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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节
    温千树看过去,木桌上堆着小山似的碎片,他们正将同类型的碎片挑选出来,方便后续修复。
    她的视线又落到左手边的石像上,“这是汉代的墓?”
    之前那个男人抬头看她,目光中带着一丝惊讶,“是的。”
    这座石像是汉代特有的祥瑞之物,一般放置在陵墓前,起到镇煞驱邪、守护死者灵魂的作用,尤其受皇室和贵族的推崇。
    她点点头,继续看。
    在后面的桌上放着的是金缕玉衣,玉片量多且细腻,做工精致,可以推测墓主人身份高贵,至少也是个高级贵族,旁边是一排的彩色陶俑,有动物也有人,其中又以六畜和士兵、宫女居多。
    另一张桌上则是些看起来比较没规律的文物,白鹤长颈宫灯、铜羊灯、玉石薰炉、残损的绢绣、古钱币、淡紫色的玻璃花瓶、雕花铜镜……
    琳琅满目。
    它们曾经深埋地底、不见天日,跨越千年时光,沐浴在和煦的阳光下,重新面世。
    它们是解读历史的密码,将引得无数文物专家、历史学家前仆后继、乐此不彼地贡献大好年华,每日每夜和它们相对,感受它们的呼吸和心跳,还原那段完整、真实的历史。
    几个工作人员安静地进行着手上的动作,温千树退了出来,“我可以去墓里看一下吗?”
    霍寒脸上闪过一丝犹疑,但还是说:“走吧。”
    走在长长的墓道,迎面几个人抬着棺木出来,两人侧身让过,温千树不小心被碎石绊了一下,霍寒眼疾手快地拉住她,“小心点。”
    墓道怎么会有这么多碎石子?难道是……
    霍寒的话证实了她的猜测:“炸毁的是假墓室,主墓室基本没什么影响。”很可能是当时情势紧急,慌不择路下,只为一逞报复之心,而且假墓室离出口较近,实施起来更方便。
    温千树问:“除了陶罐、瓷器之外,还有其他损失吗?”
    霍寒扶着她往前走:“有。”
    从他的语气里,温千树隐隐预感到什么,走进主墓室,如同置身一片冰天雪地中,眼前所见将她的眼睛紧紧钉住了。
    一颗心仿佛在冰水里泡过,又被寒雪严严实实地裹住。
    千佛塔底的壁画被盗,她内心也没有涌现出这样激烈的情绪,至少那时知道它们是被完整切割下来的,而且为了将来能卖个好价钱,也会被好好对待,然而……
    这一面被铲得光秃秃的墙,残余的壁画大都已经看不出原来的轮廓,地面堆积着的碎屑,如同枯骨。
    这是一场谋杀。
    她曾经以为壁画是没有生命的,修复也只是为了让它们永远、安静地死去罢了,从事壁画修复好几年,她从来都是只怀着一颗敬仰之心,专注做好自己手上的事。
    从未有过情感,转身时也能一派洒脱。
    可直到此刻,她才知道壁画原来有生命,她似乎听见了它们在哭——
    是它们在哭?
    还是文明在哭?
    脸上有温热的液体淌下来,温千树怔了一瞬,呆呆地抬手去擦,她怎么哭了?
    霍寒走过来,她转身扑进他怀里,泪水很快把他胸口的衬衫润湿。
    他早就想到她看到这些心里一定不好受,但以她的性子,应该也是隐忍着不发作出来,没想到竟然哭成了这样。
    温千树也没想到自己会变得这么脆弱,眼泪像有自主意识般,怎么也止不住,她轻揪着他衣摆:“再多抱一会儿。”
    好一会后她才松开他。
    霍寒看着她哭得眼眶红红、鼻尖也红红的模样,手指把她挂在睫毛上的泪擦去,“事情已经这样了,该往好的方面想。”
    这是昨晚她安慰他的话,仍然清晰在耳。
    温千树点点头,勉强平复了情绪,走到另一面墙前,或许是时间上已经来不及,杀人凶手狰狞着脸挥着铁铲,在墙身上用力划了一道,然后愤然丢下铲,仓皇逃窜。
    它幸免于摧毁的灾难,却也受了重伤,正孱弱地呼吸着。
    她仍然能辨认出上面的内容。
    高大的男人坐在骆驼上,衣摆被沙漠的风吹起来,驼铃也在摆动,后面还跟着几只骆驼,背上驮着丝绸、茶叶、瓷器等物品,这不是……
    “霍寒,快过来!”
    “怎么了?”
    “你看看这个,还记不记得我们之前在敦煌莫高窟看过类似的?”
    先前一直忙着巡查和文物清理,霍寒倒是没仔细看这半毁的壁画,听她这么说,他也走过去细细端详起来,深邃的眼底闪过一丝亮光。
    温千树又说:“如果没记错的话,莫高窟323窟北壁壁画,关于丝绸之路的记录,一共分为三个部分,‘汉武帝甘泉宫拜祭金人’、‘汉武帝送别张骞’、‘张骞到大夏国’。”
    温千树指着墙上的某部分,“你看这里,像不像是张骞回长安路上的情景?”
    在这幅壁画中,坐在骆驼上的仍是那个高大男人,可骆驼背上的货物却换成了作物种子、胡琴,后面还跟着鸵鸟、汗血宝马……
    “这颗会不会就是安息国国王回赠汉武帝的鸵鸟蛋?”
    两人目光对上,些许的欣喜轻轻碰撞在一起。
    如果猜测属实,这将是个重大发现。
    墓室壁画不以个人生平为着落点,反而留下了这辉煌壮阔的一笔,以光辉照亮整个陵墓……这个墓的主人到底是谁?又有着何等高贵的身份?
    回到地面。
    霍寒把这个发现汇报给陈副厅长,对方也难掩激动之色,温千树将被他握得生疼的手抽回来,在身后甩了甩。
    “温小姐,虽然是初次见面,但久仰大名了。”陈副厅长是个直性子,也不拐弯抹角,“我知道你是壁画修复的高手,刚刚我跟领导请示过了,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邀请你加入我们的队伍?”
    不等温千树回答,他又说:“我们国家非常重视一带一路建设,壁画中的关于丝绸之路的内容,将会弥补、丰盈那段时期的历史,无论从任何层面来说,它的发现都有着重要的意义。”
    “上面下的指示是,不惜一切代价,全力修复。我看过你修复的《飞天》,它曾经被划归为不可修复行列,但在你手上获得了新生,这是修复史上的奇迹……”
    陈副厅长倒是和温千树想到了一块,本来他不提出,她也会主动申请加入修复队伍,加上盛情难却,自然是水到渠成地答应了下来。
    这事就算拍板定下了。
    ***
    三百多公里以外的偏远县城,一座私人宅院里。
    军哥正倚在门边抽烟,手臂上的擦伤已经处理妥当,这轻伤倒是不放在眼里,不过替他受了一枪的小曾情况就有些不妙了,子弹卡在肩胛骨,路上又没麻药,工具也简陋,好不容易才取出来,现在人还躺床上发着高烧。
    年纪不大,却是硬汉一个,疼成那样,又烧得厉害,要换了别人,早疼得叫娘了。
    这份欠下的人情他会记着。
    军哥把烟丢到地上,脚碾灭,木门被从外面推开,他看到来人,换了满脸笑意,“樊爷,这次倒是多亏了你。”
    樊爷又戴上了他那副终日戴着的口罩,只露出一双鹰般锐利的眼睛,声音也沉得骇人,像被砂纸打磨过似的,“刚好在那附近有事。”
    “这事儿,白爷那边……”
    “叶明德死了,这事得你去给白爷交待。”
    军哥重重叹气,这也死得太不是时候了,怎么偏偏给他遇上了?真是倒霉催的。
    “咳,还能交待什么?我顶多就是个办事不力的罪名,这死的可是南方地区的总负责人,白爷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得力干将死于非命,他能善罢甘休?”
    “再说了,人又是死在那帮文物保护警察手里,白爷就算再愤怒,也不至于搞混矛头吧?”
    何况,还从未见过白爷有过愤怒的时刻,印象中那人永远是沉稳冷静的,而且在陌生人面前,如果他愿意,绝对能让对方感到如沐春风般的自然。
    樊爷一声不吭,往裤兜里摸烟盒,指尖狠狠一颤,再把裤袋摸了个遍,之前放里面的玉佛……不翼而飞了。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用打火机点了烟,吐出一口烟圈,眯着眼去看天边挂着的月亮。
    是满月,像个大玉盘。
    耳边又仿佛想起了那绵软稚嫩的声音,“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白云端……”
    低垂眼皮,眸底难得漾起一丝柔和。
    一根烟燃到头,他毫不察觉,太大意了,那玉佛到底是落在了什么地方?
    第四十四章
    月上中天了,村里各家各户都睡得早,连看门的大黄狗也歇了声响, 拥着一窝小狗崽安静睡去。
    万籁俱寂。
    温千树平躺在木床上, 双腿搭在床边, 轻轻地晃了两下,霍寒在她身后, “这个力度合适吗?”
    她舒服得轻哼出声,“还可以再重一点。”
    霍寒加大了力度,帮她揉着肩,手法老道, 他的手指所到之处,仿佛冰封后的湖面, 迎来春日阳光,春水融融,她整个人被他揉得轻飘飘的,忍不住合了眼皮, 问道:“你是不是有学过按摩啊?”
    这倒是没有。
    早年父亲还在世的时候, 每日从厂里做工回来, 总是腰酸背痛,他和妹妹在房里写作业,常听见他的呻吟声,母亲身子弱,忙活了一天手上也没力气, 按两下手腕就疼得不行,他就学着给父亲按肩,慢慢学下来,后来就无师自通了。
    父亲去世后,这手艺便也就搁置了,倒是在她身上又重新捡了回来。
    她的肩薄,摸上去大多是骨,他不敢用大力气,可用小了又没效果,这力度也需小心拿捏。
    揉完肩再揉胳膊、腿,全身上下酸疼的地方几乎都被他揉搓了个遍,俊朗的侧脸就近在咫尺,额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唯有那高挺的鼻梁看得尤为清晰,还有那熟悉的气息,萦绕在周围,温千树轻轻呼出一口气。
    美色当前,却不能扑上去大快朵颐,真是……
    “还有哪里酸吗?”
    “有啊。”她靠过去,微微挺起的胸在他胳膊上蹭了蹭,“这里也揉揉。”
    那处虽算不上丰盈,却形状极美,肌肤如同牛奶,又白又嫩,更重要的是,眼前这个女人叫温千树,是他的女人,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让他血脉偾张。
    霍寒感觉到指尖凝聚着一股灼烫,不一会儿又摧枯拉朽地集中往某个地方去了……
    ……………………
    许久后。
    温千树低呼一声:“我的天。”
    红着脸埋到枕头里去了,任霍寒怎么哄都不肯再理他。
    这才是真的流氓啊!
    她忍不住踹了他一脚,霍寒就坐在床边,完全没有防备,被她踹得身子歪了歪,下意识一把扣住她脚腕,用力圈在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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