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本来有件事我想明日听听你的意见,现在既然你没睡,咱们何不去厅上小酌几杯,边商议商议这件事。如何?”
柳熏直忙道:“好好,知道你们今夜办了大事,二郎没来叫我,我也不好去问。”
王源微笑道:“这不要听你高见么?”
……
厅中重新掌灯,睡意朦胧的大妹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硬是爬了起来烧水煮茶,弄了些点心上来摆上,这才在王源的催促下去睡了。
王源捧着茶水,低声将今夜的事情尽数给柳熏直说了一遍,柳熏直听的表情忽喜忽忧,最后变为凝重。
“二郎,你这是真的要打算对付杨慎矜了?”
“当然,不然我费这么大劲作甚?本来我只是为了兰姑娘的姐姐报仇,烧了这妖道的道观,杀了这些害人的道士便罢。但我一旦得知这个史敬忠和杨慎矜关系密切的时候,便立刻想从中挖掘些有用的信息来。果然,不负我的一番用意。我想这正是一个机会。原本我正不知如何助杨钊一臂之力坐上左相的位置,现在岂非天赐良机?再说,李左相之死肯定是杨慎矜和李林甫捣的鬼,对付杨慎矜也算是替李左相报仇了。”
柳熏直点头道:“我明白,我也赞成。左相之争对二郎至关重要,杨钊当上左相便是皆大欢喜,若是杨慎矜当上了左相,左右相尽皆为李林甫一党把持,朝中便只有李党一手遮天了。形势无论对太子一党还是杨氏兄妹都是不利的。二郎现在站在杨氏兄妹的队列里,也必是日子难熬的。”
王源道:“你明白就好,一旦杨慎矜当上左相,李林甫一党把持朝政的话,我的日子岂止是不好过而已。我虽依附于杨钊,但我对杨钊可不放心,此人看似憨直,但却心机颇深。一旦形势于他不利,杨钊会立刻投向李林甫一方,而我便是他投靠李党的投名状了。”
柳熏直讶异道:“会这样么?据我所知,杨氏兄妹对你很不错,视你为心腹,该不会这般绝情吧。”
王源道:“利益为先,谁不为己?他若那样做了也属寻常,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不能没有准备。所以左相之争我必须要帮杨钊获胜,这对我最为有利。你该不会是认为我不该这么做吧。”
柳熏直皱眉道:“本来我是认为时机不到的,但二郎既然说了这番话,熏直也明白了二郎的处境,此事看来是势在必为了。”
“柳兄觉得我的计划是否能成功?我第一次暗中策划这些事情,心里有些没有底,说实在的,心中发虚。柳兄在左相府中幕府多年,该比我看得清楚。”
柳熏直缓缓抚着胡须静静的想了想道:“二郎的计划我明白,杨慎矜若真的在府中办了斋醮道场,扶乩问谶的话,这件事必会引起陛下的疑虑。但杨氏子孙可没有不准做这个的规矩这一条,就算知道了杨慎矜这么做了,也未必能对他如何。”
王源皱眉道:“我明白,这也是我正在考虑的事情,如何才能让这件事引发陛下的怒火,相信杨慎矜有不轨的企图,这才能保证事情的成功。”
“谶言,那谶言的内容才是关键。若只是祭祀先祖,办个道场慰藉先祖之灵,陛下绝不会对杨慎矜动怒,但若有了谶言为据,证明其有不轨之心,此事才能有成功的希望。但你说,那史敬忠完全是胡乱扶乩画沙,谶言内容完全不知,这便是个难题了。”
王源低声道:“咱们可以编啊。”
柳熏直一怔,低声道:“二郎,那可是伪造证据啊,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你当真想这么干?”
王源道:“许他李林甫可以陷害人,我便不能?为民除害,为李左相报仇,为了自己的生存,我管不了这么多了。”
柳熏直咬牙道:“也罢,干便干了,谶言倒也不难编。”柳熏直手蘸着茶水在桌上轻轻的写了几行字,指给王源看。
“你看这么写可成么?”
王源轻轻读道:“十年之内,木子必亡,真今为主,复国在望。”不用柳熏直解释,王源也看懂了这四句话的意思,木子为李,便是李唐江山了。真今便是杨慎矜名字除掉偏旁之后的字,谶言都是隐晦的,但也是能让人看懂的,柳熏直显然深谙其道。
“大赞,柳兄果然是被埋没了。有了这个,一个密藏谶书以谋复祖业的罪名便可以安上去了。”王源赞道。
柳熏直伸手将桌上字迹抹去,轻声道:“先别落于纸上,被人看到便是大罪。”
王源点头道:“我明白,现在的问题是,就算有了这谶言,如何能成为证据,如何能让陛下相信,这才是真正的难题。”
柳熏直懂王源的意思,要给杨慎矜定个“密藏谶书以谋复祖业”的罪名,光有这谶言是不成的,如何能让它成为真凭实据,并且让杨慎矜无法抵赖,这需要更周密的计划。要知道,杨慎矜可是长着嘴巴能辩解的,而且李林甫是绝对不可能坐视杨慎矜被诬陷的。
第269章 剧本
“二郎所言极是,首先,这谶书可以伪造,但如何送入杨慎矜府中是个问题;其次,如何让这谶书中的内容成为决定性的证据而不受质疑。要知道,若是谶书来路不明,李林甫和杨慎矜便会反诬有人栽赃陷害。现在朝中官员大多依附于李党,舆论一起来,怕是陛下也会生疑。”
王源皱眉缓缓点头道:“谶书送入杨慎矜府中倒不是难事,难在你说的第二点。即便搜出谶书,若是李林甫坚持为杨慎矜撑腰,朝中舆论又倒向李林甫一方的话,反倒是揭发者成为了诬陷者,这是最麻烦的。”
柳熏直道:“如何能让李林甫不敢为杨慎矜发声,让朝中官员认为这谶书便是铁证,辩无可辨,貌似这才是关键之处。”
王源缓缓起身,在厅中来回的踱步沉思,眉头皱成了个疙瘩。柳熏直来回看着王源焦急的身影,心中也很焦急,急切想想出个好办法来。
烛火跳跃了一下,屋子里亮了几分,王源的脚步忽然停住,神色中若有所思。
“怎么?二郎有办法了么?”柳熏直忙起身问道。
王源道:“熏直,我认为若想让李林甫也不敢为杨慎矜撑腰,便需得让李林甫也认为杨慎矜确实心怀不轨,这样李林甫便绝对不会甘冒大不违去为杨慎矜说话。问题便归结于如何让李林甫信服谶书是真。我认为,如果要让李林甫信服,此事则必须在李林甫自己的主导之下进行,他才会真正的相信杨慎矜有所图谋。这就叫做换位思考,站在李林甫的角度来考虑此事。”
柳熏直皱眉道:“二郎的意思是,先将此事透露给李林甫?而非直接揭发?这好像不太妥当吧。若是那样的话,岂非给了李林甫通知杨慎矜的机会。杨慎矜怕是会立刻找出谶书,此事也必告吹了。”
王源摇头微笑道:“非也,必是先让陛下知道此事,这样李林甫便只能去彻查此事。无杨慎矜府中搜查谶书是重要的一环,不消说,李林甫是绝不肯让杨钊或者是其他他不信任的人去搜查的,但这样一来便正中我的设计了。据你估计,李林甫会推荐让谁去搜查杨慎矜的府邸?”
柳熏直道:“不出意外的话,王鉷或者罗希奭才是李林甫最信任的人,主导此案搜查的必是这两人。”
王源点头道:“那便是了,如果是杨钊或者其他的人搜查出谶书的话,李林甫必是不信的,也必会替杨慎矜撑腰发动反击。但若是王鉷搜查出谶书来的话,你猜李林甫会怎么想?朝中官员会怎么想?”
柳熏直思索道:“那李林甫怕是没话可说了,恐怕会信以为真。但问题是,王鉷即便搜出了谶书,他也未必会公开啊。谁都知道,他和杨慎矜可都是李林甫手下的死党,肯定会秘而不宣。这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王源哈哈大笑道:“这便是其中的精妙之处了。王鉷一定会公开的,我有十足的信心,这当中的道理你就别问了,以后慢慢告诉你。”
柳熏直点头道:“如真的按照你所言的这般发展,李林甫便一定不会插手。但这其中也有很多漏洞,比如,事前难以保证不会走漏风声。李林甫得知此事后,未必不会将谶书的事透露给杨慎矜,杨慎矜定会意识到有人将陷害自己,所以他必会掘地三尺找到我们事先放在他府中的谶书。到时候找不到这本谶书,岂不是枉然?”
王源呵呵笑道:“我倒是希望他去拼命的找呢。就算李林甫不告诉他要搜他的府邸,我也要透露消息去告诉他,让他没头苍蝇般的找去。但他哪怕是掘地五尺,也找不到谶书,因为谶书根本不在他府里。”
柳熏直愕然道:“二郎说的话,为何我一知半解?”
王源哈哈笑道:“路上跟你解释吧,外边天快亮了,长生观被烧的事情杨慎矜定然会得到消息了。我担心他会意识到什么,所以为免夜长梦多,我们必须立刻出城。”
“出城?去何处?”
“去骊山找杨钊,立刻实施此计,不能给杨慎矜反应过来的时间。你与我同去,咱们路上再商议一些细节。”
……
朝阳初升,露水凝结在草尖上,阳光照着晶莹剔透的朝露华彩夺目。五月的天气,清晨是最美的时候,既无阳光灼热,又是草木碧绿生机最盛之时,目视之处,赏心悦怀。
长安城南官道上,数骑飞驰而过,马蹄震落露珠,尘土飞扬将路旁草木沾染的一片灰蒙蒙之色。王源柳熏直等人无心欣赏初夏的晨景,只快马加鞭直奔城南骊山而去。
骊山在长安之南,属秦岭支脉,远望若奔马故名为骊,东西秀峰遥遥相对,山不甚高,但鳞次栉比草木葱郁,飞瀑流泉,走兽奇花遍布山中,景色秀丽绝美。正因如此,此处也是大唐和前朝历代皇家休闲游玩的场所。
午前时分,王源等人抵达山口官道,距离百余步外,便被前方摇动的龙旗警戒,于是不得不下了马。只一瞬间,上百骑御林军便已经冲到了王源等人面前,将他们团团围住。
“干什么的?此处已然封锁,禁止靠近,违者杀无赦。”一名军官高据马上,冷声喝问。
王源上前表明身份,但翰林学士的名头显然不在这些御林军的眼里,他们只在乎一样东西。
“有陛下的召见手谕么?若没有的话,随驾人员之中没你的名字,你不能进去。”那军官道。
王源一时有些踌躇,没想到自己进宫都来去自如,出了城居然连进山都没资格。正欲想办法解释,忽听前方山脚处烟尘飞扬,十几骑从山坡上的缓坡上奔驰而下,追着一只从山林中被赶出来的野兔飞奔。那野兔昏了头,正朝自己这边跑来,后方追赶的一匹马跑的飞快,弯弓搭箭连射,终于将野兔射翻在地。
马背上射箭的那人发出一声欢呼,纵马驰来,从马背上弯腰捡起野兔,在手上照耀,高兴的大叫。猛然间目光看到被官兵堵在路上的几个人,马背上的人愣了愣高声叫道:“老师,那是你么?”
王源本没认出马背上那小小身影是谁,因为柳钧穿着一身小小的盔甲,带着盔甲面罩,看不出面容来,还以为是哪个随驾的王子皇孙,闻听他叫唤,这才认出是柳钧。
“是我,是柳钧么?”王源招手叫道。
柳钧兴高采烈策马奔来,来到近前跳下马来一把抱住王源道:“老师,你怎么在这里?”
王源笑道:“你在打猎么?箭术不错嘛,骑马射兔颇有些难度呢。”
柳钧笑道:“跟着娘亲随驾来这里游玩,觉得甚是无聊,所以带着人射射野兔獐鹿什么的,这小东西甚是鬼精,害我从山坡上追出来。老师,你在这里作甚?”
王源苦笑道:“我有事要见你舅父杨度支,御林军的兄弟们不让我进山,这不,正跟他们解释呢。”
柳钧诧异回头,盯着一群御林军道:“你们拦着我老师的路么?不认识大名鼎鼎的翰林院王学士么?更重要的是,他是我柳钧的老师,你们也拦着不放?”
那军官显然是认识柳钧的,忙拱手赔笑道:“误会,误会,不知是小公子的老师,若王学士早说是小公子的老师,兄弟们岂有阻拦之理?兄弟们也是公事公办,小公子可别发火。”
柳钧瞪眼道:“那现在呢?还要拦着么?”
那军官摆手高叫道:“挪开关卡,让小公子和王学士进山。”
“这还差不多,赵德松,回头来我府里领赏。”柳钧道。
“岂敢岂敢。”那军官忙拱手笑道。御林军士兵们让开道路,目送王源和柳钧上了马往山口行去。
王源心中甚是无语,翰林院学士的名头尚不及柳钧的老师管用,也算是大唐的一大特色了。不管怎样,柳钧到来倒是省了自己的事儿,否则要请人去通报杨钊出来接自己,倒也是件麻烦的事情。
第270章 激将
进了山口,山道蜿蜒盘伸往远处,两峰凸起,翠蔓层峦。两侧的山坡上隐约有御林军士兵驻守的身影,除此之外还有红亭碧树掩映其间,景色异常优美。
柳钧见到王源很是高兴,骊山显然他也来过不少次,对这里极为熟悉,一边并辔而行,一边和王源介绍骊山美景。
“老师第一次来骊山么?冬天来才好玩呢,可以去华清池洗温泉。温泉里还有小鱼,漫山大雪纷飞,但华清池边却还绿草红花繁茂的紧。去年冬天我来这里,徒手捉住了一只狍子呢。”
王源笑道:“这么好玩么?那我可要找机会来玩一玩。”
“那是自然,我还能骗老师不成?不过夏天也还不错。娘他们陪着陛下在石瓮谷东边的石瓮寺里住着,那山谷里有一处大瀑布,冲出一汪深潭,深不见底。老师若是水性好可以下潭游泳,还可以探探底。娘不让我下水,听内侍们说,那潭水下边有水怪,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王源被他叽叽呱呱的话语逗得发笑,虽然柳钧比同龄人成熟,但毕竟还是个孩子,想的也是这些玩耍的东西。不过听他在耳边叽叽呱呱,倒也缓和了有些紧张的心情。
沿山路行了半个时辰,转过一道弯道后,猛然间雷鸣之声充斥耳鼓,众人仰头看去,但见一方瀑布自前方断崖倾泻而下,如匹炼接天连地,碎玉乱珠飞溅数丈,距离甚远,空气中便已经弥漫着清新的水雾。
“看,石瓮瀑,壮观不?”柳钧大叫道。
王源勒马远观,惊叹不已,瀑布自百丈悬崖冲击而下,下方果然有一汪潭水,幽蓝深邃,足见其深。王源驻足良久,留恋难行。
柳熏直在身边提醒道:“学士,该去见杨度支了。”
王源这才回过神来,问柳钧道:“你舅父居于何处?”
柳钧指着前方的石头斜坡道:“就在东岭上,和陛下他们都在石瓮寺暂住,明日便要起驾去西秀峰游玩。”
王源道:“走吧,带我去见他。”
柳钧答应了,纵马上了斜坡,一溜小跑隐没在翠树之后,王源打马跟上,上坡下坡一阵疾行,顿饭时间后,已经在半山腰处。但见前方路面从碎石地变成了石板台阶,宽达十余丈,两侧建有不少房舍,御林军士兵们也巡逻更密。
到了一处牌楼前,有士兵上前拦阻,简单询问几句后,众人便不得不下马步行,因为前方便是石瓮寺,也是警戒的禁区了。过了牌楼不愿,绿树掩映中,一方庙宇显出了真容。红墙碧瓦,气势恢宏,依靠着一方巨大的山壁而建,居高临下,甚是气派。
柳钧先进去禀报,片刻之后,王源便看到杨钊急匆匆从山门一侧的小道上走来,远远朝王源招手。
王源忙上前行礼,杨钊讶异道:“你怎么来了?”
王源看看周围众人以及林立的御林军士兵低声道:“可有静处说话?”
杨钊点头道:“随我来,这边走。”说罢转身便往来路上行去。
王源回身对柳钧道:“我和你舅父有事商谈,你去禀报你娘亲,若是方便的话,一会儿我去拜见她。”
柳钧点头应了,行礼告辞自顾进石瓮寺中去了。
王源转过头来匆匆随着杨钊往寺旁的岔道上行去,寺旁也建有几处精致的小院,显然是给随驾的这些官员和随从们居住而修建的。杨钊进了最东首的小院,引王源进了小厅,屏退众人之后迫不及待的问话。
“怎么了?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么?”
王源道:“度支郎,先冒昧问一句,这次随驾出来,是否探听到陛下心中的底细?左相的人选,陛下心中到底属意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