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章
李貅的第一反应是把许煦藏到石头后面。
但他毕竟只是个小孩子,力气不够,拖不动许煦不说,就是想要和陆嘉明一起把许煦挡在身后都不行。
他只来得及用毯子把许煦遮住,然后,一脸坦然地接受电筒光柱的照射。
在黑暗的地方呆得太久,小阎王的眼睛都睁不开,被灯光一刺,眼泪都快流下来,他只能用手背遮住眼睛。
那个黑人大概被萨利提醒过,知道自己绑架的这个小孩不是什么好惹的,拿灯光照了照,狐疑地看着两个小孩。
宝宝也被灯光照得流了眼泪,但是却没有一点退缩——他虽然脾气绵软,但在保护自己亲人的时候,也是很勇敢的。
等那个黑人带着疑惑去揭毯子的时候,李貅的视力已经恢复了。
“Stop!”
黑人抓着李貅的手臂,轻而易举地把他扔到了一边。
陆嘉明宝宝也被扔开之后,毯子下奄奄一息的许煦露了出来。
他本来就不是身体好的人,常年坐办公室,随便发个烧都能烧昏头,受了这样的重伤,意识已经涣散了。
“He is the lover of my father! how dare you……”
打断小阎王的话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
在宝宝的尖叫声中,那个高大的黑人,缓缓地倒了下去,手电筒在地上滚了几滚,滚到了李貅脚边。
而倒在宝宝脚边的,正是那个黑人,他的后脑上有一个弹孔,正在汩汩地冒着血液。
宝宝尖叫一声,扑到了李貅身边。
而李小阎王,只是扫了尸体一眼,就伸手想去捡那个地上的手电筒。
“别动,我是09警备团的林尉,你是李貅吗?”一道雪白的光柱照在他脸上,来人的声音是最标准的普通话:“用毯子遮住的那个人是谁?”
“我是李貅,今年四岁,我爸爸是李祝融,我知道你是宸叔请来的。”李貅在灯光里举起手,说完这一切,他掀开了盖在许煦身上的毯子:“这是许煦,他受了重伤。”
逆着光站在洞口的挺拔军人打了个手势,灯光柔和了许多,有人抬着担架跑了进来,有人用身上的衣服把两个冻得脸色发白的孩子裹了起来,在这片忙碌中,一个理着平头,面目十分俊美的青年,伸手握住了李貅的手。
“我是林尉,你们获救了。”
李貅扫了一眼他,发现确实像传言中一样英挺漂亮,陪郑野狐那个神经病确实可惜了。于是他先看了一眼躺在担架上被抬出去的许煦,冷冷地提醒他:“先别忙着高兴,如果许煦死了的话,郑野狐也保不住你。”
林尉被他这句不像孩子听得一愣,但也只是一愣,他是夏宸请来的人,虽然知道李祝融的脾气,但是发生了什么事,也是夏宸保他,哪轮得上郑野狐。
但是,他没有想到,夏宸连保他的机会都没有-
两个孩子获救是十点左右,十点二十,李祝融的直升飞机在盘山公路上截住了林尉他们。
飞机刚落下,李祝融是第一个从飞机上跳下来的。
这位被人称为李太子的人,因为跳下来的惯性,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到了队伍中。
林尉带着的队伍里有急救员。许煦已经经过简单包扎,腿部伤口消炎,输晶□,因为搜救队事先不知道他的存在,所以并没有带适合他的血液,带的是适合李貅和宝宝血型的血液。现场采血配型,弄了半天,许煦才刚刚输上血。
但是,他最重的伤口,不在肋骨,在头部。
因为头部受过重击——防空洞里的呕吐物也说明他受过脑震荡,许煦的生命体征一路往下掉,急救员随时等着打强心剂,也随时等着把那块蒙在他身上的毯子盖上。
李祝融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濒死的许煦。
他一辈子飞扬跋扈,在多少生死关头都谈笑自若,他自己也一直以为,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事能动摇他的心绪。
但是等冲到许煦的担架边,他已经站都站不稳了。
他在害怕。
这个不知道让多少人谈之色变的李祝融,他也在害怕。
李貅从林尉怀里挣扎出来,跑到了李祝融身边,揪住了他爸爸的裤腿。
他是聪明的孩子,早在李祝融自己都辨不清自己对许煦的感情的时候,他已经意识到了许煦对自己的威胁。
而在防空洞里,他没有说过一句假话。
这个叫李祝融的人,他一辈子,工于心计,玩弄他人于股掌间,凡是他想要的东西,没有不能得到的。凡是他想得到的人,掘地三尺也要找他出来。
他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也会无能为力到这地步。
他的许煦,本该是R大的天之骄子,却被他拖进世俗泥沼,永世不得翻身。他的许煦,本该在C城当一个闲散教授,醒也一天,醉也一天。
他把他拖出象牙塔,却没能给他周到保护,他打破他宁静生活,却把他一步步推到死神面前。
他一辈子都在笑夏知非。笑他把陆非夏视如性命,笑他被陆非夏牵着鼻子,没一点杀伐决断的气概。
他是聪明人,聪明得过了头,所以看不清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他那么骄傲,觉得全世界的人都该仰望他,容不得自己有一个弱点。
等到这个叫许煦的人,躺在担架上,靠氧气维持呼吸,手臂插满大小针管,他才发现,原来,他要的不是全世界的仰望,他只要时光倒回,哪怕是回到四天前也好,那是去年的最后一个晚上,他在医院,打发了陈柯,自己坐在许煦的病床边。许煦睡着,他坐着,什么都不说。
就是那样,都好。
可惜不得。
时光不能倒回,他轻信陈柯,葬送了许煦,就只剩他一个人,穿着无菌衣,站在那间医院的手术室里,看着医生用手术刀剖开许煦胸腔,试图挽救那颗脆弱心脏。
他一直好奇,许煦到底有着怎样一颗心脏,为什么被自己反复重伤,也还是这样眼神澄明地看着自己,默然无声。
他害怕许煦的眼神。
那让他感觉自己被看穿了,那感觉太糟糕。
但是到了今天,许煦被剖开胸腔,他才发现,原来这个人也不过是肉体凡胎,经不起他一次次重伤,原来他也会躺在手术台上,生死全由天命。
这种感觉让他心脏抽痛。
他很少心痛,上一次还是七岁的时候,被祖父罚站,饿了一晚上,他母亲要出去买东西,路过客厅,连一块饼干也没有给他拿。
他觉得可笑。
他从小就明白,这世上谁都不能靠,他是李祝融,是要撑起整个李家的人,没有人能成为他的弱点,也没有人能让他依靠。
这世上的人,不过都是些凡夫俗子,自身难保,他稍微用点手段,就乖乖在他面前哀求。这些人,怎么值得他喜欢。
只有许煦,让他有点触动。
这个叫许煦的人,温和澄澈,与世无争,他坐在哪里,那里的光线都会柔和起来。他坐在哪里,李祝融就会不自觉地往那里看,好像那里的风景都变好了一样。
他开心的时候,眼睛弯弯,能哼得起歌来,一本书,一盘好吃的菜,都能让他开心,在李祝融看来,简直是傻得冒泡。
但是,某年某月,某个深夜,李祝融坐在书房,窗户开着,外面是圆圆的满月,他听见隔壁的许煦在唱歌,他知道许煦坐在阳台上看月亮。
想着他开心的样子,李祝融自己也忍不住哼起歌来。
他只哼了那么一小段,很快又继续看文件了。
第二天,许煦就病倒了。
他本来没准备让陈柯去照顾他,不知道为什么,想起晚上那个不像自己的自己,他让陈柯去了。
他一直害怕,自己被许煦影响。
事到如今,他想要被许煦影响,都没有机会了。
下午两点,手术结束,许煦重度昏迷,生命体征微弱,完全依靠医学器械维持生命-
林尉和夏宸都等在外面。
李祝融是最后出来的,他朝等在外面的保镖招了招手,保镖连忙凑了过去。
等到保镖反应过来的时候,李祝融已经拔出他腰间的枪,抵在林尉额头。
林尉被这样威胁着,竟也没有动色,只是淡淡道:“我尽力了。”
“借口。”李祝融冷冷道:“他要是救不活,我就让你陪葬。”
他话音未落,背后的紧急通道就响起了清脆的鼓掌声。
“啊呀呀呀,好大的官威啊……”
站在通道里的青年,不过二十一二,黑色头发,苍白的一张脸,高而且瘦,穿一身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的皮衣皮裤,铆钉、皮带、铁链,啷里啷当地挂了一身。他有着极其漂亮的一张脸,不同于李家人和夏家人的英俊,郑野狐的相貌,是继承了他那个美人母亲的,漂亮得简直过分。
不光李祝融嫌弃地看着他,连夏宸也扶住了额头。
在他出现的那一瞬间,就算被枪指着额头都没有白过脸色的林尉,“刷”地一下,脸色比医院的墙还白。
漂亮的青年飞扑过来,夏宸闪开,他准确无误地扑在了林尉身上,然后,两个人一起重重地栽在了医院的墙上。
林尉被他压在下面,吃痛地吸了一口冷气。
郑野狐勾住他的脖颈,皮笑肉不笑地道:“林尉小亲亲,我不过去一趟砍省,你怎么又出来执行任务了呢”
他把“执行任务”四个字咬得很重,连跟在林尉身后的副队都觉察到了不对劲,胆怯地后退了几步。
郑野狐一把勾住林尉肩膀,几乎是挟持着林尉,往他来时的路走回去,边走还不忘给李祝融挥了挥手:
“林尉我带走了,那个谁,陈柯已经绑好扔到你家里了,各找各妈吧……”
第 112 章
虽然郑野狐放出话来,各找各妈,但是陆嘉明宝宝显然没有妈可以找——他只有爸可以找。
夏宸抱着做完基本检查的宝宝准备离开医院的时候,李小阎王正一个人坐在医疗室里,旁边围着一大群人。他是李家长孙,一出了事,他祖父就派了一堆人来C城,有医生有护士,还有心理医生,甚至还有个教他功夫的师傅——李貅已经到了打底子的年纪了。
李小阎王就那样在一堆人的簇拥中冷冷地坐着,像一个瓷做的娃娃。医疗室的门开着,陆宝宝被夏宸抱着,扭转头去看他。他正在抽血,那个护士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他,他却皱着眉,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也许是觉察到宝宝的目光,他忽然抬起头来。
宝宝眼睛里还噙着没哭完的眼泪,怔怔地看着他,眼看着又要哭。
李小阎王冷冷地看着他,忽然翻开自己的眼皮,朝宝宝做了一个鬼脸。
宝宝被他逗得笑了起来。
两个小孩的互动,都被抱着宝宝的夏宸看在眼里。
夏宸莫名地有点感慨。
他是和李祝融一起长大的,眼看着那个英挺的少年一步步长成行事残忍的青年,心性凉薄,手段狠绝,他坐拥无数产业,脸上却连真心的笑容都少见。他有无数栋华丽别墅,睡得最多的地方,却是公司办公室的卧房。
没有人知道,对于这样一个李祝融,夏宸心里,是有着自责的。
认识夏宸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聪明人,也知道他是一个明哲保身的人,他遇见李祝融的时候不到十岁,他们作为兄弟、作为亲人和朋友,一起长大。但是那时候的夏宸,却从未替李祝融的冷酷性格担忧,他就那样看着李祝融一点点长成现在的样子。
他们是兄弟,本该有话直说。他们是亲人,李祝融在那样的家庭里长大,夏宸本该让他看见一些更美好的东西,让他知道,这世上除了纯粹的权力和利益,还有很多事能决定人的命运,让他知道,人活一世,总该有一些人,是可以成为你的弱点的,有了朋友,有了爱人,才有了岁月安好。这无关弱点和利益,这是每个人都该拥有的东西。
可惜,这些话,小时候的夏宸没有说。等到他意识到自己该说点什么的时候,李祝融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所以,现在夏宸看着李貅,竟然莫名地觉得欣慰。
他一直担心,李貅会成为第二个李祝融。
还好,李貅遇见了陆嘉明。
还好,李祝融也遇见了许煦。
虽然下场如此惨烈,却也不算白活了一生-
应陆嘉明宝宝的要求,夏宸在临走之前,绕路去看了一趟许煦。
因为李祝融的安排,许煦的ICU病房,被移到了医院顶楼的套房里,由最好的医生和护士全程监护,他自己守在外面的房间里,坐在柔软的沙发上看文件。
夏宸进去的时候,李祝融刚刚站起来,房间里温度很高,他穿一件黑色的外衣,扣子一直扣到领口。他是那种人,越是狼狈,就越显得不可一世。局面越是失控,他就越是冷静得可怕。就算是刚刚那样混乱的情况,许煦奄奄一息,李貅刚刚救回来,陈柯又在逃,他都不忘找个理由挟持了林尉,好敲诈郑野狐。
他这样的人,没听过安慰,也从来不需要安慰。
夏宸看着这样的李祝融,竟然有点无话可说。
他无话可说,李祝融却有话说。
“正好,我还想去找你。”李祝融像个称职的家长般若无其事地对夏宸说着:“我在英国联系好了大学,你回家收拾一下,后天我让杨驰去接你。”
杨驰是李祝融下属中常年呆在北京的一个,他说的回家,是指回北京的家。
但是,这不是重点。
夏宸习惯了李祝融唯我独尊的性格,对他做出的事一点也不惊讶。
但是,因为猜到了李祝融敢这样命令自己的原因,夏宸的手心出了汗。
他仍竭力维持声音的平静:
“你把老师怎么了!”
所以说李祝融一直喜欢和夏宸这样聪明的人说话,点到即止,彼此都留一点情面,也不用撕破脸,事情就不声不响地解决了。
夏宸很懊恼。
早该想到的,李祝融这样强势的人,习惯一手掌控全局,当初会同意让自己负责营救,本身就是有yīn谋的。自己的人去营救,他手上的人就腾了出来,对付日本人之余,顺便对付一下陆之栩,还不是小菜一碟?
难怪夏知非借人给夏宸的时候有一瞬间的迟疑——作为李祝融多年的对手,彼此都是老狐狸,他早就猜到了李祝融的目的。
但是他却没有提醒夏宸。
这就是夏知非的教育之道,就算夏宸有看不到的地方,他也不会指出来,而是让夏宸自己去碰壁,吃一堑长一智。这样,他才能像夏知非和李祝融一样,成为一只真正的老狐狸。
但是,这个亏,却是夏宸吃不起的。
陆之栩不像陆非夏,陆非夏虽然小孩子脾气,成天胡搅蛮缠,但是他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放弃夏知非。
而陆之栩不同。他是蜗牛一样的人,还带着个四岁的儿子,所以顾虑重重,他本身就对夏宸现在的身份很是排斥,李祝融再来插一脚,只怕他又会缩进壳里,再也不敢出来。
夏宸把宝宝放了下来,指着龟背竹给他看:“宝宝,看见那棵植物没有,你去看看它,下次我们在家里也种一株好不好?”
宝宝乖乖地迈着小短腿跑远了。
夏宸抬起头来,正视着脸上犹因为夏宸哄孩子的行为而带着嫌弃的李祝融。
“哥,许老师现在这个样子,你就算不怕杀人脏了手,也该为许老师积德吧。”
他这话说得太狠,李祝融怔了一怔,又恢复了那副冷漠表情:“我的事,和他没有关系。”
“那如果许老师醒过来,你怎么和他解释呢?”
“我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李祝融仍然不为所动:“你现在还不明白,以后就知道,我是为你好。”
“如果现在出来一个人,把许老师弄死了,再告诉哥,说是为了你好,哥,你作何感想?”
夏宸仍是一贯地温和,一贯地平静,步步紧逼,环环相扣。
“这种事不可能发生。”李祝融简直像座顽固的冰山,说的话也是一贯地一针见血:“如果你不去英国,想要违抗我的话,也可以。我给你三年,你把夏家那些属于你的东西抢回来,三年之后,我把陆之栩的骨灰还给你。”
即使是夏宸,在这时候,也握紧拳头了。
“我去英国,哥就放了老师吗?”
“当然。”李祝融一脸倨傲:“你动身之后,我就让陆之栩活着回家。”
“像陆叔那样,也是活着回家吧。”夏宸冷冷道。
活生生的例子就在眼前,李祝融和夏家那些对付陆非夏的老顽固差不多。
“你没有谈条件的权力。”李祝融冷笑道:“好歹是你第一个带到我面前的‘弟媳’,总要给他点见面礼。”
夏宸看了一眼蹲在花盆边玩泥巴的陆嘉明宝宝,把目光收了回来。
陆之栩不在,宝宝也不在,他大可以做回那个有着掩盖不住的锋芒的夏宸,和李祝融斗一个酣畅淋漓。
“哥大概还不知道,我找二叔借的那几百人,还聚集在医院附近,林尉又不在,阻挠不了。我只要打一个招呼,他们能在十分钟内控制整个医院……”夏宸直视着李祝融,缓缓道:“然后,当着哥的面,拆掉许煦身上所有的医疗设备,把他扔到楼道里。”
李祝融眯起了眼睛。
就算他向来熟悉夏宸,对于这样一个威胁,也不禁有点意外。
他并不知道,夏宸隐藏实力的手段,可不只是对他那些叔伯用,对李祝融,对夏知非,他都有不同程度的隐瞒。
李祝融还以为,他会乖乖地被自己胁迫,送到国外,没想到,这头露出爪牙的小狮子,竟然还把自己反咬了一口。
“你不会动许煦的,因为你没法对陆之栩交差。”李祝融胸有成竹。
“这世上没有绝对。”夏宸淡淡说道:“如果哥不肯把老师安然无恙地送回来,我也不用和老师交代了。既然没了老师,我为了发泄一下,只好把许老师扔到过道上了。”
李祝融沉默了一会。
他觉得惊讶,又觉得挫败,但同时,又有一丝变态的自豪——夏宸的这一手,绝对是和他学的,夏知非那个榆木脑袋,怎么教得出这么yīn狠的谋略?
自豪归自豪,他还是因为夏宸的威胁而感到头痛了。
其实,夏宸自始至终,用的方法都很简单。
他只是,一直、始终、坚持不懈地,抓着李祝融的软肋——也就是许煦,不停地揍,不停地揍,终于把李祝融揍得毫无还手之力。
如果没有许煦,夏宸无论是拿李貅威胁,拿李祝融自己威胁,都救不了陆之栩。
不得不说,李祝融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早在所有人发觉之前,他已经觉察到许煦是自己的软肋,所以才会有那些痛彻心肺的伤害。
但是千帆过尽之后,他无法割舍。只能被人捏住七寸,打得落花流水。
正好应了他当年幸灾乐祸地点评夏知非的那句话:
情之一字,误人至深。
第 113 章
等到夏宸和李祝融达成了共识,带着宝宝返回陆家的时候,已经是快到中午了。
陆家一片安静,夏宸自己的保镖安静地守在门口,陆之栩在卧室睡觉。
因为林尉的行动定在黄昏,所以昨晚一直折腾到凌晨两三点,陆之栩执意不肯睡觉,夏宸没办法,只能使用百发百中的一招——下药。
他下的药分量轻,宝宝一扑到陆之栩的床上,陆教授就醒了。
很难形容那一幕。
年轻的、沉浸在经历过孩子失踪的恐慌中的父亲,和刚刚经历了九死一生的危险回家的孩子,失而复得,抱在一起。
两个人的眼泪都掉了下来。
夏宸站在一旁,静静看着,顺便把窗帘拉开了一点,好让陆之栩的眼睛渐渐适应明亮的光线。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
他的眼神是如此温和。
仿佛他眼中的那一大一小加起来,就是整个世界-
早在回来的路上,夏宸就听宝宝诉说了这些天来经历的事,并且和宝宝达成共识:在陆之栩面前,决口不提这几天经历过的危险、饥饿寒冷,还有生命危险。
宝宝虽然还是容易哭,但毕竟早就被夏宸教育成了个小男子汉,拍着胸脯向夏宸保证:“我知道,男子汉就不要让爸爸担心。”
在放他去见陆之栩之前,夏宸还特地给他洗了个澡,收拾了一下,穿一件毛茸茸的奶白色毛衣,下面是漂亮的驼色裤子,把腿上磕出来的伤都遮住了。
宝宝失而复得,陆之栩高兴得不得了,抱着宝宝在床上打滚,被宝宝从床上拖起来之后,又抱着宝宝在沙发上说话,听他说这几天的经历,不时发出惊险的声音。
夏宸在厨房,熟门熟路地做饭。
等他做好了饭,穿着围裙出来叫客厅的一大一小吃饭的时候,陆之栩和宝宝的话已经说得差不多了,瞄了他一眼,眼看着是“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的架势。
宝宝跟着李貅在绑匪手里呆了两天,总算学会了一点察言观色,看到形势不好,连忙大声叫道:“爸爸,我好饿,我要吃饭……”
宝宝好不容易才救回来,陆之栩正是心疼的时候,又冷冷瞟了夏宸一眼,抱着宝宝进了饭厅。
考虑到宝宝饿了两天,肠胃状况不太好,夏宸特地做了容易消化的丝瓜鲫鱼汤和瘦肉粥,宝宝喜欢的清炒茼蒿菜,便于伤口愈合的红烧柴鱼,还有一道陆之栩喜欢的干锅娃娃菜。
吃饭的时候,陆之栩难得一见地给宝宝夹了菜,而且,像任何一个宠溺儿子的父亲一样,替宝宝舀汤、倒水,吃完饭还替宝宝擦了嘴。
夏宸一直在旁边看着,对于自己的工作被抢走,没有一点异议——反正陆之栩坚持不了三顿饭,就又会还给他的-
吃完饭,宝宝和久别重逢的小猫去玩了。陆之栩沉着脸,把夏宸叫到了书房。
这两天,为了宝宝的事,他寝食难安,自然没有心情去和夏宸闹别扭,但是,现在宝宝的事消停了,陆妖孽高兴之余,难免想起和夏宸的旧账……
所以,算总账的时候,到了。
早在宝宝出事的时候,夏宸就已经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了。
陆之栩的性格奇怪得很,和不熟的人,往往能相安无事,有礼有节——前提是别人不侵犯他利益。
但是,在熟人面前——尤其是对他好的人面前,他简直是飞扬跋扈,胡搅蛮缠,得寸进尺,不讲一点道理。许煦就是一个鲜明的例子。陆之栩的逻辑是:你错了当然找你算账,要是他错了,他也要把账算到你头上。
夏宸早就摸透了陆之栩的性格,自然知道,就算自己救出了宝宝,陆之栩也不会有一丝一毫感谢的意思,相反的。他还会把宝宝失踪的过错、夏宸隐瞒身份的过错、还有李祝融对许煦不好的过错,一股脑地算在夏宸头上。
他奈何不了李祝融,但是,他可以欺负夏宸。
他虽然口口声声说惹不起夏宸,但是他心里很清楚——夏宸对他好,所以不管夏宸的爷爷是将军也好,姥爷是大文豪也好,表哥是嚣张跋扈的李祝融也好。他都可以欺负夏宸。
他知道谁对他好,他只会在对他好的人面前胡搅蛮缠。所以任性起来,别人都拿他没办法。
简而言之,虽然他手无缚**之力,平时看起来也颇文质彬彬,但是,他骨子里,其实和陆非夏是一类人。
这是陆之栩这些年来,可以身为一只任性的妖孽,肆无忌惮的原因。
可惜,他遇到的是夏宸。
夏宸跟着夏知非长大,别的没学到,管教陆非夏这一类人的方法倒是学了不少。别人都以为夏知非拿陆非夏没办法,其实那是因为他允许陆非夏随意放肆,他军人出身,近三十年来,规行矩步,唯一的意外,就是喜欢上了陆非夏。
他唯一喜欢的人,也只是陆非夏。
他是夏知非,天下仅此一位的夏知非。他难道纵容不起一个陆非夏?
但是,有时候,一味的纵容也是不行的。
用李祝融的话说,陆非夏长了一张美人的脸,一身特种兵的功夫,却有着孙猴子一样的脾气。
也只有夏知非,能把他压在五指山下,让他动弹不得-
陆家的书房一直是夏宸在整理,陆之栩只会在要用书的时候过来,把书翻得一团糟,然后什么都不管地走了。
夏宸按照李老爷子的方式,在书房里放了一盆兰花,书籍分门别类,书架贴墙摆放,中间放了张小桌子,灯光也恰到好处……
可惜,陆之栩压根没有心情去理会这一切了。
他大大咧咧地在书房中间坐下来,劈头就是一句:“你怎么还在这里?”
夏宸一脸疑惑:“不是老师让我过来的吗?”
陆之栩横眉怒目:“我有让你回来?”
“我向老师保证过,我会把宝宝平安带回来。”夏宸气定神闲:“老师不是也默认了吗?”
陆之栩别开了脸。
“我只让宝宝回来,可没让你也跟着回来。”
夏宸笑了起来。
他似乎一点都没有把陆之栩的怒气看在眼里,事实上,在经历了宝宝的事件之后,夏宸先前的隐瞒,确实不算什么了。
对付陆之栩这种抓着一件事不放,胡搅蛮缠的行为,最好的办法,不是郑重其事地和他讨论这件事,而是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这样他自己渐渐地就会觉得没趣。
得不到夏宸的反应,陆之栩挑起了眉毛:“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我……”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在夏宸像没听见的话般,张开手臂,抱住了他。
“老师,我今天在医院里,看见了许老师。”青年的声音带着真切的悲戚。
“许煦怎么了?”陆之栩身体顿时僵了一下。
“他在重症监护室。”夏宸收紧了手臂:“我哥守在外面,他虽然什么都不说,但我知道,他心里比谁都伤心。”
陆之栩嗤之以鼻:“他也会伤心?”
他似乎已经忘了自己被夏宸抱着的这个事实,专心地探讨起许煦的问题。
“我哥性格不好,他不知道怎么对人好。只知道喜欢的人就要抓着不放手。他要是喜欢一个人,什么都能给他,却绝不会承认喜欢他这件事。”夏宸下巴枕在陆之栩肩膀上,陆之栩可以听见青年清晰的心跳声。
他说:“老师,看着他走到这一步,我触目惊心。”
陆之栩没什么心机,夏宸话说到这里,他只光顾着担心许煦,也想不到什么话来回应。
夏宸把陆之栩拥得更紧了。
他说:“老师,我绝不会让我们也走到这一步。”
不过是简单的转移话题,陆之栩却没了声音。
他不是真正的没心没肺,他也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这份仗着有人喜欢就可以为所欲为的安然。是许煦经历了多少苦难也没有得到过的。
“我不想找借口和老师解释。”夏宸握住了陆之栩垂在身侧的手,“我也没有时间和老师解释了。我过两天就要回北京见我爷爷,为这次的事接受质问。我希望在我走之前,老师别再生我的气。这样,至少我在家的时候,会一直是开心的。”
他说得云淡风轻,但是,明眼人都知道,他韬光养晦那么多年,不仅欺骗了他爷爷,也欺骗了那些对他本就有这防范之心的叔伯——他暴露了一点:能得到夏知非的全力相助。这对那些人来说是致命的威胁。
早在他出手营救两个孩子的时候,他就已经从那个无害的、平庸的夏宸,变成了夏家那些叔伯的眼中钉。
各人自扫门前雪。夏知非再强势,也只是他名义上的二叔,是个外人而已,管不了他夏家的事。
他只能靠自己。
他从小就知道,真正杀人不见血的,不是世仇家的杀手,不是战场,不是政界的敌人,而是自己人。
而他这次回家,要对付的,就是自己人。
当然,他是夏宸,他并不是手无缚**之力。
他之所以说得这般凶险。其实是在用他从夏知非那里学来的最致命的一招——动之以情。也就是陆之栩当初说的那句:你不就是仗着我喜欢你吗?
因为,见惯了陆非夏明知下房就挨修理还要上房揭瓦的犯二事迹。他深深地明白,对于陆之栩这种性格的人,绝对不能晓之以理。
因为喜欢一个人,是讲不了道理的。
第 114 章
这天下午意外地很晴朗,天气是在南方少见的干冷。
宝宝阔别花园里的花儿太久,整个下午都呆在花园里,陆之栩不放心,一直跟在花园里照顾宝宝。其实他冬天特别不喜欢出门,因为讨厌穿得臃肿。
夏宸应宝宝要求,在厨房里烤布丁,干活的间隙出门来看了一眼,发现陆之栩竟然只穿了一件薄大衣就在院子里和宝宝踩雪。
夏宸同学默默地折回房间里,拿了一件大羽绒外套出来。
这件外套是陆之栩的一大败笔——他看了一场秀,觉得那些裹得像北极熊一样的男模十分英挺帅气,心向往之。于是一时头脑发热,买了这么一件完全和他这个人的身形背道而驰的大羽绒服回来。
宝宝看花看得正开心,抬头看见夏宸正拿着一件衣服,像拉着一张网的渔夫一样走过来。夏宸朝宝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宝宝机灵地笑了起来。
等到陆之栩听到背后的声音,拔腿想跑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夏宸同学出手如电,迅速地用羽绒服裹住了他,轻而易举地制止了他的反抗,把他按在怀里,故作愠怒地皱眉问:“老师刚刚不是还说自己穿了羽绒服出来的?”
刚刚,是指夏宸同学在厨房里烤布丁的时候,陆之栩跟着宝宝出门,夏宸问他穿了衣服没,陆老师眼都不眨地撒谎:“我穿了羽绒服。”
明知夏宸只要出门一看就知道自己在撒谎了,却还要撒这个谎,这不是有恃无恐是什么?
陆教授被夏宸用羽绒服裹得紧紧的,挣扎不开,兼之谎言被拆穿,顿时恼羞成怒,十分不高兴地嚷着:“放开我,我生气了。”
“该生气的是我吧?”夏宸耐心地和他讲道理:“老师身体本来就不好,生病了的话,谁来照顾?”
“不是有你吗?”陆教授还在挣扎。
夏宸同学叹了一口气。
“老师,把羽绒服穿上,等会进来吃布丁。”
陆教授摆出大义凛然的架势:“我不穿。”
夏宸同学皱了眉头,神色凝重地看着陆之栩。
某人犹在大叫:“我不穿,这衣服丑死了,死也不啊……你干什么!”
夏宸同学熟练地、驾轻就熟地,一把扛起用羽绒服裹住的陆教授,大踏步往房子里走去,宝宝看完热闹,准备继续摆弄那些花儿,夏宸同学温和声音传来:
“宝宝,回家吃布丁。”-
陆之栩被放在沙发上,挣扎了半天,刚有点爬起来的意思,夏宸吩咐宝宝:“先去洗手。”然后,压住了好不容易爬起来的陆教授。
陆之栩被裹得像一只蚕蛹,躺在沙发上,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夏宸一条腿跪在沙发上,手撑在陆之栩脸旁边,神色温柔地俯视着他。
然后,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陆教授脸颊上亲了一口。
“老师,洗手吃东西。”
说完这句话,温和的、淡然的夏宸同学,就从容地走开了。
陆之栩震惊了。
反应过来之后,他十分愤怒地从蚕蛹里挣扎出来——开什么玩笑,自己没日没夜地看林佑栖的收藏,怎么能派不上用场,被一个比自己小七八岁的学生压在沙发上,算是怎么回事?
而且,当初夏宸不是还在李祝融面前说过这件事吗?什么“一切还没成定论”,让李祝融给他留点余地,难道不是甘居下位的意思吗?
做人不能不讲信用啊!-
下午来了个客人。
林佑栖是医学院的头把刀,又是太后一样颐指气使的性格,摸鱼是常有的事。医学院院长是他恩师谷成阳,已经半退休了,平常不怎么管事。真正管事的是副院长吴乾,这位仁兄正是林佑栖直系师兄,被林佑栖从大学一直欺压到毕业,留校工作了还是逃不出林佑栖的手掌心。林佑栖不找他的事就已经谢天谢地了。他哪里还敢去摸林佑栖的老虎屁股。
所以,林太后作为一只明亮的电灯泡、一个风雨无阻的牌友、以及一个蹭吃蹭喝的吃货(陆之栩点评),再次入驻了陆家。
陆之栩平时对他很不耐烦,但是在这时候,急需他的帮助,所以他一出现,陆教授就很开心很殷勤地端了一小盘布丁给他吃。
林太后对陆之栩了解得很,深知他这表现一定是有求于人。而且,别看他现在和颜悦色地让你吃布丁,要是你不答应帮他忙,他能把盘子都盖到你脸上。
但是,林太后并不怕他,因为林太后的秉性,和陆妖孽是差不多的。两人在一起,谁也吃不了亏。
所以,林佑栖任由陆之栩拖着,两个人鬼鬼祟祟地溜到了楼上的影音室里,就林佑栖的那些秘密收藏,进行了一番“学术”上的交流。
讨论到下午四点,两人才又鬼鬼祟祟地溜了下来,把盘子还给了夏宸。
夏宸洗了这只落单的盘子,擦了手,出来问这两位坐在沙发上的、神色诡异的教授:“老师觉得无聊的话,就玩一会牌吧。”
“我不玩牌,”林太后一脸正义:“太堕落了。”
“那你以后就别玩了,顺便把以前赢的钱退回来,那是赃款。”陆之栩悠然自得地躺在沙发上。
“要是许煦也在就好了,那就可以玩麻将了。”林太后光明正大地转移了话题:“牌在哪呢?”
他只是忽然想起许煦,所以提了一句。
夏宸在陆之栩面前,说的是许煦在重症监护室,却并没有说重症监护室都救不了他。至于林太后,他只知道许煦进了医院,并不知道有这么严重。
如果今天上午夏宸同学没有就陆之栩的生命安全和李祝融进行一番“探讨”的话,他们其实是可以见到许煦的。
但现在不行了。
李祝融这种人,从不畏惧和任何人为敌,他现在关起门来治许煦,一点消息都透不出来。他知道许煦除了他还有两三个知己好友。但是,他一个都不会放进来。
电视剧里常演,受了脑部重击的人,要么失忆,要么变成植物人,反正都是旷日持久的。
但是许煦没有。
他只是一味地在生死线上徘徊,一次次被拉回来。医生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他变不成植物人,也失不了忆。最大的可能是死。
而这些,林佑栖和陆之栩,他们都不知道-
最适合三个人玩的牌,无疑是斗地主。
这种运动已经普及了整个C大的教师界,有传言说C大即将在学校内网办一场斗地主争霸赛,参赛选手都是老师,冠军还有奖金。
别的学院不知道,但是医学院办这个比赛的话,奖金一定是林佑栖的。
这个下午,林佑栖屡战屡胜,夏宸为了让陆之栩赢几盘,频繁地当地主,好让陆之栩和林佑栖当战友。但是,林佑栖对自己的合作伙伴很是不满,屡次嘲笑陆之栩:“你怎么不用四个二把两个王带出来啊?”
陆之栩听得险些掀桌子,吃完晚饭就把林佑栖赶了出去。
这天晚上,陆之栩跑到了楼上夏宸的卧室。
他这人别扭得很,站在夏宸卧室门口,也不敲门,就傻站着,夏宸同学出来的时候被吓了一跳。
“老师,你怎么在这里?我正好要去找你呢。”
陆之栩一脸凝重,不像是来偷袭的,倒像是来自首的。
“找我干嘛?”
夏宸没有回答,他只是抓住了陆之栩的手腕,把他拉进了卧室里。
“老师,你也睡不着的话,来聊聊天吧。”-
喜欢是一件很奇怪的事,能让人做很多平时绝不会做的事,还觉得兴趣盎然。
两个人就这样躺在一起,聊一些有的没的,说自己做过的事,遇到过的人,去过的地方,看过的风景……
有很多话,明明和别人也是可以说的,别人也是听得懂的。但就是从没说出口过。
就好像,很多年前,你在某个颓败的院子里,发现一丛开得正盛的太阳花,那一幕你记在心里,却从来没有说给别人。又过了很久,你遇上一个人,他也许不知道太阳花是什么,但是,你就愿意说给他听。
那些年轻晦涩的往事,没有完成的梦想,一直想去的地方……
并没有光芒万丈,也没有非说不可。
即使和最亲的人,也没有轻易说出口的那些话。
但是因为听的人是他,所以你才愿意说。
因为你相信他会懂。
人活一世,总得有个人,看得懂你微笑的弧度,听得懂你没有说出口的话语,朝夕相伴,温柔相待。你们会一起去很多地方,然后在好风景里相爱一场-
聊到后来,陆之栩已经有点睁不开眼睛了——这两天的紧张状态不是睡一觉就能调整过来的。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心里老觉得有点不安稳。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躺在床的右边,夏宸的手揽住他肩膀,已经睡着了。
在他们之间,睡着安安稳稳的陆宝宝。
于是他安心睡去,一夜睡到天明。
第 115 章
冬天确实已经深了。
C城整夜整夜地下雪,早上起来,外面一片银白。
小孩子都特别喜欢下雪,这天一大清早,宝宝就自己穿好了毛衣,跑到陆之栩的卧室里,熟练地一个鱼跃,准确无误地扑到了陆之栩身上。
“爸爸爸爸,快起床!下雪了!”
陆之栩睡得正熟,被这么一压,整个人都醒了过来。
他现在脾气已经好了不少,就算被压醒了,也只是皱着眉,看了兴奋的陆宝宝一眼,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宝宝见下雪吸引不了陆之栩的注意力,踢掉拖鞋,敏捷地爬到了这张柔软的大床上,掀开被子找了一会,攥着陆之栩的手臂问:“哥哥呢?”
陆之栩拿过夏宸的枕头,盖在自己的头上,消极抵抗陆宝宝的骚扰。
要是以前,宝宝叫不醒他,也许就算了。
但是,宝宝跟着夏宸过了这些日子。除了还是一样的爱哭,男子汉该有的毅力、坚持、坦荡诚实,都已经一应俱全。
所以,宝宝坐在床上,坚持不懈地摇晃起陆之栩来。
“爸爸快起床,哥哥说要早睡早起。爸爸你答应过的……”
三分钟后,陆之栩穿着一件暗青色睡袍,一脸不耐烦地从卧室里摇晃出来。
这几天来,生活又回到正轨,每天六点,夏宸起床,七点,宝宝起床,用五分钟左右就能把陆之栩叫起床,和已经做好早餐的夏宸一起坐到餐桌前,八点左右出门,夏宸开车,一家人都去学校,夏宸去上课,陆之栩去给别人上课。唯一的变化是因为许煦不在,陆宝宝没地方去,所以要跟着夏宸去上课-
今天是单周的星期五,夏宸上午有两节陆之栩的课,是和其他两个班一起上的大课,夏宸先抱着宝宝进教室,阶梯教室已经坐满了,黑压压的一片人,夏宸穿着一件墨蓝色的风衣,他有着承自他父亲的俊美五官和修长身形,还抱着个四五岁的漂亮小孩,进去的时候,前几排的女生竟然“刷”地一下骤然安静下来。
有眼尖的女生,认出夏宸怀里抱的是陆妖孽的儿子,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夏宸见过更大的场面,这点状况也不算什么,只是勾了勾唇角,抱着宝宝往教室后面走。
“同学。”
叫住他的,是一个很漂亮的女生。长发,大眼睛,和大多数的漂亮女生不同的是,她旁边并没有一个男友在陪同。
夏宸询问地看着她。
在宝宝和夏宸的目光下,这个女生若无其事地收起放在自己旁边两个位置上的书,邀请道:“来这里坐吧。”
夏宸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她放在教科书上的那支笔,“那是你给你朋友留的座位吧?”
“她们两个刚刚决定不来了。”漂亮女生镇定自若地回答:“这两个位置没人坐了。”
夏宸看了一眼后面座位上正在大聊游戏PK技术,还时不时冒出一两句三字经的男生们,最终做出了选择。
“那就谢谢了。”
坐下去三分钟之后,不出夏宸所料。对万事万物都充满好奇的陆嘉明宝宝,看着这个漂亮姐姐的笔,大声问道:“姐姐,为什么你的笔上面,玩亲亲的是两个男孩呀?”-
这天上午,陆之栩的课上得很是精彩。
进门的时候,因为可以跟着夏宸上课而十分兴奋的陆嘉明宝宝,一见到陆之栩夹着教案进来,就大叫了一声:“爸爸!”
陆之栩警告地看了宝宝一眼,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宝宝默默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上课期间,宝宝几次想跑出去玩,还好夏宸给他准备了画画的东西,宝宝就趴在课桌上画起画来。
第一节课和第二节课之间的休息时间,教室里一片喧哗,陆之栩拿着保温杯,一边喝一边走到了第一排,靠在课桌上,问正在专心画画的自己儿子:“嘉明,画什么呢?”
宝宝整个人都趴在画上,头也不抬地回答:“画爸爸。”
陆之栩扫了一眼纸上乱成一团的线条,顿时没了看的欲望,把保温杯往夏宸面前一放。皱着眉道:“我不喜欢喝甜牛奶。”
他只是表示一下自己的不满,正在做笔记的夏宸同学却顺手把杯子拿了起来,尝了一口。
陆之栩忙不迭地把杯子抢了过来,扫了一眼周围,发现没人看见,脸色才好了一点。
夏宸吞下牛奶,淡然自若地道:
“确实有点甜了。”
今天早上时间有点赶,所以夏宸没有另外给陆之栩准备饮料,而是给他带了和宝宝的一样,都是放了花生和红豆的牛奶。
陆之栩脸上发烧,刚想说点什么,夏宸合上笔记,抬起头来,若无其事地说:“老师,等会下课的时候,还要去一趟超市,家里水果没了。”
“知……知道了。”-
夏宸进房间叫陆之栩吃饭的时候,陆之栩的电脑屏幕上,是C大的校内论坛。
C大的校内论坛,平时因为最热门而上了首页的帖子,都是一些时事讨论或者网上转载的笑话帖。
但是,今天最热门的帖子,它的标题是:
《直播帖:妖孽大人名花有主!直播二教五阶的一家三口互动,美人出没,进来的自备纸巾。》
二教五阶,就是陆之栩今天上课的教室。
妖孽大人,说的就是陆之栩。
而美人,说的是夏宸。
如果不是林佑栖那厮幸灾乐祸地打电话过来“恭喜”陆之栩,像陆之栩这样从来不看学校论坛的人,绝不会知道,自己和夏宸的照片,都被传到了网上,还被标上了同性恋的标签。
是的,就是“同性恋”。
陆之栩的亲人都已经不在了,他的主要收入,也并不依赖于学校的那点工资。事实上,他留在学校,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许煦和林佑栖。
但是和夏宸在一起以后,他还是如履薄冰,生怕自己和夏宸的关系被人发觉。
而现在,他最担心的问题还是发生了。
夏宸进来的时候,陆之栩正在给学校负责管理论坛的学生会打电话,会长是个医学院的学生,大概还不清楚陆之栩行事风格,还在争辩“言论自由”之类的。
陆之栩没有发怒,也没有大声,他只是冷冷说了一句:“那我就让吴乾来管这件事好了。”
吴乾,是林佑栖的直系师兄,医学院真正管事的那个院长。
在那个会长一再保证会找论坛管理员、让他暂时关闭论坛并且删了那个帖子之后,陆之栩把手机往桌上一扔,整个人都跌坐在沙发椅上。
然后他看到了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夏宸。
在他打电话的时候,夏宸只略扫了一眼那个帖子,就知道陆之栩在气什么事了。
但是,他还是问:“怎么了,老师?”
陆之栩摆了摆手:“没事,有个学生论文没写好,我打电话骂他。”
夏宸笑了起来。
他就像完全不知情一样,什么也没有再问。
“老师,吃饭了。”
这世上,就算是最亲近的人,也会有隐瞒,这不叫欺骗,因为这些隐瞒,有时候,只是为了少一个人担心。
夏宸是将军的孙子也好,是李祝融的弟弟也好,就算他有通天手段。发生事情的时候,陆之栩还是会想要挺身而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帮他解决,不让这些事妨碍到他的前途。
这无关担当,也无关勇敢。
再懦弱的人,在自己喜欢的人受到威胁时,也会挺身而出。
陆之栩是懒人,但是在这件事上,他异常强势。
因为这个叫夏宸的青年,是陆之栩喜欢的人。
陆之栩希望这个青年有光明美好未来,他才十九岁,这样温润,这样优秀。理当接受女生的追随的目光,理当与阳光、耀眼之类的形容词形影不离,他只是个不到二十岁的青年。他不应该被贴上“同性恋”这样的标签,遭人侧目。
所以他才会拿出很久不用的“师道威严”,去“恐吓”一个大学生。
他做的事,或许显得有点不可理喻。
但是,喜欢,本来就是不可理喻的,不是吗?-
陆之栩并不知道,在吃午饭之前,夏宸打了一个电话。
那个电话很短。
“卓洛,帮我黑一下我们学校论坛,不要让任何人关了论坛,也不要让人删除任何一个帖子。”
“现在去?”
“是的,动作快点。”
他并不害怕由此造成的影响。
相反的,他希望C大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和陆之栩在一起的,是他夏宸。
手段也罢,yīn谋也罢。
他并不是君子,他要的东西,也从不是君子之道能给的-
其实,纵观那个帖子,真正让陆之栩愤怒的,不是帖子里大片大片的夏宸和自己的照片,也不是每一张照片旁边配的那些像打了**血一样的话。
而是这个帖子的最后,发表帖子的人还用大红字体说了一句:
我敢压一车黄瓜,赌妖孽大人是在下面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