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十六点五十分,一天的工作即将结束,刚刚休过一个周末,周一总会让人感觉格外疲惫。这个时间卓逸帆已经下班了,大抵正堵在回家的路上;黎曜晖应该也结束了一天的常规工作,正准备简单地就餐、休息后就开始ERP项目组的工作。程菁一面想象着他们此刻的状态,一面随意浏览网页来打发这最后的十分钟时间。
《暖暖》的音乐响起,不用看也知道是卢征的来电。因为他打电话的几率极低,所以离婚一个月了,程菁还是没有变更给他设置的铃音。
程菁踱出办公室接听起来——“喂,有事儿吗?”
“我在你们公司外面呢。”卢征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令人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他下巴上那些青色的胡茬,并且,程菁猜测经过这一夜一天,他的胡茬应该更长、更硬了。
“你怎么来了?”程菁的语气里除了意外,还带着明显的拒绝。
优秀的销售都有着最敏锐的直觉,卢征察觉到了,幽幽地问:“我是来等你的,你,是不是不方便?”
程菁一时语塞,沉默片刻,关心地问:“你不是应该五点半下班吗,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你今天跟公司谈过了吗?结果怎么样?”
“谈完了,”卢征在电话里叹一口气,说:“我就想跟你说说话,离开北京两年了,以前的哥们儿联系的都少了。”
任何感情都是需要付出时间和精力维系的,爱情如此,友情亦如此。和爱情比较起来,友情往往更经的起分离和冷落,但,无论如何,好久不见,见面就谈失败总归不合时宜,更加不是卢征的风格。程菁不禁想起了两年半前,他刚离开北京的时候,她是多么想知道他在深圳的艰难,她是多么想帮他分担,却被他骄傲而倔强地拒绝了。也正是他的拒绝,在他们的感情世界里撕开了第一道裂缝。
“你方便吗?”等不到程菁的回答,卢征又问。
他已沦落到了向女人找安慰的田地,还怎么能拒绝呢?程菁语气平淡地说:“我还没下班,你等我几分钟。”
挂了电话,回到办公室,程菁开始一条一条地关闭同时打开的若干个窗口。下班的铃音一响起来,她立刻点击“开始”——“关闭计算机”——“关机”,几秒钟后,显示屏黑掉了,程菁锁好电脑、抓起手袋快速离开办公室。
从地下车场开车出来,卢征就守在出口附近的路边抽烟,看见程菁的车,他赶紧将还没抽完的半截烟按灭、扔掉。
“你少抽点烟吧,对身体没什么好处!”卢征一上车,程菁就责怪地说。
卢征听话地点点头,“喔。”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话了?从前那个一身是嘴、一肚子主意的卢征哪去了?”程菁打趣他一句,调节一下车内有点沉闷的气氛,转入正题问道:“跟公司谈的怎么样?顺利吗?”
听见她的上半句,卢征才露出半个笑容,听见下半句,就又消失不见了。
“今天是严总监出面跟我谈的,问我跟那丫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说您也知道他们厂是咱们公司的大客户,提货量很大,就因为库房人员工作效率低、验收迟缓,导致了回款极慢,上百万的货款经常一拖就是半年不付。我是为了工作方便才主动接近那丫头,请她吃饭、送她礼物、求她帮忙。后来,慢慢熟了,那丫头主动勾搭我,我一个人在深圳老婆不在身边,没把持住”
程菁神经敏感地打断他,“你怎么还说什么‘老婆’不‘老婆’的,咱俩已经离婚了。”
卢征悻悻地说:“咱们不是说好了先不告诉外人的吗?”
程菁为自己的较真而赧然,好言好语地问:“严总监说什么了?”
卢征说:“严总监低着头琢磨了老半天才说,知道了。”
程菁问:“然后呢?”
“没了,他要开会,我就出去了,”卢征悻悻地说:“我临走前他跟我说,你刚从深圳回来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喔!”程菁比卢征更加猜不透严总监的心思,实在也给不出什么建议,就把注意力从卢征白天的谈话转移到了眼下。眼下,两人正孤男寡女同乘一车,并且没有明确的目的地,于是问:“你想去哪儿?”
把今天的经历说出来以后,卢征觉得不那么憋闷了,他在座椅上放松了身体,说:“我饿了,想吃饭。”
程菁纳闷地问:“才几点呀你就饿了?”
“中午没食欲,就喝了碗粥。”
“哦,”程菁略一思忖,说:“那你得吃点正经东西,你想吃什么啊?”
卢征认真地想了想,说:“我想去簋街,你还记得吗,咱俩刚结婚的时候老去。”
程菁很想提醒他一句“咱俩已经离婚了,就不要再提刚结婚时候的事情了”,然而,他正是“落难”的时候,她实在不忍心太过刺激他。打定了主意,她大方地说:“好吧,我请你。”
卢征的眼睛突然湿了,他匆忙低下头趁着程菁不备胡乱擦一下,幽幽地问:“菁菁,你恨我吗?”
“不恨,”程菁毫不犹豫地说:“我能理解你,男人嘛,都有正常的生理需求。”
卢征欲言又止地问:“那你为什么”
程菁苦笑一声,反问:“你信命吗?”
“啊?”卢征不解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不管你信不信命,反正我是信了。这世上所有的事情都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掌握着,谁也逃脱不了。麦穗的出现不是偶然,而是冥冥之中注定了的,是应时而生,就像天要亡纣所以降下狐狸精妲己。天降麦穗是因为我们的缘分到头了,所以我谁也不怨,谁也不恨。”说到这里,程菁又想起了失约于黎曜晖的夏日——那个因为老妈的一场谈话而改变了他们两个人命运的寂寥夏日,她不由得悲从中来,声音也跟着哽咽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卢征被她这番话所触动,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千言万语一起涌上心头,又如潮水般纷纷退去。他发出一声深长的叹息,关心地问:“那个号称只要你离婚就娶你的哪儿去了?还娶吗?”
“啊?”程菁的思绪还在黎曜晖身上,脑子反应有点慢,脱口而出地反问:“谁说要娶我了?”
卢征一怔,提醒地说:“就那个从021给你打电话的那个。”
“他?”程菁一定是出现了暂时性失忆,她全然忘记了为了维护面子而故意在卢征面前制造的谎言,老实地说:“他没说过要娶我啊。”
“啊?”这回轮到卢征惊讶了,他不满地问:“你骗我呐?”
程菁终于恢复了记忆,卢征瞪大眼睛的夸张表情令她失笑,她揶揄地说:“你愿意信!”
卢征无比郁闷地沉默了,车内的气氛一时之间冷清得有些凝重,程菁清清嗓子,关心地问:“你今天在公司有什么发现吗?”
卢征摇摇头,说:“今天见了华北销售大区经理,他已经找好下家了急着想走,倒是挺盼着我早点回北京的。他下面有个经理助理,今天出差了,没见着。”
程菁警觉地问:“你觉得这个助理有嫌疑?”
卢征阴沉着脸说:“我都要离开深圳了,在深圳还能挡谁的道儿?就算有个把瞅我不顺眼的,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只要敲锣打鼓地把我送走也就完事儿了,何必再给我找麻烦?我想来想去,多半儿是北京这边儿的人干的,要说我回北京以后能妨碍谁,那也就是他了。”
程菁赞同地点点头,说:“照你这么分析,这个人嫌疑是挺大的,不过你也再留心留心别人,别就认死了一个人。你没看那些谍战片里演的嘛,隐藏最深的特务往往都是看着最不像特务的人。”
卢征“嗯”一声,若有所思地说:“我今天看严总监的态度好像也没把这事儿当成什么大事儿,我倒是担心过两天他又得催我回深圳。”
程菁看他一眼,问:“你不想回深圳了吗?”
卢征皱着眉说:“有个麦穗就够让我头疼的了,现在又加上个鲁华强,我在深圳已经彻底没有安全感了!昨天夜里我做了个特可怕的梦,梦见那鲁华强把我的刹车给弄坏了,我开着车在一条特别陡的下坡路上往下冲,怎么也停不下来,把我给吓醒了。”
程菁同情地看他一眼,问:“你想过回北京以后怎么安排麦穗吗?”
卢征的脑袋胀痛得越发厉害,他使劲揉揉太阳,说:“到时候再说吧!”
夏夜的簋街人来人往、灯火通明,格外热闹,一片片成串的大红灯笼将整条街装点得分外妖娆。程菁穿过东直门立交桥向西行驶进入簋街,为了便于找到可心的饭馆,她特别地把车驶上便道、减慢车速,提醒卢征:“哎,你注意看着点儿,看上哪儿了赶紧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