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敬忠惊愕的看着王源的脸色,忽然指着王源哈哈大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难以自己。
“笑什么?”王源喝道。
“你……哈哈。你竟然真的信了。道爷信口开河而已,你竟然信了,哈哈哈。瞧瞧你们这些人,口中说着不信,道爷随口一句你不还是信了么?你是这样,杨尚书也是这样,都他娘的是蠢蛋。”
史敬忠笑声不绝,嬉笑怒骂,快意之极。
王源忍住抽他的冲动,待他平静下来后静静问道:“杨慎矜也问过你这样的问题么?”
史敬忠呵呵冷笑道:“你们这些当官的人,谁不关心这些?无非是希望明哲保身罢了。杨尚书也问了,我也这么回答了,十年,呵呵,十年时间什么事不可能发生,道爷只是随口一说罢了,你们这些人便都信了。”
王源冷声道:“杨慎矜也信了?他怎么说?”
史敬忠兀自冷笑道:“看得出来,你是想找杨尚书的事儿,否则你为何关心杨尚书的反应?你想让道爷说杨尚书的坏话是不是?”
王源想了想道:“这个问题暂时不用你回答,你最近替杨慎矜做了什么事,他送了那女子给你是为了什么?”
史敬忠道:“给我喝口茶,道爷肚子饿了,给道爷点心吃。”
王源冷笑道:“你倒是拽起来了,可不要惹毛了小爷,小爷还有第三种办法要你死活不能。百蛇钻心的死法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要不要小爷跟你说一遍?”
听百蛇钻心这个名字便知道是严酷之极的死法,史敬忠身子抖了抖,怨毒的盯着王源道:“你这人如此阴毒,将来必死无葬身之地。”
王源端了杯茶水递过去,笑道:“人死如灯灭,还在乎什么葬身之处?你是驱鬼的道士,难道你真的见过鬼么?还不喝水?喝了之后老实交代。我说的话依旧有效,也许会饶你一命,只要你老老实实的听话。”
史敬忠恨恨接了茶水喝下,喘了几口气道:“你要听道爷便说给你听,约莫十日之前,杨尚书请我去,带我去杨家祖坟之处去,到了墓地,情景吓了我一跳。杨家祖坟中到处都是血迹,血从坟墓之下,草丛之中,松柏根系之中渗出,汇聚成溪,染红了山坡下的水塘。水塘中的鱼儿统统都死了,气味也难闻之极。”
王源冷声道:“不要编故事,这等事我也信?”
史敬忠怒道:“道爷亲眼得见,怎地是编?”
王源道:“那是怎么回事?”
史敬忠皱眉道:“奇门六爻有说,阴宅风水关系后人昌达衰落之事,杨家祖坟阴宅风水绝佳,本是旺子旺孙之地;杨尚书兄弟三人这数年官运亨通,受陛下恩宠,祖宅风水必有助力。然祖坟血流遍地,显然是大凶之象。贫道觉得,一则是风水有变,阴宅难安,或有人断了杨家祖坟风水而为。二则是子孙有变,家有变故,祖坟之中会有征兆,怕是警示之意。三则……三则……”
史敬忠忽然闭口不言了。
王源正听的入神,见史敬忠支吾,皱眉道:“三则为何?”
史敬忠摇头道:“没有了,就这两个原因。贫道替杨尚书查勘后发觉有新生之木阻碍祖坟风水,伐除之后再设坛祭祀,祷祝祖先之灵之后,坟中流血之事便没有了。杨尚书感我相助,故而送了一名婢女彩珠给我。你也知道,贫道可不是禁欲之人,杨尚书盛情难却,贫道便也受了。”
王源蹙眉道:“就这么简单?”
史敬忠道“就这么简单,还能如何?”
王源冷笑道:“你不老实,看来我要让你尝尝手段了。”
史敬忠慌忙道:“我全说了,你怎地还要折磨我?”
王源道:“我也会预测占扑之术,我预测到你在撒谎,所以我要折磨你。来人,上铁丝刷子,来一壶滚水。”
王大黑在屋外大声答应,脚步跺得咣咣响。片刻后一壶滚水一只铁丝刷子拿了进来。王源只朝史敬忠的腿上滴了两滴,史敬忠便杀猪般的叫了起来。
“天师,你熬不住的,我劝你还是别硬撑了。”王源将铁刷子耍的呼呼作响,笑道。
第267章 道场
史敬忠恨得牙痒痒,怒道:“瞧你的模样是个斯文人,大概也是个为官之人,怎地如此的跋扈凶狠,我大唐怎会有你这号人物。”
王源冷笑道:“你倒还觉得委屈,我倒想问问我大唐怎有你这等妖道横行。”
史敬忠道:“你逼着我说,我若说了,怕是你不敢听。”
王源啐道:“天下间没有我王源不敢听的话,快说,莫要啰嗦,我的耐心可是有限度的。”
王源手腕一抖,一泼滚水落下,洒在史敬忠的腿上,腾起一片白雾。史敬忠惨叫一声,身子迅速躲开,一边咒骂一边撸起裤脚来瞧,只见小腿上一片赤红,几只水泡正慢慢的酝酿鼓起。
“罢了,我说便是。刚才我说的确实是谎话,杨家祖坟流血的缘由其实并非风水受了妨害,也非子孙变故什么的,具体的原因道爷当时也没弄清楚。”
王源喝道:“那岂非显得你没本事,杨慎矜又怎会感激你送你个婢女。”
史敬忠怒道:“道爷说的是一开始,这等祖坟阴宅有变之事,需得设斋醮道场祭祀,借以通灵鬼神,得谶言知其因果,否则是无法知道缘由的。”
“然则你替杨慎矜设了道场是么?”王源放下水壶,凑近问道。
史敬忠道:“正是,从杨家祖坟归来之后,杨尚书便急于知道缘由,于是我便在杨府后园之中设了斋醮道场,通灵扶乩,以获杨家先祖谶言。杨尚书祷祝祭祀,誓言遵从祖先之命后,杨家祖坟血流便止。”
王源静静道:“杨家先祖的谶言是什么?可否说来一听?杨家子孙繁盛兴旺,死了的杨家祖先们有什么不放心要交代的?”
史敬忠道:“道场之后谶言便全忘了,要知道做一场道场可是要耗费贫道大量道行,之后十天半个月都难以恢复。通灵之后耳目失聪,什么也记不得了。沙上扶乩之言只有杨尚书知晓,你何不亲自去问他去?”
王源冷笑道:“当真记不得?”
史敬忠摇头道:“到这时我何必撒谎,真的记不得了。就算记得内容那又如何?你也知道这都是骗人的把戏。罢了我全部说了吧,也不想遮遮掩掩了。我扶乩的时候都是随心所欲胡乱写字的,从不管内容为何。杨家祖坟的血流之事我其实也查清楚了,那是山头红土被雨水冲刷入岩洞,从杨家祖坟坟地中冒出来的缘故。后来我命弟子去填了洞口,自然便再无流血之事了。”
王源甚是无语,这妖道倒是不装了,坦陈扶乩画沙出来的字都是乱搞一气,根本不是什么通灵得到的讯息。而杨家祖坟流血却也是一场闹剧而已。
王源其实对这些都不关心,他只需要知道杨慎矜确实让史敬忠设道场通灵这件事便已经达到了目的了。
“史敬忠,你应该知道杨尚书的祖上是什么人吧,杨尚书身上流着什么血脉你也该清楚吧。”王源换了个话题。
史敬忠无从否认,只得道:“我是后来才知道的,杨尚书是前朝皇族血脉。”
王源摆手道:“不错,杨慎矜乃隋朝皇族血脉,受我大唐历代天子恩惠方能留存至今。而如今,你却替他设斋醮道场与其先祖通灵,你可知道此事的严重性么?”
史敬忠眼中闪过惊恐之色,摇头道:“贫道只是替人消灾,这些事可不懂,那是杨尚书请我做的,我可不知这么做有什么逾越之处。”
王源冷笑道:“史敬忠,你想不想活?”
史敬忠灰着脸道:“你怎会饶了我,但求给个痛快。”
王源道:“其实我本就打算给你一条活路的,否则在你那道观之中便一刀宰了你了。但现在,我却是想饶你也不成了,你替杨慎矜所做的事情已经触犯了天威,当年隋朝杨氏子孙得以留存下来的一个条件便是从此不许祭祀杨氏祖先,言语行动中均不许提及前朝旧事,更别说设道场通灵获取杨氏先祖的谶言了。你不仅害了你自己,也害了杨慎矜。”
史敬忠叫道:“冤枉,我是奉命而为,焉知其中缘故?杨尚书又没和我明言,我如何知道这当中的忌讳?我只是个方外之人罢了。”
王源啐道:“还敢提方外之人这样的话,你也是不知羞耻到了极致了。我只问你一句,你还想不想活?若是不想活的话,我会给你个痛快,送你和你的那些乖徒儿们去阴曹地府团聚。若是还存有一丝生念的话,我倒是可以给你指一条明路。”
“你方才说我已触怒天威,又怎能活命?你不要诓我。”史敬忠颤声道。
王源道:“办法自然是有的,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去做,便有解脱之法。我会为你说话的,让你减轻些罪行。你在长生观中的勾当我也全部替你隐瞒住。这样或许不免牢狱之灾,但却可活命。”
史敬忠将信将疑道:“你有这么大本事?你到底是何人?”
王源道:“你莫管我有无这个本事,只问你想不想活下来。”
“你要我替你做什么?你要问我谶言的内容,我对着我死去的父母发誓,当真是一句也记不得了。”
王源微笑道:“不记得便不记得吧,我也不逼你。你只需要写下口供,证明杨慎矜请你设斋醮道场与杨氏先祖通灵之事便可,提你过堂作证的时候,你也要证明这件事。这应该不难吧。”
“果然,你是冲着杨尚书去的,你当真敢和杨尚书斗么?杨尚书官高位显,又有李相国为靠山……”
“闭嘴,那不是你考虑的事情,你只说愿不愿意。”
史敬忠喘息半晌,忽然道:“可否给我几枚铜钱占上一卦。”
王源掏出几枚铜钱丢给他,讥讽道:“这恐怕是你唯一一次真心的相信占扑之术灵验吧。”
史敬忠不理嘲讽,口中念念有词,将铜钱拢在手里摇晃,猛地往地上一丢,待铜钱摇摇晃晃的定了,仔细的看着铜钱的正反面,口中喃喃道:“阴阳阴,阴阳阳,此乃水泽节之卦象,正所谓‘时来运转喜气生,登台封神姜太公。到此诸神皆退位,纵然有祸不成凶。’月令中平,忍耐从容,贵人搭救,顺水顺风……”
王源皱眉看着他神神叨叨的嘀咕完了,道:“怎样?凶还是吉?”
史敬忠神色默然道:“非凶非吉,不过我答应你了,照你的话去做便是。但我总觉得你会不顾我的死活,我想你发一誓保我平安。”
王源冷笑道:“你花样还真多,倒像是我求你一般。”
史敬忠道:“你要利用我对付杨尚书,那便是求我了。你保我平安,我便诚心帮你。”
王源道:“罢了,我发誓便是。我王源在此立誓,只要史敬忠听我安排,我便保他性命无忧,违此誓,天厌之,地厌之。”
史敬忠叫道:“还不能伤害我的身体,譬如断胳膊断腿什么的。”
王源忍住怒火重新发誓道:“王源在此立誓,史敬忠只要听我的安排,我便保他性命无忧,四肢健全,违此誓,天厌之,地厌之。”
史敬忠这才满意的点头,王源不想跟他多啰嗦,命人押他下去,关在二进的房舍中,命人严加看管。
和史敬忠纠缠了大半夜,天色已经微明,王源目的达到,心中的计划也有了雏形,兴奋的没有睡意。吹熄了灯火吩咐众人都各自休息去,自己提了灯笼缓步往前院走,打算在前院里散散步舒缓舒缓。
行至二进西首的一间小院的时候,发现院子里有些火光跳跃。王源愣了愣走过去站在院门边往里瞧,但见院子的角落里,有个人影正蹲在地上烧着什么东西。
王源忽然想起来这院子正是新请进府里来的柳熏直住的地方,那人想必也是柳熏直了,但不知他此时还不睡觉,不知在干什么。
第268章 谶言
王源走近的脚步声和灯光惊动了柳熏直,柳熏直站起身来朝院外张望,见是王源,忙拱手道:“是二郎么?”
王源道:“是我,路过见有火光,便来瞧瞧。”
柳熏直忙道:“打搅到了二郎,万分抱歉。二郎来的正好,我正有事情要跟二郎说。”
王源提着灯笼走进院子,却不靠近。
“我在烧……”柳熏直解释道。
“不用跟我说,我在廊下等你。”王源微笑道。
柳熏直心中感激,王源显然是不愿撞破自己的秘密,所以并不靠近查看,很是善解人意。柳熏直忙将手中的几页纸张丢进火堆里,快步走到廊下。
王源微笑看着柳熏直道:“莫道君行早,更有未眠人。看来柳兄和我一样,都是彻夜未眠啊。来宅子里住的不习惯么?”
柳熏直再次拱手道:“习惯,习惯的很,蒙二郎看顾,上下人等对我也很好,吃得好住的好,还有人伺候,熏直感激不尽。”
王源点头,细细看着柳熏直的脸上,似乎隐隐有些泪痕,不觉诧异道:“先生怎么了?”
柳熏直苦笑道:“叫二郎见笑了,昨日听二郎告知我左相的死讯,昨天一天我都心情不佳,晚上翻来覆去睡不著。细思和左相相处的时光,总是难以自己。虽然和左相之间没能善终,但总是侍奉一场,总想起左相对我的好来,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这不,夜里起来写了几页祭文,偷偷的在院子里烧了祭奠李左相,怕人见着生疑,倒显得偷偷摸摸了。”
王源这才明白原来柳熏直是在烧祭奠的文章,文人的胸怀总是多愁善感,即使李适之最后那样对待柳熏直,柳熏直却还急着旧日情谊。
“原来如此,柳兄节哀,逝者已去,保重身子。”
柳熏直道:“二郎是大胸怀之人,我已是二郎府中人,本不该如此,但实在控制不住,二郎却也不责怪我。熏直感激不尽。”
王源正色道:“这计较什么?这本就是人之常情。你和李左相相随十余年,之间的情谊必是深厚的。就算是我,虽然李左相和我之间生了芥蒂,但我听到他的死讯之后心中都是很伤感的。我还打算请道士和尚做一场法事超度超度李左相呢,毕竟相识一场,也曾受他恩惠。”
柳熏直忽然跪倒在地,纳头便拜,王源忙扶他起来,但见柳熏直泪流满面,哽咽道:“原来二郎心中也有此想法,我正想跟二郎告假三日,去他溺水之地请人做道场,没想到二郎也是这么想的。熏直替左相感谢二郎了。”
王源忙道:“这还要你来谢我,而且在我府里你也是自由之身,去何处只需跟我打个招呼,我是绝不会去限制你什么的。柳兄,我的规矩和左相府可是不同的,你我是朋友论交,可不是什么主宾或者是主仆。今后我还有甚多的事情要仰仗你同你商议,我把你完完全全当自己人呢。”
柳熏直更是感动,连称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