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第三百七十三节同病相怜
    正哭得就要昏厥的金凤，突然就像抓住了一根最后的救命稻草一样，紧紧地抓住了这只拍到自己肩上的手，随后就不管此人是谁，就一头扑进了这个人的怀里。
    此时已至春未夏初，又一直都没有下雨，天气早已炎热了起来，傍晚的天空，已烧起了红红的晚霞。这些晚霞，红得像火，火得像血，就像满天的鲜血，惨惨地悬在天空，随时都有可能掉落下来，将地上所有的一切都浸染得透红一般。
    在这火红如血的天空映照之下，两个在这干枯贫瘠的半山腰抱在一起的人，显得是那样的渺小，那样的幽黑，就如同凝固在了这坚硬的土地上一样。
    晚霞越来越淡，天色越来越黑，黑暗就像散开在白盆清水里的黑墨水，很快就飘散开来，随着就越来越浓，越来越暗，就要黑成一团了。
    等到金凤稍稍舒缓一些的时候，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深深地窝在了这个人的怀里，而这个人的手正轻轻地抱在了自己的头上，将自己温柔地抱进了怀里。
    金凤感到这个人的手是那样的轻，那样的柔，特别是那温热的胸脯，更是绵软得如凝脂嫩糕一般，都将自己的头都深深地包融在了里面去了。
    金凤感到这应该是一个女人，一个有着柔嫩身体的女人，只是不知道这究竟是哪一个女人。
    是金凤慢慢地就从这个女人的怀里挣了出来，睁大着被泪水模糊的双眼，借着朦朦胧胧的夜色，金凤看到了，这个女人竟然就是孙秀丽，丰满柔美的孙秀丽，虽然此时的孙秀丽已经年近四十，但她的脸上却还是那样的白皙娇嫩，似乎再无情岁月再凄苦的日子也不能在她的脸上留下丝毫的痕迹。
    孙秀丽也看着金凤，微微地叹了一声，伸过手来轻轻地将她脸上那些肆虐的泪水给慢慢地擦干了。
    金凤的身子比她娇小许多，而且年岁也比她小了差不多一半。看着孙秀丽如此怜爱地看着自己，金凤感觉这个女人不仅就像是一位大姐一般的体贴，更像是母亲一般的呵护。金凤温顺地卷缩在她的面前，任由她的擦弄，就像是一头受伤的小兽，正在接受着母亲那万般怜惜的抚慰。
    “哭过之后是不是就好多了？”孙秀丽的声音极柔极微，生怕惊动了什么似的。
    金凤轻轻地点了点，眼里依然还噙着泪花。
    “你的苦，我都看在了眼里，我也是这样过来的，我们都是女人，所以我什么都知道。做我们女人苦啊！特别是这种地方的女人，都是要在苦水里泡一辈子的，只有等到死去的那一天，才算是解脱了。”孙秀丽哀叹着说道，似乎不仅是说给金凤听的，也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金凤已经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是这样默默地坐在她的面前。
    “你是一个好女孩，你怎么就落到这样的一个地方来了呢？你落到了这样的一个地方，你还有什么好日子吗？唉，你也真是命苦啊！”
    金凤的眼泪就又流出来了。
    “我种下去的苞谷也被毛虫给吃光了，我还不是又重新种了一遍，也不知道天什么时候会下雨。这个老天也太伤人了！你现在怎么办呢？”
    “我还不是只得重新再种一次了。”金凤哽咽着说道。
    “是啊，不这样又能怎么样呢？日子还不是要过下去的，不种下去，到时候吃什么呢？有时候也不知道为了什么而活下去，这样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这日子太苦太累了。有时候想想，人不都是这样苦一辈子累一辈子的吗？慢慢习惯就好了。你的日子还长着呢，不习惯又能怎么样呢？你好不容易才种上的苞谷，这第一年就遇上了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天气，真是难为你了，明天你来种苞谷，我帮帮你吧。”
    金凤顿时就愣住了，没有想到这个女人对自己竟然这样的好，心里顿时就激动得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天黑了，回去吧，这深山野地的，天黑了怪吓人的。”孙秀丽将金凤给拉了起来，然后将金凤所锄头也和着她的那把一同扛在了肩上，慢慢地往山下走去。
    金凤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温顺得像是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
    有了孙秀丽的帮忙，金凤做起活路来也就利索多了，也欢快多了。
    孙秀丽熟练地将那些原先种苞谷的土窝重新又翻挖了一遍，比金凤原先挖的还要细还要软，一看就是一个做了多年农活的能手。
    金凤就跟在后面，将苞谷粒又放进了这些重新又翻挖过的土窝里，然后用手覆过一些泥土，将这些苞谷种给盖住了。
    接着，两人又都挑着一担水桶，从山下的河道里挑上了水来，将这些重新种上的苞谷种给浇了一遍。
    人们看到孙秀丽竟然帮忙给金凤种地，都感到很是诧异，他们都说做梦都没有想到最后竟然是这个孙秀丽帮那个金凤种的地，而她家里的两个男人郑天贵与郑天荣却一直都在袖手旁观。
    有光棍就打趣地说，能够给这么漂亮的一个女人种地，那也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好事。但接着另外的光棍就说了，现在谁敢去帮忙呢，谁去帮忙那就是在找死！一席话说得大家心里都碜得慌。
    金凤怀着无限感激之情，看着因为劳累而满脸汗水的孙秀丽，小声地问道：“大姐，你家里的活路都做好了吗？”
    孙秀丽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说道：“都差不多了，如果我做不完的话，我就会叫那些男人给我做的。特别是那些田里的活路，我还真做不好，必须得叫男人给我做。”说完之后，孙秀丽就顿了顿，然后再说道：“你是不是也看不起我这样一个跟那么多男人睡过觉被他们叫做是水性杨花低流下贱的女人？”
    金凤顿时就愣了一下，但随后就使劲地摇了摇头，然后直直地看着孙秀丽说道：“大姐，你是一个好女人，我怎么能这样看你呢？如果你不是被逼无奈的话，你也决不会走这样一条路的。我们都是女人，我理解你的苦楚。其实那种被男人玩弄被众人咒骂的感觉，实在是不好受，哪个女人又愿意去承受这样的苦痛呢？我们这些做女人的命，实在是太苦了太苦了。”
    孙秀丽苦笑了一下，凄然地说道：“我是一个好女人？我是一个好女人？我倒是想做一个好女人，可是做一个好女人为什么就这么难呢？我也想穿了看透了，像我这样的人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能力什么希望去改变自己的命运呢？人就是这么一辈子，做一个好女人还是一个坏女人，不管别人说好说坏，那都是一辈子，只要死了之后，就什么都没有了。我还在乎什么呢？”
    看到孙秀丽这样一副凄楚无奈的表情，金凤也不由得苦笑着说道：“是啊，人就这么一辈子，有些事情，又何必去强求呢？最终苦了的，还是自己。在这样的一个地方，我们这些做女人的，还能有什么办法去改变自己的命运呢？一切都只有听天由命了。”
    “其实你这样想就好了，这样想，日子就要好过一点了。”孙秀丽的笑容变得清澈了起来。
    金凤突然不好意思地说道：“大姐，在郑天华出去的时候，我借你的那五百元钱，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够还你呢？”
    “唉，这些钱，你就别放在心上了，等你有钱的时候再还。没有钱，我不可能把你抓去卖了吧？”孙秀丽笑得竟然还有些灿烂了。
    “我倒是想把自己给卖了，但现在，都卖不出去了。”金凤也笑了，但笑得有些无奈。
    天从早上开始就是阴沉沉的，很是闷热，都已经好几天了。
    没有想到，就在这时，却突然就下起了雨来，而且一来就是铺天盖地劈头盖脸急骤而下，就像是最热的酷暑天气那骤然而下的暴雨一般，似乎要把这几个月来都没下下的雨在这短短的时刻之中一下子就下完补够。
    冰冷的雨水打在金凤与孙秀丽的身上，两人并没有慌着去找个地方蔽雨，也没有感到有任何的不适，反而如同干渴的春苗终于得到了春雨的灌溉般地精神都为之一振，顿时都会心地大笑了起来。
    金凤抬头看着天，任由粗大的雨粒倾泻在自己的脸上眼里，如释重负地长叹了一声，“终于下雨了啊！”
    孙秀丽也大声说道：“是啊，这天终究还是要下雨的，我就不信它就永远都不下了呢！”
    “是啊，终究还是要下雨的！再干的天气都还是要下雨的！”金凤也若有所思地说道，然后就一头扑进了孙秀丽的怀里，紧紧地抱在了她的身上，眼睛里涩涩的，热热的，不知是不是已经流出了满眶的泪水。
    两人就这样紧紧地相拥在一起，冰冷的雨水很快就已经将身上的衣服给浸了个透湿，湿得浑身都没有一点干的地方，这才感到阴冷彻骨，在如此滂沱大雨这无孔不入的侵袭之下，就只能是相互借着取一点点的暖了。
    春雨贵如油，特别是这久旱之后的甘露，更是比油还金贵。这场大雨过后，整个大地都一扫先前的萎靡厌倦之状，一切都变得清新精神起来。
    草木犹如被油浸润过一般的油亮嫩绿，完全是一天一个样地疯长了起来。
    金凤来到山上，看到自己在孙秀丽的帮助之下所种下的那些苞谷都发了芽了，而且一个个地长得青绿茁壮，完全不像先前那些那样的的干瘦羸弱。而且先前那些遍地都爬满了的黑毛虫，也被那场大雨淋得不见了踪影。
    如果这场雨早半个月下就好了。如果是那样，那就不会那样劳累地再种一次了。金凤这样无奈地想到，但看着这些充满希望的禾苗，心里也总算是欣慰了一些。
    金凤突然想到应该让孙秀丽也该来看看这些新长的禾苗，如果不是她的帮忙，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还能赶在这场大雨之前把这些种子都种到地里去，那就没有今天的这番喜人的景象了。
    金凤来到孙秀丽的屋前，看到她的儿子谢天灵正在晒坝前搭起的石桥上洗衣服，顿时感到有些诧异，这些不都是她的母亲洗的吗，怎么今天是他这个才十来岁的儿子洗了。
    于是金凤就走了过去，问他说道：“你妈呢？”
    谢天灵抬起头来，看到是金凤，脸上顿时就现出了恼怒的神色，不好气地回答道：“在床上呢。”
    “在床上？她怎么了？”金凤更诧异了。
    “她病了。”
    “病了，什么时候病的？”金凤惊呆了。
    “那天下大雨的时候，淋了雨之后就病了。”
    金凤突然想到原来就是那天帮自己种苞谷时淋了大雨，没有想到竟然这样就病了，难怪这几天都没有见到过她。金凤慌忙就朝屋里走去，径直就走进了孙秀丽的房间里。
    孙秀丽正斜靠在床上，一副恹恹的样子，还在不停地咳嗽，甚至还有些喘不过气来的样子，看样子已经病得有些不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