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这镇子上那婆婆们给老天爷送去的“钱”象是收下了,昨夜里雪真就停了,风也停了,太阳暖暖地照着,房沿上没象往年一样流出冰棍子,融化的雪水叭哒叭哒的往下滴。年刚过,这天又好,没得活路做的人们没愿窝在家里的,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站满了街,靠在北墙跟里说闲话。街中心积水渐渐地多了起来,形成一条亮亮的小水道,带着那些花花绿绿的爆竹皮子缓缓地向街东流。
一男家的糖果店前空地稍大些,雪也扫的勤,地面早就干干的了,一群半大的大小伙子正聚在那里闹。今天是正月十八,过了晌,有铺子的人家,就来店面放放鞭,生意就算新年后重新开张了。小伙子们心照不宣,但谁都知道都是在等着见那个大脚美人,她今天是肯定来帮爹来开门的。按毛四子的话说,这群半大的蛋羊羔子们,好象见不到发情的母羊心里窝的难受,多余的精力没地释放,凑在一块除了扳手腕子就是摔跤。惹的看热闹的娃子们围了一大圈。这时一个小伙子突然向人堆后面躲,一面躲一面说:“大伙快看,李快嘴子找我来了,快挡我挡”。李快嘴子是后街上有名的媒婆,女娃们见了她都是李婶长李婶短的喊她,可这镇子上的小伙子们没大有人喜欢她,甚至有的还恨她,主要是因为她那张破嘴一到谁家,这家女娃八成就要嫁的别村去,她却很少能将外村的女娃说进来,刚才小伙子们就给她算过,她说出去的四十多个了,进来的才三个,还是一个“潮”的两个傻的。那会她过来问小伙子们方恩岭家在哪胡同住,一个小伙子怕她发现这儿就是一男家的糖果店,自觉地挤成一堆挡了店门,按相反的方向跟她说:“在街最东头呢”。让她白跑了一趟,这不又转回来了。她快走近了,另一个小伙子乖巧的喊她:“李婶,你咋又回来呢?”李快嘴说:“嗯,回来了,刚才那男娃给我指的方向不对,方恩岭家住这西头碾子房那呢”。小伙子说:“婶,我知道,我带你去”。那小伙跑过去陪她走了不远就回来了。在这的小伙子们都嫌他显勤不懒的多嘴多舌,那小伙子争辩道:“吵什么吵,你知道我怎么跟她说的,我跟她说:你不是找方恩岭家吗?我带你去,他家这会可能没人!都去地里找她三妮哩,她问我?她三妮怎么了,我说,有病,前两天疯了呢,逮谁咬谁,逮啥啃啥,生熟不分呢,这又跑了,全家人都去找呢,不知找回来没?她说:‘噢,是这样,我反正到这了,就去他家看看吧’”大伙哈哈笑了起来,也有的说:“你才疯了呢,人家一男好好的你大过年咒人家,你良心上过的去吗”。
一男正在西屋里翻她的旧书箱,听到外门口娘在和人说话,声音很高——是后街小姑啊,你咋来了呢?“别叫小姑了,还是按街坊叫听着亲,就叫嫂子吧”那女人说。“叫嫂子就叫嫂子,叫啥也少不了那老亲戚”娘说。那女人说:“你这抱着些柴草烧火呀,你是做的些什么饭,半晌不乏的,知道我来是咋的?”娘说:“哪里呀,我是给牛抱点吃,这雪下的牛没法往外牵呢”。那女人说:“哟,你看这牛得多加点好料了,有点瘦哟,我刚从黄家宅张铁匠家来,人家那牛喂的肥着呢,四头。那张铁匠你认识不?他老娘不是咱前街唐家的吗,从年轻就干铁匠,你该是认得。我还说他呢,你这老铁匠,家里怎么老和个‘四’字打交道呢?四架粮榐子,四头牛,四十亩地,干了四十年治了四处宅子,四个男娃一人一处,这最小的更好,还是个四合院子,就剩下这小的没成家了,媳妇过了门再给你添四个孙子!谁家闺女嫁到你家可是修了福了”。那声音突然停了下来,一男从西屋窗子里往那看了看,见娘和一个跟她仿佛年龄的女人在说话,那女人连比带划,叽叽咕咕的把娘说的抱着那干草只咧着嘴笑,又听不到是说些啥,她想,干什么的一声高一声低又不是让你在唱戏。这时又听娘说:“好啊,嫂子,你看,我光知道和你说话,忘让你进屋里坐了,我把草去放牛槽里,你先进屋,虽喊:一男,一男,你后街李大娘来了,快出来,给大娘拿个坐”。一男进了北屋,就拿了个凳子说:“大娘来了,您坐这儿吧”。那女人没坐却围着一男转了半圈象自己和自己说话:“哎哟看俺妮长的,哎哟看俺妮长的,七仙女似的,怪不得那小子睡不着觉呢,一大早地就叫他爹找我”。一男问:“大娘,你一个人说啥呢?”李大娘说:“没说啥,没说啥,我在夸俺这妮长的俊呢”。凳子她没坐,一腚犤在炕头上。嘴上冲一男问:“妮呀,你吃什么了,咋长这么个大个子,细脸长脖地比你娘过门时还俊呢”。一男见这人她也不认识,又有点面熟,想起二姐在家时,在碾子房跟前街的几个姐姐好象见过这人,该是叫李快嘴的那个,也不知说啥好,就看了眼门外说,“大娘啊,俺娘过来了,我还有点事呢,您俩先聊着,我出去会”。这时,娘已进了北屋,说“等会再出去疯,你大娘是为你心来的呢”,接着又听那大娘说:“黄宅子村张铁匠家老小,十九了,个子也配,家也富裕”那女人话象娘纺车上的线一圈圈的打着跟头一个劲往外翻。娘插不上话,一男心里听着烦就抢言道:“噢,大娘你是给我说婆家来了,我早听说大娘抽烟,我去给大娘拿烟去,对啊,爹的烟都放西屋哪儿?娘,要不你去找找?”娘说:“是呢,我咋忘了嫂子抽烟呢,我去拿!”娘转身出门,一男说:“大娘啊,你说那张娃子在龙灯会上见过我,我怎么没见过他呢?”那大娘双手快速往膝上一抱,头猛的一低,眼球儿好象一下要皉到眉毛上,盯着一男很肯定的说:“你见过他,他跟我说,你还看了他好几眼呢,还说你那天抱着不知谁家的娃儿,那张娃子个高着呢,和俺妮般配,留个小分头,怪耐人看的”。一男一下想起她抱石儿看龙灯会那幕就说:“大娘啊,不是那天,就在昨天,这记起来了,是有那么一个男娃的,是见过,不过,这事就别替我心了,你先回去吧,问问他脚还疼不?让他以后小心点,天又这么冷‘冻手冻脚’的可不好!”说着一个跟头翻到炕上,站着伸手把爹挂在矮梁上过年留下的那点生肉拿下来,用手撕了一块猪皮放进嘴里嚼,又把肉举到那女人面前说:“大娘,你吃不?可好吃呢,给你块大的!”那女人腾地从炕上下来,眼直勾勾看着一男,张了张嘴,也没说话,慌忙扭身出了门,冲西屋里喊:“他婶儿,你先别拿烟了,我来时忘了,家里灶上的火还着着呢,哎哟,咋记性这么不好,可别失了火。他婶,别送了,我先走了,回头我再来”。那女人边走边想:“翻跟头,吃生肉,是疯了,还真疯了,疯的还不轻呢,街上那娃说的还没错,只可惜那标致的身子了”。
一男娘拿了烟从西屋出来,见一男手里拿着块肉蹲在门口,咧着个嘴,还一个劲地往外吐什么,问这是咋了?一男站起来说:“人家好心来给我说婆家,说为了这事人家还没吃早饭呢,我说,大娘为我心,那我给你做点好吃的,家里还有肉,我去拿肉时,她一下想起他家火还烧着呢,怕是出事,就急着要走,她临走跟你说的话你没听着?”娘说听着了,那你在这吐个啥劲?一男说:“这肉放的时间有点长了,好象有点味,娘,你闻闻?”娘说:“这才几天,往年出了正月肉也臭不了”没等娘靠近,一男就把肉挂了回原处,从里间屋里拿了个兰布包跟娘说:“我出去一会”娘说:“那衣服不洗了?”一男说:“我回来洗!”说着就出了门。“你不帮你爹上店里去干点活,今天是开门的日子?”娘在后面喊她。“我说过了,不是一会就会来吗”。娘还想说啥,就听得那外门“砰”的一响,知道那双大脚已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