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第三百五十一节送别
天气刚刚步入深秋,却就已感到了深深的寒意。
天空倒挂着卷曲的乌云,或浓或淡,慢慢飘散,如同墨汁滴进了清水里一般。但也不是暑天的乌蒙阴暗,而是深秋的天高气敞。
空气清净得一尘不染,极目远眺,所有的一切都似近在眼前般的清晰。在这种阴沉而清净的天色之下,远处那重重的高山就显得更加的青黑幽然。
阵阵秋风吹来,虽然轻微,但也阴阴凉寒袭人,使得所有的一切都在瑟瑟发抖,不知是要天晴还是下雨。
金凤没有出门,就躺在房间里的床上,依然还是感到外面那冷冷的秋风从窗口钻进来,透过身上的棉被浸到了肌肤之上,让她感到了彻骨的冰凉。
兴许心情已经转好的缘故,金凤已吃得比原来多一些了,而且不再像刚刚开始时的那般不适,精神因此也好了许多。
她默默地躺在床上,看着窗外那阴暗却又清净的天空,隐隐感觉心情也如这外面的天气一般,虽然清净,但却也是阴阴的,寒寒的。
郑天华就要离开这里了,带着自己的希望与寄托离开这里了,终于不会被无情地摧残与扼杀在这里了,一切就都如坎下的那棵小桃树一样地茁壮成长欣欣向荣了。
但是他却是一个人先行出去的,而自己却还要留在这里,无奈地等候着他的消息。也不知道他这一出去,还会不会再回来迎接自己,将自己带离这里,然后与他一起走向灿烂的未来。
风险与顾虑故然有,但却也总比夭折在这里要好些,有希望总比没有希望要好些,有未来总比没有未来要好些。
但一直却依然是这样的风平浪静,静得只能听到自己心里那不平静的声音。
这既期待又惶恐的时日,对于金凤来说每一天都是一个漫长的煎熬。越到后来,这种煎熬就越是艰难,越是深切。
就在这时,郑天华却突然冲进金凤的房间里来,默默地站在金凤的床前,怯怯地看着躺在床上的金凤。
金凤感到有些诧异,慢慢地支起了身子,往后垫好了一个枕头,然后靠在了床头,定定地看着这个不知所措的郑天华。
“我要走了。”站了一会儿,郑天华终于开口说道。
金凤的眼里顿时就射出了一道光来,随即就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这一天终于到来了,这个男人终于要出去了,这些天的紧张与纠结也在这一刻终于得到舒缓与释放了。
“什么时候?”金凤随即问道。
“就是现在。”
“现在?”金凤不由得惊呼了一声,现在就走,而自己这才从这个男人的嘴里得知这个消息,而却在自己知晓这个消息的时候,却就是他离开的时候,这也来得太突然,太紧迫了,如何令自己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现实。
“我爸说就是要快,不要让哥哥他们知道,哥哥他们知道了,就怕是走不了了。”
“出去也好。”金凤叹了一口气说道。不知说的是郑天华,还是说的是自己。她只感到郑家的这个老头子做事情也太果断太老练了,甚至连自己都没有想到,一切都会来得如此的突然,突然得就如同吹过的一阵轻风,飘过的一缕云烟。
“我爸说,叫我到外面去安顿好了站住脚跟之后,就回来接你。”郑天华果敢地看着金凤,眼神是那样的坚定与刚毅。
金凤看着郑天华,眼里已经涩涩得就要流出泪来了,咽咽地说道:“我等你。”
“你”郑天华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却扭动着嘴说不出来,最后终于才挤出了几个字来,“你要照顾好你自己。”
“嗯。”金凤点了点头,觉得这几个字就已经道出了他心中的千言万语,对自己来说,就已经彻底足够了。
“我走了。”郑天华再次说道,然后深深地看了金凤一眼,就转身往外走去。
“你等等。”金凤这才似乎想到了些什么,赶忙从床上站了下来,接着就从枕头下翻出了那从孙秀丽那里所借来的厚厚一叠钱,来到郑天华的面前,拉过他的手,将这些钱全数放了上去。
看到金凤递到自己手上的这些钱,郑天华顿时就愣住了,他怎么也不明白金凤怎么会在突然之间就能拿出这么多的钱来。
“你到外面去,什么都要用钱,在外面找个活路也不容易,你一个从未出去过的山里的男人,刚开始时吃苦受罪是肯定的。我在这里也帮不了你什么,只希望这点钱能够给你一点帮助。在外面,可不比这家里,什么都是新的,也什么都是复杂的,你一定要小心,可不能太老实了。”
郑天华看了看手中的钱,突然又把钱放回到金凤的手上,“我爸妈总共也给了我一百块钱了,也差不多够了。这些钱还是你留着吧,你要生孩子了,到时候你要补养身子,还有孩子所用的东西,也还是要用钱的。”
金凤把钱又朝郑天华塞了过去,“我的事你就别心了,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外面的世界,可不是像在这个村子里这么简单的,那要复杂而且势利得多。没有钱,你连饭都吃不到!”
郑天华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推却着金凤朝自己递钱过来的手。
“给我拿着!”金凤只得愤愤地喝斥了一声,郑天华就被喝得愣住了,金凤拉开他衣服上的口袋,直接就把钱放了进去,然后就把他往外推去。
郑天华深深地看了一眼金凤,又一次地说道:“我走了。”
“我等你。”金凤的眼泪早已在眼圈里打转了,但她却对着郑天华笑了笑。
郑天华的目光落到了金凤的肚子上,金凤才怀孕两个月,还丝毫看不出有什么迹象来。
金凤拍了拍肚子,笑着说道:“他也在等你。”
郑天华咬着嘴,眼泪竟然就无声地滑落了出来。
金凤赶忙走过去,拉起自己的衣袖,在郑天华的脸上轻轻地擦了擦,依旧笑着说道:“你已经长大了,怎么还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地哭呢?到了外面,可千万不能再哭了,别人会笑你的。”
郑天华的眼泪就流得更多了,几乎都要泣哭出声来。
金凤将他轻轻地揽进怀里,双手轻轻地在他的背后抚慰着,像是在安慰一个受到欺负委屈的小孩子。然而她的眼泪却早已噙满了眼眶。
就这样相拥了好一会儿之后,金凤才将他从怀里推开,再次认真地擦拭着他脸上的泪水说道:“好了,好了。”
郑天华抽动着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在金凤的推却之下往外走去。
“你在外面一定要好好照顾好你自己。”金凤在他的身后哽咽着说道。
外面的堂屋里,陈家容与郑明云都已经站在了那里,郑明云的手里正提着一个鼓鼓的包裹,原来他们早就已经给他准备好了。
郑明云看到从房间里走出来的郑天华与金凤,随即就说道:“我们走吧。”
金凤不由得问了一句,“他是一个人走吗?”
郑明云说道:“他跟李玉才一起出去。有李玉才相带,你就放心吧。”
金凤这才松了一口气。
走到门外时,郑明云看了看天色,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才白露刚过,就冷成这个样子,看来今年又是一个大寒冬了。”
郑天华就跟在郑明云的身后朝屋外走去,走上晒坝,走下土坎,走向那苍老而坚实的石阶村道。
郑天华不时地回过头来看着站在大门外目送着他们离开的陈家容与金凤,眼里满是浓浓的依恋与惶惑的茫然。
陈家容强作笑颜向他挥着手,她手的摆动是那样的微弱无力。
金凤也是淡淡地笑着看着他离去,但眼泪却不争气地默默地滚落了出来。
微微的秋风带着深深的凉意吹拂在金凤的身上,让金凤感到了彻骨的阴寒,寒透了她的身心,寒得她的心都像一块冰一样的阴冷。
晒坝边上那几棵原来繁茂欣荣的桃树,已经凋落零谢得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片枯叶还挂在上面了。被秋风一吹,又有一片被吹落了下来,并随着郑天华离去的方向飘荡了过去。
金凤想起了自己离开家乡的时候,离开父母坟茔的那一刻,也是在如此清冷零落的时节天气里,看着那些飘零的落叶一片片地飘落下来。这些飘零的落叶,就是自己人生的最真实的写照。自己无助地飘荡在这个世界上,不就是像飘零的落叶一般的无奈而凄然?
金凤好想自己就是那片飘零的落叶,虽然在凛凛的秋风之中虽然孤苦飘零,但也可以追随他而去。
然而却无奈地站在这里,目送着他的离开。
他走了,带着自己的希望与寄托,带着自己的出路与未来,带着自己的人生与灵魂,带着自己所有的一切走了。他这一走之后,自己就无奈地陷入了孤寂落寞的茫茫等待之中,这无尽的期盼与等待就是自己的全部。
他已经带走了自己的一切,自己也因此而变得空落而虚无了,像是一个被掏空了一切的皮囊,再也没有任何的价值了。
自己对他付出了所有的一切,已经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再耗费的了,自己唯有的,就只是漫长而无尽地等待。
茫然中,耳边已传来了陈家容那咽咽的哭声。刚才还强装的笑颜,在郑天华的背影消失之后,转瞬之间就崩溃了下来。
金凤从门前的檐口下来到了晒坝边,远望过去,还看到郑天华的身影在村落间的道路上时隐时现。而她也发现,已经走得好远好远的郑天华似乎还在往回看来。
金凤突然惊讶地发现,他们所去的方向,却是在往河道的上游而去,这与当时自己与他向下游所逃离的方向完全相反。难道上一次所选择的方向,就是一条根本就走不通的绝路?
坎下石缝里那株小桃树,都已经长得如自己这般的高了。
他们究竟对郑天华说了些什么,为什么会让他这么快就改变主意言听计从地独自一人到外面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