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情当真是重极,不知为什么,郗昭忽然想起从前在书上看过的一段记载:
南楚王好珠宝美玉,后来亡国成了阶下囚,新国主表面上优待他,宫妃美婢一个不少的全放回到他身边,给他安排的宫室也华美非常,用的不是金器就是玉器,不知情的人赞其宽厚,而只有南楚王自己知道,新国主什么都给了,却没有给他食物,还有水。
后来南楚王抱着他的金银珠宝硬生生被饿死在华美宫室里面,等到有人发现他的时候,他早已成了一具饿殍。
郗昭觉得自己现在就有些像那位南楚王,而田氏就是那伪善的新国主,她做完了一切表面功夫,剩下的就等着她自生自灭——但她可不会就此束手就擒,她回来……就是要将他们一一送进地狱的!
“九娘子看看可还缺了些什么,回头我好让人去库房里添上。”
田氏站在门口,语气倒还是亲切的,就仿佛还是从前在家的时候,郗昭的母亲掌家,田氏日日上门——那时候她对他们一家可谓是亲近得很,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全往主院里送,惹得郗昙私下里朝郗昭抱怨,说自己都分不清究竟谁才是她亲生的了。
郗昙当然是田氏亲生的了,这不,如今田氏掌家,郗昙也跟着扬眉吐气,她从前处处被郗昭压着一头,连姐姐的架子也不敢端,如今么……郗昭看着素纱床帐默默地想,如今的郗昙怕是也不屑于端什么姐姐的架子了。
瞧瞧这寒酸气直冒的纱帐,郗家的下人们用的都比这个好,再摸一摸床褥,薄一块厚一块,还带着一股子霉味儿,也不知是被放在什么地方积压了多久了,也亏着她们能在府里找得出来,再看看那枕头,枕头看上去倒是不错,如果上面没有打着补丁的话……
郗昭连连咂舌,她已经能想象到今后自己在郗宅中的日子该何其难过,还有……她错了,她哪里配称得上一声“南楚王”,就这个待遇,说她是街上的乞索儿她也信了。
这屋子里没一处能看得出好,偏偏田氏就一直站在门口,抬手虚虚的指着,一边指一边说,“墙上那些字画儿是老太君特地从箱子里拿出来的,知道九娘子喜欢,巴巴儿地让人送过来挂上;这西洋镜可是个稀罕物,整个郗家就这么一块一人来高的;桌上那一套紫涟雾的茶具是老太君点名儿送过来的,旁人连碰都不能碰一下,真真儿是让人眼热呢!还有那一对雨后生烟瓶……”
郗昭将田氏口中说的那些金贵的不得了的东西一一同屋子里的摆设对上,愈发的佩服起田氏瞎掰的功力——墙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原先那些东西尽被人拾掇了个净,别说西洋镜了,就连寻常铜镜都没有一面,更别提什么茶具……桌上破碗倒是有两个。
这么一张嘴,简直可以活死人肉白骨,这样一想……指鹿为马又算个什么?!哪比得上田氏的无中生有,堪称“神口田良”!
偏偏田氏就仿佛真的将这些布置在了她的房间一样,句句都是情真意切,而且先前架着她过来的那婆子也一脸配合的露出一副惊叹之赞赏之羡慕之向往之的表情,一度让郗昭怀疑自己进了什么幻象里,否则为什么她看到的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等田氏说完了话,又慢条斯理拿腔拿调的回身面向院子的丫鬟婆子小厮,一句话拐来拐去拐得九曲十八弯一样的吩咐道:“从今儿起,你们就都跟着九娘子住在这蓬莱苑,记着,务必尽心尽力,若有一点闪失,当心挨板子。”
“都记住了么?”她身边的万婆子跟着狐假虎威的喝了一声。
“记住了。”稀稀拉拉的回应声响起。
田氏迈步往屋里又走了一步,离着老远向着郗昭说,“九娘子一路舟车劳顿,就先歇着吧,二婶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就不在这里陪你了。”
“二婶婶慢走。”郗昭双手交叠在身前向着田氏行了一礼。
眼见着田氏一脸嫌弃的走出了屋子,郗昭又在屋子里看了半晌,忽然有些感慨。
从前在这里住着的时候,不说富丽堂皇,但该有的一应不少,有些上了年头的旧物更是为这里平添了不少的贵气,如今倒好,这里仿佛经历过大规模的劫掠。
她从前听说过一个词,叫家徒四壁,倒是和如今的情形很配。
郗昭在屋子里发了很久的呆,一直到她听见一连串奇怪的声音,起先她并没有在意,但后来那声音一下响过一下,让她不得不打起精神竖起耳朵使劲儿的听,声音来自于她的肚子——她饿了。
准确的说,她已经被饿得麻木了。
光这样耗着是不行的,她又不是那仅凭一口仙气吊着的仙女,所以她稳了稳心神,站起身往外走,她打算到外面招呼一声,让这院子里的丫鬟带她去一趟厨房。
一边走一边觉得奇怪,她这院子里似乎太过安静了些,甚至好像除了她自己之外就没有别的活人了一样,等郗昭出了屋子向四周一望,院子里哪还有什么人影,方才她进来时候那些看似忙碌的身影这时候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她扶着一切能扶得住的东西在偌大的蓬莱苑里走了一圈,到处都是空空荡荡的,别说人了,连个像样点的物件儿都没有。
这田氏是打算让她在这里尽快超度了么?
也真是大胆,明知道她祖母还在等着她去请安,明知道祖母疼她,却仍敢这样对她。
郗昭苦笑一声,看来她目前要面对的还并不是二房三房的那一干人,而是如何找些吃的。
她才刚走出门,迎面就碰上了万婆子,万婆子手里拎着个食盒,见到她之后伸臂往前一送,带搭不理的说:“九娘子吃饭吧。”
看样子田氏还不打算现在就饿死她,所以她此前的种种举动自然就是下马威了。
当真是……有趣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