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6 章
夏宸去北京的前一天,陆家来了个奇怪的客人。
这个客人年纪很小,排场却很大,李祝融这些天不管事,给他安排了一堆保镖,生怕他再出事。
他是从大门大摇大摆地走进陆家的。
星期天,陆之栩起得晚,九点才起床,穿着件睡袍从卧室晃出来,发现客厅坐着一个漂亮的混血小孩,正在和陆嘉明宝宝玩牌。
那孩子很机灵,看见他出来,叫了一声:“陆叔叔好。”
陆之栩朝他点了点头,问:“你是嘉明的朋友?”
“我叫李貅。”李小阎王有礼有节地答道:“我是来找嘉明玩的,我爸爸让我明天和宸叔一起回北京。”
陆之栩顿时了然了。
他晃到了饭厅,靠在厨房的门上,问正在榨鲜果汁的夏宸:“客厅里那个就是和宝宝一起被绑架的,李祝融的儿子?”
夏宸“嗯”了一声,用果汁兑在热红茶里,递给了陆之栩。
陆教授瞟了一眼客厅里的两个小孩,道:“我还以为会和李祝融一样的德性,没想到还挺有礼貌的。”
夏宸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话。
其实,陆之栩不知道,李小阎王的德性,确实是和李祝融一样的。
但是,他也继承了李祝融的心计。
就算他在全世界的人面前飞扬跋扈,在陆嘉明的爸爸面前,他会坚持不懈地做一个“有礼貌的小孩”-
李貅正在教陆嘉明玩扑克牌。
虽然陆之栩上至麻将,下至赌骰子大小,无一不精通,但是,陆嘉明宝宝却没有继承他在赌博事业上的天赋,C城当地有种扑克牌的玩法,是用两副牌玩的,有点像升级,李貅本来准备教陆嘉明宝宝玩这个,但是很快他就发现,要让宝宝辨认JQK三个牌都很困难。
所以,他教宝宝的,是一种最简单的牌:接龙。
接龙规则很简单,两个人,一人拿一半的扑克牌,然后,你出一张我出一张,在桌上排成一条长龙,如果有人出的牌,和长龙中的某张牌相同,比如说宝宝出了J,而长龙中有个J,那么,两个J之间的牌,就全归宝宝了。
两个小孩玩得正起劲,陆之栩端着杯热红茶晃过来,站了旁边看了一眼,恍然大悟道:“你们在玩捡狗屎啊……”
其实,接龙是李貅的说法,用C城当地人的话来说,这种玩法就叫捡狗屎。
但宝宝显然对这个说法很不能接受,他很认真地反驳陆之栩:“我们在接龙,爸爸说错了。”
“就是捡狗屎嘛!”陆之栩毫无心理障碍地把那三个字说了出来:“玩这种牌一点技术都没有,赢的人是走狗屎运,不是捡狗屎是什么。”
宝宝默然了。
李貅大概也没见过一个大学教授可以这么自然而然地把“捡狗屎”三个字说出来,也一时忘记了出牌。
陆之栩却懒得顾忌什么形象,大大咧咧地坐到了沙发上,把红茶往茶几上一放,抱起陆宝宝,放到自己腿上。
“儿子,我来教你玩,我们来玩点深奥的。”-
等到吃早餐的时候,陆之栩才发现,原来李貅在赌博上的造诣,也是颇深的。
他也发现,这个小孩,虽然不像李祝融一样飞扬跋扈,但是,论起头脑来,却是一点不差。
同样的,李貅也发现,虽然陆嘉明宝宝很纯良,但是他爸爸,却是一个很聪明、而且很喜欢耍无赖的大学老师。
于是,他拿出自己的平板电脑来,决定和陆之栩玩一种需要智商的游戏——数独。
陆家的数独之战持续了整个上午,夏宸作为援兵参与进来,宝宝作为一个完全看不懂的观众,在旁边乱出主意,导致李貅不仅要填数字,还要给他解释数独的规则。
玩着玩着,陆之栩忽然问了一句:“李貅,你知不知道许煦现在怎么样了?”
李貅哪是他可以套出话的,他只是看了一眼夏宸,就像一个平常的小孩一样回答:“许叔还在医院里,爸爸在那守着他。”
他虽然说了话,却什么都没回答。
其实,这种说话的方式,夏宸也很擅长-
这天晚上,在李貅的强烈要求下,他睡在了宝宝的卧室。
宝宝不是第一次和他睡一起了,所以很坦荡地让夏宸帮自己洗了澡,穿了一件毛茸茸的睡衣,爬到了床上。
李貅早就自己洗好了澡,坐在床上。
房间里没人了,他的恶劣本性也显露无虞,宝宝刚爬上来,他就一把揪住了宝宝的脸:“陆嘉明,你真没用,这么大了还让人帮你洗澡。”
宝宝一上来就被他嫌弃了,而且被他一说,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于是红着脸,默默地缩到了床的一边。
“你的睡衣难看死了,快脱掉。”李貅扯住他那件泰迪熊的连体睡衣,把他往自己身边拖:“你那件兔子衣服呢?”
“被扔掉了。”宝宝老实地回答。
经过上次的绑架事件,他已经不怎么害怕李小阎王了,他虽然小,却也知道,李貅只会凶凶他,不会真的欺负他。
所以,他很老实地跳下床,从放玩具的大篮子里翻出了一只硕大的兔子,拖着兔子的耳朵,一路爬到床上,讨好地放到李貅面前:“这个兔子给你玩。”
李小阎王用嫌弃的目光看了那个兔子一会,然后一脚把那兔子踹下了床:“这只兔子真丑。”
“把我的包拿来,就是放在门口那个。”
李貅的包是个黑色的皮质小背包,和郑野狐的小侄子在英国读书的时候背的书包差不多,里面没放多少东西,李貅盘在床上,一件一件清出来给宝宝看。
“这是可以在水里点火的打火机,不能给你,免得你把你家房子烧了。这个手表可以看方向的,不过教你你也看不懂。这个是可以定位的项链,给你戴着,别弄丢了……”
在经历过绑架事件之后,李小阎王的兴趣,已经离开了那些奢侈品,转移到了各种野外生存的工具上。
宝宝似懂非懂地听了一会,任由他在自己身上挂了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然后在李小阎王的滔滔不绝中默默地睡着了-
夏宸出远门的时候,几乎是不会收拾什么东西的,何况是回北京。
大概是因为没有父母的缘故,他对“家”的概念很淡薄,常常是带着手机和银行卡就能出门的。他对经常用的东西没什么执念,所以也几乎没什么行李。
但这次不同。
这次回北京,要见的是夏老爷子,还有点负荆请罪的意思,所以有些东西,是该派上用场了。
陆之栩进他房间的时候,他已经收拾好了一个背包。
彼时已经是晚上,两个小孩已经睡熟了,陆教授穿一件他精心挑选过的睡袍,领口敞着,上来之前还喝了杯红酒壮胆……
没错,他要实施的,就是那个他和林太后秘密商议过的、刻不容缓的计划!
他,虽然连电饭煲的开关在哪都不知道,但是,他决定,他要把生米做成熟饭!
月黑风高夜,又是在自己家里,夏宸又是温和的性格,天时地利人和一应俱全,要是不发生点什么,不止林佑栖那厮会嘲笑自己,陆之栩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的!
所以,在这个万籁俱寂的时刻,陆太后,来到了夏宸的房门口。
“老师还没睡吗?”夏宸听声音就知道是陆之栩。
陆教授没有回答,他咳了一声。
“你明天什么时候走?”
“上午十点走。”夏宸把包放好,转过身来。
“老师喝酒了?”
陆之栩是那种喝酒上脸又上头的人,只是一杯红酒,他脸上已经透着一层绯色,眼睛也带着水光了。
“喝了一点。”陆之栩被看穿了,有点局促,只好在夏宸的床上坐了下来。
他和林佑栖研究了“作案”的时间,讨论了“作案”的地点,唯恐天下不乱的林太后还塞给了他一支和上次的软膏截然不同的东西……
但是,他们唯一没有研究的,就是一个人,怎么能说着说着话,就忽然扑上去呢?
陆教授对现在的状况很是不满。他是来干正事的,又不是来聊天的。
他觉得,现在说什么都绕不到自己要干的事上,说这些有的没的确实没什么意思。
所以,他采取了自己一贯的风格。
“夏宸,过来一下。”他坐在床上道。
夏宸把家里的钥匙整理成几份,拿着一份过来,正准备递给陆之栩。
他走过来,正准备坐下来,只觉得唇上一暖,有样柔软的东西,已经印在了自己唇上。
第 117 章
其实,陆教授是一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
自从知道夏宸上体育课的时候,为了给宝宝当榜样,一个人围着250的操场跑了十圈之后。陆教授对夏宸的体力就有了一定的了解。
所以,他决定和夏宸讲道理。
一“击”得手之后,本来是并排坐着的陆教授,整个上身都倾在了夏宸身上,他眼睛亮亮地,像要面对一顿大餐一样——甚至他还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
“夏宸,我们来做吧?”
夏宸同学用一只手撑在床上,用以支撑陆之栩扑在自己身上的重量,另一只手则不着痕迹地揽住了陆之栩的腰,他的声音还是该死的温和:
“老师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呢?”
陆之栩虽然没什么酒量,但是一杯红酒还不至于昏了头,他也知道这个问题不能随便回答,吞了口口水,准备蒙混过去。
“老师不喜欢这个问题吗?”夏宸轻巧地收回了撑在床上的手,搂着陆之栩躺在床上,像个优雅的猎手般,用鼻尖在陆之栩的脸颊上碰了碰:
“老师喝酒了?”
“喝了一点。”陆之栩及时地吞下了那句“喝酒壮胆”。
“好吧,让我猜猜……”即使被压在下面,夏宸还是镇定得像两个人是在聊人生理想一般:“老师怕我走了就不回来了,所以决定在我走之前,把生米煮成熟饭?”
“BINGO!”陆之栩在心底喝了一声彩。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么我……”
夏宸的手还揽在陆之栩腰上,略一用力,两个人在床上翻滚了一下,陆教授就被他压在了下面。
他就这样,压在陆之栩身上,用温和的、无害的目光,询问地看着他。
陆之栩本能地感觉到了某种危险。
但是,无论是身为年长者的优越感,还是对自己的“准备工作”的自信,都让他不能后退了。
于是,有点口干舌燥的陆教授舔了舔嘴唇,大声宣布:
“我要在上面!”-
夏宸一点都不惊讶。
他对陆之栩的性格早就摸透了,深知这种人最是好面子,又总是虎头蛇尾,最开始的时候是最积极的。只要你开始的时候不强烈反对,后面他折腾得没劲了,也就“不拘小节”了。
于是,夏宸摊开手臂,做出一副任由他摆布的样子。
陆之栩敏捷地爬了起来,坐在了夏宸侧面,然后意识到这姿势不对,拍拍夏宸的腿:“腿分开!”
夏宸照做。
青年的身形修长,因为要睡觉了,穿的是柔软的灰色睡衣,并不厚的面料下,可以清晰看到青年的肌理线条,宽肩窄臀,修长的腰,像一只懒洋洋的黑豹,就算露出了肚皮给你,你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会下一秒钟就跳起来,把你扑倒在地。
陆之栩趴跪在夏宸的腿间,胸有成竹地去捏夏宸的下巴。
后者的反应,是一把揽住了他脖颈,然后,温柔而又凶狠地吻了上来。
灵活的舌头轻易开启了牙关,然后,毫不客气地一阵侵略,这样的吸吮下,陆教授的腰杆都酥软了,腿也一阵阵打颤。
“唔,不……不对……”陆之栩只来得及发出几声含糊不清的抗议,就被夏宸的手探进了宽松的睡袍里,在某个敏感的点上一阵揉捏,整个人像一尾鱼般,因为快感而僵直了身体。
夏宸轻而易举地,把陆教授压在了身下。
因为酒意而带着水光的眼睛,被啃咬得艳丽的唇,还有紧皱了眉头,似乎在极力抵抗快感的样子……
夏宸轻笑一声,轻轻一抽睡袍的带子,某人便成了被放在深红睡袍上展示的一道最美味的甜点。
沿着白皙的脖颈一路吮吻而下,在胸口的深红点上略微停留,只是牙齿轻轻地噬咬,那具白皙的身体就像被烫到的小动物般,无措地发起抖来。
青年的呼吸变重了。
火热的鼻息,喷在敏感的小腹,陆之栩整个人都有了一种要被拆吃入腹的恐惧感,他挣扎着攥住床单,想要翻身爬起来,却被某人舌尖在欲望顶端的一舔而像是折断了腰椎般,跌在了床上。
“不……不……”
陆教授总算意识到,自己已经陷入了怎样的危险境地,他无措地抓住埋首在自己身下的青年的头发,露出了哀求的神色……
青年抬起了头来。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
往昔的温和淡然尽皆消失不见,漂亮的眼睛,高挺的鼻梁,都像是出土的利剑,那样带着侵略意味的目光,势在必得,让人想起草原上某种平时总是懒洋洋的大型野兽……
青年只看了他一眼,重又埋头下去。
这个二十七岁的、骄傲又幼稚的、在某些地方纯洁得如一张白纸的法学教授,这个让自己怎么也移不开目光的,恨不得拆吃入腹的男人。
终于要完全属于自己了。
像有着漂亮羽翼的蝴蝶,脆弱得一捏就死,放手却又会飞走……
心思深重的单恋、处心积虑的追求、一个个陷阱,一步步沦陷,像是在酿一坛美酒,每时每刻都在被酒香诱惑,但是一旦忍耐不了,揭开坛盖,一切就都毁了。
但他毕竟等到了这一天-
等到高氵朝的余韵渐渐过去,陆之栩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分开双腿,而跪在自己腿间的,是已经脱了衣服的夏宸。
裸露的肌理,像是古罗马的美少年般,没有夸张的肌肉,但是那些线条下,却隐藏着让人心悸的力量。
夏宸没有让陆之栩回过神来。
深吻,连最后一丝氧气都要被剥夺的深吻,陆之栩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了某个部位的异样,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反抗,但是反抗似乎又没什么道理,夏宸明天就要走了……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直到某个坚硬的部位,抵在了自己下面-
下着大雪的夜晚,外面飞舞着柳絮一般的鹅毛大雪,雪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了进来。
一声黏腻的呻吟,像是被人挠到了最痒处的猫,带着点哭泣的尾音,又因为浓烈的快感而颤抖着。
垫着枕头,大张着双腿,被跪在自己腿间的青年狠狠地侵犯,明亮的灯光下,yín靡的场景无所遁形。只能别过脸,闭上眼睛,紧咬着唇,遏制那断断续续的呻吟。
销魂蚀骨的快感,沿着脊椎一路进犯,被粗暴地侵犯的秘洞已经撑过了最初的不适,甚至不知廉耻地渗出了丝丝yín液来。
“老师还是不愿意看吗?”
随着一声低哑的轻笑,酸软的腰肢被捞了起来,整个人都被搂进一个温暖怀抱中,青年的唇在他薄薄的眼皮上啄吻着,用一种低沉得让人骨头酥软的声音小声恳求着:“老师,睁开眼睛看一看嘛……”
然而,在这样温柔的说着话的同时,在秘洞中肆虐的凶器,却一刻都没有停止过凶狠的进犯。娇嫩的粘膜被粗暴地摩擦,快感像电火花一样,让整个腰部以下全部酥麻了,但是那可怕的被侵犯感,却让人怎么都无法忽视。
就在快感累积到极点的时候,眼看着就要喷溅出来,却猝不及防地被人狠狠钳制住了出口,几乎逆流般的痛苦让陆之栩骤然睁大的眼睛。
“放……放开”尾音被一记狠狠的撞击捣得破碎开来。
“老师又要射了,第三次了……”青年在他的唇上啄吻了一下,形状优美的唇勾出一个坏笑来:“老师,你早泄哦?”
“放屁!”面色潮红的陆妖孽愤怒地抓紧了青年的肩膀,难耐地紧闭着眼睛,上吊的眼角,像用墨一笔勾成般,吊出一个勾魂夺魄的弧度。
青年轻笑一声,没有反驳,而是把犹在肆虐的凶器完全抽出,在陆妖孽因为突然的空虚而夹紧他的腰的时候,再度深深刺入,换来抱在怀中的身体像濒死一样剧烈的颤抖。
一直压抑着的呻吟,终于脱口而出。
“不……要……要坏了……”前后都被残忍对待,对于痛楚没什么忍耐力的陆妖孽难耐地攀住了他身体,像一条妖异的白蛇,颤抖着缠上了他。
“不会坏的,”夏宸用吻温柔地安慰着他,身下凶狠的侵犯却始终不肯停止,堆积的快感化成了千万个细小的虫子,带来让人难以忍受的痒意,陆妖孽带着哭音,自暴自弃地绞紧了夏宸的腰:
“快……快一点。”
伴随着他的声音的,是不知从何而来的眼泪,从那漂亮的眼角缓缓滑落……
这样的夜晚,这样抵死的缠绵,这样不顾一切、连自尊都交出去的爱情,天亮之后,又该何去何从?
高氵朝到来的刹那,有白光在脑中炸开,所有的意识都炸成一片空白,狠狠地抱紧了嵌在自己体内的这具身体,换来的是更用力的回抱,像是要把骨头都捏碎,把两具身体都嵌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开。
☆、第 118 章
“你明天什么时候走?”
“十点。”
像一支被扒了皮的香蕉般裹在被子里的陆妖孽不悦地转过身去,用背对着夏宸,露出半个光裸肩膀:
“快点滚。”
夏宸低声笑了起来。
他攀着陆之栩的肩膀,在上面亲吻了一下,轻声说:“我会回来的。”
“不用回来!快点滚快点滚!”陆妖孽把被子卷成一团,继续用背对着夏宸。
夏宸攀着他的肩膀,把他扳了过来。
“老师,”他看着陆之栩的眼睛,缓缓地告诉他:“我一定会回来的。”
陆妖孽被他的眼睛看得无所适从,加之被压的愤怒还萦绕在心头,于是整个人缩进被子里。
“闭嘴,睡觉。”-
醒来的时候,夏宸已经不在了。
陆之栩只觉得全身都像散了架一样,伸出手来握拳,半天都握不好。
身边已经空了。
他摸来闹钟一看,已经十一点了。
宝宝今天竟然没有来叫自己起床……
陆之栩静静地躺在床上,缓缓地伸展开手臂,在身边划过。
夏宸,真的已经不在了-
往后的日子,仍然是这么一天天地过。
许煦的情况探听不到,沈宛宜上下活动了许久,也只是知道他还在市医院里,没有死而已。
夏宸走了,林佑栖不来蹭饭了,有时候还自己提了菜来做,夏宸走的那天下午,有个胖胖的厨娘来这里报道,说是夏宸请的保姆。
后来才知道,她原来是李祝融家的厨娘。她有一个儿子,死在那场绑架案中。
她对宝宝很好。
有天陆之栩还听到林佑栖套宝宝的话,他问宝宝:“现在的李阿姨好还是夏宸好?”
宝宝抿了嘴,不肯说话。
陆之栩从来没有和他解释过夏宸的去向,事实上,他从来不提起夏宸,就像那个叫夏宸的人压根没有存在过一样。
夏宸对于宝宝和他,都是个不能提及的名字。
宝宝还那么小,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忘记的,就像他从来不问陆之栩自己的妈妈去哪了一样。
很奇怪,并没有什么疼痛或者牵肠挂肚的感觉,他还是那个刁钻妖孽的陆之栩,上选修课的时候,学生仍然是怨声载道,他仍然接很多案子回来做,仍然穿他修身的黑色系西装,仍然叫自己的儿子嘉明。
他只是不再熬夜做案子,他每天七点起床,十点睡觉,他每天喝鲜榨的果汁,不再穿着毛衣跑到雪地里,不再趴在沙发上睡觉。
他不再经常生病。
因为那个在他生病的时候,会做好温热美味的粥,温声在耳边叫着“老师”,喂他一勺勺喝下去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没有那么挑食了。
他不喜欢的萝卜,他不喜欢的玉米,他不喜欢的甜食,出现在餐桌上的时候,他也会尝上一两口。然后皱着眉头咽下去。
因为那个会把萝卜丝炸成丸子,会把甜玉米磨碎放进豆浆,会做不甜的紫薯蛋糕,不腻的水果布丁的青年,已经不在了。
他不再欺负宝宝了。
他学着做一个负责的父亲,他陪宝宝画画,陪他种花,他带着宝宝看魔戒,宝宝那么喜欢哈比人的屋子,用胖胖的手指指着屏幕,不断发出惊叹声。
那一瞬间他忽然想起某个说过要和他一起去新西兰的人。
也只有那么一瞬而已。
然后思绪又回到屏幕上,单纯的小哈比人开心地喝着啤酒,不知道即将到来的灾难和分离,多好。
他有时候还是会吃夜宵。
李婶会做很好的粥,鲜甜的鱼片粥,清淡的蔬菜瘦肉粥,鲜美的海鲜粥……
有天晚上,他坐在饭厅里,灯光明亮,气氛温暖,他好像又闻到了三鲜汤的香味,坐在他对面的青年倾身过来,勾起唇角来,笑得狐狸般。
“老师,你嘴角有饭粒……”
而后他猛然惊醒,漆黑的房间里,只有自己的呼吸声。
原来是个梦。
在那之后,他不在吃夜宵了。
有些人,他在的时候,你不知道他有多重要。他走的时候,却能把你的心都掏走-
夏宸走了一个月之后,陆家忽然来了一位特别的客人。
准确说来,是两位。
陆之栩下班回来,发现自己家的门开着,院子门口停着一辆很夸张的悍马,几个穿着黑衣的保镖样的人,站在院子外面。
他的第一反应,是李祝融。
但不是。
客厅里,正趴在柔软的地毯上,和陆嘉明宝宝玩着最简单的“捡狗屎”游戏的,是一个漂亮得过分的男人。
他是真正的凤眼,苍白皮肤,下颔尖尖,无可挑剔的五官,眼尾有两颗小痣,即使整张脸都因为输牌而皱了起来,也是耀眼的漂亮。
坐在沙发上的,是一个英俊的男人。
他大概还不到三十岁,高鼻薄唇,眉眼间和夏宸有几分相似,他的眼睛像狼,让人不敢直视。
“你好,我是夏知非,是夏宸的叔叔。”这个男人这样自我介绍着,他端正地站了起来。
他是讲究礼仪的人,按辈分,他是夏宸的叔辈,自然也是陆之栩的叔辈。
可是陆之栩完全不懂这套,有点茫然地站在那里,摸不准要不要握手。
“嘁,非非又想让别人给他鞠躬了!”趴在地上的漂亮男人打抱不平的发出抗议,像一只慵懒的大猫般打了个滚,扯扯陆之栩的裤腿:“你别理他,该干嘛干嘛。”
陆之栩看了一眼夏知非,发现后者的神色竟然一瞬间温和了下来。
“夏先生,你们今天来是……”
“我们是来看你的!”扯着他裤腿的那位不甘寂寞地表功:“我带了饭给你吃,有黄花鱼,是小宸做的,我路上吃了一点,还剩四条!”
陆之栩不为美食所动:“夏宸现在在哪?”
“先坐下来说吧。”-
经过和夏知非的对话——中间夹杂着陆非夏对那四条黄花鱼不遗余力的介绍。陆之栩总算明白了,这两位,就是夏宸实际上的家人,夏宸的二叔夏知非,以及夏知非的爱人,陆非夏。
“小宸是我一手带大的!”陆非夏得意地表功:“他当初看上你的时候,也是我鼓励他追你的!我还给他举了很多例子激励他!”
陆之栩很明智地忽视了他的话,继续问夏知非:“那夏宸现在的处境怎么样了?”
“不好。”夏知非毫不辟易地说了实话:“他爷爷是军人,没有两全的法子,夏宸和他那些伯父,总有一方要死。”
“夏宸父母的事,真的是他那些伯父……”
“那个已经不重要了!”陆非夏啃着梨子,大大咧咧地一挥手:“夏桓那些人不会放过小宸的。靖难之役你知道吗,那些人就是朱棣,都是坏人!该杀!”
“你现在不用担心夏宸,因为担心也没用。”夏知非冷酷地说着,“我来,是问你一句话,如果夏宸输了,失去了现在的身份,你是和他在一起还是和他断了?”
“这个问题没有意义。”陆之栩对夏知非的轻视很不忿:“我和夏宸在不在一起,从来就和他的身份无关。”
“那就是不离开夏宸了。”夏知非逼视着他:“如果你要付出的代价是你和你儿子时刻都处于危险中。朝不保夕,颠沛流离,你还坚持自己的选择吗?”
眼前闪过宝宝被绑架时的那段地狱般的日子……
“我相信夏宸。”陆之栩淡淡地说道:“他能保护我们,而我身为男人,也能保护自己的家庭。”
一旁的陆非夏笑了起来。
他长得好看,笑起来的时候,竟然还带着点稚气,让人也不自觉被感染了。
“真是年轻人。”夏知非这样说着,站了起来。
“我们等会要去成都,就不多打扰了。”他走到陆家的衣架旁,取下陆非夏的围巾和大衣,给某个赖在沙发上趴着不肯走的家伙穿上。
“我知道你们是夏宸的长辈。”在他身后,陆之栩以从未有过的正式语气说着:“我请你们好好照顾夏宸。”
那个叫北京的地方,波谲云诡,危机四伏,而他的爱人,就在那里。
“是我们该请你好好照顾夏宸才对。”夏知非替陆非夏穿好了大衣,抬起眼睛来,看着陆之栩,大概是认同了陆之栩的原因,他的眼神褪去了那种审视的锐利,而是带上了些许温情。
“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以后不管什么时候,遇到不能解决的事,都可以找我们。我把靳昀留下来,这几天可能有点不太平,他在的话,你们会安全一点。”
而那个欢脱的陆非夏,在沙发上挣扎了一会,最后被夏知非拖出了门,临出门又冲了回来,一把攥住陆之栩:“记住我的名字哦,我是陆非夏,我很会打架的,上次绑架案你们不叫我去,我比林尉厉害多了。以后你遇到事了就报我名字,夏宸欺负你也告诉我,我帮你揍他……”
直到被夏知非用手臂夹住腰抱走,陆少尉还在喋喋不休地宣传自己。
陆之栩无奈地用手背抹了一把额头,正讶异于宝宝异常的安静,叫道:“嘉明……”
明字还未落音,他就被拥入了一个久违的,温暖而坚决的怀抱里。
☆、第 119 章
C城的习俗,小年夜的时候,一家人就该团聚了。
小年那天,外面下着大雪,整个上午,宝宝和夏宸都在给家里搞卫生,陆之栩缩在楼上的影音室里进行秘密交流,因为某个原因,陆之栩对林佑栖这个“狗头军师”很是愤怒。
李婶被夏宸送走了——李祝融把她安插进陆家,除了表示对夏宸和陆之栩的事不再阻挠,也有眼线的意思。
毕竟,夏家权力更迭,李家身为世交,也会受到很大的冲击。
陆之栩一直没有问夏宸,北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并不想知道。
这些事,都和他无关,正如夏知非所说,他们是家人,家人不会询问成败,只会无条件地支持-
晚饭的主菜是火锅,水煮活鱼的汤底,鲜美又不过分清淡,羊肉被切得刨花一样薄,卷起来码在盘子里,牛肉、云腿、金针菇、娃娃菜、还有鱼丸和虾丸,莴笋片、鹌鹑蛋和海带丝。大碟小碟地放了满桌子,夏宸还炒了几道小菜,不过那一大一小都等着吃火锅,不理会别的菜了。
刚落座不久,夏宸正在开饮料,放在一旁的电话响了,宝宝乖巧地帮夏宸把电话拿了过来,夏宸一边说电话一边往外走。走到门口,站在那换鞋子。
“你干嘛去?”陆之栩站起来问。
“去接个人,他们已经到门口了,老师你也来吧。”夏宸披了大衣,顺便把陆之栩的羽绒外套也从衣架上拿了下来。
陆之栩隐约猜到那人是谁了。
宝宝一个人呆在家里,夏宸怕他乱碰东西,也把他抱了出来,陆之栩把火锅盖上,跑到玄关换鞋,宝宝在夏宸怀里,拿着爸爸的围巾。
一家三口出了门,没有开车,夏宸打着伞,陆之栩抱着宝宝拿着一柄伞,没有打开。
外面下着鹅毛大雪,刀子一样的寒风,刮在脸上生生地疼,夏宸伸手搂着陆之栩,在他耳边小声说:“没事的,是我爷爷。我已经和他说清楚了,他不会生气。”
陆之栩“哼”了一声,表示自己压根不怕谁生气,但是他心里其实是有点忐忑的。
夏宸的爷爷,他向来只是听说,是个开国将军的后代,将门虎子,当年抗美援朝的时候建了大功勋,英勇善战……
但是他见到的,却是一个带着一个警卫班的,坐在轮椅上的,干瘦的老头-
夏宸这次回来,其实是违抗了他爷爷的命令的。
因为他带回去的那些东西,夏家闹得沸沸扬扬,老爷子派了自己手下最得力的士官去查,查出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真相正如夏宸所说,怵目惊心。
夏老爷子身体本来就不好,被这样一刺激,直接病倒了,反复念叨着“我有什么脸面去见湘亭?”
湘亭,是夏宸的外祖父李老爷子的号,当初李碧微嫁进夏家,李老爷子就十分反对,是夏老爷子拍着胸脯保证,要是夏执襄敢辜负李碧微,就打断他的腿。夏家绝不会委屈了李碧微……
但是,李碧微嫁过来不到十年,就被他的大儿子和两个兄弟合起来谋害了。
虎毒不食子,夏老爷子在战场上再怎么杀人如麻,对自己的儿子,他总不可能让他们杀人偿命。
他的小儿子和小儿媳已经被害死了,他不可能再让另外的三个儿子陪葬。
这就是身为家主的价值观,他再疼爱夏执襄,也要为夏家考虑,他的大儿子已经五十多了,孙女都有两个了,难道还要他来偿命?
他只能对夏宸做出某些“补偿”……
这就是夏宸这些年来,为什么一直不把证据交给夏老爷子的原因,因为没用。
死的那个是他儿子,活着的也是,你见过哪个父亲因为大儿子杀了小儿子而去弄死大儿子的?
夏宸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从来没想过靠夏老爷子来报仇,他一直在暗中积蓄力量,等夏老爷子一死,他就无所顾忌了。毕竟,那几个伯父虽然不是李祝融口中的“脓包”,可是比起七岁就懂得卧薪尝胆的夏宸,和脓包也没有两样。
但是,宝宝和李貅被绑架的事,打乱了他的计划。
他不得不动用了自己的力量,他只是展示了他能使用的力量其中之一——就是夏知非,那些叔伯兄弟已经如临大敌,寝食难安。
为了防止他们在夏老爷子面前反咬一口,也为了在夏老爷子心中占得最重的分量,夏宸拿出了那些证据。
他虽然没指望拿着祖父的力量来对付那些伯父,但也不能让夏老爷子的力量全落入他们手里。
果不其然,水落石出之后,夏老爷子的天平虽然向夏宸倾斜了,但是他除了把那些伯父都叫过来痛骂一顿,抽了几鞭子 ,顺带着把自己气得病情加重之外,并没有别的表示。
意料之中的反应,称不上多失望。
但毕竟是至亲,毕竟是血缘相系的祖父,毕竟是自己儿时依赖过的英雄,看到夏老爷子的不作为,夏宸心里,也不是一点感觉没有的。
他会跑回C城,一部分,是为了避开北京的危机四伏,另一部分,是为了让夏老爷子感到内疚和惭愧。
在他内心深处,其实还是有着一丝不甘心的。
所有人都说,他的父亲夏执襄,是夏老爷子心头肉,是混世魔王,事实上,就算是最疼爱的儿子,在家族的利益面前,也不过是个死了就算了的人而已。
这些都不重要了。
无论如何,夏老爷子来找他了。
他的计划,已经一步步上了轨道,报仇,只是时间的问题。
这就够了。
李祝融虽然冷酷偏激,但是他有一句话是对的。
这世界上,没有什么能保护你和你爱的人,没有什么能替你伸张正义,报仇雪恨。亲情不能,友情也不能。只有你自己拥有了足够的力量,才能保护自己和你爱的人。只有你自己掌握了权力,才能将仇恨一一清算。只有弱者,才抱着亲人的尸体痛哭,而强者,是会让仇人痛哭的。
夏宸不是李祝融,他不偏激,不冷酷。人不犯他,他不犯人。他安静下来的时候,可以坐在花园里看一下午书。但是,如果有人伤害到他的家人,他也并不介意弄脏自己的手。
不是他学不会宽容,而是那个十二年前,在自己父母的灵堂前,咬着牙不流一滴眼泪的少年,他学不会宽容-
陆家并不算大,没地方安置那几个警卫员,夏宸让他们在附近找个地方住,留下那个叫吴江的警卫班长照顾老爷子。
夏老爷子上了年纪,加之最近受了不少刺激,一会是发现自己的孙子这么些年都在卧薪尝胆,一会是发现自己的几个儿子合伙起来杀了自己最小的儿子,所以变成了风烛残年的老头。火锅也吃不了,只能喝粥,夏宸在厨房给他炖肉糜粥,陆之栩坐在客厅觉得气氛有点尴尬,就去了饭厅。剩下宝宝,无知无畏,跑到客厅里,躲在一丛滴水观音后面,自认为很隐蔽地偷看他。
夏老爷子虽然老了,眼力却不差,发现了宝宝,招手叫他:“小娃儿,过来。”
夏老爷子虽然也是个官二代,但是普通话没学好,一口北方腔,宝宝勉强听得懂,乖乖地跑了过去。
老人用没有输液的那只手摸着宝宝的头,问:“小娃儿,你几岁啊?”
“我过了年就满五岁了。”宝宝嫩嫩地回答他。
这声音让老人想起了某些遥远的往事,眼神悠远了起来。
“你是哥哥的爷爷吗?”宝宝攥着他的衣袖说:“我听见哥哥和爸爸说他爷爷来了。”
老人略带苦涩地看了宝宝一眼,点了点头。
“你是从北京来的吗?”
“我住在北京。”老人耐心地回答他,牵着他的手问:“小娃儿,跟我去北京住好不好?”
“那我爸爸呢?”
“他也一起去。夏宸以后要住在北京,你们都跟着他住到北京,好不好?”
大概自己真的是老了。老人这样想着,要是以前,自己绝不会承认这个小娃儿和他的父亲。
包子一样嫩嫩软软的手,被牵在老人干瘪的手掌里,本来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一老一小。却因为夏宸,而意外地遇到了一起……
宝宝被老人的提议难住了,低着头陷入了认真的思考中。他穿着奶白色带着斑点的连体睡衣,背后的帽子上还带着两个软软的嫩黄色牛角,脑袋圆圆的,头发乌黑细软,头顶还带着一个小小的旋。不知道为什么,宝宝身上总是有一种让人觉得温暖的气质,让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在爱中长大的小孩。
老人看着宝宝,有点出了神。
他曾经,也有过这样一个小孩。
他年轻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前面几个儿子都没什么感情,只有一个小儿子,是看着出生的,执襄出生的时候,也是小小的软软的,一晃眼就长成了个调皮捣蛋的小子,到了后来,读书、恋爱、结婚、生子。忽然就死在了空难中,他也震怒过,也怨恨过,但是毕竟是天灾人祸,只能不了了之。
上个月,夏宸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又见到了死去的小儿子,一样的眉眼,一样的身架……
但是,这个孙子带给他的,却是一个毁灭性的消息-
已经过了一个月了,自己愤怒过,也犹豫过,是时候该做
☆、第 120 章
吃过晚饭之后,陆之栩抱宝宝去洗澡,夏宸在客厅和夏老爷子说话。
正是小年夜,正是室外寒风呼啸,正是室内温暖如春。
这样的夜晚,最适合一家老小围坐在火炉边,聊一些温暖的往事。而不是聊一起陈年的谋杀案。
夏宸坐在沙发上,顺手把一杯热茶推到了老爷子面前。
夏老爷子向来不是什么温情的人,在小辈面前,也是威严多于和蔼的。虽然对夏宸另眼相看,但他对夏宸也是直呼其名的。
“夏宸,你心里,在怨我吧?”
夏宸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我没有指望任何人。”
因为不指望,所以不会失望,更不会有所谓怨恨。
说得直接一点,就是“我压根没指望过你。”
夏老爷子自然听得懂夏宸的意思,所以青筋毕露的手握紧了轮椅扶手,微微地颤抖着。
“你大伯他们,其实也是一时糊涂……”老人的语气,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那样处心积虑的谋杀,那样天衣无缝地善后,直到十二年后,真相才公诸于世。这样一场谋杀的背后,该是累积了多久的怨恨?又该是谋划推敲了多久?
“爷爷的身体不好,就不要在这些小事上费心了。留在这里过个好年吧。”夏宸没有理会夏老爷子的话头,面色淡然地站了起来。
夏老爷子抓住了他的手。
老人的手,依稀看得见当年在穷山恶水里挥斥方遒的力度,皮肤像老去的树皮般,长着暗紫色的老人斑。与夏宸修长白皙的手握在一起,对比十分残酷。
“你小时候我就想过,这份家业,以后还是要交给你。”老人的声音缓慢而坚定:“既然你现在也有了这个能力,就趁我还能做主的时候交给你吧。”
他摆了摆手,阻止夏宸的插话,指了指一直守在床边的吴江道:“家里都是你大伯他们的人,就吴江还可靠点,过了年,你陪我回一趟北京。当着你大伯他们把事情说清楚了,我住到小汤山去,眼不见心不烦。”
夏老爷子的意思,是要当着夏家那些伯父的面,把夏家的权柄交到夏宸手上。
这种传孙不传子的事,夏老爷子并不是首例。夏宸身边,就有个例子——李祝融。
夏老爷子做出这个决定,其实并不是为了保护夏宸,而是纯粹地为了夏家的未来。
当然,他做出这样决定的时候,其实心里还隐隐地希望着,夏宸能够因为一念之仁,放他那些伯父一马。
但是希望归希望,一个月的相处,夏宸的性格,他已经很清楚了。
就好像当初他劝夏宸放手的时候,夏宸是这样说的。
他说:“爷爷,我和你不同,你有四个儿子,我却只有一个父亲,一个母亲。所以你能宽恕,我不能。”
夏老爷子很清楚,他做出这样的决定,是把自己那几个儿子手中唯一的筹码都夺走了。但是他没有选择。
夏宸铁了心要报复,夏家不给他,他利用夏知非,利用李祝融,利用他这些年布的暗棋,也是要报复的。他才十九岁,这样的聪明,又这样的隐忍。夏知非没有儿子,一心要他当继承人,与其到那个时候让夏家毁在他的复仇里,还不如现在就把夏家交给他-
已经是深夜了。
老爷子执意在客厅里坐一会。夏宸已经上楼去准备客房了,他泡的茶放在茶几上,还带着袅袅的热气。
过了这个年,夏家的命运,就再也不能由自己掌握了。
老人坐在客厅里,莫名地有点伤感。
他这辈子,除了戎马生涯,就是勾心斗角,夏家偌大的基业,都担在他肩上,他一刻都不曾停歇过,就连夏执襄死的时候,他也是刚办完葬礼,就又回到了位置上,一天假都没休。
然而人总是要老的。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已经老了,管不了那么多了,夏宸怎么处置他们,就看他们的造化吧。
老人叹了一口气,转过头来,看了一眼摆在沙发边的滴水观音。
老人以前没见过这种植物,绿色的jīng叶间,挺出一支一支白色的花箭,像戴着兜帽的玉观音,垂眉敛目,怜悯地看着众生。
人这一生,有那么多的精彩,又有那么多的遗憾和无可奈何。世事如棋,能勘破棋局的却没有几个。
自己能做的,也只有这样了。
至少,日后在地下,见着执襄和碧微的时候,不至于无话可说-
快过年了。
小年夜过后,夏宸就开始忙着置办过年的各种吃食,陆之栩是个甩手掌柜,天天杵在旁边看,手都不沾湿一下,夏宸也不恼,做好一样东西,就给他吃两口。
夏宸长在北方,吃的东西却是南方口味——他的年大都是跟着李老爷子过的,那是个老派的南方文人,要吃莼菜鲈鱼,时不时还要念叨一下南方的小吃。
二十七这天,夏宸在炸猫耳朵。
这是夏宸小时候在李老爷子家常吃的东西,面团染了颜色,用特殊手法卷成一团,一片片切下来,花纹是一圈一圈的,像花猫的耳朵。
夏宸烧滚了油,把软趴趴的猫耳朵放下去,炸得酥黄香脆,用笊篱捞出来,放在滤网里滤掉油,冷却。
陆之栩向来不喜欢吃面食,但是闻着味道挺香,又是炸的,所以夏宸拿了一片给他吃,他也吃了,觉得味道还不错,招呼宝宝过来吃。
“这东西是炸的,油多,吃多了就不吃饭了。”夏宸给宝宝装了一小碟,走到厨房门口递给他。
宝宝端着这东西,迈着小短腿跑到客厅,跑到正在看电视的夏老爷子面前:“爷爷,给你吃。”
夏老爷子笑了,摸摸他的头:“爷爷吃不了,你自己吃吧。”
这两天,这一老一小倒是处出了感情,宝宝懂事,人又老实,对老人家好,很得夏老爷子欢心,夏老爷子暗地里给了他一块玉,是他当年在湘西得来的,雕着个白白胖胖的童子,是夏执襄小时候戴过的-
C城的习俗,春节待客的时候,拿出一个圆盒子,里面分成一格一格的,装着各种不同的干果点心,中间的圆格子里,放着一块印着“囍”字的喜饼。
李老爷子就是C城人,过年的时候,李宅用来待客的,都是红漆圆盒,里面放的是自制的橄榄、梅子干、葵花子、杏仁、猫耳朵、手指粗细的精致小麻花……有客人还开玩笑,说李老爷子果然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招待客人都用的是古董。
夏宸不会做干果,但他会做麻花,炸得金黄的麻花,先在糖浆里一浸,又在芝麻里一滚,又香又脆,就是陆之栩这种不吃甜的人,也忍不住吃了一点。
夏宸是跟着李老爷子长大的,在他的观念里,男人,首先是得让自己的家人安全、舒心地过着好日子的,什么君子远庖厨,他都不信。陶渊明是君子,也躬耕于南亩。袁枚是君子,随园诗话里,可是有不少吃的东西。
像李祝融那样,穿着笔挺西装,戴着绿松石袖扣,在79层的高楼上吃着牛排。过年的时候,威严地坐在那里,自然是一种生活方式。
但是,像夏知非那样,穿着定制的衬衫,却挽起袖子给陆非夏下厨做饭,过年的时候,被陆非夏逼着穿上“情侣装”的唐装,放下几百万的生意给他剥花生的,也是一种生活方式。
夏宸选择的,是后者。
所以,陆家这个年,过得分外精彩。
小辈很少知道,过年的餐桌上,有三样东西,是绝不能少的,那就是鱼、肉,和**。至于别的菜,C城这边,是猪肚、猪心之类,现在生活条件好了,也有不少人过年的餐桌上,多了海鲜之类。
夏宸还是第一次自己一手准备过年的东西。
夏老爷子不放心,时不时拄了拐杖,让吴江扶着他到厨房去看,指指点点,发表意见。他是老辈人,最讲究规矩的。肉怎么切,鱼要买多大的,能做什么菜,不能做什么菜,都有规矩。用他的话说,乱了规矩,可是要出事的。
二十九这天,夏宸整天都在洗洗涮涮,有些菜的材料洗起来比较费劲,哪种该用苏打,哪种该用醋,整只的大猪脚,先用火烤,再用钢丝球刷去烧焦的一层,散发出独特的肉香味。十多斤重的草鱼,切一段就是一盘子菜。夏宸过年准备做火锅。买了牛丸之类的。年夜饭是一个浩大的工程。他一个人做着准备工作。
夏老爷子坐在饭厅看,看着看着忽然开始感慨起来,他想起了夏宸的奶奶,念叨起他的结发之妻,贤惠的女人……
陆之栩磕着瓜子,宽慰他:“老爷子,你别老挂念着这些,人少了谁不得好好活着。”
他安慰起别人来颇有成效,其实他自己很清楚,少了有些人,他是活不了的。
就像是一直活在冷水里的鱼,活十年也没事。但是在温暖中生活久了,重新回到寒冷中,却是一天都活不了的。
他知道,自己就是那么一条鱼。
他的温暖,依赖着这个叫夏宸的人,只要这个人还在这里,他就是站在厨房门口,只看着他的背影,都是温暖的。
☆、第 121 章
二十九号晚上,夏宸接到夏知非的电话,夏知非还没开口,陆少尉就在一旁跳着抢话:“小宸,我们快到了,快出来接我们……”
夏宸放下电话,用湿润的手背按在额头上,他正在洗冬笋,准备做晚饭。
他舒了一口气,然后转过头来,对着陆之栩笑了起来。
“我二叔和陆叔要过来一起过年。”
陆之栩对这两人印象很好——他潜意识里总觉得是他们把夏宸带回来的。而且陆非夏留的那四条黄花鱼确实味道不错。味道有点像罐头鱼,带着点酒味。不知道夏宸是怎么做的,鱼连骨头都是酥的。
“我陪你去接他们吧。”陆老师难得勤快地主动请缨。
两个人站在门口换了衣服,夏宸嘱咐宝宝好好照顾爷爷,宝宝像个小男子汉一样拍了拍胸脯,抱着小猫坐到了正在打瞌睡的夏老爷子腿边。
门一打开,外面的风雪就灌了进来,夏宸走在前面,打着伞,用手揽住陆之栩肩膀,刚走下台阶,一道明亮灯光照在他们身上。前面奔过来一个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很夸张地大叫:“小宸,你们动作好快!”
陆非夏说话的方式独特,他说他们快到了,让夏宸出来接,就真的是一出门就可以接到。
还没等夏宸答话,夏知非已经大步走过来,先抓住陆非夏不让他乱跑,然后把伞移到他头上。
“二叔。”夏宸和他打招呼,陆之栩也对他点了点头。
“老爷子已经到了?”夏知非的长相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英俊,星眸,高鼻薄唇,他总让人想起坚硬的岩石之类的东西。除了陆非夏,只有在看着夏宸的时候,他才会显得柔软一点。
“爷爷在里面等你们。”夏宸把他们往房子里让。
陆家的玄关常年开着灯,夏知非在客厅的入口站定了,把伞收起来,先给陆非夏把外面那件厚厚的羽绒服取了。陆少尉里面穿的是一件火红的唐装,衬着他精致漂亮的脸,像一个中国的陶瓷人偶。夏知非外面穿的是大衣,解开大衣往衣架上一挂,里面竟然也是一件火红的唐装,只是他身量修长挺拔,天生的衣架子。看起来倒也没什么违和感。
陆之栩被这画面逗笑了。夏宸小声问夏知非:“这又是陆叔的主意?”
夏知非神情严肃地瞄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也想穿吗?”
夏宸连连摆手,对于陆非夏的创意,他向来敬谢不敏-
两个夏家一起过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事实上,在刚解放的时候,两家没有分家,经常一起过年。到了夏老爷子这一辈,才分家另过。夏知非小时候吃过不少苦头,和夏宸这一脉的关系向来不错。
夏知非没有让警卫员进门,而是让他们开车回去过年了。他见过夏老爷子之后,自己把行李搬到了楼上。
夏宸在楼下做饭,陆之栩领着陆非夏在家里参观,两个人都是无法无天的性格,很容易就混熟了,躲在影音室里玩起牌来。
陆少尉问陆教授:“听说你是大学老师?教什么的?”
“教刑法的。”
陆少尉露出了感慨的表情:“果然是文化人!”
“你呢?”陆教授礼尚往来。
“我高中就没读了。”陆少尉很是得意:“我喜欢打架,不喜欢读书。”
“我不是问你这个,”陆教授对他的理解能力很是着急:“我是问你是干什么的?”
“我什么都没干。”陆少尉继续理直气壮:“非非不让我出门,我成天呆在家里,就只能给他捣乱。”
陆教授疑惑地看着他:“你不嫌呆在家里无聊吗?”
“还好吧。”陆非夏挠了挠自己的头发,他的外貌几乎是无可挑剔,头发鸦羽一样,衬着苍白脸色,简直是画一样的人物。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非非不让我乱跑是为我好。”他很有自知之明地道。
陆教授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他虽然不是学医的,但毕竟是快三十岁的人了,也知道看人的气色,眼前的这个人,漂亮眉眼,精致五官,然而那股黯淡的气色,却是连久病的人都不如的。
难怪人说,老天是公平的,给了你这一样,就要夺去你那一样。
但是,陆之栩不知道。
那个叫夏知非的人,他愿意付出他的所有,来换陆非夏无病无灾,安然到白头-
大年三十是个大晴天。
一大早雪就停了,
陆之栩八点起的床,他听见客厅里宝宝发出响亮的笑声,出来才看见,陆非夏穿着昨天那身唐装,和宝宝一起趴在地上,玩一个圆形的鱼缸。
“你才起床啊!”陆非夏一眼就瞄到了睡眼惺忪的陆教授,对他发出盛情邀请:“非非和小宸在做饭,我们带宝宝去玩雪去。”
陆教授很明智地拒绝了他:“夏宸说不能答应你的任何要求。”
陆非夏没想到昨天刚交到的朋友已经变换了阵营,很是伤心,转而诱哄陆嘉明宝宝:“宝宝,我们去玩雪……”
“我不去。”宝宝爬起来,跑到了陆之栩身边:“哥哥说了,玩雪会感冒。”
陆之栩得意地摸了摸宝宝的头:“乖儿子。”-
午饭是夏宸和夏知非一起做的。夏宸用自制的泡椒炒了一道羊肉,羊肉不切片,切丁,泡椒的酸,小米椒本身的辣,都进了羊肉里,很是美味。还有一道红烧鱼,从许煦那里学来的炖**。还炒了一道冬葵。
夏知非则都是做的药膳,山药烧肉,冬瓜排骨炖的汤,一道鱼饺蒸蛋,糯软的鱼饺,爽滑的蒸蛋,鲜美的味道让人连舌头都快吞下去。因为陆非夏吵着要吃虾,他做了一道白灼大虾,带着微微的酒味,也是好吃得不得了。他不管学什么都比别人要快的,虽然不常做饭,但是偶尔下一次厨,却是能技惊四座的。
陆非夏很得瑟地跟陆之栩显摆:“陆老师,我说了吧,他们夏家都是好男人。”
陆之栩也很震撼,受李祝融影响,他对夏宸这种太子党的印象就是飞扬跋扈又作威作福的纨绔子弟,结果面前这两个人,出身不比李祝融差,但是对人彬彬有礼不说,连厨艺都这样精湛。夏宸就不说了,夏知非这样的身份,对待自己的爱人,也是宠得没边了的。
这样对比下来,许煦简直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了-
下午,夏老爷子在教宝宝下棋,夏宸和夏知非两叔侄在准备年夜饭。陆非夏被勒令不许离开夏知非视线,拉着陆之栩在饭厅里聊天。
他鬼鬼祟祟地问陆之栩:“听说小宸和李祝融说他才是被压的,是不是真的啊?”
陆之栩对这人的不分场合简直无语——陆之栩敢发誓,在他问出这句话之后,夏宸的背影绝对僵了一下。
偏偏陆少尉的求知欲还很强,陆之栩不想理他,他仍然拖着陆之栩问:“你说实话嘛,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陆之栩知道再不回答他,他可能会嚷得连夏老爷子都知道了,只好贴着他耳朵告诉他。
“真的啊?!”陆少尉顿时眉飞色舞:“可是你……”
“技不如人而已。”陆教授很淡然地摆了摆手:“不说了,争这种事有什么意义呢?”
陆少尉被他豁达的态度震慑住了,很是崇拜地看着他-
陆非夏毕竟是身体不好,折腾了一会,不到半下午,就打起了瞌睡。陆之栩想搬张躺椅来给他躺着,被眼尖的夏知非阻止了。
他简直是背后长了眼睛,陆非夏刚露出点渴睡的样子,他就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别让他睡。”夏少将在围裙上擦了擦湿漉漉的手,试了试陆非夏的额头,舒了一口气:“他只是没精神了而已,现在睡了,晚上会睡不着的。麻烦你陪他说说话吧。”
陆少尉没有发烧,脸颊上却是红红的,皱紧了眉头,用脸在夏知非的手上蹭了蹭,软软地说:“非非,我难受。”
别说夏知非,连陆之栩的心都软了。
夏知非皱起眉头,坐了下来,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是哪里难受?”
“这里难受……”陆非夏指了指心口,声音里带着点委屈的意思:“非非,我喘不过气来。”
他是真的难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大概是为了不让夏知非着急,刚才还一直忍着。
“可能是饭厅里不通风,我把窗户打开吧。”夏宸也走了过来。
“不用。”夏知非显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状况了:“他心脏有点问题,所以有时候会缺氧。和通风没关系。”
“药在哪里,我去拿……”陆之栩对这个新认识的朋友很有好感。
“没有药。”夏知非淡淡地说:“过了年之后,再决定要不要手术。”
他似乎不愿多说,把夏宸递过来的毯子盖在陆非夏身上,双手捧着他的脸,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都会过去的,阿夏。”
明明是那么严肃坚硬的一个男人,做这样的小儿女情态,却一点也不让人觉得别扭。只余淡淡的心酸。
这个叫夏知非的男人,他用他的坚毅,将那个悬在他和陆非夏的头上的yīn影隔绝开来。让陆非夏活在他的遮蔽和纵容之中,无忧无虑,无法无天。
看过这样的爱情,自己经历过的那些波折,又算什么呢?
☆、第 122 章
半个小时之后,陆非夏渐渐缓了过来。
他一缓过来,整个人又回到了那种跳脱的状态,刚好夏知非炖好了猪脚,刚开锅,他就扔开毯子冲到了厨房门口:“非非,我要吃一口。”
因为炖肉的缘故,整个厨房都弥漫着肉香味,混合着姜蒜香,桂皮八角的香味,混成了一股暖融融的年味。
站在厨房里的两叔侄,一样的挺拔修长,宽肩细腰窄臀,连围裙都是一样的。夏宸刀工好,正在把年夜饭的配料切好,夏知非在炖肉菜,时不时看一下火候。
陆之栩像大爷一样靠在椅子上,正观摩这对叔侄做年夜饭,陆非夏举着两个蹄尖跑了过来:“陆老师,你吃不吃猪蹄?”
夏知非厨艺确实不错,一个炖猪蹄,没放什么大料,被他炖得酱香四溢,陆非夏刚刚已经啃掉了一个,趁夏知非不备,在夏宸的配合下又顺走两个蹄尖。为了报答夏宸,他决定分一个给陆之栩。
“这个,会腻吧?”陆老师皱眉表示怀疑。
“不会的,一点都不腻。”陆少尉挥舞着两只猪蹄打包票:“我已经吃了一个了,很好吃。”
陆之栩将信将疑地就着陆非夏的手吃了一口,觉得还不错,就接了过来,吃完还觉得意犹未尽。于是怂恿陆非夏再去弄一个来。
陆少尉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不去不去,我刚刚抓了两个猪蹄非非就知道了,再偷我就要倒霉了。”
好在没了猪蹄还有别的菜。**腿、猪心依次出锅,陆之栩为了报答陆非夏那两个猪蹄,去顺了两个**腿过来,陆宝宝闻着香味过来了,端了碗粥走了-
C城过年祭祖一般是下午,四点一过,鞭炮声就陆陆续续地响了起来,夏宸准备了鱼、肉、**三样,准备好了烧纸和香,夏老爷子拄着拐杖,走到了正门外的回廊上。夏知非、陆非夏、陆之栩,甚至宝宝都跟着走了出来。
祭祖,是对先人的缅怀,也是中国人骨子里对于“家”的概念的一个重要构成。
祭祖祭的,是当初在这个家族里生活过的所有先人,也许三代以上,都记不清名字了。但是,每到年节,祭祖还是必不可少的。
夏宸记得,他小的时候,跟随他的外祖父一起祭祖,李老爷子曾经教过他:
祭祖是一件很神圣的事。
你祭的那些先人,他们当年也曾和你一样,祭拜着在他们之前的先人,而你现在祭拜着他们。你的身体里流着他们的血液,有着和他们相似的基因,是他们给予了你生命。等到百年之后,在你生活过的家族中,又会有你的后人,他们冠着你的姓氏,流着你的血液,带着你给予他们的生命,前来祭拜你。
这就是继承。
那些族谱上的名字,牌位上的尊讳,他们并不只是几个简单的文字。他们是和你一样,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他们的一生,也许辛苦耕作,也许在战场厮杀,也许是一个勤劳的工匠,也许考中秀才,当过高官。但是,他们留下来的东西,早已在漫长的岁月中被消灭。他们耕种的粮食已经被人吃下,居住过的房屋也已经倒塌,他们的坟墓也许都已经遗失。但是他们的血液,还流淌在你的血管里。
人活一世,其实大部分的芸芸众生,是留不下什么的。你辛苦工作,赚的钱会花光。你住过的房子,百年之后沦为尘灰。你的尸骨,不到百年就可以腐烂。你的后人,三代以上就忘记了你的名字。你不是秦始皇,建不了长城。你不是李白,写不了静夜思。你的存在,终会被遗忘。
但是你的生命,会在后人身上得以延续。
这就是传说中的“根”-
祭了祖之后,天已经快断黑了。
几道凉菜都已经准备好了,陆家的餐桌是长型的大理石桌,刚好是六个人的位置。老爷子自然是坐上座,夏知非和陆非夏在老爷子的右手边,夏宸和陆之栩在左手边。宝宝坐在老爷子对面。夏宸估量着每个人的口味,排好了每道菜的位置。
老爷子只能喝汤粥,所以面前放的是一道C城俗称“大八块”的炖肉,酥而不烂。陆非夏身体不好,但他向来无法无天,虽然有夏知非管着,也常常“暗度陈仓”。所以面前不能摆辣的菜,酸辣的牛肉,椒盐基围虾,都是不能摆在他面前的。还有宝宝这次要自己吃饭,所以红烧鱼不能摆宝宝面前,汤汤水水的也得离宝宝远一点,摆炸**腿和板栗烧**都不错。
年夜饭开始的时候,已经是六点半了。
温暖的灯光,团聚的家人,暖热的气氛,美味佳肴,一年到头,窗外寒风呼啸,爆竹声声,房子里却暖得如同春天一般,饭厅里挂着宝宝喜欢的小红灯笼。
陆之栩忽然有点感慨。
上一顿这样热闹的年夜饭,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
幸福的感觉已经遗失太久,以至于失而复得时,他几乎要怀疑,这只是一个虚无的梦境,稍纵即逝。
但是,当他看见夏宸把宝宝抱上椅子,转过脸来,对着他勾起唇角,温和地微笑着的时候,他忽然就安心了。
“家”真的是一个很奇怪的概念。有时候,明明有着温暖的居所,有着美味的年夜饭,心中却始终有一个地方是空落落的。而有的时候,只要那个人在你身边,哪怕是在异乡,哪怕是寒风暴雪,你心中也是尘埃落定,别无他求。
人是奇怪的动物。
小的时候,只要吃饱了穿暖了,有伴可以一起玩,就心满意足了。等到长大了,有了这样那样的遗憾,有了这样那样的苦衷,却没了以前那样纯粹的开心。
小的时候,过年就是过年,有爆竹,有烟火,有新衣服,有好吃的好玩的,合家团圆,坐在一起,开开心心地吃饭,就是一年里最好的日子。
但是等到大了,连过年,也没有那么幸福了。
曾经填满自己整个心脏的父母,早已经离自己远去,留下来的空洞,却是再好的朋友、再富足的生活都无法填补的空洞。
住在朋友家,可以玩得开心。住在漂亮舒适的房子里,也可以睡得安稳。
但是,那都不是家。
没有家,就算是过年了,万家灯火,团团圆圆。再热闹,也感染不到这里。
还好,一切都过去了。
老天是公平的,他拿走你的东西,就总有一天还会还回来。
虽然没了家,但总有那么一个人,他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吃了饭之后,大家转移阵地到客厅看电视,陆家原来是没有电视的,因为陆之栩没有什么时间管宝宝,怕他看了不好的电视节目学坏,夏宸来了之后,陆家的客人络绎不绝,陆家不止一次地被林佑栖嫌弃过没有电视,陆之栩于是很愤怒地买了一个回来。
C城这边有守太岁火的习惯,大年三十,家里当家的男人要守在客厅,守着一炉旺盛的炉火,叫做守太岁火。在过去是要守整夜的。但是近些年来渐渐地风俗变了。因为现在初一就要出门拜年,所以也不再是一定要守整夜。除了一些老派人家,大部分人都是守到十二点,关了财门就作罢。只要保证太岁火整晚不灭就算守了岁了。
但是,按夏家的规矩,是要守整晚的。
通常,这样的晚上,会开一桌牌,几个男人坐在牌桌旁奋战一夜,第二天照样精神抖擞去拜年。
大家刚在客厅坐下不久,夏宸把太岁火搬到了客厅,放在一个木架子上。他是用炭火放在一个大火盆里烧的。陆非夏一看这架势,顿时两眼放光,私底下和陆之栩商量,去厨房偷几只土豆来,放在火里烤着吃。
他商量得正起劲,外面忽然响起喇叭声,夏知非皱眉道:“是谁,这么晚了还过来。”
“是靳昀!”陆非夏高兴得简直要结巴了:“我叫他……他给我送点东西来,这小子真听话!”
靳昀或多或少都算是他的徒弟,常年受他欺压捉弄,哪有不听他的。
即使在过年时仍然穿着军服的青年,脸庞还带着一丝稚气,扛着一个大箱子,进门就对夏老爷子道:“老爷子,靳昀给你拜个早年。”
陆非夏坐在沙发上,不耐烦地挥手:“东西送到就可以走了,回去吃饭吧。”
靳昀留下的大箱子,被他带着宝宝和陆之栩围了起来,拆开箱子一看,里面用防水的油布裹着,全是烟花爆竹。
夏知非的脸当时就黑了。
这个晚上,陆非夏闹腾到十点,带着宝宝不知道放了多少烟花,差点把陆家的花园都烧了。爆竹的声音震耳欲聋,电视声音都听不清了。夏知非忍无可忍,把那箱子烟花往外面一扔,去院子里把那一大一小都拎了进来,把宝宝扔给夏宸,自己拎着陆非夏上楼去了。
守岁守到十二点,宝宝早就睡觉去了,夏老爷子也睡了。陆非夏被夏知非洗得干干净净,裹着毯子趴在沙发上,和陆之栩玩了一会牌,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夏知非用毯子裹着他,送到楼上客房去睡觉。
客厅里只剩下陆之栩和夏宸两个人了。
电视里的晚会放到尾声,响起熟悉的音乐。夏宸看了一眼陆之栩,忽然笑了起来。
“老师今晚好安静……”
陆之栩有点困,没有答他的话,而是把头偏了过去,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为人骄傲,性格别扭,很少有这么依靠人的姿态。大概真的是困了,对弱势不弱势什么的也顾及不上了。
迷迷糊糊中,有一只手伸过来,握着他的手,十指相扣,连掌心也熨帖地贴在一起。
有人在他唇边亲了一口,又亲了一口,捧着他的脸,静静地看着他,像是看着什么宝贝般。忽然将他搂进怀里,笑了起来。
零点的钟声响起。
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
陆之栩忽然就懂了许煦说过的那句关于喜欢的话:
喜欢一个人,就是只要他在你身边,你就觉得,此时此刻,岁月安稳,何惧流年。
(完)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番外:
先放宝宝和李貅的番外,再放林太后的番外,最后可能放一点夏宸和陆之栩的。
双夏的话,看情况吧。
许煦的因为开了新文的缘故,没得番外了。
最近都好忧桑好忧桑……
妖孽完结了。T 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