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金龙赶到市人民医院的时候,他的老岳父、曾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南下干部、乐河地区的老地委书记刘军已溘然长逝,尸体已被抬进太平间。
王金龙这才意识到自己昨晚在龙津宾馆纵情歌唱是犯了多大的错误。家里都是女人,老头子上医院的时候,竟无人背他下楼,是她的老伴和女儿刘柔兰一人架着他的一只胳膊拖下楼的。刘柔兰拼命打他的手机,而他因为怕接电话时被对方听到他这个纪检书记深夜还在歌舞厅活动,竟把手机关了。
老头子得的是脑溢血,进医院不久就断气了。医生说,早进医院半小时,也许还有救。
之所以耽误了时间,就是因为王金龙不在家,没人及时喊来车子并背他下楼。
对于老头子的死,王金龙既悲且喜,悲的是失去了一棵大树,他今后道路只得靠自己走了;喜的是他在个人的行动上少了许多羁绊,这个家庭只有他一个男人,他是她们的主心骨了。
刘柔兰和她的母亲却哭成了泪人儿。
市委书记顾群、市长郑茶花、市委副书记邹洪、常务副市长吴然等人纷纷赶到医院,向老书记遗体告别。
王金龙显得万分悲痛的样子,眼里饱含着泪水,向来告别的领导一一握手表示谢意。他和刘柔兰的争吵,也因老头子去世而暂时停止。
之后的几天,他们忙于写讣告,火化尸体,在城郊火葬场附近的回归园选址安葬骨灰,整理老头子的生前遗物。直到一个月后,他们俩口子的争吵才再次爆发。
这次爆发不是因为王金龙的性病,而是缘于对一件违纪案件的处理。
这起违纪案发生在市交通局。市纪委收到匿名举报,交通局长刘辉利用职权,用公款大吃大喝,不到半年时间,就吃掉公款15万元。其时,市委正在整顿公款吃喝风,市纪委派出巡查人员,在各个饭店巡视,偷拍领导干部在饭店吃喝的录相。如发现是公款吃喝,除责令其退回公款外,还要接受组织处理。正在整顿公款吃喝的风头上,收到有关刘辉公款吃喝的举报,王金龙决定抓住典型,拿他“开刀”。
首先,王金龙派出检查队,进驻交通局,将他任职以来的财务收支情况查了个底朝天,企图从查账中发现新情况。而后,王金龙亲自出马,找刘辉谈话,要他端正态度,老老实实交待问题。
一件小小的吃喝案件,王金龙何以如此兴师动众,甚至亲自披挂上阵,要其老老实实交待问题呢?他的目的很清楚,就是要把刘辉搞下台。为何要把刘辉搞下台?这后面有一段不为人知的隐情:刘辉是王金龙的情敌。
他们共着的女人就是市交通局办公室的易小妹。
易小妹长得十分漂亮,在乐河市星宇文化开发公司举办的一次全市性的选美竞赛中夺得第一名。因为美,她上过省电视台,做过广告代言人,还是省模特队的队员,她的巨幅广告形象挂在省城最热闹的地方,她的照片被美术出版社印成挂历,全国发行。
乐河市出了这么一个美女,自然吸引了众多男人的眼球。包括领导干部在内的众多追逐者如蚁如蝇。市交通局的电话几乎被打爆了,都是要找文小妹的。
发现这个美女的,是刘辉。那时他是市交通局的副局长,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农村社会主义思想教育中,他担任宜水县社教工作组的组长。一次下村检查社教效果的时候,他在村委会书记带引下见到易小妹。
那次是在村书记家中吃饭,席间,谈到农民交乡村提留费的问题,书记提到全村有四个顽固户,三年没交费。希望社教工作组帮助做好思想说服工作,督促他们上交提留费。提留费是交给乡村两级组织的。村委会干部的工资、乡里的招待费,均在提留费里开销。收不到提留费,村委会无法完成乡里的任务。做好收缴农民税费和农村计划生育工作,是社教工作组的主要任务之一,说一千道一万,不完成税费收缴,社教工作的成绩无法体现。刘辉十分重视村书记反映的情况,饭后,他亲自赴四户农民家中了解情况。
易小妹的家住在宜水边的一块山坡上。是一栋土坯做的房子,稻草盖顶,家中十分贫穷。她的父亲因患肝癌,两年前去世了。母女俩相依为命。母亲何氏没有名字,因为是捡来的女人,就叫何捡女。见到社教工作组同村干部一起来家催钱,何捡女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诉说着她家的穷困,丈夫治病用了多少钱,借了哪家多少债,母女俩如何拼命干活也只能勉强糊住嘴巴,她的女儿在中学读书是如何的成绩好,又是如何的因交不起学费而停学,她不是有钱不交,是实在交不起等等。对农村的贫困户,按政策是可以免除交费的,但她不够免费的条件,家中两人,就是两个好劳力,上无老下无小。她这样的户不交,那么有老有小家庭负担重的农户是不是要交呢?刘辉虽然同情她,但也无法为她免除税费。他问:“你女儿呢?现在在做啥?”
“停学后,就天天上山砍柴,我家买盐买油买衣的钱,全靠她砍柴卖钱挣得来。这时她该下山来吃饭了,很快会回来的。”
“她女儿是大美人啊!刘局长,你把她女儿弄去城里做点事吧,比如做个招待员什么的,每月有固定收入,也许能让她摆脱贫困,至少日子会比现在过得好。”村书记对刘辉说。
“要在城里安排个工作,不是那么容易的,现在很多大学毕业生都失业呢。”刘辉说。
“做个临时工呀。交通局那么大的单位,就安排不了一个临时工?你是局长啊,你说了算。”
刘辉刚要拒绝,就见易小妹挑着柴到了大门口。果然是一个绝美的女子,身段苗条,胸部丰满,柳眉细腰,樱桃小口,宽额挺鼻,皮肤白皙,眼珠黑白分明反差强烈,瓜子型脸蛋上流着汗水,乌黑蓬松的头发上粘着树叶草屑,更显得光彩照人。见到家中有客人来,她放下柴担,对着客人婉尔一笑,就进房去了。她这一笑,几乎把刘辉的魂魄笑掉,那笑容是那样的妩媚动人,那样的摄人心魄。刘辉瞪着眼,张着嘴,口水都快流下来,半天才回过神来。说:“村书记,你说的意见,我可以考虑。前不久我们局的打字员辞职跟她老公去省城了,正缺个打字员。她是高中文化,当打字员合适。”
当下,刘辉就叫易小妹收拾衣服,坐着他的小卧车进了交通局,安排在办公室做打字员。
县委书记王金龙听说刘辉在他们县带走了一个大美女,就给刘辉打电话:“刘局长啊,你在我县挖走一枝花,招呼都不打一个啊。”
刘辉解释说;“那天我工作得很晚,就从村里直接回市里了,没去县城,来不及跟你打招呼,你莫怪呀。”
人被刘辉带走了,多说也没用,他把县委招待所长叫去,指着他的鼻子狠狠地骂了一顿:“叫你负责招聘服务员,你把县花都给别人摘走了,可见你工作是何等的不负责任,眼光是何等的不明亮,你只见露在外面的花托,不见包在花瓣中的花蕊。你得好好反省反省你的工作责任心。”
骂归骂,心里却总是酸酸的痒痒的,全县最美的女人被别人掳去了,我这个县官当得窝囊啊。他心里总觉得不是味,他得想法把她弄到手。
宜水县因境内有宜水而得名,宜水是乐河的一条支流。宜水县城离乐河市区只有30公里,是全市12个县离市区最近的一个,坐上小车只要20分钟就可到达市区。王金龙的家就在市区内,他常常在晚饭后开着小车去乐河市区找乐趣。乐河市有家牡丹宾馆,属民营宾馆,由市长郑茶花的外甥经营。宾馆内设有美容美发室。这家宾馆的美容美发室,实际上是妓女窝,有30多个年轻女人供住客选择。王金龙就常来这家宾馆,挨个把那些女人搞了一遍,但感到索然无味,那些女人被无数个男人弄过不说,她们的相貌也都是靠脂粉的涂抹才显得美,洗去脂粉,一个个相貌平平,有的甚至满脸雀斑,叫人恶心。王金龙思来想去,无论如何得把那朵县花弄到手。为了博得易小妹好感,他采取分三步走的办法:第一步,先指示乡里免除了她家三年的提留款。第二步,亲自坐车到她家去“访贫问苦”,将二百元现金和在民政局要来的新被子新棉袄送到她母亲手里。第三步,请她到牡丹宾馆赴宴。这三步果然凑效,易小妹听说县长指示免了她家提留款,又亲自送金钱和物质给她家时,感激得泪水直流。王书记请她吃饭,她自然是满心欢喜欣然赴宴。饭后,王金龙开房要她脱裤子时,这个裤带本来就放得松的女人也就半推半就地和他滚在一床。但王金龙很遗憾,他又比别人晚走了一步,他没有尝到她的新鲜,那女人不是处女,她的处女早被刘辉破坏了。
自此,他对刘辉就有了妒恨。但他并不舍得丢弃她,她毕竟是乐河市的大美人啊。每个星期五,不管多晚,他都会开着车来,与她在牡丹宾馆翻云覆雨。
又是一个星期五,他开完常委会,驱车到牡丹宾馆时,已是晚上12点,当他爬上三楼去他与易小妹约定的房间时,就见刘辉提着裤子乐滋滋从房里出来,从门缝里他看到易小妹也正在系裤带。他脑瓜里轰地一声,几乎炸裂了,一股妒水从胸中翻滚起来,他吐了一口痰,悄悄离开了。
他对刘辉的妒恨进一步加深,但他无可奈何,只能暗暗恨在内心。后来,刘辉当了正局长,易小妹也成了交通局办公室副主任,对宜水县修乡村公路在资金上给了许多照顾,但他对刘辉的妒恨丝毫没有减弱。
这回,刘辉碰到“枪口”上,他岂能轻饶他?
不知怎么,刘辉要被撤职的事被刘柔兰知道了。枕头边,刘柔兰问他:“交通局的刘局长喝了一杯酒,就要被撤职吗?”
“这事还在调查取证当中,组织上并没有公开对他的处理意见,你怎么知道他要撤职?”王金龙虽然在女人问题上很不严肃,他还是坚持组织原则的,他不会把尚未公开的处理意见告诉刘柔兰。
“你别瞒我了。”刘柔兰叫起来,“我早知道,你想置他于死地。”刘柔兰并不知道王金龙要借机整刘辉的原因,她只是听刘辉说王金龙在下毒手整他。其实,刘辉也并不知道王金龙整他的真正原因,因为他不知道易小妹和王金龙也有那种关系,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成为王金龙的情敌。
刘柔兰和刘辉认识,是在她用铁钻刺了宜水县招待所服务员之后。她从宜水县回到乐河市,一夜没睡着,想起王金龙在外任书记,长年不回家,她孤单单一个人独守空房,而他却在外乱搞女人,她心里就极不平衡。你在外夜夜有女人陪着睡,难道我就该守活寡?就在这时,刘辉闯进了她的视野。刘辉虽没有王金龙那样高大英俊,却有着一般男子汉所不具有的那种气质,他既有男人的那种刚毅果敢,又具有高级知识分子的那种儒雅,那种温情脉脉。当她跟着刘辉去云南旅游了一趟之后,就主动投进了他的怀抱。后来,王金龙调任市纪委书记,回到市区家中居住,虽然行那事没以前方便,但他们的那种关系一直没断过。他们在郊区租了一套民房,每半个月至少在租房里相会一次。因为他们同姓,对外,他们以兄妹相称,关起房门,便互称老婆老公。刘辉因吃喝问题被王金龙抓住不放,自然要刘柔兰去吹枕头风,而刘柔兰也决心不遗余力帮助刘辉。
刘柔兰的性格决定她的枕头风不可能吹得温柔顺耳。当她听到王金龙说“组织上处理的事,你插什么手?再说,处理他,与你何干?”的话时,她就沉不住气,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冲着王金龙叫道:“告诉你,王金龙,他的那些吃喝款,有多半是我花了的。你在县里常不回家,我个人不愿开火做饭,又不好叫老父亲天天侍候我为我做饭,就常去饭店吃,记他交通局的账。”
她的一番话,使王金龙大为惊讶。他原以为她只是性格偏激,没想到她也会利用关系占便宜,但他仍不相信她半年能吃掉8万多。就说:“他半年吃掉公款15万多,你个人能吃掉8万?”
“家里来亲戚,来朋友,我的同学来看望我,难道不要吃饭叫他们饿肚子?”
“你就带他们去饭店大吃大喝记交通局的账?你和刘辉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那样的为你开绿灯?”
“什么关系你别管。我只告诉你,你不能处理刘辉。你别以为老头子死了,没人管得了你,我的手上抓着你的一大把辫子,撇开你嫖娼得性病不说,你收了人家多少贿赂,我一笔一笔都记得清,你要敢处理刘辉,你也得考虑考虑你自己。”女人为自己的情夫卖命是不计后果的。为了保住刘辉的局长位置,刘柔兰什么话都敢说了。
她的话使王金龙大感震惊,他没想到同床共枕十多年的妻子竟会说出如此的话来。他今天才真正认识了刘柔兰,她不仅仅是性格偏激,她是十分有心计的女人,她天天都在算计着他。老头子死后,他还自以为摆脱了羁绊是她们的主心骨,他可以得到更多自由,可以为所欲为,谁能想到老头子骨灰刚入土,她就向他摊出王牌要控制他,这次她干扰对刘辉的处理,也许就是她控制他的一次演练。但是,不能让她的演练成功,否则今后什么都得听她的,如果那样,我还当什么官?执什么政?
“我也告诉你一句话,刘柔兰,刘辉的问题,非处理不可。你身为乐河市龙津区财政局的副局长,副科级干部,大小也算个官,不但不讲组织原则,还利用威胁手段来为违纪者说情,你吃不了也得兜着走。你们财政局的吃喝风也非常严重,有没有贪污问题还很难说。要查你,不能说查不出问题来。何况,那些别人送来的钱,也有你亲手接的,你还去向有些企业伸手要,问题就更严重。要完蛋,咱们一块完蛋!”王金龙并没有让步的意思。其实,王金龙说这话时,只是嘴犟,他心里是虚的。
刘柔兰原以为只要用收受贿赂的问题吓吓王金龙,他就会乖乖的听话不处理刘辉,没想到她会如此强硬且反过来也威胁她。她感到很迷惑,她没有想到,他如此强硬是来自胸中的那团妒火,妒火可以烧化人的心灵,甚至给人以杀人的胆量。
都是因为男女关系,一对夫妻,几乎成了一对仇敌。
刘柔兰无话可说,话说到这种地步,再软下去用女人的温柔手段去求他,或者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去赖他,她做不到,也不能起作用,他的官是她求父亲努力才得来的,他不能忘恩负义。她冷冷地甩下一句“那你走着瞧!”就开了房门,去客厅的沙发上睡觉。
乐河市的官们大都怕两句话:哪两句?一句是“你看着办”;另一句是“你走着瞧”。为何怕这两句话?用官们的话说:这两句话太难琢磨。第一句话,大都是职务稍高或职务相当的人求人办事不顺畅,而又不好硬性要求人家去办时说的一句话。你看着办,意思可理解为,好办你就办,不好办也不为难你;也可理解为,你不给我办,下回轮到你求我办事,就免开尊口了,话里暗含着威胁的意思;还可理解为,别违反原则哦,违反原则办这事,我可没责任,因为我叫你看着办嘛;另外,这句话还包含着“你想想办法嘛,要花多少钱,开个口就是罗”,你看着办嘛。上级要求下级办事,撂下一句“你看着办”,除是为了真正赋权予下级外,就明显含着威胁和推卸责任两层意思。第二句,你走着瞧,无疑是一句威胁的话。但令人费解的是,说这话的人,到底想搞什么名堂?抓着我什么辫子?掌握我什么隐私?他会怎样的整我?是买通人来暗里伤害我?还是向组织告状,通过组织来整我?或是在社会上散布谣言中伤我?总之,这话叫人费猜。
刘柔兰撂下“你走着瞧”这句话就去客厅睡觉,也使王金龙心神不定无法入眠,自己当了这么多年的官,怎么能说没有一点亏心事?这嫖娼,这受贿,刘柔兰大都知道。她是自己枕边人,掌握着很多证据,她如真的想不通傻瓜一样去向组织揭发,组织是绝对相信她话的。那可就坏了大事,撤去职务开除党籍不说,还得带手铐进号子,事情要比刘辉吃喝严重得多。他从一个小小办事员混到这个地步很不容易,他不能因为和女人斗气毁了自己一生,好男不跟女斗,何况这个女人现在还是自己的老婆,无论如何我王金龙也不能毁在她的手里。他忍着一口气,拉开房门,轻轻对刘柔兰说:“别耍小孩儿脾气了,好了好了,我听你的。进房睡吧,别感冒了。”
刘柔兰听王金龙说不处理刘辉,便松了一口气,也就进房陪他睡了。她觉得她可以给刘辉一个交待,也不枉了他陪自己过了许多个心灵寂寞的日子。
而王金龙望着睡在一旁的刘柔兰,却感到身边放着的是一颗能量巨大的定时炸弹,一种巨大的威胁笼罩在他心头。对刘辉,他更是恨得咬牙切齿,这小子,不知给刘柔兰灌了什么迷魂药,竟使她想以出卖丈夫为代价,如此的为他效命,迟早得整死他。
俩人各怀心事,都一夜没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