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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朝阳沟轶事(四)
    三天后,朝阳沟革命文艺宣传队成立了,妇女主任刘桂枝任队长,演员共38人,其中学生14人,社员11人,乐队6人,后勤7人,潘一男老师为艺术指导,紧扣抓革命,促生产这一主题,编排了以下节目:其中抓革命方面有,一、歌伴舞《红小兵之歌》,二、老三篇朗颂《为人民服务》,三对口快板《贫农张大爷》,四、集体舞《一片忠心向着党》五、小合唱《大海航行靠舵手》;促生产方面有,一、表演联唱《我是公社小社员》和《我们是公社的铁姑娘》、二、吕剧《朝阳沟》
    《朝阳沟》是压轴戏,是最应当受到重视的,本村能拉二胡只两位,还不过关,潘老师让王书记务必再找一位二胡老师和一位琴师,这会可把这个粗书记忙得粗话都迭不得说了,十几天下来,粗书记不光粗话真少了,他那敦实的五短身材都细了一圈。戏台扎在了学校东侧生产二队的场院上,每天锣鼓声一起,全村的老老少少都涠过来看排练。每晚都热闹到十一二点。很快,好象庄的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成了演员,小伙儿觉得自己是栓宝,姑娘们觉得自己是银环。不管是走着路,挑着水,做着饭,就是在茅房里屙着屎你都会听到有人唱——亲家母,你坐下,咱们俩说说那知心话啊,老嫂子,你到俺家,尝尝俺山沟的大西瓜!
    排练到了热火朝天的时候,潘老师回了趟家,接着急急赶了回来,她没去学校,直接去了王书记的家,家里秀英妹子说,连俊去学校找你去了,说有急事呢,她没迭和秀英多说就奔学校了,王书记也没找到她,正往回走,俩人在老磨房门口碰了头。
    王书记你急着找我?
    是呢,
    啥急事?
    嗯,他娘的又出事了,我听连驹说的。
    是老范的事?
    是呢,你这趟回家知道不?
    这事我知道了,王书记,你有什么办法不?
    临时没想出来,不过这次不是连驹的事。
    这我知道,这是运动,从上到下的,这次与他没关系,再说连驹现在不在南巴了,他作不了主。
    管咋得想个办法不能让范老师离开南巴公社,离开了,就不好办了,全县轮批开了,那人还能回得来吗?就是回来了不死也残,他奶奶的,咋办?
    王书记,你看这样办行不?她凑到王书记跟前和他说了说
    好,好,别说,这倒是个好路子,潘老师看来这肚子里墨水多了还是有好的。正好,我明天去公社,为演出的事见李书记呢,我试试看,也许行,就这样,明天下午我给你回个话,你去学校吧,也别太担心了。潘老师点了点头,俩人分头走了。
    春生他爹是二队的队长,这个把月他带领村里的七名“技工”出夫去了,出夫是当地人的叫法,就是出义工,说义工也不完全是,村里还给他们每二天按三天的工分记。冬天里,村里没活路,男人们就常三三两两的往一家聚,聚着聚着就会生出些男男女女间的事端来。所以,很多女人就愿自己的男人冬天也有个“出夫”的机会,出夫不光能争工分,还能省下一个整劳力的火食,不会在家吃闲饭,也不用担心自己男人“串门儿”串出来“事”了,一落秋,有的就先和管事的打招呼,“王书记,俺家活忙完了,孩子他爹,想出去跟您做点活路呢,自己不好意思跟您说呢。我说,这有啥不好意思的,咱村里的支书可体谅人情呢,这不碰上您了,先搭个话吧,对了,后天是俺老公公生日,别忘了去家里喝酒啊”王书记回道:“好,好,别罗嗦了,知道了,你这臊口子一开半天都闭不上。”
    也有的说,“孙主任,听说今冬你带队出去呢,俺屋里身体棒是出了名的,干活利落着哩,你知道的,到时带上他吧?”孙主任就说“我知道啥?他身体棒不棒,只有小婶子你才试出来不是?今年小叔是去不了,人家要技工,去东里店修大桥呢,小叔除了晚上干那活干得利落,白天的活他干不了,再说也不是我带队,是春生爹带”
    “你看你这臭嘴懒腮的,又喷屎渣子了,屎壳螂上班,你滚蛋蛋去吧!今年不行,明年吧,想着啊”
    女人担心冬里男人闲得难受,串门串出事来,其实,出了夫了男人也担心出去后,家里的女人被别人家的男人“串了门”。丁三他娘和金亮他娘骂到街上来,就是出夫出的惹的祸。
    不过,春生倒不担心自己女人,因为自己的女人长的,用他的话说是“白天站在门口都能辟邪”的那种。
    春生爹回到家里,见院里院外打扫的干干净净地,地上连个羊粪蛋儿都没有,女人和孩子们身上也比先前利落,更让他高兴的是娘也在自己家里吃饭呢,这也是先前没有的事。女人迎出来:“回来了,哟,还理了个发呢,胡子也刮了?拾掇的和小青年似的这是要相亲吗?,这是提拉个啥”她指着春生手里的两布包问。春生说“这是家伙什,这个是十三个馒头,是在那改善火食时我偷着攒下的!正好娘也在呢,给娘拿”话还没说完呢,就听女人喊,“春生,春生,吃饱没,快带你奶奶和妹妹去东院场上占地去,去晚了可啥也看不见,听到没,都开锣了,给你奶奶拿那个好凳子去”顺手夺过那馒头袋子提在腰后往屋里走,边走边又喊:“春生,你死到娘逼里去了,天天争狗子似的,这会咋不出声了?”
    一听说开锣了,春生慌了神,放下碗就往外跑,
    女人又喊,凳子,凳子啊,还有你奶奶,你妹妹,,慢点,别摔着,急什么急,烫着吊头子似的。
    娘忙出来和儿子打招呼:“回来了,屋里吧,你屋里今天烧的地瓜饭好吃,还热着呢,我和春生看戏去了”。刚要走,又回头看看春生爹的脸说:“比先前黑了点,没瘦,哎这嘴上咋裂了个口子,缺水了,快屋里喝点粥吧”春生爹应着把娘扶出门外。
    娘一走,春生爹被女人拉进屋里,女人先把那馒头包放里间里,回身双手搂着他脖子说“知道你快回来了,昨天我就烧了一大、大、大盆水洗了身子哩,可干净着呢,不信你摸”说着拉着丈夫一双大手便往自己怀里送。男人说:“这大冬天的我手凉着呢”女人说:“你没在外野坏了,心不凉就成”男人说:“稍等,门还没栓呢”女人说:“管它呢”
    “事”做完了,女人呶着嘴说,“这会咋这么快,你就只知光顾自己,点都体谅别人”又看到男人在系要带,急问道:“你,换新腰带了,哟,这得花多少钱?”春生爹没理女人的话,问了句,咱村来唱戏的了?女人边下炕边说,“是潘老师领咱村的人自己唱呢,唱得可好了,有《朝阳沟》呢,等会咱俩也去看看,哎哟,哎哟,你这会咋那么东西,都流我棉裤里面了”她提着裤就往里间里跑。春生爹说,“我先去了,在东场上是不?”里间里说“是呢,等等我,咱一块”话没说完,就听着外门咣当声没动静了。
    春生爹出了门,拐上石子小路,见王书记骑着辆“大国防”正弓着个腰朝北窜,就招呼“王书记,王书记”书记没听见,夹大国防向学校方向去急驰,春生也加快他脚步。
    王书记见到潘老师,把车子往草垛旁边一歪,气喘咻咻地说,“妥了,妥了,范老师有救了,一切按你说的办的,成了,成了,这会没事了,走,咱到你办公室里谈”
    办公室里,王书记和潘老师把范人和的情况大体说了说,她心里的石头算是落了地,就问,“这新上任的李书记这回办事怎么这么通快?”王书记说“好几方面的原因吧,一是他和家驹也算是同事,都在革委会呆过,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这人有个贪小便宜的毛病,我把你秀英妹子的两只老母鸡扔他家了,我知道,这家伙不稀罕公鸡,他不为吃鸡,他喜欢吃蛋呢”“你看又让你破费了”潘老师说。“哪里话,咱不是为了救人吗?可话又说回来了,咱把范老师弄到咱村来,咱也得‘批’他不是?可这‘批’和他们被拉着全县‘游斗’可就天上地下了,我明白,能把他争取到咱村里来,光靠两只老母鸡是站不住脚的,我就和李书记讲,我们村,世代八辈贫农,没有一个地主可斗,人民革命斗争的热潮高涨不起来,你又让我搞革命文艺汇演,没有个斗争对象群众教育程度会受很大影响。后来,他就答应说先借我几个月,我说那不行,就几个月可不行,我们要将这走资派一定批朽、批臭、要将这对黑夫妻的流毒在朝阳沟里挤没,晒干,扬净,再他最后听烦了,就说好好好,我明天和儒林集的人说说,你把人弄走,别忘了,一个星期后我派人到你那检查你的文艺宣传队,弄好,别搞砸了。”
    他叫咱明天就去接人?
    嗯,潘老师,你现在继续忙你的“宣传队,光刘桂枝一人忙不过来,你要的红旗现在有八面了,红绸子还不够,我把村里几个订亲的姑娘婆家送的嫁妆配上用用,这事不重要,关键是范老师那边,我这就安排人去接他。
    等等,“接”他不行,你得找几个民兵“押”他过来,要不让外人看到说三道四的不好!
    行,这我早想到了,我们到人那村时就“押”,路上就用这“大国防”接,到咱村口时再“押”。我走了,说完他出门。又转过头来,顺手抄起墙角小水缸上的舀瓢,舀出半瓢儿凉水就往嘴里灌。
    不行,不行,大冬天的,喝这怎么能行,我给你凉上开子呢,这么就在桌子上吗?
    算了、算了、来不及了,他三下五除二咕噜咕咚几口,抹了把胡子,瓢儿往缸里一撂,走人了。
    天快黑的时候,接人的还没来,吕剧《朝阳沟》都唱到银环见到她娘,要当个农业科学家,一会又唱到:新铺、新盖、新棉花了,接人的还没来,潘老师有点沉不住气了。她让桂枝先督场,自己上王书记家去了。进外门时,和东升媳妇撞了个满怀,那小媳妇以前嘴甜地一口一个老师的叫,这次也没说话,气呼呼地扭着个腚走了。
    潘一男进了门就喊,“妹子,妹子,”见秀英端着个簸箕站在院里发楞,一脸疑惑,也没答腔,就又叫了遍,对面才有应声。“是老师来了,你来的正好,你看看我这鸡窝关好好的,前后晌我数了的八只都进窝了,昨天好生生的少了两只母鸡,都是芦花的,你说这黄鼠狼咋那厉害,俺家连俊说,冬里,这东西在野里没地吃了,就进家了,你看,这可把我疼死了,他老师,屋里坐吧”
    潘一男想,定是王书记没把真相告诉她,她也不便这个时候和她解释,就问,“王书记进城还没回吗?”
    没那,死他娘的,带一帮子青年,还拿了杆枪,又不知上哪野去了?他死在外面倒没什么,把人家“大国防“弄回来也行啊,人家东升家里来咱这要了三趟了,人要她的自行车呢,他骑人“大国防”也不知是忙啥?
    她知道她并不知情,就说“噢,是这样,我是为演出队的事找他呢,妹子,你忙吧,我先走了”
    不再坐会?秀英撵出门来,见潘老师已拐过墙角了。
    “大国防”这村里以前共有两辆,其中王连驹家就有一辆,连俊学车也是用他那辆学得,后来,连驹进南巴革委会,那车也跟着进了城,这村里就剩下东升家这一辆了。
    东升家这一辆也不是新的,更不是自己买的,是从他莱芜大舅那“哭”来的。四年前,东升二十九岁那年,家里穷的揭不开锅,就去他大舅那寻点“便宜”。他舅在炼钢厂当工人,寻思工人阶级有力量,可到那一看,工人阶级力量也不大,舅家也是吃了今天不知明天会怎么样,又加他舅娘也不愿帮他,他就在那哭,说明年就三十了,连个媳妇也没说上,他舅一咬呀,就把这辆半新的“大国防”给他了,还搭上两双棉鞋。他是乐哈哈地推了七八十里路把车推回家了,可他不知因这他舅娘挨了他舅两巴掌。不过,还真亏这“大国防”救了他,也救了他这个家。
    没出一个月,就骑着这“大国防”他一连相了十三个大姑娘,得罪了好几个说媒的,最后选这最漂亮的梨花做了老婆。梨花是鲁村街的,离这得十几里路呢。丁二子相亲到订亲是当时这村里最快的了,两天就算了事了,就因相亲时,他屋里墙角竖了两口袋地瓜干,人家姑娘不知其中一袋里面下半截是糠,可丁二家四间房毕竟是新的。这说起来,人家东升靠这“大国防”从相到订,只一天,比丁二子快了一半,媳妇也比丁二家里俊。其实实这些事情潘老师早前听说过,也想过,这种事是会发生的,而且也不止是发生在这里,另外还有,只是形式不同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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