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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节 第三百零四节 送葬
    第28节第三百零四节送葬
    “落气炮”响过,赖有金就站在大门前的石阶上,定了定神,清了清嗓门,然后大声说道:“现在程财发已经上吊自杀了,我们都感到非常的痛心,大家都知道,程财发是一个光棍,早就没有了任何亲人,家里也没有什么钱。我现在就以村长的名义,给他买一口棺材,将他好好安葬了,所用的纸钱香烛以及安葬时所有的一切开销,都由我这个做村长的承担。”
    赖有金的话,让所有人都倍感吃惊。他们都纷纷低声议论起来,都说先前有光棍死的时候,这赖村长都从来没有以什么村长的名义出钱安葬的,现在这个程财发死了,他怎么突然变得如此的慷慨如此的善心。
    接下来赖有金的话就让大家顿时明白过来了,“我在这儿还要宣布一件事情。那就是程财发的这栋房子,将来就用作村里办公的村所了。一直这么久了,村里连座办公的村所都没有,现在正好可以利用一下程财发的这栋房子,将来你们有什么事情找我,就可以到这里来。当然,还有他的田地,因为我是出了钱好生安埋他的,所以也都并为了村产,你们也就不要来抢着分一块了。”
    程财发的房子在整个大山村里来说都是最好的,雕窗木墙,石墩大柱,飞檐翘角,而且更令大家都没有想到的是,进到这栋数一数二的房子里,才发现里面的那些结实而泛着漆光的家具,与这外面的房子一样,也算是极好的了。这样好的一栋房子,还有这么多上好的家具,还有那所有的田地,赖有金就靠一口棺材和一些香烛纸钱就将这所有的一切都霸占了,这也太捡便宜了。
    但是人家赖有金是这里的村长,他是以用作村公所的名义接收的,谁又敢说什么呢?虽然大家心里都明白,什么村公所,将来还不是被他当作自家的财产一样地霸占了,这所有的东西都将会变成他私有的。
    先前也有那些没有亲人的光棍死后,大家都是七手八脚相互帮衬着将其安埋了的,当然是没有钱给这个死去的光棍买棺材了,就只能是将着他床上的草席将其裹着,然后就在山上随便找个地方挖个坑就埋了了事。然后他家的房屋及其家具这些,反正也是破败鄙陋的样子,大家就你拿一点我搬一些,最后连那即将垮塌的房子也都给一并撤了,里面的木材也都各自弄一些回去当然柴火了。当然,他的土地,也被分成了好多个小块,最终几乎是想要的人家都能分得一块。就这样,一栋房子就在大家的瓜分之下,四分五裂烟消云散了,一个家,就这样地彻底消失了。
    当然,村里那些生了几个儿子的家庭,长大后这些兄弟就必定都会分家,那些从家里分出来的兄弟们就各自找个地方,搭起座房子,就又是一个新家又建立起来了。
    这个偏远闭塞,贫穷潦倒的大山村,就是在这一个个旧家的消失与一个个新家的建立之中一直延续下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延续到了现在,又不知将来还要延续多久多远。
    程财发的房子以及屋里的家具都是村里最好的了,这样大好的财产大家还未来得久纠结着如何撤分时,村长赖有金就突然站了出来声明要将其独自霸占了,大家心里的那个恨就不提有多大了,但却也只能是敢怒而不敢言。那些穷得一无所有的光棍们死后,还多少能分得一块当做柴火的木柴,或是一小块贫瘠而稀缺的土地,没想到这么好的一栋房子以及那么多油光的家具,却什么都得不到。
    虽然最终将会落得个什么都得不到的下场,但是大家依然还是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特别是那些孤居的光棍们。
    对于安埋死人这样的大事,村里的人都是踊跃参加不遗余力的。因为大家心里都有着一股秘而不宣又心知肚明的期望,那就是每一个人都要死的,等到自己死去的那一天,活着的人能够像自己今天安埋这个死去的人一样地将自己给安埋了,不至于横尸野地,被山里的野物拉去撕个稀烂,最后只剩下一堆碜人的白骨,那自己的灵魂何以能够得到安息。
    特别是那些没有亲人的光棍们,他们死去之后,如果不靠这些活着的人的帮助,那他们又怎么能够得到最终的安息呢?在这个世世代代光棍不绝的大山村里,一个个光棍死去,又有光棍一个个地出现,前人兴,后人跟,他们都是这样一代又一代地将死去的光棍们给安埋了的,最终没有一个人遗尸荒野。
    所以,对于挖坟坑这样埋人时最为粗重的活,都是光棍们抢着干的,越老的光棍干得越是起劲。
    对于安埋程财发的地方,赖有金说就在山上村里那个一直安埋光棍的乱坟坝里随便找个地方算了。
    没有想到孙秀丽却突然站了出来,指遥着对面山上原本属于程财发的一块坡地,红着眼说道:“程财发活着的时候,就给我说过,他死了的时候,就安埋在那个地方。”
    对于程财发与孙秀丽这般无比要好的关系,大家都丝毫没有怀疑孙秀丽所说的话,赖有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虽然那是埋在了现在已经是属于他的土地上,占用了他一块不小的庄稼地,但也没法。
    于是孙秀丽就把人们带到了她所指定的位置,然后大家就争先恐后地忙活起来。
    大家的脸上都是一副阴沉愁郁的神色,很少说话,只顾低着头卖力地将手中的锄头使劲地挖下去,然后就带起了一大块红褐色的鲜土。似乎心里郁积的这些愁闷都只能从手里的锄头才能给完全发泄出来。
    大家心里都有着一股阴冷的清愁,那就是自己现在正在挖的这个坟坑,不也就是在为自己挖吗?这个坟坑就是为自己挖的,自己现在就是在为自己挖坑,挖一个埋葬自己的坟坑。因为在不久的将来,自己也会死的,到时候那些活着的人也会像今天自己为这个死去的人挖坑一样给自己挖一个坑,最终将自己安埋在这样的一个土坑里。今天自己的付出,就是为了要换取将来别人对自己的付出,这不就是在为自己挖坑吗?
    往往在这个时候,大家的心里都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无尽凄凉的感伤。想到自己在这片贫瘠地土地上劳作了一辈子,辛苦了一辈子,吃苦受累了一辈子,最终又得到了什么呢?什么都没有得到!连一个媳妇都没有得到,无儿无女,无名无分,什么天伦之乐,什么人间清福,离自己是那样的遥不可及,虚无飘渺。
    自己在孤苦沉痛之中活了一辈子,在生不如死的痛苦之中咬着牙让自己坚持着活了下去,过一天算一天地在痛苦之中挨了下去,这样悲苦的一个生命,又有什么意义呢?就连自家的香火,也在自己这一代给彻底断绝了!逢年过节的时候,自己还能给祖宗上香,而自己死后,谁又会给自己以及祖宗们上香呢?
    想起这些,怎能不让正在给自己挖坟坑的自己愁上心来,悲苦凄凉,身心俱碎呢?
    唯一得到的,就是这样的一个坟坑了,一个安埋自己的坟坑了。所以,大家都把心里的这些愁绪给挥洒到了这个土坑里,将这个土坑挖得又大又深又方正,大家心里都默契地期望着将来安埋自己的那个坟坑也如这样的宽大方正,只有这样,才能将自己这一辈子那些艰难困苦的日子之中所郁结的无尽愁苦与悲凉给完全装下,让自己能够不落遗恨地朝那冰冷幽黑的阴间走去。
    胡翠花几乎都将自己小卖部里的鞭炮以及那些香烛纸钱都搬过来了,她指示大家每隔一会儿就要放一串鞭炮,而且在程财发尸体面前的那个火罐里,纸钱是一直都不能熄灭。她要用让程财发在走向阴间的道路上一路都有鞭炮的声响,不至于那么的冷清,而那一直都不曾熄灭的纸钱,就是照亮程财发走向阴间的道路的光亮。
    村里人都说,程财发的这次丧事,算是村里难得一见的隆重场面了,也不枉他与胡翠花相好一场。而胡翠花竟然为了一个光棍,还是一个人人都是那么鄙薄的光棍,都能有这般的情意,这不由得就使得大家都对胡翠花刮目相看起来。
    对于胡翠花的这般甚至是浪费的慷慨,赖有金竟然都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满,这让胡翠花也感到有些诧异,但是她心里已对程财发充满了无尽的悲切,就算是赖有金反对,她也不管不顾了。
    胡翠花还从小卖部的钱箱里拿了三十元钱给李玉才,叫李玉才给程财发赶做一身尸服,尸服都是用纯黑的青布做的,而且还要用同样的青布做一双布鞋,这才能算得上是完整的一套,所以制一套尸服都能给活人制一套新衣了,只有那些余钱还要很有孝心的人家里才会给死去的人做尸服的,李玉才没有想到胡翠花竟然会为了一个相好就肯舍得如此的大方。
    郑天富也在煞更受夜地为程财发赶着打出一口棺材来,他将堆在屋后的那些从山上找下来早已晾干的柏树搬出一些到了他做木工活路的那间屋里,抡起工具就在这些做棺材的木材上劈砍起来。当然这打制棺材的钱是由赖有金出的,但赖有金却没有出够,本来一口棺材要一百元,赖有金却抠抠捏捏地只出八十元。郑天富也不敢说什么,毕竟赖有金是村里的村长,他就是一分不出地吩咐自己打一口棺材,自己也还不是只得照办。
    两天两夜之后,棺材就打制出来了,大家相帮着把这口沉重的大棺材给抬到了程财发的屋里。李玉才也赶制好了那身尸服,并且也都给程财发穿上了。于是大家就将程财发这穿好尸服的尸体安放进了棺材里。此时程财发的尸体,都已经隐隐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尸臭了。大家都说幸好现在是数九寒冬,要是五黄六月的大热天,恐怕早就已经腐烂变质了。
    合上棺门后,大家就用早已准备好的抬柱将这装着程财发尸体的棺材往对面的山上抬去。村里所有人都赶来帮忙了,大大小小,男女老少,都赶到过来,大家都尽量能够找点事情来做,比如帮着撒撒纸钱,拿拿香烛,放放鞭炮等等,实在是找不到事情可做的,也跟着挤在人群之中,算是送这个已经永远离开村子的人最后一程。
    村里送每一个死人上山的时候,大家都是这样不约而同地赶齐了的。因为在大家的心里,都想着自己死去的那一天,也会如这样的热闹,全村的人都来送自己一程,不至于在走向阴间的道路上将会是那么的冷清。所以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们,就算是拄着棍子,也要在后人的搀扶之下赶来送一程的。送别人,也就是在送自己。
    这样,几百号人都涌了过来,浩浩荡荡,好不壮观,然而大家的脸上都显出着悲苦愁郁的神色,像是在将自己送上山一样的沉重痛苦。
    只有那些不谙世事的小孩子,正在享受着这种热闹所带来的快乐,他们在人群中嘻嘻哈哈地穿梭着,拿着手里的香烛在相互打闹,还把手里的纸钱朝对方的脸上不停地扔去,这种不吉利的举动急得大人们的心里是怦怦乱跳,但任由大人们如何的喝斥都无济于事。他们一群群地跟在燃放鞭炮的大人们身后,哄抢着那些没有爆响的鞭炮,个个的脸上都现出了无比快乐的神色,全然不顾自己将来老去的一天也会有同样的苦楚。
    大人们都不由得感叹,村里的每一个死人所带给自己带来的是一种沉闷的痛苦,而给小孩子们带来的却是欢畅的快乐。
    一路上,鞭炮阵阵不息,纸钱也在纷纷乱飞。那些从人群中飞起的纸钱,在萧瑟的寒风之中,像一片片枯落的黄叶,飞过人们的头顶,飞落到道路间,飞落到石阶上,飞落到房前屋后,飞落到菜园麦地,飞落到那条静静的小河里,顺着平缓的河水悄无声息地流向远方。
    家里所有的人都去了,郑天富郑天贵郑天荣都去帮忙去了,就连一直都忙得不得停息的陈家容和那从来就不肯凑热闹的郑明云也去了,甚至连似懂非懂的郑天华也跟着跑去了。
    就只剩下了金凤一个人在家里。看着那热闹非凡的人群,金凤一个人站在屋门前,相比之下感到自己这里是多么的冷清。
    在老家的时候,金凤也见过这种抬着棺材上山的场面,但无论如何也没有这般的浩荡热闹,全村所有的人都去了,就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还在屋里。其实自己也想去送这个陌生的光棍最后一程,但是自己去,实在是不知该做些什么或是能够起到什么作用,还不如就这样站在这里,目送着那渐渐远去的棺材,也算是一种诚心的送别了。
    金凤看到,那浩浩荡荡的人群从村里流泻出来,沿着蜿蜒的石阶道路一泻而下,抬着棺材的队头都已经到了小河上面的那座木桥上了,而队尾却还在村落里。
    看着这黑压压的人群,金凤就想到了自己曾经在热天的时候所看到的那种蚂蚁搬猎物时的情境,那口悬浮在人群之中的棺材,不就如蚂蚁搬动的虫子一般?
    现在,这群如蝼蚁一样的人群,已经渐渐地爬过了那座木桥,往对面的山上爬了上去。最后来到了半山腰的地方,就把那口棺材给放了下来,然后就在这棺材的四周,将原来那一长溜的形状,变成了黑压压的好大一团。
    好半天之后,天都快要黑了下来的时候,这黑压压的一团才终于慢慢散开了。就在刚才那黑压压的人群所围住的那个中心位置,现在就已经现出了一个黄红的小圆点。这个小圆点在那满是一片青葱墨绿的麦地之中,显得是那样的突兀与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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