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自许年华来了一次以后,金全礼精神面貌大为改观。工作积极,不再计较各方
面的得失,整日坐在办公室批改文件,或是下到县里;下县坐什么车不在乎,对司
机都很客气;对“二百五”也不再跟他计较;对吴老开始格外尊重。遇事拿不准主
意,就去请示吴老。周末没事,就到吴老家中去坐。吴老对他说话,他赶紧拿出本
子记上。弄得吴老挺感动。一次吴老在家中对金全礼说:
“老金啊,我给你要提一点意见!”
金全礼说:“吴老,您是前辈,您说!您批评我,是对我的爱护!”
吴老点点头,说:“老金,你今后工作的着眼点,要放开一些。不能光抓纪检
和计划生育,其它方面的工作,也要注意!当然喽,只是注意,还不能插手。我过
两年就退居二线了,工作还不得由你们年轻的来干!”
金全礼感动得两眼想冒泪,真诚地说:
“吴老,您不要这么说,这么说我心里难受。您不能说‘退’这个字,地区的
干部群众不答应!我跟着您,学了不少东西!”
吴老说:“这话你知道就行了,不要到处乱说。上次年华同志到这里来,我跟
他坐一个车,他在车上是跟我很知心的。年华这个同志很好,中央提他提得对,我
从心里敬重他!”
金全礼说:“年华同志也很敬重您!”
吴老说:“就是上次让他吃了面条,心里很不是滋味!”
金全礼说:“他是河南人,爱吃面条!”
吴老“哈哈”笑了。
自跟吴老谈过话,金全礼工作更加踏实。
这天是礼拜四,金全礼正在办公室办公,行署办公室一个秘书椎门进来,说:
“金专员,有人找您,见不见?”
金全礼问:“哪儿来的?”
秘书说:“他说他找您告状!”
金全礼以为又是群众揭发干部,于是说:
“请他来,请他来,人家大老远跑来,不容易!”
可等秘书把人带来,金全礼一看,却是春宫县县委办公室主任,金全礼“哈哈”
笑了,说:
“老钟,你搞什么名堂!还不直接来,说是告状的!”
谁知县委办公室主任气呼呼地说:
“金专员,我今天找您不为私事,我就是告状的!您不是管纪检吗?”
秘书退出,金全礼给办公室主任倒了一杯茶,说:
“谁得罪你了,让你告状?”
办公室主任说:“我要告小毛!您这里不准,我告到省里;省里不准,我告到
中央!联合国我也敢去!”
金全礼说:“行了行了,用不着动那么大的气。我走时不是交待你们了,让你
们配合小毛的工作,不要处处与他为难,要为春宫八十万人民着想!”
办公室主任瞪着眼睛说:“我们没有与他为难,可他处处与我们为难!告诉您
金专员,我的办公室主任,已经让他给撤了!”
说完,蹲在地上抱头“呜呜”哭起来。
金全礼这时倒吃了一惊,问。“是吗?”
办公室主任抹着泪说:“还是吗!您现在当了大官,是不管底下人的死活了!
您抽空到春宫去走一走,看小毛正在春宫干什么!自他到县委以后,除了琢磨人,
没干一件好事!他现在大权在握,是想把人都换成他自己的,我这还不是他开的第
一刀!”
金全礼问:“问题那么严重吗?上次小毛到地区开会,还来过这里!”
办公室主任说:“他那是耍两面派,在蒙骗您!为什么撤我,还不因为我是老
县委的人!”
金全礼这时心里生气了,怪小毛不够意思。提他当县委书记,金全礼没说什么,
怎么他现在敢如此无礼!但他表面上仍很镇静,笑着问:
“那你现在失业了?”
办公室主任咕嘟着嘴说:“让我到科委去。您想,科委是什么单位?金专员,
我给您说,这问题您得解决,您不解决,我住在您办公室。人家都说当初跟您跟错
了,还不如跟县政府了。您‘吱溜’一下升走了,留下一帮人让人宰割!您是老领
导,您不能见死不救!”
说完,又哭了。
金全礼说:“行了行了,拿我的饭盆和菜票,到食堂给我打饭!打两个人的!”
办公室主任从地上站起来,抹了抹红眼睛,端着饭盆到食堂打饭。
剩金全礼一个人在办公室,金全礼气得摔了一只杯子。妈的,你小毛也太胆子
大,太岁头上就这么动了刀子。接着抓起电话,让总机接春宫。总机那边接电话,
他又突然想起了许年华,想起许年华处理事情的水平,气马上又消了,让总机撤了
那个电话。
等办公室主任打饭回来,两人隔桌子吃饭。金全礼说:
“老钟,我告诉你,你吃完饭,就到地委那边找陆书记,把情况向他反映,看
他什么意见!县委的事,找地委合适!”
办公室主任瞪起眼睛:“不行金专员,这事您不能推,您是老领导,这事您还
不管,人家陆书记会管?我不找陆书记,我就找您!”
金全礼禁不住骂了办公室主任一顿:
“让你找陆书记,你就找陆书记!这事你让我怎么管,让我去跟小毛吵架吗?
有组织渠道,你为什么不找陆书记?这点道理还不懂吗?”
办公室主任懵了头,用筷子根刮着自己的满头浓发,刮了一阵,似乎明白了,
又似乎没明白,说:
“好,好,我去找陆书记!”
吃过饭,办公室主任就去找陆洪武。等办公室主任一走,金全礼又有些伤感。
唉,为了自己,推走跟自己多年的同志,是不是太自私了?但从大局出发,他现在
是不能和小毛闹仗的。那样对全局太不利。不过就这样牺牲同志,他心里又不忍。
这样思来想去,一下午也没办好公。
过了有一个礼拜,陆洪武见到他问:
“老金,春宫有人告小毛的状,你知道吗?
金全礼说:“不知道。为什么告小毛的状?”
陆洪武说:“一个县委办公室主任,说小毛泄私愤图报复,撤了他的职。我已
经跟小毛通电话,看来不是这种情况。这个办公室主任有作风问题,在县宾馆混来
混去,和几个女孩子不清楚!”
金全礼说:“是吗?如果是这样,这个人是不适宜呆在县委!”
陆洪武说:“事情已经过去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一个办公室主任,处理过去
就算了。我以为你知道,给你打个招呼。我已经同意小毛的处理意见了!”
金全礼说:“这样处理很好,这样处理很好!”
与陆洪武分手,金全礼又生起气来。妈的,这个小毛果然不是东西!什么作风
问题,借口罢了。撤一个人,总要找些问题。这个办公室主任爱和女人接触金全礼
是知道的,但过去他也接触,你小毛怎么不管?现在你一当县委书记就撤人,这不
是改朝换代是什么!什么人没有问题?抓什么人什么人就有问题。谁不爱和女人接
触?无非程度不同罢了!接着又想起自己对老部下见死不救,有点对不住自己的良
心。可话说回来,他在小毛手下,自己也无能为力。谁叫你有作风问题?这问题一
抓一个准,我金全礼能去证明你没有作风问题?我不是见死不救,是没法救。救不
好连自己也拖着沉下去。于是心里又得到安慰。这样思来想去,一夜没有入眠。直
到黎明,东方出现朝霞,他又突然想起许年华,一切问题似又想通了。又对工作鼓
起了信心,他吃了两块蛋糕,忘掉这件事,又精神抖擞去上班。
六
一进腊月,专员吴老突然中风病倒。这天清早,吴老象往常一样提着菜篮子到
自由市场买鱼。买了一条大的,买了一条小的。鱼贩将鱼放到他篮子里,那条大的
突然蹦出菜篮,在地上乱跳。吴老弯腰去捉鱼,一下跌倒在地上,昏迷过去。鱼贩
不认识吴老是谁,送医院也晚些,于是中了风。吴老家人闻知,都赶往医院。吴老
清醒倒是醒清了,就是身子不能动弹,话也不会说了。吴老的老伴哭道:
“说不让你买鱼,你尽逞能,看不会说话了不是!”
吴老意志倒坚强,只是笑笑。
这时地委书记陆洪武也坐车赶到了,上前握住吴老的手:
“吴老,你要吃鱼,让通讯员搞些好了,何必自己去!”
吴老握紧陆洪武的手,也只是笑笑。
吴老的苦衷大家不知道。吴老有这样一个习惯,顿顿吃饭离不了鱼。他吃鱼不
能吃死鱼,一吃就犯胃病,拉肚子,得吃活鱼。一到做饭,他要亲自下厨房查看,
看下锅的鱼是不是活的,尾巴还动弹不动弹。如果不动弹,就得赶紧换鱼。哪怕买
回来是活的,临到下锅变死了也不行,也要拉肚子。前几年吴老不用亲自到自由市
场买鱼。那时候他刚当专员,人也年轻些,工作风风火火,经常到各县去。各县知
道他这点毛病,临走时,都用桶装几条活鱼。这几年不行了,吴老年纪大了,精力
不济,到下边转得少了,大家知道他也快退居二线了,人情也就薄了,各县很少再
给他送活鱼。所以吴老得亲自到自由市场买鱼。所以就中了风。
金全礼当时正在下边县里抓计划生育,听说吴老中了风,立即驱车赶回地区。
他与吴老是有感情的。虽然搁伙计还不到一年,但他觉得吴老这人忠厚,以诚待人,
对他不错。车子赶到地区医院已是晚上,吴老已经睡着了。吴老的老伴在一旁坐着
打瞌睡。金全礼在病房外喘完气,才蹑手蹑脚进去。吴老老伴见是金副专员来了,
忙站起给他搬座位,又要叫醒吴老,金全礼忙上去拉住吴老老伴的手,悄声说:
“别叫醒吴老,让他睡吧!”
然后就在凳子上坐下,一言不发看着吴老。
这样等了一个小时,吴老还没醒。吴老老伴说:
“金专员,你回去休息吧。等他醒了,我告诉他。”
金全礼说:“不,我回去也睡不着,我就在这里坐着。”
一直到夜里下三点,吴老才醒来。老伴扶他起来喝了几口桔子水,吴老这时发
现了金全礼,眼中露出奇异的光,用手指指金全礼,又指指老伴,又指墙上的钟表。
吴老老伴说:
“金专员在这里坐了半夜了!”
吴老这时眼中冒出了泪,金全礼上前一把抓住吴老,眼中也冒出了泪,声音哽
咽地说:
“吴老,吴老,你这是怎么搞的!”
吴老对别的地区领导都是坚强地笑,但在金全礼面前,泪却顺着面颊往下流。
吴老抓过金全礼的手,在他手上写道:
“以后你给我搞活鱼!”
金全礼使劲点点头,又禁不住哽咽地说:
“吴老,我对不起您!”
吴老使劲拍打着金全礼的手。金全礼说:
“要不要我给年华同志挂个电话,接您到省城?”
吴老摇摇头,又在金全礼手掌里写道:
“这里比省城强!”
金全礼明白吴老的意思,使劲点了点头。
从此吴老就在地区医院躺着。金全礼一天一次去看;有时下县里去,等一回到
地区,就必去医院看。陆洪武也去看,但工作毕竟忙些,不如金全礼来得勤。“二
百五”不爱看人,仅来过一次。其它副书记副专员也来过。省委第一书记许年华听
说吴老病重,专门派秘书来看望过一次。吴老拉着秘书的手,又一次哭了。
大家观察吴老的病情,看来他今后不可能再上班。吴老也是一个明白人,在一
次陆洪武来看望他时,在陆洪武手上写道:
“我要求提前退休,请组织考虑。”
当时陆洪武握住吴老的手说:
“吴老,您安心养病,不要想别的!”
但离开吴老以后,他也考虑地区不能长时间缺额专员,于是就向省委组织部写
了一个报告,建议在现有副专员中,提一个起来接替吴老执事。
这消息很快就传出来了。这消息一传出,吴老患病马上就成了次要新闻。谁接
替吴老当专员,成了大家关心注目的问题。地区医院马上变清冷了,行署大院的气
氛马上紧张起来。
行署大院的副专员现在有五个,“二百五”一个,金全礼一个,还有沙、管、
刘三个。沙、管两个是靠资历熬上来的,工作平庸,另一个刘是新提拔的大学生,
正在中央党校学习,竞争力都不大。具有竞争力的,只剩下金全礼和“二百五”。
金全礼自来专里以后,工作踏踏实实,没明没夜。不摆专员架子,群众呼声较高:
“二百五”当初与金全礼换对了,这一年乡镇企业和市政建设搞得都不错。所以大
家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二百五”和金全礼身上。平心而论,“二百五”与金全礼相
比较,“二百五”又比金全礼具有优势。一是“二百五”副专员已当了五年,金全
礼刚当副专员不到一年;再一点从这一年工作看,“二百五”抓的是实事,乡镇企
业有产值,市政建设有规模,而金全礼尽跟犯错误干部大肚子妇女打交道,论实际
的政绩,似乎就没有“二百五”大。“二百五”也自知这一点,所以一听说吴老病
倒,他倒很高兴,以为自己接吴老的班无疑。他听说陆洪武向省委组织部打了报告,
仗着他以前在省委组织部呆过,马上就坐车去了省城。在省城活动三天,回来后气
宇轩昂的样子,似乎一切都不成问题了。
金全礼当然也想当专员,接吴老的班。似乎以前吴老也暗示过他。但他也没想
到吴老突然病倒,这事情来得这么快。世界上的事是复杂的,有时来得慢不好,有
时来得快也不好,这事来得快就不好,他当副专员不到一年,优势就不如“二百五”。
当然金全礼也不是急于当专员,如果在吴老手下,当几年副专员也有必要,积累一
些经验。但现在让他和“二百五”来竞争,他就不服气。他不服气“二百五”的能
力,不满意他的霸道作风,这样的人当专员,全地区五百万人民岂不要跟他遭殃?
再深一步,如果“二百五”当上专员,他就得在“二百五”手下当副专员,那就更
加窝囊。但谁当专员,是省委决定的,他也无能为力,所以只是暗地着急罢了。当
他看到“二百五”到省里活动几天,气宇轩昂地回来,心里更加着急。这时他想起
了许年华。于是也如法炮制,在一天夜里,坐车到了省城找许年华。可惜事不凑巧,
许年华到北京开中央全会去了。金全礼在省里又不认识别的人,只好悻悻而归,干
等着命运判决。
停了一个礼拜,省委组织部来了人,带来了组织部的意思,果然是准备提拔
“二百五”为专员,现在来征求地委的意见。如地委没有意见,就准备报省委常委
会讨论通过。陆洪武听了省委组织部的谈话,表示没意见。但接着又问:
“要不要征求一下吴老的意见?”
省委组织部的同志说:“他以前是专员,征求一下也不多。”
于是陆洪武就到医院去,向吴老谈了省委组织部的意见,接着问:
“吴老,您看行吗?”
吴老这时向老伴伸手,老伴明白他的意思,就拿来纸和笔。吴老在纸上哆哆嗦
嗦写道:
“请转告省委,我不同意他接我的班!”
接着愤怒地扔下纸和笔。
陆洪武吃了一惊。他问:
“那您的意思呢?”
吴老又写了三个字:
“金全礼。”
陆洪武明白了,点点头,说:
“这样吧吴老,我把您的意思转告省委!”
“于是陆洪武把这意思转告了省委组织部两个同志。两个同志耸耸肩,说:
“我们也只好如实转达!”
这样,两种意见就提到了省委常委会上。会上有些小争论。组织部长还是倾向
于提“二百五”,省长马致高说:
“既然原来的专员都不同意提他,可见这人不行,提金全礼吧!”
大家都拥护马省长的话,说:
“那就金全礼吧!”
这时许年华发了言,说。
“金全礼刚提了副专员不到一年,接着又提专员,也不见得好,我看还是先让
他在副专员位置上锻炼锻炼好。这样吧,既然一时没有合适的人选,就不要硬提,
专员先让陆洪武同志兼起来,再等个一年两年,找人来接他专员的担子也不迟!”
大家都觉得许年华的意见妥当,于是就这样决定。只是苦了陆洪武,既要管地
委的一摊,又要管行署的一摊。“二百五”自然不满意,白忙活一场,没有提上去,
这不表示省委对自己的不信任?当然他也知道是吴老在中间捣蛋,但心里对省委的
意见更大,怪他们心里没主张,偏听偏信。同时见陆洪武兼了专员,对陆洪武也有
了意见,禁不住在办公室骂道:
“中央提倡党政分开,他们置若罔闻,还搞书记兼专员!”
金全礼看到省委的文件,倒没有太生气。他对当专员不太性急,只要省里不提
“二百五”当专员就行。金全礼不怕时间长,不怕拖,越拖他的优势越大。他又听
说“二百五”为此暴跳如雷,心里更加放心,一个人在心里骂道:
“这个笨蛋!他越这么做,他越当不上专员!”
既然“二百五”当不上专员,这专员早晚非金全礼莫属。于是金全礼就更加埋
头工作。吴老在医院听到这些消息,禁不住从心里感叹金全礼是好同志,觉得自己
有眼,看对了金全礼。所以在金全礼又来看望他时,他在金全礼手上写道:
“要相信党!”
金全礼明白吴老的意思,也知道吴老曾拼命抵制“二百五”,要提擢他为专员,
所以又对吴老感动起来,握紧吴老的手,使劲摇了摇。
七
中央开始提倡案情举报,这给管纪检工作的金全礼带来很大的工作量。天天有
人举报,不是写信,就是打电话。金全礼和地委一个管纪检的副书记,轮流值班,
应付举报。由于工作量较大,陆洪武提议让金全礼专管举报算了,计划生育由一个
姓沙的副专员兼起来。
这天,金全礼接到一封检举信,说筑县县委书记老丛、皮县县委书记老周、南
成县县委书记老胡、乌江县县委书记老白,都在各自的县城建独院,修洋房,老周
老白还乱到宾馆搞女人。金全礼看到这封信吓了一跳。老丛也好,老周老胡也好,
老白也好,都是过去的老朋友。一来不知道这些事的真假,二来不管这些事是真是
假,他金全礼都不好去问。就是去问,谁都知道谁的底细,人家尿不尿你那一套呢?
老周老胡的脾气他知道。于是又从心里骂起了“二百五”,当初把这得罪人的差事
推给了他。前一段举报,举报个商店经理,举报个村长乡长,他都好批示,批一个
字:“查!”就有工作组去查。现在是老丛老周老胡老白他们,如何批“查”?说
不定批一个“查”字,工作组拿这个“查”字下到县里,老周他们能把这个“查”
字给撕了!于是又怪老丛老周老胡老白他们,你们都受党教育多年,一生表现不错,
平时吃点喝点也就算了,何必要修独院盖洋房,自己跟自己过不去?这样思来想去,
在这封信上批不下字。他忽然想起上次处理小毛和县委办公室主任的事,于是得到
启发,在这封信上批道:
“呈洪武同志阅处!”
这样批了字,让办公室秘书给送出去,心里才舒了一口气。可当天下午,这封
信就又被陆洪武退了回来。陆在上边批:
“建议全礼同志亲自带人下去查一下!”
金全礼看了这批示,全身冰凉。这是他上任以来,受的第一次打击。接着就怪
自己太蠢,不该与陆洪武玩心眼,不该将球踢给陆洪武,现在陆洪武又踢了回来,
自己就陷入困境。如果不送陆洪武,自己还可以批给工作组去;现在一送陆洪武,
被批了个“亲自”,自己就得亲自去。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聪明反被聪明误。
他不敢得罪老胡老白老丛他们,但也不敢得罪陆洪武。陆洪武批他“亲自去”,他
还不敢不“亲自去”。真是“当差不自由,自由不当差”。所以金全礼最终还是决
定去,去见一见老周老胡老丛他们。可等第二天早晨起床,又觉得不妥。查还是要
查,但在先查谁的问题上,得讲究一下。老周老胡他们都是火暴脾气,去年在省城
开会,因为金全礼升副专员他们连宴都不赴,先见他们还不一下顶上了?还是先见
筑县老丛比较合适,老丛与他一块搞过四清,两人关系不错,老丛脾气也温和些,
可以先找他了解一下情况。
上午,金全礼就带着几个人,分乘两辆车进了筑县县委大院。县委办公室主任
迎出来。金全礼问:
“老丛呢?”
办公室主任吞吞吐吐地说:“开会去了吧?我去找他!”
金全礼当了那么多年县委书记,知道办公室主任这一套,于是说:
“开什么会?到哪儿开会?去地区还是去省里?该不是中央派专机来接他了吧?
告诉我,一他到哪里去了?”
办公室主任尴尬一笑,只好说:
“丛书记在县城北边盖房,这两天没有上班,我马上派人去喊他!”
金全礼止住他说:
“不用去喊,我去找他!”
于是上车对司机说:
“到县城北关!”
到了县城北关,果然找到老丛的建筑工地。乖乖,一看就知道举报信是真实的,
老丛正在明目张胆盖小楼,还动用了一部吊车。楼有两层,现已建得初具规模,玉
白色,宫殿式,转着一圈琉璃瓦,果然刺眼。占地有半亩大。金全礼的车子开到工
地,老丛已笑眯眯地在那里站着迎他。看他神情,知道他要来的样子。金全礼下车
奇怪地问:
“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老丛说:“会算!”接着又如实相告,“办公室主任已打来电话!”
两人燃着烟。老丛看金全礼身后还带了一帮人,问:
“干什么来了,带了那么多人!”
金全礼也如实相告:“查你呀!看这房子盖的!”
老丛笑了,说:“查吧!”又双手并在一起,做出让金全礼上铐的样子。两人
都笑了。
老丛上了金全礼的车。两辆车开到县宾馆。老丛说:
“我这有内蒙的羊,咱们涮他一锅如何?”
金全礼说:“这不是废话?”又说,“找人再给搞几条活鱼,装到我车子里!”
老丛问:“搞鱼干什么?”
金全礼说:“给吴老带回去!”
老丛也知道吴老的情况,这时县委办公室主任已赶到宾馆,站在他的身边,于
是对办公室主任说:
“马上开车到水库去!”
办公室主任点头,快步去了。
中午,金全礼与老丛一个房间,金全礼带来的工作组由县委办公室主任陪着在
另一个房间,分别涮羊肉。涮了几筷子,金全礼说:
“老丛,咱俩关系不错,我才跟你说实话。咱们受党教育多年,也都是领导干
部,我就不明白,你,老周,老胡,老白,怎么都突然盖起了房子?”
老丛问:“知道我多大了伙计?”
金全礼愣了愣,答:“五十四吧?”
老丛伸出指头:“五十六!老周他们呢?”
金全礼答:“也都五十多了吧?”
老丛喝下一杯酒,说:“就是!五十多了,马上都要退了伙计!我们不像你,
升了上去,我们还能往哪儿升?退了,马上是退了!临退,总得留下个退路吧?”
得有个自己的窝吧?跟党多年不假,但总得有个安稳的窝吧?不然等你退下来,谁
还理你呢?吴老不是样子?他是什么,是专员!可一退下来,不是你有良心,他连
鱼也吃不上!现在的人不都是这个样子?人在人情在,总不能退下来让我住贫民窟
吧!等我退下来,你开车到贫民窟找我?你还在老丛这吃得上涮羊肉?老金,你上
去了,是体会不到咱在下边的心情啦!我只问你一句话,要是换你,你在县上,快
退下去了,你盖房子不盖?盖!我们关系不错,我才这么说,你老金别在意!再说,
谁觉悟高谁觉悟不高?到什么位置,才有什么样的觉悟!等你在贫民窟,有你高的
时候!”
金全礼抽着烟,看着老丛,不再说话。两个默默涮了一阵羊肉,金全礼说:
“盖当然是该盖,盖房也无可非议,老百姓允许盖房,县委书记也允许盖房。
只是你们盖房时间不对,撞在风头上!”
老丛说:“什么风头不风头,我不怕,我想老周老胡老白他们也不怕!盖房怎
么了?宪法上没一条说盖房犯法,我盖房自己掏钱,砖、木材、水泥、沙子、地皮,
都是我花钱买的,我怕哪个?老金,你不是下来查人吗?你查!你该怎么查怎么查,
我老丛不怕!”
金全礼说:“我当然要查!地皮、建筑材料是你买的不错,只是你掏的这点钱,
别人一定买不出来!你那院子有多大?半亩,不是乱占耕地是什么!”
老丛说:“我乱占耕地,你们地委行署在空中住着?陆洪武住的什么?吴老住
的什么?一点不比我差!再往上查,越查越大!你老金应该到中纪委去,在这委屈
你了!”
这时金全礼笑了:“中纪委怎么了?我也想上中纪委,就是人家不要我!”
老丛喝了一杯酒,也笑了。这时县委办公室主任走到老丛身边,轻声问:
“丛书记,下午县里开党员教育会,原定您去讲话,现在时间到了。”
老丛瞪了办公室主任一眼:“没看金专员在这儿?让一个副书记去讲一讲!”
办公室主任忙说:“是,是。”退了出去。
金全礼说:“老丛,你该忙去忙,我也马上要回去了。”
老丛一摆手:“忙什么忙,让别人去忙,我要盖房子!”
吃过饭,两人在宾馆里开了一个房间,一人躺了一个铺。这时相互问了一阵家
庭情况。金全礼拿出一个磁疗器,送给老丛,老丛老伴有腰疼病。谈到下两点,金
全礼突然从铺上跃起,对老丛说:
“老丛,你看这事如何收场?实话告诉你,到地区还不如在县里,碰上个‘二
百五’,把这得罪人的差事推给我,娘的,不是人干的事!”
这时老丛也从铺上坐起来,说:
“算了,你回去!我马上让县纪委写一个报告,将买地皮买材料的账目单附上,
让你交差算了!”
金全礼点了点头,又问:
“老周老胡老白那边呢?我也跑一趟?”
老丛沉思一阵,说:
“你最好别跑。咱们关系好,你来一趟我不介意。你到老周老胡老白那里去,
他们介意不介意?因为一件小事,失掉几个县,以后工作还怎么做?专员还怎么当?
我替你给他们打个招呼,也让他们如此办理算了!”
金全礼点点头,感激老丛是几十年的好朋友。又说:
“老周老白还有一档子事呢,材料上说他们乱搞女人!”
老丛像老母**一样“咕咕”笑了,说:
“这事我可不管,你去查女人去!他们是强奸吗?”
金全礼一笑。
老丛说:“死无对证的事,你怎么查!查来查去,也肯定是‘查无此事’!”
金全礼一笑。接着拍拍身子站起来,说:
“老丛,我回去了!”
老丛也站起来:“你公务在身,我不拦你!”
两人一块向外走,这时老丛对金全礼说:
“前几天我到春宫过了一趟!”
金全礼问:“去家了没有?”
老丛说:“怎么没去!我可告诉你,弟妹也好,几个侄子也好,都对你有意见,
说你太自私!”
金全礼笑:“我怎么自私?别听他们胡说Z”
老丛说:“说你只顾自己当官,不管他们。如果不是太难的话,其实你可以把
他们办到地区去。”
这时金全礼说:“再等等吧,不就是个早晚的问题吗?”
老丛也点点头。下了楼,老丛忽然又动了感情,说:
“老金,我是快退了。实话告诉你,陆洪武上次到县里来,已经找我谈了。”
金全礼吃了一惊:“找你谈了?怎么说?”
老丛伸出一个指头:“还有一年!”
这时金全礼发现,这位二十多年前一块搞过四清的好友,果然头发已经花白了,
人也苍老许多。金全礼忽然也难过起来,使劲抓住老丛的手:
“我常来。”
老丛说:“是盼你来。在这县上,有几个能说说心里话?”
金全礼问:“有什么要我办的吗?”
老丛摇摇头:“现在我还能办,等以后退下来,实在求不着人的时候,再找你
吧。”
金全礼说:“保重!”
老丛说:“上车!”
车驶出县城,金全礼靠在后背,将手捂到头上。政界混了这么多年,他突然有
些伤感。
过了两个礼拜,老丛、老周、老胡、老白各县的纪委都将材料送了上来。金全
礼拿着材料向陆洪武汇报一次,陆洪武说:
“既然查过了,没有大问题,就结案算了。同时向中纪委、省纪委写两份报告,
将情况汇报一下!他们也收到了同样的举报信,上个星期批到了我这里!”
金全礼应了一声,回来,赶紧让工作组将材料呈了上去。
八
吴老中风六个月零三天,终于在医院病逝。据说吴老死得很惨,断气时身边一
个人也没有。吴老患病六个月,照顾他基本都是他老伴。一个人不管地位多高,成
绩多大,反正临终前守在他身边的,也就是亲人。行署也派了一个人去医院值班,
但人家老婆孩子一大堆,心里有人家的事,尽心尽意的也就是老伴。本来老伴是日
夜不离他左右的,可这天她想回家取一件罩衫。罩衫取来,吴老就断了气。老伴扑
到吴老身上就哭了:
“老头子,你怎么就这么去了?你怎么就不能等我回来?你这么走了,丢下我
们可怎么办?”
接着陆洪武、金全礼、“二百五”等地委行署领导都赶到了。看着吴老的遗体,
大家心里都不好受。毕竟以前是在一个桌上开会,在一个桌上吃饭的人,现在他竟
到另一个世界去了。悲伤一阵,大家又劝了吴老老伴一回,就退到医院会议室,商
议吴老的丧事。这时一个姓沙的副专员说:
“吴老在这个地区工作了一辈子,全地区哪里没有他的脚印?现在去世了,丧
事要尽我们的能力!”
这时“二百五”说:“我们是唯物论者,人都死了,什么尽力不尽力!再尽力
不也是送去火化?何况中央提倡丧事从简!”
这时金全礼说了话。金全礼与吴老是有感情的。吴老对他不错,他对吴老也不
错。吴老住院这六个多月,他来看望不下百次。吴老每天吃汤用的活鱼,也都是他
张罗的。他在吴老面前问心无愧。吴老现在去世了,他悲痛固然悲痛,但又为自己
照顾了吴老而感到安慰。其实丧事怎么办,从繁还是从简,意义不大,但他一听
“二百五”说话的口气,就从心里起火,发现“二百五”这人特别没有良心。人都
死了,何必还这么恨之入骨?这样的人本来应该入国民党,怎么倒跑到共产党的队
伍里来当副专员?本来平时他对“二百五”是谦让的,现在禁不住本性大发,顶了
“二百五”一句:
“不管从繁还是从简,反正在场的各位,也都有这一天!”
但他说出这句话,又有些后悔。这句话的打击面太大,陆洪武等人还在场哩。
但不容他后悔,“二百五”已经接上了火,用眼睛瞪他:
“你这是什么意思?”
既然话说出去了,金全礼也就豁出去了,于是继续说:“什么意思?我说有的
人做事太短!不要说没有共产党人的气味,连普通人的良心都没有了!”
“二百五”气得额头上青筋暴突,戗到金全礼面前:
“谁没有良心,谁没有良心,你把话说清楚!”
金全礼说:“谁没有良心谁知道!”
这时陆洪武发了火。陆洪武平时是个稳重、不露声色的人,现在发了火。他一
发火不要紧,把个会议桌上的玻璃板也给拍烂:
“吵什么吵!看你们像不像一个副专员?说的都是什么话?不感到不好意思?
和街头的娘们有什么区别!”
然后吩咐副专员老沙,按过去的惯例,成立治丧委员会,报省委省政府,通知
各地的亲属,然后气冲冲率先出了医院,坐车回了地委。其它人都愣在那里,不再
争吵。
吴老丧事办得还可以。规模隆重,气氛庄严。省委省政府都送了花圈,省委第
一书记许年华还发来唁电。地委各机关、各县也送了花圈。由于吴老生前善于联系
群众,见老百姓和蔼,各县还有自动来参加追悼会的。一个吴老帮助过的农村五保
户老太太,还当场哭了,哭得晕倒在地上,临晕前嘴里还高喊着;
“清官,清官呀清官!”
吴老追悼会过后,吴老的事情就算彻底过去了。吴老的老伴虽然还伤心,但她
对那隆重悲壮的追悼会还比较满意,心里便也得到一些安慰。她也听说在医院会议
室地委一班人为吴老的后事有一场冲突,所以她就自然而然地把隆重的追悼会的功
绩,算到了金全礼头上。所以吴老亡七那天,老太太围着围巾,专门来到行署金全
礼的办公室,对金全礼说:
“老金,今天是老吴的亡七,我不去公墓,我得先来这感谢你。我知道你对老
吴好,老吴现在不在了,我代表地下的老吴,向你表示谢意!”
说完,就向金全礼鞠了一躬,然后就掩面“唔唔”哭了。
金全礼急忙从办公桌后冲出去,上前搀住老太太,拉住她的手说:
“老嫂子,这可使不得!吴老生前,对我有不少培养!我还觉得对不起他!我
没照顾好他,让他这么早就离开了人世!”
说着,也落下了泪。又说:
“老嫂子,不管吴老在与不在,我们对您会像他生前一样。这一点请您放心。
以后有什么事,您就来找我!”
吴老老伴啜泣着说:“你是好人,金专员。现在世上的人情,哪里还有你这样
的!我党有眼,提拔你当副专员。当初我就对老吴说,你年纪大了,赶快让老金接
你的班,现在看晚了不是!”
金全礼说:“不能这么说,嫂子,吴老德高望重,对我不少培养,我永远不会
忘。以后有事您尽管来!”
话说到这里,这场谈话就结束了。这么动感情的场合,金全礼是颇受感动的。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这场面过去以后,却给他带来许多麻烦。他一说让吴老老伴有
事来找他,吴老老伴信以为真,真把金全礼当成了吴老的至死知交,当作了吴老的
替身。以后有事真来找他。大事来找,小事也来找。住房问题,家属用车问题,吴
老的丧葬费问题,甚至儿子工作调动问题,孙女入托问题,都来找。一开始金全礼
热情接待,亲自出马帮助。但问题是有些事情的办理并不在他职权范围之内,有的
事情的职权,是在陆洪武甚至“二百五”的权力范围之中,所以办起来让他为难。
人一死,世态炎凉也立即显现出来。过去吴老在世时,家属什么时候用车,机关什
么时候开到;现在吴老老伴一要车,机关就说“车坏了”。金全礼发过几次脾气,
机关倒是将车又修好了,但下次又坏了。次次发脾气也不好。金全礼也拿人没办法。
吴老老伴自吴老死后,心里又特别敏感,车一坏就想起了吴老在世时,两下对比,
就来找金全礼哭诉。金全礼感慨之余,也怪自己当初做事大包大揽,揽下这么一个
难干的差事。
以后吴老老伴再来找他时,就不禁有些怠慢。他一怠慢,老太太立即觉察出来,
从此就不再来找他,直接去找陆洪武。老太太还背后对人说:
“看他是个好人,原来也经受不住考验!”
这话传到金全礼耳朵里,金全礼很是伤心。他自言自语说:
“都怪我,都怪我,做事不知掌握分寸!”
这天金全礼正在办公室批改文件,有人敲门。金全礼喊“进来!”进来的人却
使他大吃一惊,原来是春宫县县委书记小毛。本来金全礼这一段心情都不好,现在
见了小毛就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上次他太岁头上动土,撤了县委办公室主任,还没
有找他算账,现在他又找上门来,不知又要搞什么yīn谋诡计?所以连身也没有起,
既不让烟,也不让茶,只是冷冷地说:
“坐下。”
小毛倒毕恭毕敬地,照他的吩咐坐下。
金全礼批完手中的文件,才抬起头问:
“毛书记来有什么事?”
小毛也觉出了气氛有些不大对头,但他仍满脸堆笑地说:
“也没什么事,省委许年华书记让我带给您一封信!”
金全礼一听这话,吃了一惊。什么?许年华托他带信?这怎么可能?小毛什么
时候认识许年华的?这小子怎么这么会钻营?所以当他接过小毛递过来的信,仍在
纳闷。但他不动声色地问:
“你什么时候见到许年华同志的?”
小毛答:“许书记前天到城阳视察,路过春宫吃了一顿饭。我向他汇报工作,
他托我给您一封信。”
金全礼这才放下心来。原来只是路过。原来只是让他当通信员。于是态度有些
和蔼,说:
“喝水!”
小毛就自己去暖瓶跟前倒了一杯水,拿在手中喝。
金全礼拆开许年华的信,上边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写:
“全礼同志:长时不见,甚念。怎么不到省里来找我玩?许年华。”
但金全礼读到这样的信,心里还是热呼呼的。于是情绪突然间好转起来,把吴
老老伴的事放到一边。就从办公桌后走出,坐在小毛对面,问起许年华在春宫停留
的细节。小毛眉飞色舞,说许年华怎么和蔼没有架子,怎么知识渊博,怎么生活简
朴,中午就吃了一碗面条等等。金全礼“哈哈”大笑,说;
“他就这个样子,十多年前我们在一起,他就这个样子!”
小毛以前倒也听说过许年华与金全礼有关系,但没想到这么密切,路过还捎一
封信,不知里面说些什么。现在见金全礼“哈哈”大笑,对许年华似乎无所谓的样
子,心里更加迷惑,也就对金全礼更加毕恭毕敬,甚至开始后悔过去不该在金全礼
当县委书记时与他捣蛋,后来也不该做些与他为难的事。
这么谈了一阵,小毛突然说:
“金专员,我今天除了送信,还有一件事。”
金全礼说:“什么事,你说。”
小毛说:“上次我有件事做得不对,对不起您,我早就想向您汇报。”
金全礼心里“咯噔”一声,问:“什么事?”
小毛说:“就是去年撤办公室主任的事。这个办公室主任跟您多年,我不该撤
他。可当时县纪委查出他许多问题,女的也承认了,我也是没办法。”
金全礼摆摆手:“我离开春富,就不插手那里的事情,你不用向我说这个,你
想说,可以去找陆书记。”
小毛站起来说:“金专员,您不要生我的气,我当时也是挤在那里,没有办法。
我早就有这样一个想法,等事情平静以后,还把他调过来,我这次来向您汇报,就
是说这事,想把他调回来!”
金全礼听着小毛这么说,心里才顺过劲儿来。他金全礼从来都是宽宏大量,允
许人犯错误,也允许人改正错误。小毛以前犯过错误,改正,他原谅;现在他犯错
误,改正,他还可原谅。他从心里又为自己的宽宏大量而感动,于是态度更加和蔼
起来,说:
“调不调回来,还是县委决定,我不好插言。只是据我以前在春宫的观察,这
个人有毛病,但主流还是好的!”
小毛点着头说:“主流是好的,为人也不错。我早有这个想法。金专员,您看
这样好不好,办公室主任已经有人了,让他到组织部去算了,那也是个实权部门,
也是县委常委,职位和办公室主任是相同的!”
金全礼点着头说:“可以嘛,组织部,办公室,都可以嘛!”
小毛笑了,说:“那我回去了。下边车里给您带来一筐苹果,让人给您送到宿
舍,没事您吃着玩。”
金全礼说:“这是何必,我不爱吃生东西。”
小毛走了。小毛走了一个礼拜,果然,原来撤职的办公室主任,又被调回了县
委,成了组织部长、县委常委。这家伙一到任,就跑到了行署,撞开金全礼的办公
室,一下跪到地上哭着说:
“金专员,感谢您给我第二次生命!”
金全礼当时吓了一跳,但马上向前说:
“老钟,你这是什么样子,给我起来!”
老钟起来,抹着眼睛说:
“我就知道,早晚,老领导不会忘记我!”
金全礼说:“什么忘记不忘记?这和我没关系,要感谢党,回去好好工作!”
老钟答:“回去一定好好工作,我听您的,金专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