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芸没有急于开车离去,她倚靠在车座上,回忆着今天与程菁的一番对答,又想起了自己那个“蓝颜知己”。他是她从前公司的上司的上司,比她整整大十岁,有老婆,他们的儿子今年9月就要升入初三了。他的个性沉稳、内向,一举手一投足间都流露出浓浓的书卷气质。他很忙,工作、生活都忙,所以,他们见面的机会很少,有时在茶楼,有时在咖啡馆,淡淡地喝着茶或是饮着咖啡,闲闲地聊着工作、电影、旅游和书籍没有情话,没有牵手,更没有亲吻、上床,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全部,她唯一的幸福。她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发动车子、回家。
周日睡个懒觉起床,洗漱之后吃了点东西,又去超市采购些生活必需品,时间就到了两点钟。黎曜晖暂时还未打来电话,程菁先开车到他公司附近的工行对面等。百无聊赖地倚在车座上,有一搭无一搭地听着电台广播,不由自主地一次又一次回忆起那令人脸热心跳的一抱程菁只觉身体都跟着燥热了。这是他们自上次险些越界后第一次见面,距离他越近,程菁就越是紧张,眼看着时间就要到两点半,她的手心都冒出汗来。
黎曜晖的身影远远地出现在街道的转角处,程菁的一颗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几乎就要冲出胸腔,耳膜边更是被她的心跳声充斥了。她慌忙打开车窗,深深吸气,街道上的车声、人声伴着自然风一起吹进来,她的心跳声顿时被淹没了。
才略微稳定了自己的心绪,黎曜晖就来到面前,他用和往常一样的速度、力量打开车门,坐上副驾驶座,关门,系安全带。这一系列动作完成之后,他懒懒地闭上眼睛,吩咐程菁:“开车!”
那一腔小女儿优柔、曲折的心事在见到他的这一刻全部化作了哭笑不得,紧张的心情也自然而然地放松下来。程菁白他一眼,问:“去哪儿?”
“随便!只要你不把我卖了”
“卖你一分钱挣不着还得倒赔钱!”程菁恶声恶气地打断他,“去北清路了,随便找个没人的山头儿把你扔下。”
“没人的山头儿?”
黎曜晖突然睁开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程菁,眼中的神情极是狡猾。程菁被他看得发毛,呵斥道:“看什么看,睡你的觉去!”
黎曜晖嘿嘿地笑着重新闭上眼睛,不一时竟然真的睡着了。程菁关上冷风,打开她这一侧的车窗,宠溺地看着他放松、平静、无拘无束的面容,心底幽幽一声长叹。温热的风呼呼地吹进来,吹散了车内的绵绵哀伤。
北清路上一路畅通,程菁保持着90脉车速行驶。前方50米处有一个红绿灯,此时正是绿灯状态,路口向北是一条林荫路,路边有一条不知名的水系,看上去环境不错,很是僻静。程菁果断地把车切上右转道,在路口右转向北。
沿路行驶一段距离,路面越来越窄,路旁高大的杨树遮阴蔽日的,在这燥热的夏日里制造出难得一见的清凉。路边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三三两两的人们撑着帐篷,围坐在地上打牌、闲聊。继续向前行驶,水边的游人越来越少,程菁找到一处远近五十米内无人的地方停车,自己走下车去,站在水边向下看。水面呈现出碧绿颜色,点点倒映着杨树的影子,如一副静谧的水粉画。
“你怎么不叫我一声?”黎曜晖突然出现在程菁背后,不满地责问。
在这样的情景里突然听见他的声音感觉真好,程菁回眸一笑,不知不觉间就用了极温柔的语调和卓逸帆式的江南音——“我看你太累了,想让你多睡一会儿呀。”
黎曜晖一怔,狐疑地看着她,自语似地嘀咕:“你好像变了。”
“嗯?”程菁本能地上下打量一番自己,“我觉得没变呀!”
黎曜晖研究地看着她,半晌才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喔,”程菁懵懵懂懂地应一声,问:“你最近很累吗?”
这句问话触动了黎曜晖的心事,他没有说话,只发出一声长叹。
程菁从他这一声叹息中听出了纷乱纠结的心事,关心地问:“那个叫魏学勤的又给你找茬了?”
黎曜晖迟疑片刻,点头叹道:“这个女人唉,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
“怎么啦?”他无奈的表情令程菁诧异,更加心生好奇。
“卑鄙、无耻、下流,不学无术!”黎曜晖顿了顿,深深地感慨:“一个女人竟然能恶劣到这种程度,实在让人无言以对!”
“她干什么啦?”程菁心里发虚,担心地问:“她把那天看见咱俩的事儿告诉你媳妇了?”
黎曜晖怔了怔,才想起上次爬山偶遇魏学勤的事儿,不由得失笑,她怎么会想到那儿去呢?若是心中无鬼,怎么会如此敏感、多疑?
程菁从他不怀好意的笑里看透了他的潜台词,尴尬地干咳两声,问:“她无德又无才的怎么在你们公司混下去的呢?财务不是一个很专业的部门吗,一个不学无术的人怎么还成了主管的助理呢?你们公司用人的标准就这么低吗?”
黎曜晖沉默片刻,意味深长地叹道:“中国人最喜欢讲关系,即使在外企,也不能免俗。”
程菁皱皱眉,说:“她有背景,是吗?”
黎曜晖不语,沉默地点点头。
程菁关心地问:“她到底干了什么缺德事儿了?”
“财务是个女人扎堆的地方,三个女人一台戏,你想想,那么多女人凑在一起还能好的了吗?”黎曜晖愤愤地说:“魏学勤那个人做事不行,挑拨离间、搬弄是非的本事一流,财务部被她搅得乌烟瘴气的!”
程菁略一迟疑,决定有话直说——“你呢?你做什么去了?她只是你的助理,你才是主管啊!”
黎曜晖沉默半晌,深深地长叹:“我承认我跟人搞关系的能力不行,特别是和这些整天胡搅蛮缠的女人打交道头疼!”
程菁的心幽幽地疼,做财务需要精深的专业知识,工作中又是每天盯着数字看,与人交往的能力难免偏弱,这实属正常,并不是他的错。自小,他就是一个天真而快乐的人,而现在,只这短短的几分钟内,他就叹气了五次!五次!
见她不说话,黎曜晖悻悻地问:“你是不是觉得我挺没用的?”
“没有,怎么可能呢?”程菁慌忙解释:“你是一个很率真、也很负责的人,我觉得你这样的人很好啊,”她顿了顿,委婉地说:“不过,我们毕竟长大了,生活在现实中,必要的改变还是要做的,对不对?”
黎曜晖又是一声长叹,“我一直以为做好专业才是最重要的,现在看来,也许我真的错了。”
程菁心里一阵难过,热切地怂恿他,“做财务的应该很容易跳槽吧?你干嘛这样委屈自己呢?树挪死、人挪活,我们公司的HR说人都是越跳职位越高、薪酬越高,你干嘛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呢?离开这儿,说不定就找个财务总监干干!”
黎曜晖苦笑,“今年不是赶上ERP项目了吗,我本打算借着这个项目学点东西,项目一结束就换工作,可是现在,我媳妇突然怀孕了,先等等看吧。”
“喔!”程菁眉头紧蹙着再说不出话来。
黎曜晖感受到她真挚的难过和关怀,心底一暖,就想找个轻松的话题调节一下气氛,他想了想,问:“你上周又出差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程菁心中有鬼,不自觉地红了脸,支支吾吾地“嗯”了一声。黎曜晖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只道她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才显现出这样的娇羞之态。程菁被他看得窘迫,垂着眼帘低下头去,黎曜晖的心猛地一跳,突然想起了徐志摩的那一句——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似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不由自主地,他伸出/手轻轻拨开覆在程菁额头上的一缕长发,露出她明朗、光洁、精致的一张脸来,她下意识地抬起眼帘看他,那一瞥之间眼波流转、顾盼生辉,说不出的妩媚、妖娆。他的心如被灌了烈酒一般,熏熏然地醉了。他情难自禁地捧起她的脸,小心地吻在她唇上,她一怔,嘴唇中了毒般麻木了。趁着她发呆的机会,他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将舌头探进她口中,光滑、灵巧地如一条泥鳅般在她齿缝间穿梭、游弋着寻找到它的目标,孤注一掷地胶着、缠绕上去。
程菁在他狂野的攻势下迷丧了神智,任由自己那条笨拙的泥鳅羞答答地和他交织在一起,忘情地嬉戏。他的呼吸陡然间变得急促起来,他将程菁狠狠拥入怀中,她柔软的身体像个小火炉一样暖暖地贴合在他身上,带来令他颤栗的悸动,他的小/弟弟跃跃欲试地勃然而起,他的手本能地撩向她的裙子。
程菁一惊,登时从方才的昏昏然中清醒过来,她惊慌失措地按住裙摆,推开他低声叫:“二晖,不行!”
她惊惧的神情、祈求的语气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泼下,顿时将黎曜晖的一腔烈火浇灭了一半,酒醒了。他的手仓惶地从程菁裙摆上移开,气馁地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无耻?”
“不是。”程菁摇摇头,躲开他的目光。
黎曜晖悻悻地走到水边,呆呆地盯着水面自言自语似地嘀咕:“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是这样?”
程菁默默地跟过去,站在他身后,半晌才说:“你有老婆,你老婆怀孕了。”
“我知道,”黎曜晖没有回头,他直直地瞪着水面上杨树的倒影,问:“那年夏天,说好了一起去看露天电影的,我等了你一晚上,你为什么没来?”
他说的是十四年前的事,高一暑假的第三个礼拜,大院里放映露天电影,说好了晚上一起去的,程菁失约了。因为,那天中午吃完饭,老妈跟着她进了她的房间,关上房门,翻着她桌上的作业问:“菁菁,你的暑假作业做了多少了?”
程菁羞愧地说:“做了一些了。”
“做了一些?我看就做了三页!”老妈啪地一声将作业本拍在她面前,喝道:“你放假这半个多月竟顾着跟二晖出去疯了吧!”
程菁吓坏了,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一句话也不敢说。
老妈沉默良久,严肃地说:“菁菁,你已经十六岁了,是大姑娘了,要自重,和男孩子要保持距离!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学习,不许胡思乱想!不许再去找二晖!”
程菁的脸蓦地红了,和黎曜晖认识了一辈子,在她心里,从来没有把他当成男孩,只是一个最亲密的伙伴儿。老妈的一番话如同当头棒喝,又如同捅破了窗户纸,赤/裸裸地揭示出了一个她从来没有考虑过的问题。她惊诧地意识到他们之间原本无比纯洁的友谊竟然被大人们打上了“早恋”的标签,而在那个年代,早恋是大忌。这是一项多么严重的指控,是十六岁的程菁无法承受之重,突然之间,她觉得她无法再面对他了。
黎曜晖没有回头,将身体向她的方向略微转动一个角度,提醒她他正在等待她的回答。
程菁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说:“我忘了。”
“忘了?”黎曜晖怔怔地重复。
程菁只觉鼻子一酸,差点滴下泪来,幸好他是背对着她的,看不见她的表情。她努力稳定一下情绪,期期艾艾地问:“二晖,你生我的气了吗?你不会不理我了吧?”
黎曜晖沉默片刻,转了脸望着她,他的眉头笼罩着淡淡的无奈,唇边却扬起一抹程菁熟悉的笑意,“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