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府“度施日”在中午进行,时辰还没到,前街的大门口前就热闹起来,门外摆了六张大桌子,三口大锅架在栓马桩边,每口锅上都扣着四个大笼扇,锅里炖的猪肉白菜伴着大白馍的麦香,随着腾腾的热气满街里飘。伙计们进进出出的忙碌着,他们都知道,这也是他们的好日子,今天他们不光有肉吃,晚上还有酒喝,所以每年这时人最全,没有请工的。
丫头花儿给少爷送去皮袍,就匆匆忙忙去门口看四哥来了没。她十四岁进江府,衣食无忧的过了这些年,四哥成了她唯一的牵挂。她叫花儿,也喜欢种养些花儿,这四哥知道。他放羊那会,常在野外给她带回些不知名却开的让人爱怜的花儿来。她比他小六七岁,她知道她也在四哥的心里生根发芽了,虽然他没跟她说过,但已有行动了。要不他不会冒雨送她回家,也不会把羊皮袄给她披了,自己冻的发抖却硬说不冷。她觉得他巧使,能把她喜欢的花儿挪进她房里,用米糠盖了,冬天也能开放。她觉得他心细,每次府上扫雪,他总找个好听的理由先把她出行的路段给扫了,他知道她脚小怕滑。她觉得他胆大,那年秋上,他说这花儿该施肥了,让她到他的羊圈里去装点羊粪,她去了,他搂了她,她没喊人,也没过于挣扎,她的“女儿红”就留在他早已铺好的老羊皮袄上了,那可是大白天的。四哥从昨天就带着府上的十几挂马车去冯家岗子上送粪,一天两趟,今天是第一趟,这会该是回来了。门前围了好多人,春子和秋子兄弟俩在维持秩序。讨饭的人开始和往年一样自觉的在排队。她没见到有车队来,到处吵吵嚷嚷的也听不到马铃儿响,她有点急,也有点恨,心说:让你紧早赶回来,不听,吃不上热馍活该!不光你吃不上,那帮跟车的吃不上也骂死你!骂归骂,恨归恨,她还是想看到他能回来,只觉得身上有点冷,才意识到刚才出来的急,忘记穿外套了,这么夹袄夹裤的能不冻人?这时听到人群里看热闹的一堆毛头小伙子们突地喊起一阵号子来,一个在高声问,一群在齐齐的答:
白馍好吃不?
好吃!
你们想吃不?
想吃!
想吃锅里的还是想是锅外的
锅外的!
想吃上边有小枣还是吃没枣的?
吃有枣的!
锅里的白馍好还是袄里的白馍好?
袄里的好!
那吃几个才能饱?
两个!
花儿听到这号儿抑扬顿挫的喊的很齐,很好玩,笑嘻嘻看着他们,突然发现那堆毛头小伙,那眼神都火辣辣地盯着自己的胸埔,才知他们是在调侃自己,脸一红,扭头往院里跑。边跑边想,要不是今天这日子府上不准骂人,看我不骂死你们,随后跟进一阵乱轰轰的笑声。
秋子觉得今天有点怪,低声问哥哥:“往年今天方家总有不少装模作样来混馍吃的,今年方家怎么没人来捣乱?”春子说:“他们自己那边还忙不过来呢,又出事了,方老爷子正在开族会呢。那个叫方一男的假小子又跑了”。“为啥呢?”秋子问。哥说:“还不是为她那双大脚,没缠脚呗。那老爷子放了狠话,这次要治不了她,这个族长就不当了”。
临近中午的时候,老爷一行六人回来了,街上人多,汽车走的很慢,大人小娃的围着这会叫又能跑的东西看。离家门口不远时就走不动了,只好下车。门前排起两列长队,一列是等待度施的衣衫褴褛的讨饭人,另列是街上大小店铺的掌柜或是伙计们,知道明天是江爷的五十岁寿辰,提了大包小包的礼品,提前来上账,只等明天奉帖吃酒。邱丙银、张安度和江爷他们站在门口,和前来祝寿的人寒暄着,告诉大家明天一定来捧场。这时有人和邱丙银耳语了几句,他向西面瞧了一眼,接着又把江爷让到一边,指了指排在度施队伍里一位穿军装的大个子。江爷看了看,那人一身国军打扮,一脸络腮胡子,没戴帽子,衣服虽有些破旧,但还整洁,绵羊毛大衣没穿,而是背在身后,象里面包裹着很沉重东西,那带子被拉的直直的,肩上勒了很深的条沟。手里拿着铁盒样的东西,两眼直直地盯着那大锅。他对张安度说:“你把这人带到后院,酒肉伺候,待他用完,再到前厅续话”。邱丙银说:“老爷您的饭已准备好了,先去吃饭,这里您就别心了”。江爷说:“不忙,我有要事和你相商,咱先去书房吧”说完一起进了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