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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擀杖、两头尖,
    这时,供销社的那人从厕所提着裤子跑了过来,踢了踢坐卧在地上的佰能,让他快去报仇。冠盟校旱网提醒佰能说,快去跟梦周一个抱腿一个拽头发。如梦方醒的佰能爬起来,从身后一把抱住了王亮的双腿。梦周也拽住了王亮的头发,一下把他薅倒在地上。旁边看笑话的见有供销社那人怂恿,也在旁边提醒说,他俩不能一个摁腿,一个骑身上。梦周和佰能一个骑着王亮的两条腿,一个骑在他的胸部。纵然有牛大的力气,喝醉了的王亮一时也使不出劲来了。
    远处的保成,见梦周和佰能把王亮摁倒在地上,也敢慢慢地往回走了。梦周冲着保成嚷,他老表在公安局里挎盒子枪,他怕王亮这龟孙干啥!保成这才想到自己完全不用害怕王亮,咋呼着一路跑过来,咬着牙抬脚就往王亮身上踢、跺。保成边踢、跺边发着狠地说:“打、打、打,我咋忘了俺表哥是公安局的,叫你个龟孙打俺……”
    王亮终于服软求饶了,说,他再也不跟梦周他们还手了。王亮认打,梦周他们还就不打了,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相互招了一下手,自顾自地走了。
    供销社出来的那人,挑着下巴羞臊王亮。说,能啊!咋不能了?人家初生牛犊不怕虎,你这回杆草包老头子——丢大人了吧!
    有人怕王亮爬起来报复,让梦周他们快跑。保成一躬腰又窜出去几十米,佰能也跑了十几步。他们回头看梦周时,见他四平八稳地走着,一点也不惊慌。佰能神色慌张地问他咋不快跑,梦周反问,跑啥?光腚戳马蜂,敢戳就敢撑。王亮要打,就跟他再打一场。保成见梦周和佰能都不跑,心里虽有余悸,却也试探着敢慢下来了。
    新华书店的营业员一边给他们拿参考书,一边笑问他几个是哪庄上的,怎么那么有种。保成摇晃着头耍腻歪地说,他表哥在公安局挎盒子枪、开小包车,王亮居然敢打他、骂他!这顿揍是轻的,下次再逞能,送八股子孙(螃蟹)到监狱里数砖基去。
    梦周他们回头再路过打架处时,看热闹的还有不少人没走,他们纷纷对梦周三人指指点点。笑说:这就是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梦周和佰能装作啥也没听到,自顾走自己的路。保成听了议论后,大步跨到梦周和佰能前面,摇头晃脑地闯起膀子来。他看着街两旁的人傲慢地说:敢打俺?还不知道俺是谁呢!俺表哥是公安局的……
    毎到逢年过节,保成娘看到别人家亲戚,带着鸡鸭鱼肉地你来我往。骂自家是‘人穷衣衫破,狗日的亲戚没一个’。不成想,那一年她的话音刚落,家里就来了几个开着小包车,穿戴体面的亲戚。其中一人穿着洁白上衣,蓝色裤子的警服,就是在县公安局里干大事的保成表哥。
    保成娘都不记得自己有一门这样的亲戚,他们是保成娘表姐家的孩子。表姐去世前,想起了保成娘这个小表妹,对儿女念叨说,这世上还有她一个老亲眷,不知小表妹是否命大,还能不能留活在这个世上。她想让小表妹知道,她从那个噩梦般的旧社会熬了过来,如今已是一大家子人家了。人家为了了却母亲的这个心愿,经过好几年的打听、寻找,才终于找到了陈梦集。他们一家大小六、七口,从小包车上提下来几个大篮子,能看见的,就有整只的山羊肉。
    表姐家来的两个妇女,让保成娘只管负责烧锅,喧宾夺主地把她们带来的羊肉,劈劈啪啪地一阵砍剁,然后全给摁锅里炖了。
    大家在饭场上说话的当口,老畦手里提着几个空篮子,跟在客人身后出来送客。他家客人脸色都不咋好看,从大家身边走过时,小孩撅着嘴埋怨没吃饱。说,以后再也不来这里了。
    老畦等不得人家的吉普车调好头,就慌慌张张地往家走。众人听见人家的小孩说没吃饱了,问急匆匆往家走的老畦,客人咋这么急着走。老畦也不顾得停留,叹着气说,客家的小孩子闹人,非要走不可,留也留不住。
    原来,保成家锅里炖了满满一大锅羊肉。保成娘一想,那么多客人,要是都照着肚儿圆地吃,就给她家剩不下多少了。饭还没出锅,她的孬心就生出来了,出溜一下坐在厨房门口的地上,手搦着脚脖子,扯拉着长腔地哭嚎起来。她哭自己命苦,一丁点大就没人怜惜、没人疼了……
    想到什么,保成娘就爹一声、娘一声地哭什么。害得两个女客,陪着她拧了好几把鼻涕。客人越拉、越劝,保成娘哭得越痛,咋都劝不好了。
    饭做好了,老畦咋也得给客人舀碗盛饭。客人被她搅得心里也不好受,大人嗝嗝噎噎地勉强吃碗菜、咽个馍。小孩子却不管那么多,吃不饱就张嘴还要。保成娘从垂着的蓬乱头发缝里,看到有人想舀第二碗,忙用脊背靠住厨房的一边门框,两只脚蹬在另一边门框上,两手举过头顶再拍到脚面上,不停地拍打着,更厉害地哭爹叫娘起来。
    客人大概也看明白了,小声嘀咕这个表姨大概不是真哭。互相使着眼色,故意让人拿着碗去厨房,其他人则偷眼看她。果然,保成娘的眼睛始终是盯着人家饭碗的。一见有人端着空碗去厨房,她就老牸牛撒尿般地,一股子、一股子地往外挤眼泪。还把自己的眼泪鼻涕,故意往人家身上抹,硬拽住人家不让往厨房里走。哭说,她舍不得、人家好不容易来一趟,她是真舍不得让人家走……
    老畦送客人走的时候,保成娘也没从地上爬起来。她担心客人走了再回来,头低着、脸歪着、喉咙里哼哼着,还在牢固地堵着厨房门。目光却犀利地从头发缝里探出来,看老畦的身后。老畦走进院子,刚说句‘送走了’,她便再也忍耐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捋了一下头发后一骨碌从地上跳起,拍了拍屁股上的土,两只胳膊架在腰间快速地摆动着,在厨房门口边冲老畦笑,边扭着屁股、丑态百出地唱:
    小擀杖、两头尖,
    老畦娶了个美人仙。
    不见老畦她不扭,
    见了老畦扭得欢……
    老畦被搅和得也没吃饱,又见保成和宝妮在案板旁,不管天塌龙叫唤,一人把住一个大碗,只顾‘呜哇、呜哇’地啃羊肉。老畦说不出是想笑还是无奈,老绵羊叫唤似地长‘嗨’了一声,不顾看保成娘扭来扭去,到堂屋拿来自己的碗筷,想从她身边挤进厨房,再弄一碗羊肉吃。保成娘哪还顾得扭?一膀子把老畦扛了个趔趄。自己忙去锅里舀了个尖山冒流一大碗羊肉,嘴里跟保成、宝妮似的‘呜哇’着,头一歪一歪地啃起来。老畦嘻皮涎脸地说着‘弄碗汤、再弄碗汤喝!’想往锅台前凑,保成娘用身体挡开老畦,说啥也不让他再盛碗。保成娘边大口吞咽,边含糊不清地说,没吃饱吃馍去,老小舅子吃罢一碗了还不过瘾?#糊还得留着晚黑和明个、后个吃呢。
    老畦近不到锅台前,只好垂下拿着空碗筷的手。保成娘趁机夺过他的碗筷,‘噗嘟’一下给丢进了盛满污水的洗菜盆里。老畦见锅里肉真没想了,‘嘁’了一声,数落起保成娘来。让她看看自己出的憨症,好不容易续上门有钱的亲戚,就让她一棍子给磕闷了。说,人家注定不会再来第二趟了。
    保成娘边啃骨头边腾出嘴来,不屑地说:管他们以后来不来呢!表姐骨头快沤朽了才想起我。跟我亲咋不给我弄几十、几百块钱花花?咋不给我盖三间大瓦房?难道还能指望他们给老畦弄个公社书记当当?除了俺保成、宝妮,我跟谁都不亲。
    在公安局做事的表哥一家,虽然没再来过陈梦集,但保成想,只要找到表哥,总归有那份亲情,人家怎么也会向着他,不会帮腔王亮的。他懊悔当时没能一下子想起表哥来,要再回郭店揍狗日的王亮一顿。梦周拉住保成,让他别把给自己长胆量、灭王亮威风的话当真。真打坏了人,他表哥是国务院的也不行!
    走出郭店二里外,梦周和佰能、保成才找了个池塘,洗去脸上、胳膊上的血污。佰能望着梦周,率先笑出声来。说,他还从没服过人,这回服梦周了。保成也笑了,说,别看梦周长这么大还从没跟人打过架,这一戳就戳了个大家伙。没想到,一旦事临到头上,梦周比他和佰能都有种。
    佰能兴奋起来,向着旷野喊:
    陈梦集的人,
    拖拉、拖拉出来一大群。
    说话也怪好,
    就是好揍人。
    打了胜仗,又想起表哥在公安局上班的保成,逞能地把《下定决心》给加上后缀语。学着佰能笑着冲远处喊:
    下定决心去偷瓜,
    不怕牺牲摘掉它。
    排除万难咬一口,
    争取胜利吃完它!
    梦周也不愿再去想刚才的尴尬事,吼起了拉魂腔戏班子唱的颠倒歌来:
    八月十五黑咕咚,
    树梢不动刮怪风。
    石滚刮得绕天转,
    水井路西刮路东。
    白菜刮成大杨树,
    萝卜茄子刮成葱。
    后地一棵弯腰树,
    一下刮成直隆筒。
    忘记那是哪一年了,老百姓文化生活开禁,准许唱老戏了。陈梦集来了个服装、道具和演员配备都很不咋样的拉魂腔戏班子。从没有见过的表演形式和唱腔,让陈梦集及其周围村庄上的孩子,对戏里的古人有了一种亲切感,甚至还学会哼唱几句。
    3
    预选分数公布出来后,梦周的预选分数是整个郭店公社的第一名,他和班里十几个预选上的同学留下来,一起备战两个月后的中考。老师对梦周抱有极大的希望,认为以他的成绩,完全能轻松地考上县重点高中,将来也会很顺利地考上大学。
    如果再上三年高中,梦周家的负担将会更大,他想走一条捷径——考中师。一旦考上中师,就可以马上吃商品粮,也就能早早地挣钱给父亲看病,使自己的家庭一下子从困境中摆脱出来。
    有一年,国家为治理淮河水患,征用了大批的劳动力,扩挖、清理、疏通淮河的干支流。就是那一次,梦周父亲成举累倒了,他浓痰里带着血丝,咳嗽得厉害。稍动一下,两肋处就如刀攮般地疼痛。大队赤脚医生美甜,给打过无数的针剂。他的病却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可以干些轻来浮去的活。一旦重下来,则只能趴在床上伸着头剧烈地咳嗽。
    美甜劝成举去县医院做个全面的检查,找到病根了才好对症下药。成举却固执地认为,自己没美甜说得那么重,县医院又是喝钱的老虎。他的命没那么娇贵,一点小毛病能扛得住。他要等梦周长大赚钱了,再正式地去大医院瞧病。
    急于摆脱命运的梦周,学习抓得异常紧,连周日上午都要上课。周日上午放学后,他到家匆匆吃顿饭,锅底下掏把火似地,再背着一周的干粮赶回学校。
    这个周日,梦周吃过午饭,手里拿着本书,边琢磨上边的问题和答案,边背着一篮黑馍独自回学校。由于几个月来都没见到过孟桐花、段香织等人,梦周放松警惕走了近路。刚过孟段庄的村口,却抬眼看到前方路旁树凉荫下,孟桐花和段香织那群小姑娘坐在草篮上,学着拉魂腔戏班子,在哼唱:
    送哥送到大路东,
    一畦韭菜一垄葱。
    镰割韭菜茬茬发,
    刀切大葱两头空。
    匆匆走去是过客,
    厮守才是长久情。
    哥哥可愿留下来,
    多畦韭菜不种葱。
    梦周心里一惊,想,坏了!回头望了望来路,两眼里只有陌生,一个能帮他的人都看不到。心里忐忑,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两步,犹犹豫豫地想,还是干脆绕几里路,躲开这群小姑娘算了。就在这时,那群小姑娘却突然挎上各自的草篮子,互相咋呼着“走、割草去了!”。快速离开大路,向远处走去,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梦周听到一下安静了,发现路上空荡荡的,早已没了孟桐花和段香织等人的影子。停下望了一会,也再没发现任何可疑的迹象。心想,孟桐花和佰能的婚姻没说成,八成她们也是忌讳见到陈梦集任何人的,看见了他觉得不好意思,才都忙去割草了。于是,就又大胆地走过来,径直往学校的方向走去。
    突然,梦周的身后一阵响,段香织和几个小姑娘从梨园里跳出来,截断了他的退路。前边不远处,孟桐花则带着人堵在了梦周前边,她们一边走,一边学那戏班子唱戏。
    那个拉魂腔戏班,不知是哪一天到的孟段庄。大概这里因为有梨树这个副业,生活比较富裕,留他们多唱了几天。别处没唱过的《梁山伯与祝英台》,在这里却连孟桐花这样的小姑娘也学会了唱。也不知是那拉魂腔戏班学戏不精,还是孟桐花她们听错了。孟桐花她们学唱的《十八相送》,有几段和电影《梁祝》里唱的并不一样。
    孟桐花和段香织们学唱的是:
    走一洼、又一洼,洼洼地里好庄稼。高的是秫秫,矮的是棉花,不高不矮是芝麻。棉花地里套打瓜,有心摘给梁哥吃,还怕梁哥心急连秧拔。
    走一庄、又一庄,庄庄住着好木匠。木匠做得巧嫁妆,高是描金柜、矮的描金箱,双桌斗椅扣板箱。有心抬到梁家去,还怕街坊邻里笑短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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