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你说什么?要我把帐务交给你管?”孟家大房——翠娘怒而站起。
“绸缎庄都是我在管的,你个毛头小子怎么可以接手!”一旁,雁娘同样怒气冲冲!
一早,孟家独子就请她们过来花厅,说有要事相谈,没想到一开口就是要她们放掉手上的产业管理权。
雍轼坐在太师椅上,喝着盖杯茶,姿态悠闲,“大娘、二娘,孩儿下个月就满二十了,是该掌管家中产业的时候了,还请两位将管理权还给孩儿。”
“什么还?”大娘气得额角青筋直冒,“自我进门以来,帐务一直由我管理,交给了你若管不好,蚀了本,那可怎么是好?”
管钱的可是最大,盈或亏都靠她一句话,她利用管理之便也暗中藏了不少私房钱,然而她的野心不只如此,孟家所有的产业她都想掌握在手上,可任凭她机关算尽仍夺不下织厂管理权,这会儿竟然连管帐务的权利都要拱手让人,她怎么可能答应!
“就是说呀!”二娘冲到雍轼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道:“孟家绸缎在全国有二十家分店,全都是我在管理,交给你,行吗?更何况这种事可不是你说了算,也要你爹同意才行。”
“爹已经同意了。”雍轼笑得很灿烂。“爹一听说我愿意掌管家业,高兴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反对呢!再怎么说,我可是孟家绸缎庄唯一一个继承人啊!”
“老爷……竟然同意了?”雁娘大惊失色,转头对着翠娘嚷道:“大姊,这可怎么办啊?”
“你闭嘴,别吵!”
翠娘的手握着桌沿,用力得指节泛青白。
在她心里,雍轼是名废材,可偏偏是家中唯一的男丁,所有产业势必落入他手中,也因此,她才强硬的安排他的亲事,就是为了要制衡他。
可偏偏,这废材每日出入声色场所,迟迟不肯成亲,而她的计划是先将那四个女儿嫁出去后,取得织厂管理权,再进一步谋夺雁娘的绸缎庄,最后再解决掉雍轼,如此,孟家的一切就是属于她的了。
就是因为他是个废材,所以她从不曾将他放在心上,却没想到他竟然会来这一招!
“既然你都要继承家业了,那婚事也该处理了吧!”翠娘皮笑肉不笑道。
“大姊,你不管……”
“家中产业本来就是属于轼儿的,迟早要交出去的。”翠脸一脸不在乎地道:“我只担心轼儿一个人管理不了这么大的产业,还是速速把未婚妻娶回来帮忙才是,这样我也可以享清福了。”
清福?当孟家产业全落入将她们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凤娘儿子手中时,她们会有清福可享吗?雁娘压根儿不相信。
就是明白这结局,她才会跟翠娘联手起来意图谋夺家产的呀!
而雍轼的未婚妻不就是翠娘的侄女吗?说来说去好处都在她身上,那她可怎么办才好?
“这交付产业一事,我看还是要从长计议。”雁娘急切道:“这样吧,轼儿先去管织厂,等你熟络了,再慢慢把其他产业交付给你,如何?”
“我想大娘、二娘为孟家忙了半辈子,也该退休了,所有的活儿就让儿子来忙吧!”雍轼语气云淡风轻,与另两人的凝重神色成反比。
“你先将芯鄀娶回家来,我再把帐务之事转给你。”翠娘强硬道。
“我不会娶她。”
“你说什么?”翠娘差点跳起来。“她跟你从小订亲,怎么可以不娶!”
“我会另外帮她安排亲事,至于我的妻子,我自有人选。”
“你不可以这么做!”翠娘气呼呼的冲到雍轼面前,“你这样会害了一个姑娘的名声,你……”
“我不管!”雍轼毫无转圜的余地,“我不娶余芯鄀,我要得到孟家所有的产业,大娘、二娘,你们就退休吧!”
说罢,雍轼摆出不想再谈的姿态,放下茶杯,离开花厅。
“可恶!”翠娘发狠的手一扫,将茶杯扫落在地上,碎了一地。
“大姊,怎么办?”雁娘心急如焚的抓着翠娘的衣袖,“若是轼儿真的收走所有的产业,你想他会让我们有好日子过吗?”
凤娘的五名子女都极为孝顺,必会为母亲报仇,尤其雍轼生性放荡不羁,全然不顾外人的目光,名声已坏的他,必不在意再背负一个“不孝”的罪名,她们在孟家的地位岌岌可危啊!
“你除了会问我怎么办以外,你还会干啥?”翠娘火大的转头质问。
“我……”雁娘肩头缩起,“我也有尽力啊,像比武招亲那次派刺客突袭恪非,我也是有出一份力的。”
“你还敢说!”怕隔墙有耳,翠娘压低音量,“你那外甥武功烂得要命,刺客都还未出手就落败,害我白白花了银两!”
当初符兆悦为黎恪非挡下暗算一事,两人并不知情,还以为是符兆悦武艺不佳,先行落败。
雁娘满脸委屈的垂下首,无法反驳。
“我看轼儿是在赌坊掉了手上所有的银两,才觊觎产业,想得到所有的钱来做为赌本!”翠娘猜测。
上梁不正下梁歪,爷儿俩一个样!
“那不就糟了,孟家产业会败光的!”
败光的话,这茶来张口、饭来伸手的好日子就会跟着破灭啊!
“既然他是孟家唯一的男丁、唯一的继承人,那只好断了这根!”翠娘眸中露出yīn狠的残忍光芒。
靠子嗣抚养早已无望,她们只能靠自己!
“断?”雁娘一愕,“难道……”要重演四年前的旧事?
“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阻碍我!”
孟家绸缎庄,是属于她的!
☆☆☆
深夜,翠娘所居住的楼阁屋檐上,暗藏着一位黑衣人。
他双脚往前平伸,姿态安适,露于缚面巾外的双眸却是聚精会神,专注的盯着楼阁出口,不放过任何一丝动静。
当外头的更夫敲打起二更锣响时,平静的楼阁有了动静——一个娇小的身影悄悄推开大门,蹑手蹑脚的走出。
她同样穿着黑衣、缚面,头上还包着黑色布巾,将一头黑色的秀发藏得密实,仅露出一双透露出年纪,有些憔悴的丽眸。
她左顾右盼,确定无人注意到她的举动,这才放胆匆匆离开,却没想到,她的行动早落入屋檐上的黑衣人眼中。
当她一离开院落,黑衣人立即无声无息随之跟上。
☆☆☆
他为何还未前来南京退亲?
芯鄀坐在凉亭内,头倚在亭柱上,双眸毫无焦距的望着眼前的花花草草,心头想的是远在扬州的情郎。
自她回南京,已过一周,却尚未见到雍轼的身影。
他临时改变主意,不退亲了吗?
或者是有其他事情耽搁了?
他会退的,她明白,他不希望他的未来与姑母有任何牵扯,更何况是迎娶一名与姑母有血缘关系的妻子。
“小姐,您怎么又在发呆了?”端着茶水过来的小环见芯鄀手上的书本仍原模原样的搁在膝上,不晓得已恍神多久。
“小环,你想,为何孟少爷还未来呢?”
明知他与她之间总是要断的,既然要断,长痛不如短痛,就快快将两人唯一的牵系给剪断吧,如此,她或许可以早日将他忘怀。
“孟少爷?”小环眨了下眼,“他来了啊!”
“来了?”芯鄀惊愕回头,“为何没人告诉我?”
“总是不太光荣的事啊!”小环为难的抿了下唇,“难不成要小姐去花厅与前来退亲的孟少爷见面吗?”
“他人在花厅?”
“嗯!正与老爷夫人在谈话呢!”
芯鄀连忙起身,连膝上的书本掉了也不晓得。
“小姐,您不会是要过去吧?”小环追着芯鄀的背影跑。
芯鄀未回应,心里想着这是她最后一次能见到他的机会……
最后一次了……
☆☆☆
“我绝对不答应!”余老爷巨掌往桌上猛力一拍,气得满脸通红。
坐在余老爷对面的雍轼微微一笑道:“甥儿可对外说明是余家先行退亲,不损余家颜面。”
“不管是谁提起的,退亲就是丢余家的脸,教我女儿如何自处,以后又怎么寻得一个好人家!”
“表妹的婚事舅舅无须担心,甥儿已为她找到一门亲事,其家世背景更胜孟家。”
这家伙是有备而来的!余老爷怒瞪雍轼那张徐和的笑脸。
“苏州玉商连家的大公子今年二十二,尚未许婚配,其人温文有礼,品行高洁,比甥儿更适合令嫒。”
“这个好。”余夫人推推丈夫的手肘,“品格比较重要。”
“这是舅母明事理。”
余夫人虚伪的一笑,“其实我也不是未听过你的种种传闻,也听说你已经有意中人了,应该是近日就会嫁娶了吧,这样的安排皆大欢喜,自然也没啥好推却的。”
“意中人?”雍轼的语气迟疑起来,“这是舅母打哪听说的?”
目前知道他有意中人的只有妹妹荃儿,扬州现下仍传得沸沸扬扬的是他有断袖之癖,既是断袖之癖,自然不会有嫁娶之事,他不明白为何会有这样的谣言出现。
“是我女……是我派人去扬州打听过了,你迟迟未来迎娶,总是该关心一下原因。”不擅长说谎的余夫人神色有些尴尬。
怎么好说她家的闺女亲自至扬州调查他的事呢,这说出来才叫丢人哪!
神色有异。雍轼微眯起俊眸,注意舅母的表情。
“舅母应该是听错了,甥儿目前没有意中人。”是谁好大的本事查到他与小环的事,他想弄个明白。
“咦?”余夫人愣了下,“可我听来的明明是这样,难道调查有误?”
“有没有不重要!”一旁的余老爷又出声了,“就算有意中人也只能作妾,这个正妻位置是芯鄀的,这门亲事可是你大娘订的,你没有资格退亲!”
“我已经没有大娘了。”
“不孝子!你大娘活得好好的,你竟敢诅咒她!”
“不是诅咒,大娘意图谋害我跟大姊、二姊,罪证确凿,已被休离。”
翠娘趁夜黑风高,偷偷出门联络杀手,被尾随的他当场人脏俱获,同时揪出雁娘为同谋,此事报禀了爹,爹念在夫妻一场,且未有人身伤害,故仅将两人休离。在前日,两人仅着荆钗布裙,身上无半点贵重衣饰与银两,囊空如洗的被送回了娘家。
“竟有这种事?”余老爷双目一翻,险些昏厥。
姑母已被休离?自后门进入花厅旁的厢房内,偷听三人谈话的芯鄀xiōng口一懔。
难道这就是他拖延了数日才来南京的原因?他先解决掉与姑母的恩怨,再来与她解除婚约?
“哎呀,老爷!”余夫人见丈夫快晕过去,连忙差丫鬟送凉茶过来,并迅速抽出余老爷腰间的扇子,为他搧凉,“你醒醒啊,可别真晕了。”
“姊姊……竟被休了……”耻辱啊!余家的耻辱啊!
“舅母。”雍轼上前,握住折扇仔细端详,“这扇子上的图画,是谁的作品?”
扇子上头画着一只展翅的凤凰,其蓄势待发的气势凛然,每一根羽毛皆细细绘制,凤鸟的眼珠活灵活现,仿佛内藏万千思绪。
如此出色动人的绘图风格他曾在另一把扇子看过。
再往下瞧落款,生动活泼,一气呵成的笔势他一见就不曾忘。
“这个是我女儿画的。”
“女儿?”雍轼豁然开朗。
南京!
姓虞!
女扮男装!
不肯让他先行拜会亲家!
舅母竟然知晓他的秘密!
由以上线索串连起来,可见这个被派去调查他的人,就是——
“舅母,请叫小环出来。”雍轼冷声道。
可恶的丫头,她竟然是余家人!
她是姊姊,还是妹妹?
她是为了姊妹来调查他的吗?
他与她之前曾有过的种种,是否亦在她的调查计划中?
一听到雍轼喊出“小环”,芯鄀瞬间傻立原处。
他发现了啥?要不为何会在余家要求“小环”出现?
“小姐,孟少爷叫我?”陪在芯鄀身边的小环不解的问。
他不是找你,是找我!可芯鄀这会儿也无心去解释。
“你认识小环?”余夫人讶异,“你曾遇见过她?”
既然都见过小环了,那他是否也见过芯鄀了?
果然是余家人!雍轼冷笑。
“对,我在扬州见过她,想必她就是刚才舅母说的,被派来调查我的人吧!”
“这……”被派去调查的其实不是小环,而是另有其人啊!“你叫小环做啥?”
“甥儿想确定一件事。”
“什么事?”
“可否等见到小环再说?”
“嗯……”余夫人沉吟了会儿,吩咐一旁的丫头道:“去叫小环过来!”
“夫人叫我了!”厢房内的小环作势走出。
“不准去!”芯鄀紧紧抓牢她的衣袖。
“可是夫人叫我……”
“你不去她会以为你不在!”
小环不明所以的偏了下头,忽而明白,“难道孟少爷口中的小环,指的是小姐您?”
“对!”芯鄀用力颔首,“所以你不能出去!”
“可是……”
“没有可是,我不要让他知道就连小环都是假的!”
此刻的他,一定气她气得牙痒痒的吧!
曾有的浓情蜜意,已成过往云烟,她明白他不会再爱她,但至少她不会是他心底以为的那名厚脸皮,明知未婚夫yín乱,却死咬着不肯退亲、意有所图的余芯鄀!
等丫鬟带人过来的空档,雍轼趁此机会想多明白“小环”的底细。
“她是芯鄀的姊姊还是妹妹?”
芯鄀的面色一白。
“芯鄀是独生女,没有姊妹啊!”舅母张着不解的眼,“小环是丫鬟,是芯鄀的贴身丫鬟。”
丫鬟?雍轼冷然的脸逐渐有了温度,唇角缓缓上扬。
这丫头不只女扮男装,还跟主子换了身分?
“所以她跟余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没有!”舅妈摇摇头,“她打七岁就被卖来当丫鬟,签了十年契约。”
“她的契约何时到期?”
“今年!她今年就满十七了!”
“是吗?”
厅内好一会儿没动静,让芯鄀一颗心更是七上八下。
他在打什么主意?
他忽然的沉默是想做什么?
须臾,低沉的男声打破了沉默。
“舅母,我想跟你讨这丫鬟,行吗?”
“可是她再过两个月契约就到期了。”
“这两个月霎时间,我为她付赎金,请把她给我!”
芯鄀膝盖一软,跪坐在地上。
她懂了!
他以为“小环”是丫鬟,与余家没有血缘关系,所以他要讨去作妾!
“你不会……”余夫人大惊失色,“看上小环了吧?”
“是的,舅母,甥儿正有此意。”
“不准!”醒转的余老爷挣扎着坐正身子,“你不要芯鄀,却要一名丫鬟,这传出去教我的颜面往哪摆?我不准!绝对不准!”
“就算您现在不肯放人,小环再两个月契约就到期,到时谁也不能束缚她的去处。”
余老爷狠狠的瞪着他,“你这么做,眼中还有我这名舅舅吗?”
“舅舅,您知道这声‘舅舅’是我对您的尊称,事实上我们已经无干系了!”
厅房内,一片窒人的沉默。
“小姐,这下该怎么办?”小环担忧的问。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的脑袋一片混乱。
他要讨“小环”作妾,可是此小环非彼小环啊!
“夫人,到处都找不到小环。”出去找人的丫鬟回报。
“这丫头去哪了?”余夫人心烦气躁地问,“小姐房里呢?”
“两人都没见着。”
“我猜我知道她在哪。”雍轼气定神闲道。
适才与余老爷谈话到一半,他就发现此处另有他人。
“在哪?”夫人问。
雍轼踏着沉稳的脚步,缓缓往花厅西边的厢房前进。
听到笃实的脚步声一步步往厢房传来,芯鄀的血液冻结。
他早发现她了?
小环不知所措的左右张望,“小姐,孟少爷是不是往这边来了?”
“对!”芯鄀狼狈的以小环为支点站起,“我们……快找地方躲起来。”她一眼见着雕花屏风,“就躲那,快……”
当纤细的身影隐没在屏风后方的刹那,厢房的大门被拉开了。
跟着过来的余夫人东张西望,“没人啊!”
“有,而且是两个人!”雍轼笃定道。
芯鄀心口一窒,连忙停了呼吸,同时捂住了小环的口鼻,却不知在屏风下方的空处早显露出两人的脚。
雍轼一步一步慢慢的走近,冷不防手一伸,抓出张皇失措的芯鄀。
“我找到你了!小环。”他微笑凝视。
“哎呀!”真正的小环因芯鄀被抓住,一时重心不稳,摔跌在地。
“小环?”夫人一头雾水的看着雍轼手上的芯鄀。“你抓的是我女儿,芯鄀呀!”
第十章
该死!与他互许终身的竟然是余芯鄀本人?
该死!该死!该死!
雍轼面色青森的瞪着神色苍白的芯鄀。
“你是余芯鄀?不是小环?”
若鄀咬着下唇,迟疑的点了下头。
“你再说一次,你到底是谁?”雍轼愤怒低吼。
“余……”芯鄀轻喘了口气,“芯鄀!”
“混帐!”雍轼愤然抽手。
芯鄀握住曾被他抓住,泛着疼的臂膀,热泪在眼眶打转。
“你骗了我!”长指指挥的指向她鼻尖,“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
“对不起……”芯鄀低泣。
“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了?不是说小环吗?”余夫人见女儿拚命的掉眼泪,心疼的上前询问。“怎么变成在指责芯鄀了?”
雍轼恶狠狠的撇过头来,“这一切都是预谋的吗?”
故意让她用另外一个身分接近他,让他爱上她,还占有了她的清白,藉此逼他非娶不可?
“预谋?”余夫人越听越胡涂了。“什么预谋?”
他以为他们的相遇、相知、相爱,都是她布下的局吗?
“我的心机没那么深沉!”芯鄀急急辩驳,“我也不知道最后会发展成这样,我是……”
“当我问你的真实名字时,为何你不跟我说实话?”
她竟然骗了他!
雍轼心头除了愤怒还有心痛!
他最爱的女人竟然骗了他!
芯鄀咬了咬唇,在悲伤与歉疚之外,一股怒火窜起。
“如果我在当下告诉你,我就是你千方百计想要退婚的未婚妻,你会怎么做?会赞赏我的诚实?还是像现在一样愤怒的责备我?那个时候……那个时候我们之间都已经……已经……”
闻言,雍轼眸中寒意更甚。
“终于说出来了?这就是你的目的,逼迫我不得不娶你!”
他误会了!“我不是这意思……”
“你跟你姑母一样蛇蝎心肠!”
他的攻击如把利剑狠狠刺穿她的xiōng膛,芯鄀呆愣着往后退了一步,难以置信的望着他。
“这就是我在你心中的样子?”
雍轼不耐的背转过身去,那决绝的身影仿佛在告诉她,他连多看她一眼都觉得烦。
“我会娶你,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他转头对余老爷道:“下个月成亲。”
“要成亲?”余老爷愕愣的嘴大开。
“什么啊?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余夫人焦急的目光在女儿与雍轼身上来回,听了老半天对话的她仍是理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不嫁!”芯鄀大吼。
“你能不嫁吗?”他的语气中充满了鄙视,“不需要再以退为进了,我不吃你这一套!”
“我不嫁!”芯鄀小手握拳,指甲片深陷入掌心,苍白的小脸上,黑白分明的水眸红肿,“不管我曾经失去了什么,那都不是我要这个婚姻的筹码!打一开始我知道你与姑母之间的恩怨时,我就已有心理准备了,所以我不曾阻止你退亲,也未曾哀求过你。”
雍轼冷哼一声,摆明不信。
望着他陌生而疏离的脸,芯鄀的心好痛、好痛……
“反正你也没爱过我,我是谁又如何?”芯鄀痛苦低语。
要使用哀兵政策了吗?雍轼撇了下嘴,目光落于远处,似乎未将她沉痛的低语放入耳中。
他们之间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芯鄀已经分不清楚了。
她的身分是假的,他的爱情是假的,唯有她的感情是真的……
至少,她的爱情不能遭受侮辱!
她走到柜子前,自抽屉中拿出了一把剪子。
看到那尖锐亮晃的金属物体,大伙心中皆是一惊,余夫人更是紧张的抬手想阻止,却因受到过度惊吓而张口结舌难以成语。
“你想做什么?”雍轼沉声问。
“我知道你不信我,我知道你怕我拿我们之间的事来要胁你娶我,对你而言,现在的我如蛇蝎般的存在,就怕我多靠近你一步会咬了你,是不?”
“你太高估自己的能耐。”他就算娶了她,仍可将她冷落于别院,不闻不问,让她在孟府无作威作福的权势。
是太高估了。芯鄀喟叹。
她曾以为他的急急退亲是为了她,就算他们将来不会有任何结果,至少他是曾经爱过她的;她曾以为,只要有曾经爱过的证明,她的爱情不是孤单,她仍是可以微笑接受这个结局,然而,她真的是太高估自己的能耐了……
芯鄀凄凉一笑,忽地拢过长发,剪子自耳下处用力剪下。
“芯鄀!”余夫人终于控制了自己的嘴,“你做咐?你怎么剪了发?”
“住手!”当芯鄀准备剪下第二刀时,雍轼握住细腕,将剪子扯离长发。
这一拉锯中,芯鄀手上被剪掉的长发飘落地面。
“你做啥剪发?”恼怒的雍轼扯下剪子,丢回抽屉。
“放开我!”芯鄀奋力抽离他的掌控。“爹、娘,恕孩儿不肖,孩儿决定削发为尼,长伴青灯古佛!”
“我的天啊……”这次是换余夫人两眼一翻,昏厥了过去。
“你不要以为这样做我就会改变心意!”她身上流有与姑母相同的血液,必同是心机深沉,奸诈狡猾。
“我要改变你什么心意?你刚说要娶我了不是?问题是我不想嫁,为了摆脱你,我只好出家!”芯鄀转头对小环道:“小环,过来抚我。”
此刻的她,哀伤过甚,连一步也动不了。
“是。”小环连忙过去揽住芯鄀纤细的肩膀。
“孟少爷,你走吧!你的退亲,余家允了。”她在小环的扶持下,一步一步的走出厢房。
☆☆☆
郊外,佛菩寺。
大厅上,一名女子跪在大佛前,双眸轻合,两掌合十,一脸虔诚。
披泄的长发下,一撮长不及肩膀的秀发在微风的轻拂下,飘扬着。
身着袈裟的大师面露慈悲的微笑,柔声低问:“施主,你真要出家?”
“是的,大师。”
“施主当真已断红尘俗事?”
“是的,大师。”
大师望着她眉间隐隐的皱折,与仍微微红肿的双眼,轻笑了声。
“这里不是逃避悲伤的地方呦,姑娘。”
芯鄀xiōng口一震,扬睫与大师温柔了然的黑眸迎视。
“不瞒大师,信女的心境或许尚未清明,然而时间会抹冲一切,让我心上无垢。”
“如此说来,不用出家也行,就让时间为你带走一切哀伤,可好?”
“不,大师!”她轻摇首,“这是我唯一的路,可断了我的念,还有他的疑。”
“他?施主尚有情缘未了,不适宜出家。”
“求您了,大师!”芯鄀双掌触地,急急叩首,“信女只有这条路可走,信女不想再让他误以为我接近他是有所目的,我不想……不想让他心头有我这根刺在,我希望他能幸福的与他的心上人生活,更希望……更希望在他的心中,我一如初见时的单纯,是他曾经喜爱过的模样……”
她无法容忍他对她的观感差劲至极,她不是蛇蝎心肠,她也未有城府心机,她只是一个深深的、深深的爱着他的普通女子……
“傻孩子啊!”大师眸中充满悲怜,“世间人总是为多情苦,我就应了你的愿吧!”
“谢大师!”芯鄀感恩叩首。
大师转头对小沙弥道:“去拿剪子来。”
小沙弥正要应声,紧阖的大门猛然被推开。
“等一下,这人没资格伴如来!”
大厅内的人们纷纷将视线转往声源的方向。
仍跪在地上的芯鄀xiōng口一懔,用力咬住牙。
“你凭什么说我没资格?”
他到底要逼她到什么地步?她都成全他,退了亲了不是?
雍轼不理会她的愤怒瞪视,双眸直视着大师道:“这位姑娘是想逃避亲事才出家,她的心不正,没资格处于佛门净地,大师若收了她,恐是亵渎了神佛。”
为何他要将她说得如此难听?
“你不要胡言乱语……”纤细的手臂被拽,娇小的身子自地板上被拉起。
“打扰大师了,还请见谅。”说罢,他将芯鄀打横抱起,离开佛寺大厅。
大师仍是一贯慈悲的微笑,笑看着两人的离去。
☆☆☆
“你为何要阻止我?”在他怀中的芯鄀用力的挣扎。
“我想过报复你最好的方法,就是把你娶进门折磨虐待!”雍轼笑得好不yīn险。
他心底竟藏着如此yīn狠的心思?
“我不嫁!放开我!”凄楚的泪水滚落双颊。
“你奈何得了我吗?”雍轼加重了手劲,将芯鄀箍得死紧。
“我不嫁!”放了她吧!
“你没有选择的余地!我已经跟你父母谈好,为了预防夜长梦多,明日,你就给我坐花轿进孟家大门!”
☆☆☆
喜房内,隐约可听闻外头喜宴的热闹。
孤单单坐在喜床上的芯鄀自个儿揭掉头上的红帕子,再摘下沉重的花冠,信步走来堆满食物的桌前坐下。
举着的玉手夹起一块**肉,整个塞入口中。
她是被娶来虐待的,所以趁有得吃的时候赶快吃,说不定明天她就只剩清粥小米可喝,每日过着吃不饱饿不死的日子。
她是他厌恶的女人,今晚的洞房花烛夜想必是见不着他的人影了,她可不会呆呆傻傻的戴着重死人的凤冠等他一夜。
他一定会去他意中人那儿风流,边嘲笑她的悲哀。
送入口中的菜越来越咸,脸上的热泪是怎么抹也抹不完。
不!她不能在此坐以待毙!
丢下手上筷箸,她一个箭步冲向大门,用力推开。
“夫人,新婚夜您不可以外出!”
见门口站立两名丫鬟,芯鄀傻了。
他竟然派人监视她,想必早就猜出她会趁机逃走吧!
“我只是开门透透气。”芯鄀心情低落的将门阖上,旋回内室。
走到洗脸架前,洗掉了脸上浓厚的妆容,再卸去身上的喜服,仅着中衣的她万念俱灰的和衣躺下。
明日,会有什么样的日子在等着她呢?她抱着头,压根儿不敢去想像。
哭得昏沉的她总是醒了又睡,睡了又醒,数不清是第几次睡着时,她恍惚听见大门被开启的声响,一个属于男性的脚步声缓缓踱来床前。
他来了?
芯鄀抱紧丝被,全身僵硬。
难道他的报复,从新婚夜就开始,丝毫不留给她喘息的空间?
“我第一次听闻新娘自个儿饮掉合卺、自个儿脱衣上床的。”
芯鄀紧闭着眼,当自己睡着了,啥都没听到。
躺卧的床榻忽地一沉,是他坐上了床沿,接着她感觉到他的接近,薄唇就停留在她耳畔,呼出的鼻息热烫烫的令她心悸。
“你说,我该怎么折磨你才好呢?你这个小骗子!”长指在裸露的纤颈上游移,所到之处皆引起一阵紧绷。
她紧抓着xiōng前的丝被,好似这么做,被他骚乱的心跳就会平稳。
“不回答吗?”
忽地,他张唇含住贝形耳廊,舌尖就沿着凹陷处舔舐,她一时受不住汹涌窜出的酥麻感,嘤咛了声。
“醒着?”
用力咬紧泄了底的唇,她豁了开来翻身道:“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样?”雍轼挑高单眉,“你有立场质问?”
“怎么没有!”结局再悲惨也不过如此,她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呢?“你一直不愿娶我的不是?当我如了你的愿,你却反过来苦苦相逼,硬是要我嫁给你,我当然有立场问你到底想干啥!”
“我没想干啥,我只是不想放过你。”
雍轼双掌扣住皓腕,控制她想坐起身来的举动,将她压制在床上。
“你!”芯鄀挣扎了下,心里明白力气不大过他,干脆直接放弃。“为什么这么恨我?”明眸坦荡直视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你敢说你不明白?”
“我当然不明白!我都让你称心如意了,我甚至……甚至也祝福你与意中人百年好合了,为何不肯放过我?”
“我就是听不得你的祝福!”雍轼牙一磨,面色yīn沉。“冠冕堂皇的说些漂亮话,以为我就会买帐?曾经有过的山盟海誓,轻易的抛掷,教人怎么可能不生气!”
她现在是动辄得咎就是了!
不管她说啥做啥,他统统都看不顺眼、听不入耳就是了!
他明明就不想娶“余芯鄀”这个人,现在却指责她的背弃,是否太可笑?
“那又如何!反正那种轻如鸿毛的山盟海誓,你可以跟几百个女人说!”他握得她的手腕好疼。
“哪来的几百个女人?你当真以为我在妓院的形象是真的?”
“我知道那是假的,但是——”她痛心裂肺的大吼,“你有其他的意中人是真的!你急着退亲不是为了女扮男装的‘小环’,而是另外一个美丽的女子!你负了我,我骗了你,咱们扯平!”
“另外一个?”
雍轼愣了下的空档,芯鄀感觉手腕的力量微松,立刻挣扎扯离禁锢,背对着他,面墙而坐。
“那女的是你作梦梦到的吗?”雍轼的语气有着几难察觉的微哂。
“我亲眼见着的!”每每想起他们亲昵依偎的一幕,她的心就阵阵发疼。
“何处?”
“你家门口。”
“何时?”
“旬日前。”
雍轼脑中灵光一闪,不声不响的走出房。
他走了?芯鄀讶异回头。
修长挺拔的背影在她眼前逐渐消失,她无力的靠在墙上,努力的不去思考,不去想与他有关的一切。
如果将脑袋放空,也许就不会再有哀伤沉痛。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毯纹格子大门突然又开启了。
她心一惊,下意识坐正,双眸直勾勾的盯着挡着大门的屏风,等待他的再次出现,然而,她却先听到娇俏的女声传入耳。
“你怎么带我来喜房?这是不吉的!”
他带了谁过来?女人?
“别管那么多,进来就是了!”
当他的身影与一具娇小纤细得不可思议,脸儿秀丽清妍的姑娘出现时,芯鄀的手难以遏止的颤抖起来。
“是她吧?”雍轼见她面白如纸,明白自己猜对了。“你说你在我家大门口看到的姑娘。”
“我怎么了?”雍荃一头雾水的指着自己的鼻尖。
“她说你是我的意中人。”
“啥?”雍荃瞪大眼,随之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这可不行!哈哈……这可不行……”
她在笑啥?芯鄀面色越来越难看。
“我可没这么惊世骇俗,连乱伦这种伤风败俗之事也做得出来。”
旬日前,他送正为生死不明的符公子而几近崩溃的雍荃出门,前去平江府查探消息,想必是那时候被芯鄀误会了。
嫂子竟然误吃她的醋?这实在太好笑了!雍荃笑得乐不可支。
乱……伦?芯鄀瞪大眼。
很好,她总算明白了。
“你可以走了。”雍轼摆了下手。
“大嫂,小姑这就离开了,两位请好好休息。”雍荃忍笑忍得全身轻颤。
雍荃离开后,雍轼走来床沿,双手环xiōng,居高临下睥睨着她,“这下你还有理由说是我负了你,你对我毫无亏欠?”
一切都是她误会了?
误会解开的当下,芯鄀心口没有任何欣喜,因为她明白,她即将承受的会是更为残酷的报复。
“你想……怎么做?”是不是一剑杀了她还比较痛快?
雍轼嘴角微微一扬,“说来,今晚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也是我们有正式夫妻关系的初夜。”
粉躯一震,“我明白了。”
颤抖的纤指捏住中衣的系带末端,拉开系结,可不知怎地,简单的一个结竟让她扯死了,她心烦气躁的扯着,眼泪模糊了视线,她气恼的狠狠抹去,最后索性手指缠住带子,使劲将其扯断。
她的手指纤细,仅有拨琴的力气,以丝织成的系带怎么也扯不断,反倒是扭红了她的指尖。
即使如此,她仍是用尽所有力气,死命的扯着。
“够了!”终于再也看不下去的雍轼一把将她搂住。“够了够了!”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芯鄀有些错愕。
“雍轼……”他的表情为何在愤怒之中还有着无奈?
“我承认当我知道事情真相时,非常的光火,我认定你居心不良,将你视为蛇蝎女。可经过一晚的沉淀,我冷静了,细细回想我们打自相识以来的经过,我明白两人的相爱,亦是你所始料未及,这不是你的过错!”
他不是不讲理的人,甚至他们之间亲密情事的发生,都是她在喝醉酒、脑袋混沌的情况下,被他哄诱上了床。
或许刚开始她是有所企图的接近,然而硬将她的人拉进了他的心房,将她的心锁在他身上的,是他的积极追求。
也许她曾想先开口说明她的真实身分,然而他却先把与翠娘之间的恩怨朝她全盘托出,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怎么敢提?
想必在那一段时间中,她心上受到了极大的痛苦,而他却在不知悉的情况下,未给予任何帮助。
他怎么会忽略了当他自屏风后方将躲藏的人儿抓出来时,那握在掌心中的臂膀有多纤细。
她瘦了,也憔悴了。
在等待着他前来退亲的这段时间,她是如何痛苦的度过每一个漫漫长夜?
然而,当想通了的他在第二天决定与她以平静的心冷静相谈时,余夫人泪眼婆娑告知她已前往佛寺,恳请方丈大师为她剃度。
他急了,匆匆赶到佛菩寺,不料却听到了她愿意‘虚怀大度’的将他让给其他女人!
“可你不是说娶我进来是要报复我?”而且他刚刚的表现的确是很无情啊……
“你以为我要报复你什么?”想到她的“祝福”,握着纤臂的手不自觉的加重了力道,“报复你的一开始就放弃,报复你不愿意跟我长伴一生,报复你的大方,就算我与其他女人双宿双飞你也不痛不痒!”气得他恨不得剖开她的脑袋,仔细的瞧清楚她到底在想什么!
“不是的!不是的!”她死命摇头。“我既难过又痛苦,可你恨透了姑母,不想与她再有任何关系,我又误以为你有意中人,所以我……我……你可知道作下那样的决定,是多痛苦的一件事?”她难以抑制这段时间来所受的煎熬,额头抵着他的xiōng口,嚎啕而哭。
“傻瓜……”五指深陷入浓密的发,薄唇充满怜惜的亲吻头顶。
他坏心眼的欺负她、惩罚她,强逼自己漠视她的眼泪,即使那会扭疼他的心。
就因为心口会疼,就因为在知道她的真实身分时,对她仍有依恋,更让他气恼她竟可以在他决定娶她时,直接允了退亲一事。
“我跟姑母有着血缘关系,你真的不在意吗?”她忐忑不安的问。
雍轼定定的回视哭得红肿的水眸,轻声道:“你知道荃儿的未婚夫是谁吗?”
她摇了摇头。
“二娘的外甥。”
“咦?”她讶异的水眸微微瞪大。
“当时她曾经步入相同的挣扎,甚至放弃了这段姻缘,是我劝她去追求的。我娘当初千方百计保住女儿们在孟家的优渥与自主,不会受到大娘与二娘的迫害,目的就是要她们得到幸福。只要能与对方幸福过日,他是二娘的外甥并不重要,如同当我爱上你后,你那无法选择的血缘关系也不重要了。”
“真的吗?”她欣喜的捂住小嘴。
“真的!”他肯定颔首,“娘子,可否开始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了?”他暧昧一笑。
芯鄀娇羞的俏脸微红,“好的,相公。”
雍轼开朗的绽扬嘴角,抱着怀中的娇人儿躺卧床铺。
床架上的纱幔轻轻缓缓的落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