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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受不了就跑
    四坊地北高南低,是方恩岭家的,本来这里只有九亩,是他用东洼地里的七亩肥地按一比二和本家兄弟对换的,这地就变成二十多亩了。地的北端有两座土丘,丘后有个九龙泉,泉里已有几年不吐水了,这里就变成了个小型牧场,恩岭家里的两头牛和三只羊成了这里的常客。偶遇到雨丰年,他就抢种点庄稼,常常不等收秋,这庄稼就变成了柴禾,连种子钱都打不出来,女人就在家里和恩岭犯嘀咕,说他算不过账来,让他弟弟给坑了,拿几亩好地换了几块破牌坊在那傻站着。
    恩岭的小女儿叫一男,从小就在这牌坊下长大,十六岁,个儿比大多男娃都高,窈窕的身姿婷婷玉立。家里地收成不好,爹就在街上开了个糖果店,日子还算过得去,不穷,也不算富。这身洋学生的打扮,在这小镇和其它女娃站一起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是她在县城里上学时小姨给做的,和洋学生不太相同的是,人家的围脖是搭在肩上的,她却喜欢系在腰里。短发飘飘,玉面朱唇,一双凤眼总好半眯着,那长长的睫毛一动,谁都觉得那是她在和自己说话。娘说一个女娃家走路步莫大,说话声莫高,笑不要露齿,手不能插腰。她说那多不方便,我做不到,你说的不对。娘问,我说的不对那谁说的对?她讲,二叔说的对,站如松,坐如钟,走路一阵风!祖爷爷见到她那双大脚,一个劲的拿拐杖敲地,抖抖着胡子说,不象话不象话,反了反了,把你爹给我叫来!她说,甭叫俺爹,祖爷爷,你要再能把你那辫子留起来,我就把脚缠下去。
    前年初冬,还在学校时,一位低年级男同学从桥上掉进河里,岸上的人只呼救却没人敢下水,她扑通一声跳进河里把他拉了上来,裤腿上都流了血,同学们都佩服她“美救英雄”。小姨骂了她顿,说她才来初潮,大冬天的,怕是伤了身子,会影响生育。她说什么傻啊潮啊的,不会影响我的声誉,老师和同学都对她评价很高。她就是觉得爹好,爹说,身子是自己长的,你觉得咋得劲就咋来。只是别懒,别疯,过日子就成!这会看来你祖爷爷要动真了。一男啊,这缠脚的事,你受得了就受,受不了就跑。听说祖爷爷要带他几个孩子捉她向后院,她一气跑了一里多路,到了自家的地这,看着这牌坊就气更不打一处来。心说:这里竖着四个了,我就不做第五。?
    “受不了就跑”,可跑,上哪儿跑?再去小姨那?不行,小姨早就不支持她读书了,姨说,一个女娃家,能识这些字就算不错的了,现在兵荒马乱的,读多了也没用,这小城里还好点,越是大点的地方,学生就越不好好读书,整天家一队队的上街,不是喊口号,就是拿些宣传纸乱抛乱撒的,有的学校竟有老师还带头。教的不教,学的不学,成不了才,也成不了人。十六七岁的人了,回家找个离娘近点的好人家嫁了,也算了了一桩心事。找爹去?也不行,爹虽待自己好,可总归是身单力薄,一对二十好几个老顽固,可不能再让爹去遭罪。两个姐姐都站在祖爷爷一边,成了叛徒。娘胆子小,一会东一会西的又没得个主见。她越想心里越乱,气的一脚蹬在那牌坊上,坊顶上的两只乌鸦啊地一声飞走了,从天空甩下一沲白洌洌的鸟粪摔在坊下的石阶上,象祖爷爷眼上的白屎。太阳慢慢的往西移着,远处岭沟背坡上未融的白雪冷阴阴地躺在那,脚下卷子草被风吹的想使劲抱成一团却又抱不住。一阵呱呱的叫声从肚子里传来,她觉得又饿女冷。
    孤独和无助还在不断地袭扰着她,她越发恨起那个老顽固来,都是她的孙女儿他就和我不对眼。去年刚从小姨家回来的那天,正好碰到他和一群爷爷们在公碾子房里晒太阳,他看了她一眼问,这娃是谁屋里的?腰里系个白围子干啥,念我死啊?她不怕他,只想快点离他远点,又听到说,“你看这走路,那步迈的,你看那脚,还有个女娃样吗?”本来今早是为祖上扩墓的事开族会的,谁想又提起她的脚来,娘看到祖爷爷红眼皮下那对混烂的眼球,就吓得直往六婶身后躲。那胡子长的把嘴都盖没了,还一个劲的喊:咱方家女人,不管是进来的还是出去的,我不求个个都能竖上个贞洁牌坊,但要守妇道,懂规矩,不能让人背后戳脊梁。你一二十的人了一双大脚出出进进的,让我这老脸往哪搁?这不是给祖上抹黑吗?咱家这大小几百口子人就你另个天?这次我要治不了你,我这个族长就不当了!
    你爱当不当,她下意识地看了下自己的脚,我给族人脸上抹黑?我另个天?就是为我这双脚?这脚怎么你了,让我把它缠了,和姐姐似的倒着个脚跟掂掂的走路?让我把它缠了,我咋和二叔学功夫?我还能踢腿翻跟头?我不干,我就不干。想罢,她腾地从石阶站起来,把围脖使劲往腰里勒了勒,昂首阔步走下台阶,找了个空点的地方,拉开架式打起形意拳来。她冲拳飞腿,辗转腾挪,一如白鹤亮翅,二似蜻蜓点水,三象恶虎扑食,四类绞龙摆尾她练的兴起,突然听有人拍掌喝彩说“好!好!”她忙做了个收式,见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位半大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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