平安安离开你家,不生事端,就是你们的功劳,重重有赏。要是不小心在意露了破绽,让他做了手脚,误了军机,这干系可就全在你们的身上。听明白了没有?为了以防万一,我这里留下七八个人,改作家常打扮,就在你家房前房后埋伏。不论是否有意外动静,一切均由他们处置行事,你们只作不知,即便动起手来吃他跑了,日后也不会牵连上你们。”林炳用剪子拆开谢三儿的裤腰,取出一张叠成长条儿的纸来看。
    “范通的妹妹”原以为此次帮官府逮住了反叛要犯,不但自己报了私仇,了却心事,还可以得到一笔重赏;没有想到新任守备竟是如此行事,担惊受怕不用提起,弄不对付还要白担一分脱不开的干系,心中大不乐意,只是迫于官命,分说不得,也违抗不得。倒是王桂亭善观气色,长于应变,一心只惦着那份儿不知多少的信赏钱,不顾内人脸上气色如何,急忙诺诺连声地一口承应下来,打躬作揖地把守备大人送出门去了。
    好一个王桂亭,真不愧是黑道儿上的老手,惯使黑心计,专挣黑心钱,送走了军爷们,关上了店门板,兄妹夫妻三人一捏咕,先把谢三儿的衣裤全扒光了,赤身裸体地抬到桂香房中,放在竹床上,两个人用热水把他那一身油汗和污泥全打抹干净了,一个人飞针走线缝那拆开了的裤腰。两头全完工以后,替他穿上裤子,把衣服扎包全叠整齐了放在床前的一张方凳上,然后端来一小盏解药,用筷子撬开谢三儿的牙关灌了下去。王桂亭夫妇再三叮嘱了一番,回自己房中安歇去了,只留下王桂香一个人坐在床前轻轻地给谢三儿挥着扇子。
    约摸过了有三两袋烟的工夫,谢三儿打了个呵欠,睁开了眼睛,见房内一灯如豆,昏暗的灯光下照见王桂香正在轻挥蒲扇,微笑着以一种挑逗的眼光斜睨着自己,恍惚中记起自己像是喝醉了的样子。他不知道这时候天色已交几鼓,自己这一觉睡了有多久,侧了侧身子正想说话,一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系着的扎包没有了,吃了一惊,本能地想到了自己的使命上去,不由得猛地坐了起来,一摸后裤腰,幸喜书信还在。王桂香见了,扔下扇子,两手搭在谢三儿的肩膀上媚笑着说:
    “别那么大惊小怪的好不好,我们家穷倒是穷,百把十两银子也还见过,一分也不会动你的。咱们在江湖上混,讲的是义气,凭的是信用。我哥见你醉倒了,替你解下扎包来,让你舒舒服服睡个觉,还叫我在这里替你扇着凉,伺候得你老八大官人高兴了,赏我个十两八两的,那才是我的呢!”说着,起身把那个大扎包双手捧了过来,放在床边沿上。
    谢三儿是个老嫖客,路柳墙花也不知攀过多少枝摘过多少朵了,对于眼前的情景,自以为非常明白:“这家人家,哥哥设赌局,妹妹做暗娼,只为见我的扎包沉重,他们见了眼馋,既不敢公然明抢,牌桌上的鬼花活儿又施展不开,只好用酒把我灌醉——多半儿酒里还掺得有蒙汗药,要不然,这三五碗黄汤,还醉不倒我——来一个更深人醉天留客,然后由妹妹出场,做一注没本钱的买卖,赚一笔夜度资,更想得一笔赏,如此而已。”这么一想,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反正夜也深了,要办的事情也办不成了,眼前又有一朵半败不败的狗尾巴花儿在招惹撩拨,虽解不得饥疗不得渴,却也强似寂寞孤凄地单身独宿。提起扎包来掂了一掂,心知确实没有减轻份量,就把牌桌上赢的那几块银元掏了出来,在手上敲得叮噹响地说:
    “多谢小阿妹如此尽心周到,老哥哥没有好东西谢你,这里是七块墨西哥来的银洋钱,每块库平七钱二分,不成敬意,送与阿妹买胭脂花粉,切莫嫌少。天色不早啦,有劳小阿妹替我轰轰蚊子,放下帐子,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吧!”
    王桂香见谢三儿出手大方,接过银洋钱来,直乐得眉开眼笑,忙拉开妆奁匣子收藏好了,转身拿起扇子来轰了一阵蚊子,就把蚊帐落了下来。谢三儿在财字上看得开,在色关前却过下去,趁王桂香落蚊帐的工夫,抓祝糊的手腕子说:
    “房里只有一张床,委屈你一下,就睡在我这床外沿吧!”说着,往怀里一拉。
    王桂香本是干这个的,既然收下了夜度资,就半推半就间趁势往前一趴,正好压在那个大扎包上,佯嗔着骂了一句:
    “啊哟,硌着我了!你这个不讲理的,占了我的床,还说是我睡在你的床外沿呢!”
    两个人都吃吃地笑了。
    第二天五更以后,谢三儿才睡意阑珊地从高唐梦中醒来。一看窗外,天色已经大亮,想到自己还有公务在身,顾不得神女在耳畔悄声细语地款留,披衣下床,匆匆系上扎包,就要告辞。王桂香一者看在那七块银洋的份儿上,二者也担心天色过早,门外钉梢的亲兵一时疏忽把人看丢了,林守备会着落王家要人,急忙也起身舀水伺候谢三儿洗漱。又去厨下点火烧了几个荷包蛋端了出来。这边有了响动,那边一宿没怎么睡的王桂亭早就听见了,装出一副倦眼惺忪的样子趿拉着鞋踱出屋来,一边巴唧着旱烟管,一边假痴假呆地说一些不着边际的客套恬,明面儿上是为招待不周表示歉意,骨子里还是想着大扎包里那些白花花的东西。谢三儿的银钱一向是来得容易去得也方便,既不想置田买地盖房子,又不想娶妻讨小生儿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花完了又会飞来,因此一向拿钱不当钱花,出手特别大方。这一夜豪赌,耽误的工夫并不大,却是吃也吃了,喝也喝了,下半夜还有个女人陪着睡觉,尽管是酒里下药强留客这一招做得不怎么漂亮,其实也是她们暗门子遇上了有钱的大老倌常抄的一本老谱儿,只要不谋财害命,而是以皮肉换钱,也还不算是江湖败类。为此,谢三儿一边嗯嗯啊啊地应付着王桂亭,一边有滋有味地吃完了荷包蛋,满不在乎地从扎包里掏出一大把散碎银子往桌上一撒,说了声“不成敬意”,又拢手当胸,道了句“后会有期”,就转身开门,走到了街上。刘氏兄妹生怕门外人不留神没看见,赶忙追出门来大声叫唤:
    “客官有工夫了常来玩儿!”
    谢三儿出了刘家店堂,甩着袖子,朝西走去。不过半里之遥,就到了县前春山饭馆。这时候,灶上的师傅正在升火烧汤水,案上的师傅正在和面擀皮子,跑堂的正在扫地擦桌子。谢三儿大模大样地走了进去,跟堂倌儿打了个招呼,那堂倌儿就把他引到后面去了。
    钉梢的见谢三儿接上了线儿,忙在春山饭馆的后门也安上了眼子。不久,谢三儿果然从后门出来,脑袋上多了一顶草帽,甩着长袖子,晃晃悠悠地出了北门,往西乡地界走去。
为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