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卢征应一声,漫不经心地望着窗外,似乎在看,又似乎什么也没看见。
程菁也用余光向街道两旁扫视着,突然出现在视线中的一个烤鱼店燃起了她对烤鱼的向往,她忙用手指,“哎,那个、那个烤鱼,怎么样?”
卢征随便瞥上一眼,说:“行,那就去吧。”
“你看清楚了吗?”程菁怕这家馆子不合他的心意,好意提醒,“你再挑挑别的地方呢?”
卢征苦笑着说:“咳,你想去就去呗,不就是吃顿饭嘛,我无所谓。天天在外面陪客户吃饭,我对吃饭早就没感觉了!”
停好车下来,卢征顺势就想将她揽入怀中,程菁却像个设置好了精密程序的机器人一样骤然停步,让他这一揽落了空。卢征不太适应地回头看着她,反应迟钝地想起这个因为曾经做过十年而融入他生命中的动作已经不再适用于他们目前的关系了。
他自嘲地笑笑,径自往前走。程菁默默地跟上他,边走边偷看他,他的头发修剪得极短,看上去整洁、精干;他的下巴上蓄了一层硬硬的青色胡茬,成熟而阳刚;他的身上有若隐若现的烟味,那是男人的味道。
“看什么呢?”卢征被她看得发毛,只道自己脸上有什么没擦干净的地方,一只手在脸上来回蹭。
程菁轻叹一声,转了脸,说:“没什么,我突然发现我很长时间没有这样仔细地看过你了,久得几乎已经忘了你原来是这样的。”
卢征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悲凉,第一次,他在心里认真地问自己:为了升职跑到深圳去,是不是错了?
烤鱼店的店面不大,进去后却是别有洞天,店里的空间幽深狭长,还有个隐蔽的楼梯通向二层。这家店的生意极红火,一层几乎客满,程菁和卢征被服务员引着在一个靠近店门的位置坐下。点好菜,程菁把手袋扔给卢征看着,自己先去洗手间。
女人进了洗手间除去“净手”外总还要附上其他一些活动,诸如真正的洗手啦、对着镜子整理衣服啦、凑到镜子前左转右转地自我欣赏啦这一切活动都完成之后,程菁慢悠悠地溜达出来,才要走回座位,就发现卢征身边围了一对男女,男的背对着她,看不见他的模样,但能看清他肥胖的身材和硕大的脑袋;女的侧面对着她,满面堆着夸张的假笑,身上松弛的肥肉将衣服撑得一条一条的,尽情展示着一个女人过早呈现出来的、无法逆转的老态。
这女人很是面熟,不就是黎曜晖那个糟心的助理魏学勤嘛!用黎曜晖的话说,一个卑鄙无耻、无德无才到令人无语的女人!她身边的男人自然就是她的猪头老公贺强了,卢征怎么会认识他们呢?程菁的脑袋快速一转,又蹩回卫生间里,躲了几分钟估摸着魏学勤两口子应该走了,这才出来。
烤鱼已经端上来了,正在火上滋滋地烧着,卢征瞟她一眼,问:“你怎么才出来啊?干嘛去了?”
程菁不理睬他的问题,反问道:“哎,刚才跟你没话搭拉话那俩人是干什么的?”
“你看见啦?”卢征的脸色一沉,干笑道:“你不想让他们看见你吧?”
“是,”程菁知道他是误会了,但也不想解释,“那俩人是干嘛的啊?”
“那男的是我们公司同事,今天在公司没碰见,他不知道我回北京了,过来跟我聊两句。”
“你跟他熟吗?”
“一般吧,”卢征夹起一块鱼塞进嘴里,才咬了一口就直呼气,“真够辣的!好长时间没吃过这么辣的东西,都不适应了。”
程菁耐心等着他,他却没了下文。不得已,程菁只得硬着头皮再问:“哎,那猪头在你们公司是干什么的?”
“哪猪头?”卢征一愣,哈哈笑道:“你怎么那么损啊!人老贺招你惹你了?哎,你也没过来,怎么看出他是猪头了?别说,还挺贴切!他还真就是一肥头大耳、满身流油的家伙!”
程菁引诱地附和:“你好像也不怎么喜欢他啊!”
“咳,我跟他也不熟,IT的,”卢征说,“听别人说这人专业能力一般,特会写报告,挺事儿的。”
“喔,”程菁纳闷地问:“他能力一般怎么还能进你们公司呢?做IT的只会写报告不行吧?”
“他会忽悠啊,”卢征不屑地撇撇嘴,“话又说回来,他懂ERP是真的,最起码在我们公司里是最懂的。”
程菁心中一动,问:“他怎么那么懂呢?他做过ERP顾问吗?”
“听人说是,好像是MM模块出身的吧,”卢征狐疑地看着她,问:“你怎么对他的事儿那么感兴趣啊?”
程菁略一思忖,坦白地说:“我跟你说实话吧,他老婆是我一个好朋友的助理,他们公司正在上ERP,我那个朋友跟顾问方的项目经理意见不合,这个贺强的老婆不但不帮他,还和顾问串通一气,就连他们公司自己的项目经理跟顾问也是一条心。”
“哦,”卢征不以为然地笑,“这种事儿太多了,哪都有。”
“卢哥哥,”程菁满面堆笑地看着他,柔声说:“求你件事儿呗。”
“哎呦嗬,吓出我一身鸡皮疙瘩来!”卢征往后缩一缩,问:“你想让我打听打听贺强跟她老婆公司ERP顾问的关系呗?”
“嗯、嗯!”程菁拼命点头,笑得更加谄媚。
“你这个人啊,也就这么点优点了,”卢征痛快地说:“行吧。”
程菁心里高兴,不计较他的刻意讥讽,厚着脸皮问:“你说我有什么优点啊?”
“等我想想啊,”卢征慢条斯理地吃完一大块鱼,才说:“你呀,温柔贤惠那都挨不上边,就算是对朋友还有点仗义吧。”
吃完饭回家,程菁洗个澡就准备睡了,卢征一直在客厅里看电视,看见她穿着一条淡粉色丝质睡裙从卫生间里出来,立刻起身迎了上去。
“干嘛?”程菁用快干毛巾绞着头发问:“有事儿吗?”
“没事儿。”
本来就是来没话搭拉话的,本来也没有什么正事儿,被程菁这一问,卢征原本准备好的几句“废话”也想不起来了,他局促地看着程菁,目光不经意地落在她胸前。她湿漉漉的长发垂落在那里,将她的胸前弄湿了一片。因为没有穿戴胸罩,她湿哒哒的胸前多了若隐若现、半遮半掩的两点,卢征的热血顿时沸腾了。
程菁被他怪异的神色提示,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脸蓦地红了。她本能地将快干毛巾挡在胸前,没好气地说:“你要是没事儿,我就去睡了。”
“有事儿,”卢征脱口而出道:“我心里烦,想跟你聊聊。”
程菁眉头微蹙,狠下心来拒绝道:“我累了,我要睡了。”
“哦,”卢征悻悻地给她让出通路,“那你睡吧。”
程菁低着头从他身边走过,走到卧室门口,又回过头来,说:“我想了想,你在北京的时候,我就去杜芸那儿住吧,这样咱俩都能方便一些。”
卢征心中失落,硬着头皮说:“你老去打扰人家不合适吧?杜芸老公不在家啊?”
“她两年前离婚了,一个人在家,我们俩刚好可以做伴儿。”
眼看程菁就要关上房门,卢征几步冲到卧室门口,厚着脸皮挤在门缝里,问:“菁菁,我能问问你为什么跟我离婚吗?”
程菁顾左右而言他地说:“你不是也想跟我离婚吗?”
“我当时是气糊涂了,拿到离婚证当天我就后悔了,”卢征稳定一下心神,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回深圳以后我反思了一下,咱俩的事儿,错主要在我。是我把你一个人扔在北京,也太不关注你的感受了,后来,又有了麦穗那起事儿”
程菁看着他的眼睛问:“你想说什么?”
“回深圳以后,我每天都在想咱俩的经历,怎么认识的,怎么谈的恋爱,怎么结的婚想的多了以后我才发现,有些人在你身边的时候你不在意,失去以后才发现其实很重要。”卢征停顿片刻,说:“我想问问你,咱俩的事儿,还有可能挽回吗?”
程菁垂下头沉默良久,重新抬起头看着他,平静地说:“麦穗找到我的时候我本来不想管她,本来想和韩宇一走了之,可是,她拽着我求我帮帮她、帮帮她的孩子。那个时候我发现,在我面前的是两条人命,如果我不帮她,就等于眼睁睁地看着她们送命。我只问你一个问题,除非她自己愿意,你能强迫麦穗把孩子流掉吗?不管那孩子是不是你的,你能吗?”
卢征颓丧地摇摇头,“可是,我他妈真不甘心被她摆布!”
程菁苦笑着说:“也许是你前世欠她的吧,注定了今生来还。”
卢征怔怔地说不出话来,程菁问:“我可以关门了吗?”
卢征知道她这是在客气地“逐客”了,他不希望谈话就此结束,不折不挠地问:“你还爱我吗?”
程菁知道要彻底打消卢征的念头必需说出实话,虽然实话不好听,还可能伤人。
她尽量温和地说:“我曾经爱过你,很爱很爱你,可是现在,经过分居的这两年半,我已经不爱你了。”
卢征气馁地从门缝里退出去,看着门在他面前缓缓关闭,他悲伤地觉得,关上的不是一扇门,而是他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