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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现在开始
    “张小树!不许说话!”***,我可真是倒霉啊!整个早自习一共说了两句话,全被老师逮着了!ok,ok,我不说话了还不行么!我一气之下,决定一整天都不说话。
    快要期末考试之前,我和程开几乎在同时接到了一个邀请,是原来初中的班主任打来的电话,班主任老师说,让我俩在这个星期六或者星期天抽几个小时时间到初中跑一趟,给现在初三的孩子们做做动员报告做做榜样,好让他们向我俩学习考到我们学校来。
    这个电话把我吓了一跳。做什么报告啊?别看我这人平时爱说爱笑的,一上讲台我就打怵,说话就结巴。要我在学弟学妹们面前丢这个人,我才不呢!干脆让程开去,他这样儿的,肯定受弟弟妹妹欢迎。于是,在接到这个电话的第二天早自习,我偷偷对程开说:“回初中没问题,但做报告我坚决不去,要做你做。”
    程开面有难色,“我也不会啊!”
    “于老师求到你了,你还能不答应?”我忽略了于老师也同样给我打过电话这一点,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了程开头上。“大不了我给你写发言稿嘛!行了,就这么定了!”没等程开反对,我就擅自决定了这件事。刚刚在为自己的小聪明窃喜,就听胡老师在教室门口大喝:“张小树!你干嘛呢?出来!”完蛋了,老师们明令规定上自习不准讲话,这下子我被胡老师逮个正着,想不挨训也不行了。
    “张小树,刚夸完你你就不好好表现了。我可不是头一次看见你上自习说话了。你说你,有那个时间多做两道题多好啊!”我真怀疑胡老师是不是特想给我们班当班主任,怎么他在我们班呆的时间比在七班都多啊?怎么他们班的学生不用他管么?要说胡老师也真够忙的了,陈冰冰不是要出国了么?胡老师还给陈冰冰当家庭教师帮她补习英语呢,真亏了老头儿还有精神头儿一天到晚帮着我们田老师盯着我们班,还真叫一个热心咧!
    “胡老师,我跟程开讨论问题呢!”我狡辩。
    胡老师不客气地白了我一眼,“你会跟程开讨论问题?你是跟他讨论陈冰冰吧!”胡老师这一句话可把我吓得不轻,看样子这帮老师还真是什么都知道呢!抛开我和程开今天有没有讨论陈冰冰不谈,单就他们知道我和程开的这种好朋友关系就不简单。“张小树啊,你要好好学习,程开人家成绩比你好,人家有资本,你得赶上来才行呀!”胡老师这话说得不明不白,说的好像是我跟程开在谈恋爱似的。
    “胡老师,我知道了。”
    “嗯,行了,回去吧。”
    我点点头,落荒而逃。回到座位我往门口看了看,见没有老师在,赶紧偷空跟程开说:“今儿我倒霉,再让老师抓一回我都不奇怪。”还没等我把个句号说完,就听门口我们班主任田老师喊:“张小树!不许说话!”***,我可真是倒霉啊!整个早自习一共说了两句话,全被老师逮着了!ok,ok,我不说话了还不行么!我一气之下,决定一整天都不说话。
    那个周末,我和程开应约去了我们原来念的初中,进了我们初中班主任的办公室。
    “哎呀,来来,坐下。”于老师见着我俩亲热得不行。当年中考结束之后,于老师得了学校好一顿表彰呢,因为她带出来我和程开这两个争气的学生。其实我倒是觉得,不是我和程开争气,而是我们学校实在太差了,因为没有好学生,所以显得我这种人也优秀起来了。“怎么样儿啊你们俩?在那儿念书念得好么?”
    我盯着于老师办公桌玻璃板底下我们班的毕业照说:“程开念书念得好,我就不成了。于老师,您这位得意门生在我们那儿还是全班第一啊!”
    程开不好意思了,“就考过一次,这回不是又下来了么?”
    “好歹考过呐!”我夸张地叫,“像我,能进前十名就上帝保佑了。”
    于老师乐得合不拢嘴,“行,你们俩都是好孩子。”
    这会儿我们初中的化学老师进来了,还是那么帅气,我赶紧站起来,“周老师好啊!”要说起我们这位化学老师,那可真是名震全区啊。别看我们学校是三流初中,可到了初三我们班的化学平均分可是全区最高的,多亏了我们这位帅哥老师呐!我记得中考结束之后,我们班的化学平均分是75.3,同志们呐,我们那时候化学满分可是80分呐!这个成绩多么值得我们骄傲啊!
    “哟!你们来啦?”帅哥老师看见我和程开笑,一边儿对他的现任女朋友加未婚妻的英语老师说,“认识不?94届三班的俩高材生。”转头又跟我们说:“你们俩准备得怎么样儿了?”
    我赶紧一拨拉程开,“他去讲,我负责写演讲稿儿。”
    “那不行啊!”于老师不干了,“叫你们俩来就得都说说啊。”
    我苦着脸,“于老师,您就饶了我吧,您也不是不知道,以前我在班会上说几句话都结巴,您让我在一百多人面前谈什么学习经验,不是要我的命么?再说了,我哪儿有程开学习好哇?他的那才叫经验,我那些只能叫投机取巧,把您的学生教坏了咋办呐?”
    周老师被我说得乱笑,指着我说:“就你这张嘴,还说不会讲话?别逗了你!”
    程开体贴地替我挡了下来,“反正稿子是她写的,我说也是一样。在什么地方?”
    “电化教室。”于老师说。
    我和程开去了电化教室,我站在门口往里一看,好家伙,黑压压全是人,就好像我们学校那回卡拉OK比赛似的。于老师说,这不是初三全部的学生,只是名次靠前的一批,其中有一些是有希望上重点中学的。 教导主任把我和程开介绍给那些初三学生,还没等我抗议就把我推上了讲台,我当时汗就下来了。没办法,也不能下来啊,那多丢人呐!说实话,我是真的不会演讲,一上讲台就结巴,这会儿逼上梁山,不说话也不行了。我没做好准备,只好有什么说什么了。
    我说:“同学们,你们中间肯定有于老师的学生,我当初也是于老师的学生。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老师说的话是不能不听的,所以我必须来。其实我是没什么学习经验可以谈的,真正学习优秀的是这位程开同学,我把我有限的一点点学习体会写在了纸上,让程开同学配合着他丰富的学习经验介绍给你们吧!”我听着自己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教室的每一个角落,心里愈发害怕,手直发抖。
    我刚想让大家鼓掌欢迎程开上台,就有一个男孩站起来说:“你说你没有任何经验可谈,你是怎么考上那么好的高中的?”
    我惊讶地看着那个站起来的个子不高的男孩,心里立即把他骂了一千次——这不是让我下不来台么!这是谁家的孩子来着?这么不懂事!我看了看程开,程开低着头咬着嘴唇偷笑不理我。我尴尬地停住了往讲台下走的脚步,重新对着麦克风说:“我运气比较好。”
    “学习是能靠运气的么?”那男孩不依不饶地问。
    “这位同学,”我对这个男孩让我这么下不来台很是恼火,这么一恼火,竟然忘了自己是在一百多人面前,开始展示出平时在朋友中间的口才来了。“这位同学,”我说,“你以后是不是打算学文科?”
    “嗯?”男孩一愣。
    没等他反应过来我接着说:“学了文科好考新闻系,考了新闻系就可以当记者了。你这么会提问题,肯定是个当记者的好材料。”几个在座的老师全笑了,下边的学生也笑了。男孩很不好意思地坐下,我小肚**肠地狠狠瞪了他一眼。“你们要是还有什么问题就问这位程开哥哥好了,他是名至实归的好学生,就在前一段时间的期中考试,他刚刚得了第三名。”
    一阵掌声之后,程开终于把我从讲台上替换了下来,我手脚冰凉满头大汗地坐在周老师旁边,周老师笑话我说:“十七八岁了都,怎么还那么害羞啊?还得理不饶人!没准儿刚才那孩子能成你学弟呐,他是年级第一名。”
    我一边擦汗一边说:“闹了半天还是你的学生啊?让我那么下不来台,我这辈子头一次上台对着这么多人说话!”
    程开坐在麦克风后面侃侃而谈,基本上没怎么看我给他写的演讲稿,讲的时候他的右手手肘拄在桌子上,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弯曲着顶住下巴,就好像平时他思考问题时候一样的姿势。我定定地望着程开,忘记了身边的一百多个比我小的学生,忘记了身边教过我和没教过我的好几位老师。
    “要给自己定下目标,不能太高,你首先要认清自己的能力。”程开说,“学习要一步一步来,不能急于求成。另外还要跟上老师的复习进度,有一个详细的学习计划,这样才能知道自己每天该去做些什么,才能把时间充分利用。”有人问起语文怎么学好的时候,程开终于拿起了我给他写的稿子,“关于语文的事我是不懂的,得看看张小树同学的经验了。”说着他笑,一如既往柔和温顺的笑。接着程开念我写的稿子,“书本知识是首位的,要熟读课文。但不能忽略的是课外知识,如果没有太多的时间,至少要看一下你能够接触到的课外读物,这样对写好作文有很大帮助……”其实我是瞎写,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学语文,我觉着我考语文都是靠感觉。说实在的,初中三年除了文言文的课,语文课我就从来没听过。亏了程开还就挑语文这块念,这不是误人子弟么?
    程开回答了好些问题,我瞅着那些比我们成熟得还早的男孩女孩,再瞅着程开,忽然有点儿大人的感觉。我发现有些小女孩看程开的眼神都有点儿不对劲儿了,切,长得帅就是麻烦多!
    说到最后,程开说:“既然大家没什么问题了,我的任务也完成了。希望你们中考都能考出好成绩,我和小树会在那里等着你们!”
    掌声热烈。我为程开的那句“我和小树”激动不已。
    刚要散场,有人高喊:“留个通信地址吧!”
    我和程开站住,看着于老师,于老师回头说:“他们俩都是高二·三班的。”学生们一哄而散,各自回到自己班级上自习去了。
    周老师和于老师都表扬程开今天表现出色,尤其是结束语,很有大家风范。程开拿出我写的演讲稿,指着最后一句说:“是小树写的。”
    周老师瞅瞅程开手里的那张纸,“小树写的明明是‘我在那里等着你们’,没写‘我和小树在那里等着你们’啊!”
    程开一愣,周老师哈哈大笑着拍程开的肩膀,“程开,这下子不知道有多少你的学妹拼命学习要考到你的学校去了。”周老师比我们大不到十岁,朝气蓬勃,如今我们在他眼睛里已经变成大孩子,他居然开始跟我们开起这种玩笑来了!可以想象等到我们真的长大了,周老师会跟我说出怎样的话来了。
    我站在我们初三时的教室门口,看着我和程开坐过的位子,想着程开那时候的样子,想着自己那时候的样子,觉得一切都像是昨天的事情一般亲近。真快啊,过了今年,我就十七岁了,程开就十八岁了。十八岁是个什么概念呢?法律上而言,已经成年了。我想起豆子跟我说过的一句话:“香港都要回归了,还不许咱长大成人啊!”
    夏天的微笑
    陆璐说她最开心的时候就是放学时候在校门口看见豆子在等她,她觉得豆子是她的依靠,很安全的感觉。我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因为程开从来没给过我这种幸福。
    我们班并未在篮球比赛上取得太好的名次,只得了第三。第三第四决赛,我们又冤家路窄地碰到了七班,结果又是我们班赢了,七班的人把我们班恨得牙痒痒。我跟陆璐说过,七班的人太小气,当初我们足球赛赢了他们,他们把准备庆祝胜利的一瓶香槟酒摔在了我们班窗根儿底下,“嘭”地一声,特别响。这回好了,我们高二,上了二楼,看他们还拿什么摔我们班!
    篮球赛结束后,田老师说:“好啦,现在艺术节也完了,篮球赛也完了,你们该收心学习了啊!马上期末考试了,大家都自觉点儿!”
    人长大了时间就会过得特别快。我记得我上小学那会儿总是一上学就盼着放学,一到星期一就盼着星期天,一天一天过得特慢。可是现在就不,一天一晃儿就过去了,还没等我干什么呢天就黑了。我曾经以为这是因为现在我们一周休息两天而小时候一周只休息一天的缘故,可后来想想,不是这样的。徐志说,我有这种感觉,说明我长大了。
    我们的政治历史还都没有结业,所以还是要算成绩考试的,只不过我们有两张成绩单,一张是没有副科成绩的,一张是所有成绩加在一块儿的。期中考试的时候,我加上副科成绩的那张成绩单排名第四。唉,历史政治学得好没用啊,高考不考。就好像陆璐的物理化学考得再好也没用,年级排名才不看你这些成绩呢!
    虽然是这样,我还是不能像别人一样丢下历史政治不看,因为我的兴趣还是在那里。在程开和江南做理科习题的时候,我便在背“威廉二世1888年继位,铁血宰相俾斯麦渐渐失势”。这时候江南便会偶尔感叹一句:“你真该去学文。”我觉得这时候再谈我该学文还是学理已经毫无意义了,我不后悔这个选择,我觉得我现在很开心。如果我为了自己的理想去学文,身边没有程开,恐怕我就不会这么开心了。这也许是女孩子的天性,也许是我的本质,谁知道呢?
    我问陆璐,她和豆子在一起有没有影响学习,陆璐说没有,她觉得现在她特别开心,做什么都劲头十足,以前她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陆璐说她最开心的时候就是放学时候在校门口看见豆子在等她,她觉得豆子是她的依靠,很安全的感觉。我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因为程开从来没给过我这种幸福。
    说心里话,早恋这回事是不可能不影响学习的。我自己知道,如果我没有喜欢程开,如果我把喜欢程开那些心思都放在学习上,我不见得就一定得不到第一,至少希望是有的。陆璐也一样,她如果没有跟豆子谈朋友,成绩肯定比现在好。至于我们那些“绝对不会影响学习”的言论,都是用来骗老师家长骗自己的,根本不现实。
    期末考试到了,我们掏空了书桌,一人两个位子,算题目涂答题卡,在一门考试之后互相核对答案,之后大喊:“糟了!本来该选D啊!我怎么就选了C呐?完了完了,一道题四分儿啊!”或者“最后两道题我连看都没看,这回主观题能答三十分儿就不错了!”
    我的考试策略一向是不贪多,我跟程开和江南不一样,他俩是只要不毛躁不紧张且时间充裕,就什么题目都能做出来。我不一样,我学东西不如他俩那么扎实,有的题目就算是给我一天我也不见得能想出答案来,加上我这个人比较急躁,容易马虎,所以不认真就很容易把本来会的题目也答错。综上所述,我便得出了我的考试策略:稳、准、狠——这是某个伟人说的,我借鉴一下而已。
    除开语文考试之外,其他所有考试我都是以选择题为主,尤其是理科,三道选择题的分数跟一道大题的分数一样,我把三道选择题答对了比算清楚一道大题容易一些。算明白这笔账,答起题目来就不紧不慢了。一场考试下来,我经常是六道大题只做四道,后面两道分数最多的题目基本上每次都没时间做,甚至连读一遍的时间都没有。所以我每次考试的主卷分数都颇惨不忍睹,可是客观题和填空题我基本上是不丢分的。程开曾经夸赞过我的这种考试策略,并且责怪我没有传给初中那些学弟学妹们。我说这些是投机取巧的坏经验,不能误人子弟。
    成绩出来,江南第一,程开第二,我第十一。加上历史政治,江南第四,程开第二,我第三。唉,要是高考考这些多好哇,没准儿我也能上清华呐!现在是没希望了,我现在这种成绩,连清华的边儿都挨不上。
    假期要上一段时间的课,到春节之前结束。我在假期里也体会到了陆璐说起的那种开心和惊喜,只可惜,给我这种惊喜的不是我心里面喜欢着的程开。
    我们学校出了一个特让人郁闷的招儿,他们把各个年级前五十名的大名单写在红纸上挂在了校门口,让所有路过的人们参观。其实这种做法并不能激励我们,反而会挫伤我们的自尊心。你想啊,榜上无名的人首先就会觉得自己没面子了,榜上有名的人有的会觉得自己这次没发挥好落在榜尾,还是觉得自己没面子。因为我们班的平均成绩在年级是第一,所以我也挤进了前五十,可我也没觉得有面子。别说是我了,江南的名字在榜首,他仍然是鄙视这种做法鄙视得最厉害的一个。还好学校没有把年级最后五十名的名单贴出来,否则我们就要集体游行抗议了。
    其实,我们这个年纪最害怕的就是自尊心受到伤害。尤其是我们这帮在初中都是佼佼者的学生,到了这种重点高中最在乎的就是成绩,如果你拿了谁不好的成绩出来公开,那么就是最大限度地挫伤这个人的自尊心,任谁也受不了。就好像我吧,高一那会儿我考了倒数第五,我爸要给我找家庭教师,我当时气得脸都白了,我怨恨我爸把我的这种丑事告诉了别人,我觉得自己的尊严受损了。连我这种不太在乎学习成绩的人都是如此,更何况别人了?
    假期补课跟平时上课没什么区别,仍然讲新课,仍然有单元测验,区别是学校里的人少了,放学早了。
    补课第二天,下午放学的时候,我远远看到了一个人站在校门口看我们的红榜,我觉得那人的身影很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程开走在我旁边,顺着我的眼神望过去,嘴角立即向上挑了挑,“哎,那不徐志么?来接你的?”
    哦!徐志!我说的瞅着怎么那么眼熟呐!程开记性还真好,只见过一面他就一眼能认出来,连我都没认出来呐!“哎!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走到徐志背后拍了他一下,他吓了一跳。
    “放学了?”徐志转过身看到我,笑了,“你好。”他跟程开打招呼。
    “你好,”程开冲徐志点点头,“你们聊,我先走了。”程开背着书包去拿自行车,我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才又问徐志:“怎么想起来找我了?”
    “哦,刚回来,想给你个惊喜。哎,你的成绩不错嘛,三十八?”
    我摆摆手,一脸厌恶地把徐志从那张红榜前面拉开,“你说多难听啊!三八三八的!”
    这会儿大部分人都出来了,见我跟徐志站在一起,有人冲我笑的,也有人窃窃私语的。我得承认,那一刻我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因为我知道徐志是多么英俊。
    反正我不在乎了,大家都知道我有个在上海交大的白马王子,跟我熟的还知道这个人叫徐志。这都怨徐志,因为有一次他没用印着他们学校名字的信封给我寄信,而是用了一个普通信封,所以在“寄件人地址”那一栏里面他写了“上交大109信箱    徐志”,帮我拿信的人知道了他叫徐志,所以跟我熟识的人就都认识他了。
    徐志有点变化,可我说不出来是变化在哪里。他的头发很黑很软,带一点自然卷,很柔和的感觉,像他的笑,像程开的声音。可能是他的头发变短了?不对。一路上我都在琢磨徐志的变化在哪里,没怎么说话。
    “你怎么了啊?今儿话怎么这么少?”徐志等了半天也不见我说话,终于开始问了。
    “没有啊,我觉着你哪儿跟以前不一样,就是想不起来。”我说,并且继续盯着他看。
    徐志大笑起来,一抬手,从脸上摘下一副眼镜,“这回跟以前一样儿了么?”哦!原来他今天没戴隐形眼镜而戴的一副无框眼镜,我说的——哪儿那么别扭呐!“你可真够粗心的,看了这么半天都没看出来我脸上多了一副眼镜儿,服了你了。”
    我有点难为情,因为自己粗心。我在想,如果换成程开,我肯定一下子就能知道他变化在哪里。
    “你现在这个成绩不错,但要考交大还得加把劲儿。”徐志重新戴上眼镜。
    交大?谁说我要考交大来着?我还不知道程开要上哪儿呐!一想到这些我就郁闷,因为我未见得能和程开进一个学校。“我也不知道能考哪儿,到时候再说吧,你也知道我,不太为未来打算。”我说,“我们好些同学出国了,那个陈冰冰前些日子刚被美国拒签。”
    “你也想出去了?”
    “不,”我说,“我上初中的时候想过,因为那会儿我爸刚在美国工作了一年回来。可是现在我不想了,我觉得这儿挺好的,没必要出国啊!哎,你们交大出国的是不是也特多啊?我听说清华好些学生都出国,一个系能走掉一半儿。”
    徐志把领口往上拉了拉,“挺多的。不过我没想过,我想呆在国内。”说着徐志扭头看着我,“忘了告诉你,我保研了,你要是能来交大,我继续当你的学长。”
    我拉着徐志白色的羽绒夹克大叫:“恭喜恭喜!!不行,今儿你得请客!我给我妈打个电话,说我跟你出去吃饭了。”没等徐志答话我就跑到一个小卖铺,抄起电话告诉我妈徐志保研了,他答应今晚请我大吃一顿。我妈连声答应,并且叮嘱我一定要让徐志送我回家,因为现在天短,很快就黑天了。
    我放下电话回到徐志身边,他哭笑不得地望着我说:“你说说你,什么时候能长大呢?”
    对不起,不是你
    “反正……我跟陈冰冰就跟你俩差不多。”程开小声嘟囔,比蚊子打喷嚏的声音大不了多少。
    我噘嘴,“你跟陈冰冰什么关系关我什么事儿啊!”
    我们那里的冬天从来都不是萧瑟的,我一直觉得我们那个城市最有味道的就是冬天。我们那儿冬天会下很大很大的雪,白皑皑的雪地里,你可以抬头看湛蓝湛蓝的天,天上一朵云彩都没有。如果你喜欢,手里还可以拿一串火红火红的冰糖葫芦,就着零下二十几度的气温咬一口,就算是被硬硬的冰糖划破了嘴唇,也会快乐得像嘴里的山楂一样红艳艳的。你一笑,面前便会立即出现一团小小的薄雾。那个季节里,街上到处都是这种一团一团的薄雾,因为太冷,所以嘴里呼出的热气都在空气里凝结成了小水滴。那种情景,仿佛你能看见人们说出的话一般。一团一团雾气升腾在街上,热热闹闹,一点儿都不寂寞。
    程开约我一起去图书城买书,就是在一个这样的冬天里。因为刚刚下过一场大雪,路上还有很多冰雪没有清除,我们不敢骑车出去,公共汽车像是沙丁鱼罐头一样拥挤,我抱怨:“程开你说你真是的,哪儿有大年三十儿出来买书的啊?!”我们是年二十九才放假的,可当天下了好大一场雪,我们不得不扛着铁锹去扫了一下午的雪,结果假期又推迟了一天。
    “哎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程开站在我旁边,用他一米八零的身高护着我,防止我被人挤到。
    下了车,我在车站旁边买了一串冰糖葫芦,“你吃么?”我问程开,程开摇头,我不客气地咬了一口。
    程开笑,“你说说你,什么时候能长大呢?”哎?这话听着真耳熟啊,怎么男生都喜欢这么说女孩子么?
    大年三十了,图书城里没有太多的人,我跟程开去挑书,买了几本教学参考书之后我就要上楼看去,程开说我又不务正业,我说:“学校发那些习题你还嫌不够哇?还自己买?有病么?!”真的,我们学校发的习题和做的测验太多了,别说做,就连全都看一遍我都没时间。
    程开说:“自己挑的题目做起来才有兴趣。”
    “那你自己在这儿挑吧,我上楼。”我丢下程开,到收款处把手里的几本书结账,上楼找喜欢的去了。我所知道的那点儿世界名著都是课堂上老师提起过的,别看我平时装模做样写作文写的挺起劲儿的,其实我看书看得特别少,看过的世界名著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我跑到“外国文学”书柜,挑了两套书:《三个火枪手》和《基督山伯爵》,这两套书花光了我有限的积蓄,也由此让我开始了钟爱大仲马的经历。
    等我拿着这套书回到楼下,程开还在挑习题集,他手里已经有了一摞了。我拿手拨拉拨拉那堆书,“程开,你盯上北京四中了怎么的?干嘛全都买他们的题目啊?你这叫盲目崇拜!”
    “皇城根儿嘛,他们知道出高考题目的人什么心理,要不为什么哪年他们学校的上清华北大最多?”程开又放了一本书在他那一堆书上。
    “切!”我一撇嘴,不搭理程开了。他挑书的功夫,我也买了两本化学习题——买学习用的书我妈我爸掏钱。
    买完了书从图书城出来,已经快要中午了。程开说他请我吃饭,我俩就进了图书城对面的一家抻面馆。这家的抻面出了名的量大,我跟程开说,你要一个大碗的就够我俩吃了。程开买了一份大碗抻面,找了个小碗来拨出一少半来给我,我拿起辣椒罐子,把面前那一份抻面染得通红,程开瞅着眼睛都蓝了,“你这么能吃辣的啊?!”
    我吃得过瘾,没顾上答话,只是点头。
    “怪不得脾气那么倔。”程开嘟囔着,掰开方便筷子也开始吃了。
    “她签证下来了。”程开忽然说。
    “谁?”我把嘴里的面胡乱吞下去,“陈冰冰?”
    “嗯。”
    “哦……”我想了想词,还是想不出来该怎么跟程开说些安慰的话。“什么时候走?”
    “还有一个多月吧。”程开放下筷子,盯着面前的碗发愣,“你说,美国有多远来着?”
    我虚情假意地笑,“这年头儿交通这么便利,坐飞机说回来就回来了。没准儿,以后你也出国了呐!”
    程开皱皱眉头,“不是,小树,你没明白我说什么。”他顿了顿,又说,“就好像,好像徐志要出国走了,你能舍得么?”没等我反应过来程开又反悔了,“不对,不是,我对陈冰冰和你对徐志的感觉肯定不一样,这个比喻不对。哦,这么说吧,江南要是走了,你能舍得么?”
    徐志?关徐志什么事儿了?江南??也亏了他能想的起这两个人来了!不过仔细想想也对,江南要是这会儿跟我说他要走了,我可能还真会有点舍不得。毕竟这么久同学了,他还对我那么好——等等,程开在告诉我什么?他在告诉我他跟陈冰冰其实没有爱情这回事么?他在告诉我他们俩本来就是清清白白不像大家传说的那么浪漫么?
    “你是说……你是说……”我结巴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程开见我“说”了半天什么也没说出来,急了,“我是说,陈冰冰不是我女朋友,你别老瞎联想。别人这么说也就完了,你跟我这种关系也这么说!”
    我当时真是傻了,要是不傻我也不能问程开“我跟你什么关系”这种蠢话。
    程开顿时脸红了,也开始结巴,“我、我的意思、意思是说,你跟豆子一样,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哦!”我做恍然大悟状,随即马上掐了自己一把,这个疼啊!你说我好端端的问程开这些干嘛呀?好了,他现在跟我说我是他最好的朋友了,一点儿余地也没了!我又捧着脑袋想了想,还是没想明白。难道程开知道江南喜欢我么?我肯定没跟程开说过,那么是江南说的?不能吧?江南那个人少言寡语的,我们连他是不是独生子还不知道呢,他怎么可能把这种事跟程开说呢?程开最多知道我跟江南是好朋友关系啊,那他怎么说他跟陈冰冰和我跟江南的关系是一样的呢?就他跟陈冰冰那样儿,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好朋友啊。那他是什么意思啊?我糊涂了,捧着脑袋不说话,忘记了还没吃完的“辣椒抻面”。
    “你别想了,”程开用一种洞悉一切的眼神看着我,“我知道江南喜欢你。”
    我被吓了一跳——程开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了解我的?连我想什么他都知道?
    “在这个学校里,江南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呢?”
    我张着嘴,瞪着程开。
    程开“呵呵”笑了,那笑真好看。“你张着嘴的样子真傻,挺可爱的。”
    这时候我才有了知觉,一摆手,说:“去你的!你嘴里也能说出这么酸的话?这话要是豆子说的我早就一脚踹过去了,看你这么斯文,我饶了你。”说完我把脸凑到程开跟前,地下党接头似地小声问他:“你给我老实交待,江南的事儿你怎么知道的?”
    程开低头轻笑,之后抬起头,用一双不近视没砂眼外带双眼皮的水汪汪的眼睛望着我,郑重其事地说出了一句废话:“我看出来的。”
    我眨巴眨巴眼睛,努力从里头发出一种类似于怒火的东西,并且配上咬牙切齿的声音:“废话!我也知道你是看出来的,怎么看出来的啊?!”
    “你还记得那回豆子他们学校有个女孩儿来找我那件事儿么?江南看见你哭了,立马把责任全担过去了,也不怕我跟他翻脸,他要是不喜欢你,能那么干?你也知道他,平时全世界的事儿都跟他没关系,你什么时候见他管过闲事儿了?”
    我又听愣了,嘴巴又不自觉地张开来,样子傻得要命。
    程开看见我那样子又乐了,可几秒钟之后他收起笑,特正式地跟我说:“其实在那之前我就有点儿感觉了。小树,就江南那超级聪明的理科脑袋,为啥非得去学文呐?”
    我用手做了一个“STOP”的动作,“打住打住啊!这事儿别提了,ok?”我特怕有人看出来这事儿,特怕有人提,因为每次我想起这件事儿都后怕,我怕我真的一糊涂去学了文科,江南也跟着我去了,我就犯下天大的错误了。不过江南从来没跟我说起过他当初是为了我才要去学文的,没准儿这是我自作多情呢!所以我就更不去想了,这件事既然没发生就让它过去好了,程开真烦人,还跟我提!
    “反正……我跟陈冰冰就跟你俩差不多。”程开小声嘟囔,比蚊子打喷嚏的声音大不了多少。
    我噘嘴,“你跟陈冰冰什么关系关我什么事儿啊!”
    “小树!”身后有人叫我的名字,我一回头,看见了徐志那张粲然得可以把阳光比下去的笑容。“给你家里打电话,阿姨说你出来买书了。”
    我拉出椅子给他坐下,笑,“那你该去图书城找我啊,怎么找饭店来了?”
    徐志也笑,露出他整齐的白牙齿,“图书城下午关门,我上这儿吃点东西,碰巧碰上你了。”
    “你不是真特意上这儿来找我的吧?”
    “差不多,”徐志说,“过几天我就走了,可能没时间找你了,来跟你拜个年告个别。”
    我心里立刻想到了一个月以后就要出国的陈冰冰,想起程开刚才跟我说的“徐志要是走了你会不会舍不得”。我顿时感到舍不得徐志了。“你要上哪儿啊?”
    “回上海呗,我还能上哪儿啊?学校那边有点事儿,下回再见可能就要暑假了。”
    还好,还好,不是出国。要说国外说远也不远,坐飞机去美国还不如坐火车去上海时间长呢,可就是距离遥远得让人觉得看不到摸不着,那种感觉肯定非常不爽。我连徐志都舍不得,别说程开对陈冰冰了。
    “哎,程开,陈冰冰要走了你不送她点儿什么东西啊?”我忽然替程开想到了这件事。我很少这么体贴细心,可能一看见徐志我所有女孩儿的细腻全给他勾起来了。
    “想送,可是不知道送什么。”
    徐志端了一碗面走过来,刚好听见我们俩说的话。徐志说:“送风铃吧,方便带走,还有意义。”
    “什么意义?”程开抬起头看徐志,目光又随着徐志坐下回到平视。
    徐志掰开方便筷子,把面拌了拌,看着程开,大人对孩子般地说:“风铃代表分别。”
    我一下子想起了昨儿晚上我听韩松的节目听说的一种说法,于是我兴奋地拉着程开的袖子说:“哎,哎,程开,昨儿你听韩松的节目了没?他说如果送礼物,可以把花风干,然后装起来送给别人。我知道有一种紫色的小花叫‘勿忘我’的,你做了干花儿送给陈冰冰吧。”
    “什么‘勿忘我’?什么意思?”
    我拍了程开一下,嗔怪地说:“真笨!亏你还喜欢文言文呢!就是‘不要忘记我’嘛!”
    徐志听我这么说,一边吃面一边笑了,笑得特开心,把面咽下去的时候还直摇头。
    程开没言语。等徐志吃完了面,程开叫上我们两个陪着他给陈冰冰挑了一串特别精致的陶制风铃,对于我从花瓶里兴高采烈地拿出的一束紫色“勿忘我”花视而不见。真是的,我的主意多好多浪漫呐!他居然都不采用!
    程开走后,徐志送我回家。路上,徐志说:“我看程开是打算让那女孩忘掉自己了,你刚才是给他添乱。”
    “啊?!”我张着嘴。
    “呵呵,”徐志笑,“你这张着嘴的傻样儿倒是挺可爱的。”
    祝我生日快乐
    只有我知道,她是舍不得程开。那是我十六年以来第一次看懂了一个人的眼神,那种温柔的依依不舍,那种深深的伤感离情,都被我看见了。
    我问程开,陈冰冰走他会不会去送,程开说他不去。我又问他会不会哭,程开说他不会。豆子说陈冰冰已经开始疯狂采购了,准备把她喜欢的东西都带到美国去。我跟豆子说,程开买了一串特好看的风铃给陈冰冰,豆子则说,陈冰冰折了一千只纸鹤,装在一个很大的玻璃罐里头,准备送给程开。妈呀,一千只啊!那得折多长时间呐?豆子说,陈冰冰折这些纸鹤用了好几年,不是一下子折完的,她老早就说,等她找到真命天子就把这些纸鹤送给他。
    听到这个消息我郁闷了半天,因为我知道陈冰冰真的非常非常喜欢程开,可能比我还喜欢。比如我就不知道折一千只纸鹤给程开。
    春节以后,陈冰冰要走了,程开在陈冰冰临走前一天打电话给我说,让我跟他一起去送陈冰冰。我没问为什么,答应下来了。
    去送陈冰冰的除了她爸爸妈妈、我跟程开之外,还有陈冰冰最要好的两个朋友,我们坐在陈冰冰她爸爸单位的两辆黑色“奥迪”上,一起去了机场。
    陈冰冰入关之前跟大家一一告别,我看的出她是兴奋的,因为她拥抱她爸爸妈妈的时候,尽管眼圈红了,可表情并没有特别难过。但她拥抱她两个好朋友的时候,确实很难过,我看出来了。轮到我,陈冰冰象征性地拥抱了一下,说实话,我在那一瞬间感动了一下,突然间有了点依依不舍。看来人真的容易受环境影响。
    轮到程开,陈冰冰不能拥抱了。她走到程开面前,背对着她的父母,从兜里掏出一封厚厚的信递给程开,之后伤心欲绝地哭开了。程开接过信,看见陈冰冰哭成那个样子,立即手忙脚乱,嘴里也不知道在胡乱叨咕些什么。陈冰冰的妈妈一看女儿哭了,再也忍不住,也抹开了眼泪,就这么着,一群人都哭了,我都差点儿被这种气氛感动哭了。
    末了,程开对陈冰冰说:“你保重,我会给你写信的。”
    陈冰冰拉着行李箱一步一回头地过了安检门,她的爸爸妈妈以为她舍不得家人,她的两个朋友以为她舍不得朋友,程开以为她舍不得中国,只有我知道,她是舍不得程开。那是我十六年以来第一次看懂了一个人的眼神,那种温柔的依依不舍,那种深深的伤感离情,都被我看见了。
    陈冰冰的父母把我们送回家,我跟程开说我不想回家,我问他我能不能去他家坐坐。其实我是想陪陪他,我知道这会儿他心情肯定不好。程开说:“好,反正这么多年你还从来没去过我家呢。”
    程开家不算太大,但是很干净很舒服,程开的房间是正方形,一张床、一个壁橱、一张桌子和一个书架,很简单,跟我的房间差不多。我看见他写字台上平放着一个相架,走过去一看,是陈冰冰穿着晚礼服的艺术照。“哎,真好看呐!”我把那照片拿起来,“你干嘛不摆起来?这么放着多浪费啊!”我顺手把那相架竖着摆在程开的书桌上。不过说真的,陈冰冰这么一化妆真不如她平时那个样子好看,平时多自然多清纯呐!
    程开把相架拿过来,看了一眼,拉开抽屉放进去,“照片儿也能随便儿摆的?我还没到摆女朋友照片儿的时候呐。再说她也不是我女朋友。”
    我有点儿不乐意了,“你说程开你干嘛老强调这一点呐?别不承认了,全世界都知道了你还不承认,还说跟我是好朋友呐,不够意思!”眼见着程开要说话,我又说:“陈冰冰没给你一千只纸鹤?你收下了就得对人家负责任。豆子说,那是她折给她的真命天子的,你会不知道?”
    “我知道。”程开说,“所以我没收。”
    我蹦起来了,“你没收?!”
    “嗯,我没收。”程开坐在椅子上,“我都送她风铃了,怎么可能还收下她那么重的礼物?”
    我迷糊了,“这跟风铃有什么关系啊?”
    程开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我,“徐志不是说风铃代表分别么?”
    我想起来了,徐志跟我说过,程开打算让陈冰冰忘记他了,所以才对我给他的建议不理不睬,难道是真的?“你打算让陈冰冰忘记你啊?”
    “嗯,是啊,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可是她不太明白,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我觉着她这么一走对她倒是好事儿,省得她总是因为我心烦了。”
    我有点儿糊涂。程开当初跟我说过他喜欢陈冰冰啊,怎么现在又不了么?哦,对了,程开还说过他喜欢《世界军事》呐!程开这人真烦人,说什么话都拐弯抹角让人猜,你说谁能有那么些精神猜他的话啊?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的,到底想怎么着啊?就他跟陈冰冰之间闹出那些事儿,谁能相信陈冰冰不是他女朋友啊?!不过也是的,除了我几个好朋友,也没人相信徐志不是我男朋友。唉,这世界乱了套了。
    程开在开学前两天过十八岁生日,我和豆子加上陆璐请程开吃了一顿饭,之后玩儿了一整天。豆子和陆璐送了程开什么东西我不知道,我送给程开的是一本带锁的日记本,那是我初中时候某次作文比赛的奖品。
    日记本上是我从1995年2月28日程开十七岁生日开始写的东西。自然,这些东西是跟日记不一样的,我写一些身边发生的事情,大多数是程开知道的,有些是程开不知道的。我每天抄一首古诗词在末尾,说是要帮着程开记忆高考必考的名家名句。每一天我都写得不太多,最多一页,可我每天都写,坚持了一年。 后来我们结束了聚会,豆子送陆璐回家,程开送我回家,路上我叫程开打开这份礼物,程开看了,半天没说出话。最后,他说:“你这礼物能给我当字帖了。”
    这礼物里没有我的心事,我没有在上面记下我喜欢程开、江南喜欢我这些事,我也没在上面写陆璐当初有多么迷恋程开的声音,但我写了我看得出陈冰冰有多么喜欢程开。
    1996年2月23日,星期日,晴
    今天是正月初五,陈冰冰动身去美国,昨晚程开约我一起去送她,我没有拒绝。其实我跟陈冰冰并不熟悉,我也不知道程开为什么叫我一起去送她。
    在机场陈冰冰哭了,我还是第一次见一个女孩哭得那么伤心。我知道她是为了程开。我不太懂什么叫爱情,可我在那个时候忽然觉得陈冰冰是爱着程开的。电视里经常演,这种时候,男主角只要说一句“你不要走,我舍不得你”,女主角便会立即丢下机票扑进他的怀抱。可是程开没有挽留陈冰冰,只是对她说:“你保重,我会给你写信,”我不知道陈冰冰会是个什么心情,但既然她这么舍不得程开,为什么还要那么拼命地出国呢?
    1996年2月28日,星期五,多云
    今天是程开十八岁生日。人们都说,十八岁就成年了。我也不知道程开是不是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反正我觉得我还没有完全长大。小时候觉得十八岁已经很大很大了,我记得读小学的时候见到十八岁的男孩要叫叔叔,可是现在要是有个读小学的孩子叫程开叔叔,我肯定会觉得特别扭。
    等一会儿我和豆子他们会帮程开庆祝生日,这个日记本会送给程开当生日礼物,这篇也是这个日记本上我的最后一篇日记了。程开,希望你在十八岁以后的每一天都开心快乐,希望你在新的学期里一切顺利。算下来,我们认识也有五年了,这样的祝福以后年年会有,但愿能够更加持久。
    最后一篇日记的后面,我抄下了第365篇诗词,是我最喜欢的一首,苏轼的《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其实我本不该在程开的生日写什么“生”呀“死”的,可我真的很喜欢这首词,我觉得写得动人极了,尽管那时候我并不能完全理解里面的意思,可我还是觉得特别动人。我在他十八岁生日的时候,在他长大成人的时候,送他这么一首情意绵绵的词,也算是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意吧。
    那年是闰年,29号那天我陪着我堂妹过了她四年才有机会过一次的生日。我一直搞不懂,是不是2月29日生的人就四年长一岁?我妈说不是,他们也跟我一样,每年长一岁。我就觉得不公平了,既然每年长一岁就要每年都过生日,但如果不能每年都过生日就要四年才长一岁。我妈说我胡思乱想,徐志说这个世界上不公平的事情本来就很多。
    开学伊始,程开收到了从美国某个灯火繁华的大城市寄来的信,信中夹着陈冰冰在帝国大厦楼前照的照片,笑眯眯的,还是那么可爱。信写得很厚,字里行间满满当当的都是思念——这回我没偷看,是程开看见我好奇的眼神主动拿给我看的。就好像我怎么也想不通江南为什么喜欢我一样,我同样怎么也想不通程开干嘛不喜欢陈冰冰。如果说男生都喜欢漂亮的、温柔的女孩,那陈冰冰都够格啊,程开为什么不喜欢呢?我问徐志,徐志说爱情是靠感觉的。我不懂什么叫感觉,我就是不明白程开为什么不喜欢陈冰冰。徐志说:“有的男生就喜欢傻丫头,比如你那个同桌江南。”我不言语了。
    我一直觉得尽管我不是乖乖女,但我仍然算得上是个好孩子。我的成绩虽然不够好,但也不算坏,这么保持下去的话,怎么也能混上个一批重点。虽然我也调皮捣蛋,可我从来不干什么过格的事儿,最多就是上课睡觉、跟江南一起在教科书上乱画漫画罢了,我连考试时候跟别人偷偷传递答案这事儿都没干过,真的,我发誓。
    所以,我基本上算是一个好孩子,像是被校长找去谈话啦,被教导处通报批评啦,一向都跟我没关系。再说了,我们学校这种精英荟萃的地儿,十年也不带出一个受处分的人来的。
    遗憾的是,我这种所有人眼里的好孩子,所有的好名声都毁在了一次考试里。
    断点
    我接过准考证一看,上头居然是我的一寸照片!我拿着准考证的手直哆嗦,“高峰,高峰!你忒不是东西了,你怎么能这么害我呐?!”
    期中考试之后,我因为又进了前十名乐颠儿乐颠儿地拿着成绩单自我陶醉,豆子来找我了。豆子倒是常来我们学校,可他来十次有九次是来找陆璐,剩下的一次也是找程开,特地来找我的时候根本没有过。今儿他居然是来找我的,让我受宠若惊。
    “小树,我有事儿找你帮忙。”
    豆子很少这么吞吞吐吐,我一瞅就乐了,“得啦豆子,咱俩多少年的朋友了啊?你用得着这么见外么?说吧,是不是跟陆璐吵架了找我当和事老啊?”
    豆子开始拿眼睛白我了,“哪儿能啊!我自个儿的女朋友我还能摆不平么?谁用得着你当和事老啊?”仔细想想,豆子这回可能真的是认真的了,他和陆璐在一起居然有半年多了。奇迹奇迹,终于有个女孩子能治得住豆子了。
    “那你什么事儿啊?说吧,我能帮忙肯定帮。”
    “那什么,”豆子紧张地摸了摸鼻子,“我有个朋友,今年参加成人高考,可她学习不行,想找个人帮忙,你看……你看……你能不能……”
    我插在校服口袋里的手立马抽出来指着豆子的鼻子说:“你让我替考?!”
    豆子见我急了,又开始吞吞吐吐,“我这不是没辙了才来找你的么……”
    “你没辙我就有了?替考这玩意儿抓到了就是三年不准参加高考你知道么?你这不是坑我么?”说着说着我火气就上来了,“干嘛找我呀?你知道有危险还来找我?你怎么不找陆璐啊?你心疼你自个儿女朋友就不心疼我了?!”我对着豆子一顿数落,豆子一句话不敢说。“这种事儿我说什么也不能干,”我平静了一下,跟豆子说话的语气稍稍缓了缓,“豆子,你不是不知道,这事儿风险太大了,我不能拿自个儿的前程开玩笑。”
    豆子犹豫了一下,从兜里掏出一张准考证来,“你看,不会有事儿的。”
    我接过准考证一看,上头居然是我的一寸照片!我拿着准考证的手直哆嗦,“高峰,高峰!你忒不是东西了,你怎么能这么害我呐?!”高峰是豆子的大名儿,自从我和豆子做了兄弟之后我就没叫过,今儿要不是我气急了我还是不能这么喊他的名字。
    “小树,咱俩认识五六年了,我什么时候求过你来着?你就帮我这一回,这位姐姐的要求我真拒绝不了,我要不是真没办法了就不能来找你。小树,我知道是我不好,没等你答应就把这事儿应下来了,你说吧,怎么罚我都行。”
    我的脸都气绿了,“行,高峰,你行!越来越有出息了啊!你说,要是真出事儿了你叫我怎么办?我要是不能考大学了怎么办?你担得起这个责任么你?!我告诉你豆子,你别跟我讲你那些什么江湖道义,我不知道这个什么什么……”我低头看了一眼准考证上的名字,“金霞跟你有什么过儿,无非就是她或者她男朋友在打架的时候帮你挡过一棒子什么的,你犯得上用我的前途报恩么?我还是那句话,豆子,你怎么舍不得让你的陆璐去呐?忒不够意思了你!”我气坏了,不是气豆子擅自答应我去替考,而是气他保护陆璐而丝毫不顾我的感受。
    豆子咬着嘴唇,看着乱发脾气的我,好半天也不说话。好一会儿,豆子才说:“小树,你也知道我小时候我爸我妈都没怎么管过我,我是跟我奶奶长大的,这点跟程开挺像。”豆子一提程开,我的火气立马小了不少。豆子还真懂得抓住女孩子的弱点。
    “金霞是从小跟我一块儿长大的,我奶奶身体不好,金霞比我大三岁,一直都是她带着我,有一回,我大概三四岁吧,我跟金霞去一个挺偏的地儿玩儿,我爬树从树上摔下来了,头朝下摔下来的,当时就晕了,头破血流的,金霞那时候也就六七岁,也没回家叫大人,背起我就往路边儿跑,她一个女孩子,我都不知道她怎么把我背过去的。到了人多的地方大人们看见一个小女孩儿背着一个比她还小的小男孩儿,才把我俩都送到医院去了。”豆子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小树,要不是金霞,我就死了。这不是我瞎编的,是我妈听大夫说的。金霞当时要是害怕了回家去叫大人,我肯定死在那儿了。小树,我是头朝下摔下来的呀!”
    我这人心软,本来豆子是我好朋友,他又讲了这么一个感人的故事,我想不心软也不行了。我知道豆子这人表面上大大咧咧的,其实他是挺深沉的一个人,我就知道他跟他奶奶感情特别好,跟他爸妈的感情相对而言比较淡一些,至于为什么豆子从来没说过。
    “小树,我知道这回是我不对,我不敢跟陆璐说这事儿,我怕她瞧不起我,因为她是我女朋友。你是我哥儿们,除了你我不知道该找谁了。金霞姐从来没求过我,要不然我也不能干这事儿。”见我开始犹豫了,豆子赶紧趁热打铁地说:“没事儿,你看照片都换成你的了,谁也看不出来。我打听过了,考点儿也不在你们学校,放心,没人认识你。你成绩那么好,随便答一答就交卷儿,速战速决,肯定没事儿。”
    我拿起那张贴了我照片的准考证看了看,思想斗争了一分钟,权衡了所有的利害关系和我跟豆子之间坚不可摧的友情,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先别给我扣帽子,先让我考虑考虑吧。”
    “好。”豆子说,“只是,这事儿你千万别告诉任何人,对你不好。”末了,豆子说,“尤其是程开。”
    豆子要是不说的话,我肯定去问程开该怎么办了。现在想想,真的不能跟程开说,程开是铁定反对的,他认为什么事儿都不能够影响前途,我们的首要任务就是高考,影响高考的事情一件都不能干。
    豆子走了,我心事重重地回了教室。正是大课间,大家有的在吃饭有的在聊天,我听见有人在聊成人高考的事,就拿了一包话梅凑过去听。“替考的挺多的,一般都抓不着。”有人说,“参加成人高考的大多数都是不太学习的人,不找人替考怎么过关呐?我估计那些老师也都明白,都不抓。”
    “可是有抓到的,处分挺严重的,不能参加高考了。”
    我听见这句话,心里一虚,吓了一跳。
    “哎呀,抓不着,也没什么人抓。你说,准考证儿上的照片一换,谁知道谁呀?你就是查也查不出来。被抓到的是功夫没做到,你不换照片儿傻子也能把你抓到啊!”
    …………
    我把那包话梅留在了谈话者中间,开始回忆我跟豆子这些年的友情。我觉着豆子不是有意在害我,他是真的没办法了。这种事儿,谁都有私心,要是换成我我也不能让自个儿的女朋友去干,所以我不能怪他。豆子对我真挺好的,《古惑仔》里头说:“兄弟是用来出卖的。”豆子当我是兄弟,可他从来没出卖过我,为了我他做了许多事,他甚至用心良苦地在陈冰冰面前隐藏了自己跟程开的关系隐藏了快两年。而且豆子这人知恩图报,特别讲义气。就拿上回程开挨打这件事儿来说吧,他为了程开跟自己的同学翻脸,还每天大晚上地来送程开回宿舍接我放学……这不都是情意么?豆子说得对,我们认识五六年了,他从来没求过我办事儿,就连初中时候考试他都没要求过我给他传答案,他宁可自己拿烂得要命的英语水平考试,宁可自己不及格,也要维护我的清白。这回,他是为了别人求我的,我不帮他,是不是太不义气了?
    我的思想斗争从来没像现在这么激烈过,好像生死抉择那么难。操场上,男生们在踢球。我看见程开,朝他招手。程开跑过来,“怎么了?有事儿啊?”
    “程开,”我帮他拿掉肩膀上的一个线头,“你说,要是豆子找你帮个忙,你帮不帮?”
    “废话,当然帮啊!”程开抬手擦额头上的汗水。我看着他,觉得他那张斯斯文文的脸上实在不应该有汗水的。
    “什么忙都帮?”
    程开想了想,说:“只要我有能力我就帮。”
    我点点头,“行,你去踢球吧。”
    程开没走,低着头看我的脸,“豆子找你帮什么忙啊?”
    我装出一个笑脸,“还不是他和陆璐的事儿。”
    程开大笑,“我还当什么事儿呐,那你就帮呗!我走了啊!”他又跑回去踢球了。我站在操场边上看着程开,想着他刚才说的话,决心去帮豆子这个忙。
    晚上,我给豆子打电话,我说:“豆子,我去帮你,但是就这一次,以后你要是再干这种事儿我就跟你翻脸。”
    豆子在电话那头兴奋得直蹦高,“小树,小树,太谢谢你了,我就知道你不会不帮我,我就知道……”
    挂了电话,我躺下睡觉。那一夜我没睡好,做了一夜的梦,我梦见我去参加成人高考被抓住了,学校给我记了一次大过,我不能参加高考了。梦到最后还梦到高考,程开考到了一个什么大学,我站在那所大学门口大哭,哭得好伤心好伤心。
    靠近
    我站起来走到玄关门口,看见程开正拎着豆子外套的领子喘粗气,我从来没见程开那么生气过,气得他脸上的所有斯文都不见了,我差点儿就认不出他来了。
    成人高考的时候,我把自己打扮得老气横秋的,尽量使自己看上去像是二十岁的女孩子。可不管我怎么打扮,都觉得自己不像,豆子说那是我心里发虚,没事儿,只要我不害怕就不会有人怀疑。“废话,我能不害怕么?!”我嘟囔了一句。
    考场在三中,豆子跟我一起去,金霞等在校门口,拉着我的手谢了我好一阵子,夸了我好一阵子,我没心思听,我是为了我的兄弟豆子,而不是为了什么金霞。
    考试的题目不难,加上我着急交卷,全部答完最多也就用了一个小时。每场考试之前老师检查准考证的时候我都害怕得要命,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我尽量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尽量使自己不紧张,可我办不到。其实我没什么好害怕的,准考证上的照片是我,连报名表上的照片都是我,只要老师不去查原始档案,我就没问题。要说豆子这招儿真够高的,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拿走我那么多报名照的。
    就这么顺顺当当考到了最后一科,进考场之前豆子和金霞说,等考完了去吃饭,吃我爱吃的烧烤。我说免了吧,考完了让我回家睡觉就行了,胆颤心惊地过了好几天了。
    我进了考场,已经不再那么害怕了,因为考了那么多场都没事。我觉得考场里有好多人都神色诡秘,还有一些人明显跟我是同龄人,似乎都是来替考的,我甚至在隔壁考场里见到了陆璐她们班的一个男孩,大家心知肚明,互相笑笑也就完了。
    监考老师照例来查准考证,对着我的脸看了看,放下走了。我心里长长松了一口气:上帝啊,我终于过关了!我一定在四十分钟内答完那该死的卷子,然后收拾东西回家,以后谁再跟我提成人高考我跟谁翻脸!
    卷子发下来了,我一看,不难,刚把金霞的名字和准考证号码写上去,刚才检查我准考证的那位老师走到我面前,低声说:“你出来一下。”
    我懵了,冷汗顿时漫了一脸。我看着那个老师,并无印象,三中跟我毫无关系,我不认识这里的任何一个老师任何一个人,这甚至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来三中。没事没事,他找我出去不见得就是发现了什么,没事没事。我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往外走,腿都软了。
    到了走廊里,那位老师站定,看着我说:“你是叫张小树对吧?”
    完了!我彻底傻了。这个老师是怎么认识我的呢?!“老……老师,您认错了,我叫金霞。”
    老师微微笑了笑,“我没想到你这么聪明伶俐的孩子也会撒谎,你不给你们学校丢脸么?”
    “老师……”我都要哭出来了,怎么努力舌头也不听使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上学期你参加市里的英语竞赛了是不是?我当时就是你的监考老师,对你漂亮的字印象很深,你不记得我,可我记得你。”
    我真希望当时我能晕倒,那样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我该怎么办呐?我该怎么办呐?我不能就这么完了呀!我还有一年多就参加高考了,我还有大好前程呐!老天爷呀,我该怎么办呐?!
    “老师……老师,您千万别跟我们学校说,我错了,我再也不了,老师,您给我一次机会吧,我明年就高考了……”
    那个看起来挺和气的男老师看了我一会儿,对我说:“你现在收拾东西走吧,这件事儿我可以不让教委知道,但是必须通知你们学校。”
    “老师……”我眼泪下来了,我知道我的前途毁了,我对不起我爸爸对不起我妈妈,我对不起喜欢我的江南,我更对不起我喜欢着的程开。我不该讲哥儿们义气到这儿来,我毁了自己的前程,我该怎么跟我的家人交待呢?我该怎么办呢??
    “你别说了,回去吧,我不往上报已经是给你留情面了,要不是看你是个好学生,我就不给你这个机会了。以后不许再这样儿了,听到没有?”
    我跟着老师回教室,默默地收拾了东西,走出门口以后,教室的门在我身后“嘭”地一声关上,就好像大学的门永远对我关闭一样。我心里翻江倒海地疼起来,蹲在走廊里,抱着书包大哭起来。
    哭了一会儿,我站起来走出三中大门,豆子和金霞看见我出来了,高兴地迎上来,“这么快啊?半个小时就交卷儿了?走走,吃饭去,给你庆功!”
    我甩开豆子拉着我的手,“高峰,你把我害惨了。”说完我骑车就走,不理豆子。我决定这辈子都不理豆子了。
    豆子在一秒钟内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赶紧骑车追上来,“小树,小树你别怕,没事儿,啊,我帮你想办法。”
    我头也不回地冲他喊:“以后你少来找我!!我的事儿你别管!”豆子又追上来,我拿要杀人的眼神看着他,“高峰我告诉你,你要是再跟着我我就骑到汽车轮子底下去!”豆子看我真气急了,再也不敢靠我太近,直到把我送到家门口他才走。
    回到家,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放声痛哭,我还不敢让我爸妈知道,他们知道了会怎么想啊?他们该多失望多伤心啊?
    我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哭到天也黑了,我爸我妈去给我爷爷过生日,还没回来,我一个人呆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阵阵寒意从心里直逼上来,我害怕极了,不知道何去何从。我看到了床头上的电话,拿起听筒,下意识地拨了一串号码,电话被接起的时候,下意识地喊了一声:“程开。”便又哭起来。
    程开听我哭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有点慌,“小树?是你么?你怎么了?哭什么呀?你现在在哪儿呢?喂??小树?你说话呀,你先别哭,你先告诉我你在哪儿呢,小树??”
    我抽抽搭搭断断续续地跟程开说:“豆子,豆子让、让我帮他一个朋友参加、参加、参加成人高、高考,我让人抓住了!程开,程开,我不、不能考、考大学了!”
    程开沉默了大概有半分钟那么久,“小树,小树你先别哭,你在哪儿?是在家里么?”
    “……是……”
    “你哪儿也别去,听见了么?别着急,也许没你想得那么严重。听话,小树,哪儿也别去,我半个小时就到。听话啊!”说完程开挂了电话,我耳边没了程开的声音,哭得愈发厉害了。
    过了一阵子,门铃响了,我歪歪扭扭地去开门,头昏脑胀。打开门,我一看见程开,才止住的眼泪又“哗哗”地涌出来了。
    “小树,你别哭,你把详细情况跟我说说,也许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呢!”程开脱鞋进屋,“肯定有办法的,你别着急,别哭啊,你别哭了好不好?”那是程开第一次用那么温柔的语气跟我说话,温柔得快要把人融化掉。
    这时候我家门铃又响了,程开站起来去开门,我不知道是谁,只听见程开见到那个人就骂开了:“你***怎么办事儿的?有你这么害朋友的么?你说这事儿怎么办?明知道有风险你还让她去?”我知道来的人是豆子。那是我认识程开五年以来第一次听见他说脏话。
    我站起来走到玄关门口,看见程开正拎着豆子外套的领子喘粗气,我从来没见程开那么生气过,气得他脸上的所有斯文都不见了,我差点儿就认不出他来了。
    豆子看见我,眼圈立马红了,孩子就是孩子,碰到事情就不知如何是好。“小树,对不起,对不起啊小树。我会想办法。”
    我不知道豆子能想出来什么办法,只是知道这件事一旦让学校知道我就不能参加高考了。我只顾着哭,什么都不说。
    程开看着我,对豆子说:“要不你找找你爸吧,我看这事儿除了他也没人能管。”
    豆子摇摇头,“我爸那人原则性太强了,这事儿是错的,要是给他知道了还不得打断我的腿呀?我不是没想过,可是我爸肯定不会管。”
    我一听豆子这话,最后一个希望也破灭了,哭得更加厉害,哭到后来连气都喘不过来了。程开坐在我身边,哄也不是不哄也不是,急得满头大汗。
    这功夫我爸我妈回来了,还给我带回来爷爷的生日蛋糕。我爸看见程开、豆子和正在哭的我,有点儿愣神,“怎么了这是?”
    我可算是找到了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站起来扑进我爸怀里继续哭。豆子低着头承认了错误,把事情大概讲了一遍,程开在一旁数落豆子,把所有一切的责任都推到了豆子头上,不断为我开脱,就怕我爸我妈责怪我。我爸我妈肯定气坏了,可是他俩总不能揍豆子一顿吧?只说这事儿再想办法,让豆子和程开先回去。
    豆子和程开走后,我爸我妈把我安顿睡下,两个人面对着面发起愁来了。也难为他俩,本来以为女儿长大了,日后考上大学就什么都不用操心了,可怎么想到会出这么大的事儿啊?他俩还不能骂我,就算是我不对也不能骂,至少不能现在骂,否则我悲伤过度有可能从我家七楼窗户跳出去。
    第二天早晨我说我不舒服,不去上学了。我爸我妈说不行,一定要去,至少要知道学校是什么态度,这样他们才知道该具体疏通什么人。我被我爸硬拉到了学校,眼睛还是肿的。程开早就坐在了教室里,看见我红肿的眼睛,眼中流露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似水柔情。
    升旗仪式之前,我下楼的时候被教导主任叫住了,“张小树!你过来一下。”
    这是我意料之中的事,可我还是害怕极了,脚下一软,差一点儿从楼梯上摔下去。“孙主任。”我低着头叫。
    “跟我上教导处。”孙主任走在前头,我走在后头。我感觉身后有人看着我,回头一看,程开站在楼梯上远远看着我,我一下子没那么害怕了。
    教导处里坐着校长和另外两个主任,使我充分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张小树,你是好学生,你怎么能做那种事呢?”
    “张小树,老师平时是怎么教你的?你怎么能给学校抹黑呢?”
    “张小树,从前你为学校争了那么多光,现在为什么就分不清楚是非了呢?”
    “张小树,你说学校该怎么处分你?”
    ……  ……
    我知道我完了,这下子我彻底完了。
    校长和主任足足教训了我一节课,他们一边教训我我一边流眼泪,听见外头国歌奏起的时候我更加难过了。我觉得我对不起全国人民。这不是说笑话,是真心话。我没什么指望了,只求学校快点给我一个处分,好早早了断。
    “张小树,你要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校长说,“你成绩优异,得过那么多竞赛的那么多奖,犯了这样的错误,多可惜啊!”校长记错了吧?我得过什么竞赛的什么奖了?好像除了上学期那次英语竞赛三等奖之外我得的奖就全都是作文奖了。校长是不是把江南得的那些奖都安在我头上了啊?
    “校长,我知道我错了,下次我再也不了。学校怎么处分我我都认罚,可是,”我一说到这儿,又伤心了,眼泪又“噼里啪啦”地掉下来,“我想考大学啊,校长,您给我个机会吧……”我估计我当时的样子实在是太可怜了,校长和主任见了都直叹气。
    这时候孙主任桌上的电话响了,他接起来说了几句把电话交给校长,校长接电话的时候看了我一眼。放下电话,校长对我说:“你先回去吧,等着学校处理。”
    幸福深处
    我这才反应过来,给孙主任深深鞠了一躬,感动得眼泪都出来了,“孙主任,谢谢您,谢谢学校给我机会,我、我以后一定好好学习,不辜负老师们对我的厚望。”
    我回到教室,心里明白全班同学都知道这件事了,要不然他们看我的眼神不会充满了同情和惋惜。我感觉浑身长刺了一般难受,低着头迅速回到座位里,趴在桌上开始新的一轮掉眼泪。
    江南摇了摇我的胳膊,我以为老师来了,赶紧抬起头,江南趁着我把耳朵露出来的时候悄声对我说:“学校处分你没事儿,只要不让教育局知道,你就能高考。”
    我听了眼睛一亮,立马不哭了,扭头看着江南,“真的?!”我记得抓住我那个老师说过,他不会把这件事告诉教委的,只要我们学校不上报就没事。
    江南坚定地点点头,“再说,学校也不见得就给你处分。”
    我又落寞了,“刚才校长和几个主任轮流训我,这么大的事儿还能不处分我?通报批评已经是最轻的了,搞不好要留校查看。”就算是教育局不取消我的高考资格,我的档案里装着这么一份“代人考试”的“犯罪记录”,跟法庭上的“藐视公堂”差不多是同等罪名了,哪个好大学敢要我啊?
    江南的眼睛里丝毫没有担忧,“没事儿,相信我。”
    我不知道他这种自信从何而来,只能姑且相信了,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上课之前程开在草稿纸上写:“好好上课,别去想那些事情,相信江南的话,你没事。”我扭头看程开,程开含笑望着我,眼神柔情似水。
    课间操的时候,我又被孙主任叫到教导处,这回校长没在,别的主任也不在。孙主任坐下,我站在他办公桌前面,孙主任说:“张小树啊,你要知道,学校处理你这件事儿是很为难的,你是好学生,学校也希望你有个好前途,不想毁了你的前程。”我一听孙主任话里有话,立马双眼放光,虔诚地望着孙主任,孙主任接着说:“学校决定给你个机会,都说‘家丑不可外扬’,这件事儿就不往上报了,为了你的前途,学校也不给你什么书面处分了,你写个检讨,明天交上来。回去吧。”
    什么?!我犯了这么大件事儿写个检讨就完了?连通报批评都没有?写完检讨连在全校面前宣读也不用??不是吧?上回有人把某位老师的椅子拆了害得那位老师住了一个月的医院还全校检讨来着呢,我这是原则问题啊,学校是不是有问题了?
    见我发愣,孙主任又说:“学校这是充分考虑到你的利益,张小树,你可不能再让学校失望了啊!”
    我这才反应过来,给孙主任深深鞠了一躬,感动得眼泪都出来了,“孙主任,谢谢您,谢谢学校给我机会,我、我以后一定好好学习,不辜负老师们对我的厚望。”这些套话我早就会了,只不过以前都是写在纸上的,现在说出来罢了。我从来没觉得这些话这么好听这么得体,现在说出来居然让我很舒服。
    转身要出门的时候,孙主任在我身后不经意地说:“给江书记问好啊。”
    我停住脚步,心说谁是江书记啊?江主席?不能啊,我哪儿认识他老人家啊!我回头莫名其妙地望着孙主任,“江书记?”
    孙主任朝我笑笑,“小姑娘不要有那么多心眼儿吧?回去上课吧。”
    我一肚子问号回去教室,程开关心地问我怎么样了,我告诉他孙主任让我写检讨,交上去就行,连念都不用念。“我觉得有点儿奇怪呢,怎么回事儿啊?”
    程开笑了,松口气,“没事儿就好啊,你还非得盼着学校给你记个大过啊?”
    “还有件事儿,”我跟程开说,“孙主任后来让我给江书记问好,我不认识什么江书记啊,谁啊?”说到这儿我一下子看见江南了,一下子想起来江南他爸是我们区委书记。我把身子凑在江南旁边,“江南,是不是你爸帮我的?”
    江南扭头看了我一眼,继续做他的数学题。
    “江南,你说话呀!”
    “是他帮的忙。”程开说,“是我找的他。”
    我讶异地望着程开,“你?!”
    程开后来告诉我,他是实在没办法了,他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我毁了所有的前程,他知道我家里没有官场上的人,他家里也没有,豆子他爸帮不上忙,除了江南他不知道该找谁了。他知道江南喜欢我,他知道江南一定拼了命地帮我。“我知道这有点儿利用他的意思,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程开说。
    “你怎么知道江南他爸不像豆子他爸那样儿不肯帮忙呢?”
    “江南自幼丧母,父子俩相依为命,江南要什么他爸给什么,决不会不答应的。”
    我几乎跳起来,“你早就知道的?!”我倒抽一口凉气,我在那一瞬间觉得程开心机好深好深啊。
    “不是不是,”程开说,“这话是我跟江南说完这事儿之后他跟我说的,他说这事儿他能办成,就是因为他爸对他一直百依百顺,而他又基本上不问他爸要什么东西。”
    “哦。”我这才放下心,还好我没有看错程开的为人。
    后来我又去找江南,我说我要谢谢他,要不是他爸爸,后果不堪设想。
    江南笑了笑,“这么大的事儿你自己不来找我干嘛要程开来找我?你早应该告诉我,就用不着担惊受怕一晚上了。”
    我低下头,“我不想……不想……”
    “我知道你想什么。”江南说,“我不至于那么小气吧?呵呵,我们是好朋友,能帮的我总要帮,我能看着你受处分袖手旁观么?”
    我感激地抬起头望着江南,差一点儿就握住他的手了。
    要说权利真是个好东西,你要是有权就什么都能干成。上回豆子收拾那个打程开的男孩子,还不是因为豆子他爸有权么?如今我没事儿,也是托了江南他爸的福了。要是这么说,我还真该去学文,学点儿法律或者国际政治什么的,没准儿以后也能当官。
    这件事有惊无险地过去,我爸我妈终于放开喉咙把我骂了一顿,既然我没事,就由着他们骂了。我妈说我不分黑白,什么事儿都敢干;我爸说我不知轻重,什么事儿都想干。我就由着他们说我,一句话也不顶撞,只是一个劲儿地承认错误。这回本来就是我不对,我爸我妈能忍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我态度好,我爸妈说了我一会儿之后也就消气了,毕竟总体上而言,他们这个女儿还是好孩子。反正也是有惊无险,骂几句也就完了,警告一下以后不准再犯,事儿就过去了。
    我在第二天交了一份洋洋万字的检讨书给孙主任,那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写检讨,写得是声泪俱下痛心疾首,孙主任拿着厚厚一叠稿纸,说我态度诚恳,学校没有看错人。我当时差一点点就以为学校是疼惜我这个学生而不是看江南他爸的面子了。不过程开跟我说,学校不是没有犹豫的,要不然那天升旗仪式直接就给我处分了,不会找我谈话。程开说,说到底他们还是替我可惜的,要不江南他爸连替我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尽管学校没有给我任何处分,可这件事还是被我们年级的大部分人知道了,我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想来想去只有陆璐他们班那个跟我一起替人考试的男孩了。唉,传就传吧,反正是我做错了事,既然做错了就不该怕人家说三道四。人长大了,就该学会承担责任。
    豆子来找过我,我没搭理他。程开没替豆子说过一句话,因为程开认为这次豆子实在是太过分了,我跟他断交都不为过。倒是陆璐来找过我好几回,希望我能和豆子和好如初。陆璐说:“你们俩一个是我最好的朋友,一个是我喜欢的人,我不想看着你们俩这样。”
    我不理,“陆璐啊,你那个喜欢的人害得我差一点儿前途尽毁啊!你还不许我埋怨他呀?”
    陆璐又说:“你去帮他不就是因为你们是好朋友么?你们俩这么多年感情都那么好,反正你也没事儿了,何必跟这么多年的好朋友翻脸呢?”
    我还是不理。
    事情过去之后,我写信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告诉了徐志,并且问徐志该不该原谅豆子。徐志回信首先把我严厉地训斥了一通,说我根本就不该冒那个风险。之后他说:“豆子是你多年的好朋友,你去为了他冒那么大的险,就是因为这一点。现在事情过去了,你认为你可以原谅他么?如果你觉得你可以不计较这件事仍然和他是好兄弟好朋友,那么你就原谅他,不要为了面子什么的失去一个值得信任的好朋友。同样的,如果你觉得这件事始终是你们俩之间的隔阂,那么你就不要原谅他。小树,你已经是大人了,大人就应该有自己的处事原则,做任何事都不能破坏原则,这是成熟的第一步。”
    看完徐志的信,我去问程开,如果他是我,会不会原谅豆子,程开说:“我不是你,我不能帮你决定。不过,你要是觉得为了这事儿失去一个哥儿们不值得,你就原谅他,但是你要觉得这事儿破坏了你的原则,你就别原谅。”
    我看着程开,发呆。
    “你看我看什么呀?我说得不对么?”
    “不是,我觉得你说话很像一个人。”
    “像谁呀?”
    “徐志。”
    程开把他的《世界军事》放回书桌里,脱下毛衣,套上运动服,站起来出门,“我可不像他,我谁也不像,我就是我。”
    我又看了一眼徐志的信,嘟囔着:“不就是说你说话语气像他么?着什么急呀?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
    开始懂了
    我送程开365篇日记,程开送我366颗星星,他一个大男生居然能去认认真真地折星星,真是有心。我几乎以为程开是喜欢我的了,可那天他还是什么都没说,我当然不能自作多情了。
    六月二十三号开始的中考,我们学校是考场,我们得以放三天假,这三天我留在家里读书,准备过几天的期末考试。我打算考得尽量好一点,这样可以弥补我差一点儿受处分的心里缺陷,另外也好给即将开始的高三打个好底子。
    这时候正是欧洲杯踢得如火如荼的时候,我偷偷摸摸看了几场比赛,还是不过瘾,只能出去买《体坛周报》看。豆子负责给我讲比赛实况——我最终还是原谅了豆子,因为我不想失去这么一个相知相惜多年的好朋友——豆子每次讲得眉飞色舞,我就急得要命,悔恨自己为什么没再偷偷摸摸看一场。
    我也马上要过十七岁生日了,我琢磨着这回我那帮朋友会送我什么礼物。
    那会儿我爱看书,虽然世界名著没怎么看过,各种各样花里胡哨的却看了不少,尤其爱看青春校园的书,什么《花季·雨季》,什么《正是高三时》,我都看了好几遍,因为这些我对高三生活既向往又害怕,跟当年看《十六岁的花季》时候差不多是一个心情。好像是我们上初中的时候流行过一部电视剧叫《万岁!高三·二》,挺好看的一部戏,我到了这个高中两年,两届高三在运动会时候的标语都是这个电视剧的名字,我估计我们这届升了高三以后,二班也照样儿会用“万岁高三·二”做他们班的宣传语。
    那时候我特别佩服这些写书的人,他们能把高中生活写得那么生动那么令人向往,我猜如果我把我的高中生活写下来一定没有人喜欢看。也不能这么说,至少我的高中同学们喜欢看,没准儿从我们学校出去的校友们也喜欢看。
    中考结束,我们又回到学校上课,不过我没把所有的书都搬回去,因为过几天还要高考,我们学校还是考场。
    中考结束后我过生日,徐志居然没有来信,豆子和陆璐一起送给我一套《中国作家散文精选》,一套包装和印刷都极其精美的书,一套十本,标价一百四十八。我在书架上找了一个最显眼的位置把那套书摆上去,等着豆子给我讲欧洲杯决赛。
    “捷克队那叫一个勇猛啊,”豆子坐在我房间的地毯上,拿着一块西瓜口沫横飞,“他们的队长,叫拉达……”
    “汽车啊?!”陆璐叫。
    我冲她挥挥手,“听他胡说,人家叫‘拉塔尔’。”
    豆子不管我,继续逗陆璐,“还有更厉害的呐,他们还有个后卫叫卡迪拉克呐!”
    我见陆璐喜欢受骗,也懒得跟她解释其实人家叫“凯帝莱克”,翻译的不一样罢了。
    “那个拉达真厉害啊,有一个球,眼瞅着进球门儿了,拉达像个冲锋枪似的冲到球门那边儿,愣是给勾回来了,你说,要不是他,德国人就赢了!”
    “谁这么笨呐?怎么让个后卫跑过去把必进的球儿给勾出来了啊?!”我是德国队的铁杆儿球迷,1991年开始到现在,从来没改变过。
    “哎呀,你别着急啊,”豆子咬了一口西瓜,“后来换人了,上来一个叫比埃霍夫的德国人,我跟你说,这个德国人太帅了,真应该去当模特儿去。”
    “你少废话啊,赶紧讲啊!”
    “他一上场,几下子就把捷克人打傻了,克林斯曼下底传中,比埃霍夫一个射门,进了!那可是历史上第一个金球啊!”
    哎呀妈呀,我后悔死了啊,居然没看到这场决赛,害得我没看见我偶像克林斯曼领奖时候的英俊模样。豆子安慰我说这场比赛还会重播,我说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这会儿程开来了,我吃不准他会送我什么礼物,难不成又是一幅字?程开并没有表现出要送我礼物的意思,我有点失望。我下厨给他们几个做了几个我会做的菜,他们吃到酒足饭饱,又聊了一会儿,豆子说要送陆璐回家了。其实我知道他俩打算再去什么地方玩儿一会儿,反正陆璐她家里知道我今天过生日。
    豆子他们走后,程开才拿起书包,打开拉链,拿出一只玻璃瓶子给我,我看着那只不算太大的玻璃瓶子,感动得差点儿哭了——那瓶子里,装了满满一瓶小手指甲那么大的精致的幸运星。
    “我叠的,”程开说,“我手挺笨的,叠的不好看。一共三百六十六颗,今年是闰年。”
    “谢谢。”我说。
    我送程开365篇日记,程开送我366颗星星,他一个大男生居然能去认认真真地折星星,真是有心。我几乎以为程开是喜欢我的了,可那天他还是什么都没说,我当然不能自作多情了。
    七月七、八、九三天之后,我们班黑板右上角多了一个红色的数字:365。这正式宣告我们的高考备考生涯开始了。
    期末考试之后,我们有两天的假期,之后就要全身心地投入到高考复习中去了,我们无忧无虑的高二生活已经结束,高三开始了。
    我已经过得有些糊涂,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假期什么时候是开学,所以当徐志再一次出现在我们学校门口的时候我没有反应过来。“我放假了,回来了。”徐志对着一脸迷茫的我说,并且递给我一个用白色包装纸包着的盒子,上头贴着一朵粉红色的花儿。“补给你的生日礼物,我可没记错哦,不过是来不及送给你而已。”
    我晃晃那个盒子,没声音,“是什么呀?日记本?相册?磁带?”
    徐志笑,“别猜了,回家看看就知道了。先出去吃饭吧,说,想吃什么?”
    我想知道徐志的礼物是什么,心痒难忍,根本没心思吃饭,我拉着徐志回家,说我妈想他了。徐志一向拿我没办法,只好跟我一起回家。
    回到家我叫我妈给我跟徐志做饭,我坐在沙发上拆徐志给我的生日礼物。盒子里是四盘录像带,我拿着录像带翻过来倒过去看了半天,“什么呀?”
    徐志眼睛一闪一闪地望着我,对着录像机努努嘴,“看看。”
    我把第一盘录像带插进录像机,是德国国家队在这次欧洲杯上的第一场比赛。我高兴得一下子跳起来,这下子我知道这两盘录像带上是什么东西了,我可以补上我在欧洲杯缺席的比赛了!我跳起来,抱住徐志的脖子,“谢谢徐志哥!”
    我妈这时候从厨房走出来,看见我搂着徐志的脖子,嗔怪了一句:“小树,干嘛呐?”
    我笑嘻嘻地说:“徐志哥给我录了欧洲杯比赛啦!”
    我知道徐志是不看球的,难为他天天半夜等着比赛录下来给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办到的,他们宿舍不是每天十二点停电么?我是开心的兴奋的,可是我没感动,这和收到程开那一瓶星星的感觉截然不同。
    徐志看着我开心的样子,宠溺地笑了,“有你这么个好妹妹,谁敢不好好疼啊?”
    那天晚上我妈跟我说,我已经是大姑娘了,跟男孩子再怎么好也不应该随随便便地又搂又抱,不成体统。我妈说我抱徐志的时候徐志脸都红了,我不信,我说徐志都是大学生了,妹妹抱一下又怎么了?
    那天晚上我妈还让我穿女士内衣,我说我不穿,我妈把我拉到镜子前面,让我自己看已经发育成熟的身体,透过身上的薄纱衬衣和里面的儿童内衣,已经可以隐隐约约看见女性的特征了。“你穿内衣对你身体有好处,否则会长变形的。小树,你长大了,是大姑娘了,不能总是停留在小女孩儿的状态,你看,你要是再不穿成年人的衣服,就都给人看去了。”
    我脸一红,想着每天跟男孩子在一起说说笑笑,想着刚才还抱着徐志的脖子大喊大叫,难为情得要命。
    我从那天开始穿内衣了,就是俗称“胸罩”的那种内衣。第一天穿觉得好别扭好难受啊,好像全世界人都在盯着我看似的。后来到了学校,仔细观察了一下身边的女同学,才发现原来她们一直都穿着,只有我一个人没有穿。于是我不再难为情也不再难受,我想我从此再也不会抱着谁的脖子开心得大叫,妈妈说,我已经是大姑娘了。
    我们班的教室搬到了三楼,教室门口的玻璃牌子也换成了“高三·三班”。那个暑假来了好多新同学,都是其他高中来借读的,我听人家说,他们来我们学校念一年高三要一万块钱。一万?还没有学籍呐,真是狠,我们一个学期才交一百多。怪不得我们学校有那么多钱又是装修教学楼又是盖新楼的。
    我们班的编制一下子由原来的四十几个人变成了将近六十人,教室太小,第一排的桌子就顶到了讲台上,坐在第一排的同学要仰着头看老师,几节课下来全都脖子痛。
    我们每个人都得到了一大摞复习资料,下课的时候还去学校大门口买一些上届高三学生的旧复习材料。我们学校门口卖书的上届毕业生生意特别好,好多人来买,我就跟程开说,以后我们毕业了也来摆地摊,肯定能赚不少钱。程开说好啊,反正他有的是习题集。我说你应该把你高中三年的学习成绩和你的高考成绩都写出来挂起来,那样儿保证你的资料都被抢购一空。程开说我信口胡说,什么时候也改不掉这个毛病。
    那个暑假我们会考,高一那年考了生物和地理,今年考历史、政治、物理、化学,考完了我们理科班就彻底跟政治历史拜拜了,我还真有点舍不得。高一时候我生物是A,地理只考了B,今年这四门我考得比较郁闷,历史政治都得了A,物理化学居然全是B,唉,似乎我们班只有我这么一个败坏理科班名声的人。算了,反正我也不指望保送,得那么多A干嘛呀?江南比我好不到哪里去,他高一时候也是在地理上得了一个B,保送顶尖的好学校肯定是没戏了。不过我估计江南也不用保送,他自己考,随便考哪儿都能考上。程开比我们都好,他考了六门都是A。
    快要开学的时候,高一新生来报道,我去小卖铺买矿泉水,见到一个个子不高的男孩子冲我笑,我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他是谁,以为他认错人了。后来我跟程开一起走的时候又看见他,他还是冲着我笑,而后还冲着程开笑,我问程开:“谁呀?你认识么?”
    程开仔细看了看,想了一会儿,说:“哦!想起来了,这不是咱初中的小学弟嘛!还让你难堪来着,你不记得了?”
    我又看了他一眼,想起来了,这就是上回让我差点儿下不来台的那个男孩子。周老师当初就跟我说,这个男孩很有可能成为我的学弟,他还真来了!我走过去跟他打招呼,“你还真考来啦?咱学校考来几个?”
    男孩见我和程开认出他来了,挺高兴,说:“就我一个。”
    “好好学习吧。”程开大哥哥似的说,“我俩都在三年三,你有什么事儿需要帮助的就来找我们。”
    我和程开回教室上课,我说:“程开你什么时候那么喜欢助人为乐啊?那小学弟有事儿你去啊,我可没你那么善良。”
    程开笑,“当初让人家脸红的是你,你不对人家负责任?”
    我给了程开一拳,“少废话你!什么叫负责任呐?!要负责任也是你对给你写信的那些小妹妹负责任。”我一提这事儿程开就没电,百试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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