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早上的会诊刚刚开始,古以笙拿下眼镜,揉揉睛明穴。这几天晚上都睡不好觉,眼睛总是酸酸的,当然,心也是空的。他面无表情地听病人说自己的症状,龙飞凤舞地写着病例,病人离开的时候,他只是简单地扯扯嘴角,算是微笑告别了。
叫他怎么笑得出来?凌芊一连失踪十天,他找不到她,她也没和他联系过,他甚至做好了最坏结果的心理准备。他向进德中学的校长要来学校老师的通讯录,将高一年段的老师问了个遍,都没有问到凌芊的消息。他母亲叫他带凌芊回家,他只能说凌芊回她父母那里了,暂时不在城。
一个女医生韩芸菲拿着一份病人的病例和光片来找古以笙。她是古以笙大学隔壁班的同学,由于家在城,所以就来了医大附属医院工作,现在在第二外科诊室,也准备考医学博士。谁都看得出来她对古以笙很有意思,然而古以笙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没感觉出来,一直把二人的关系限制在同事范围内,平时除了工作上的合作,私下并没有因为是校友而多交流。这次她申请的博士学位和古以笙一样在瑞士,并且,是同一间学校。也就是说,他们将一起去瑞士。古以笙有女朋友的事,她也听说过的,然而,她表面上没有任何反映。
古以笙看着她拿来的病例和光片,还是有点心不在焉。
“我怀疑胃癌有转移到肺部的迹象。”韩芸菲指着光片上肺部的一个拇指大小的yīn影,“观察了病人胸腔穿刺抽液,发现有血丝……古医生,古医生?”
“我在听……不一定是转移,也许是肋膜炎。”古以笙把光片放在桌上,又拿下眼睛,揉着太阳穴,“这个病人以前有肺结核病史,应该再详细检查一下。”
“可是病人在翻身的时候,觉得有剧痛……”
忽然,古以笙的手机振动起来。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显示屏,是一个奇奇怪怪的号码,0081开头的,他对韩芸菲说了句抱歉,接起电话。
“以笙……是我。”
古以笙整个人僵住,然后蓦地站起来,像椅子上插了一跟针一样,“你在哪里?!”他怕她听不见似的大声问,把诊室的医生和病人都吓了一跳。韩芸菲望着他,眉头不经意地一皱。古以笙迅速走到外面,紧紧握着手机,“你……你在哪里?!”他又问了一遍。
“日本。”凌芊听他那音量,就知道他是彻底被她吓到了,只怕就要赶上当年那具尸体对他的震撼。“我在日本……”
“你去日本做什么?”古以笙还是不放心,也可以说是不相信,“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
“我来旅游的,散心……我本来是要告诉你,可是因为来之前发生了那件事,我没有机会跟你说,你好像也不会有心情听我说,所以……”凌芊慢声细语,毕竟她觉得自己不告诉他就私自来日本又是任性了。
“什么时候回来?”古以笙的音调终于有所降低,语速也放慢了。
“我马上要上飞机了,下午一点半就会到。”他居然什么都没说,真可怕啊。
“哪一趟?”
“NH935。”凌芊咬着下唇,“那个,我……”
“我去接你,回来再说。”
“那好吧,我们下午见。”听古以笙这么说,凌芊忽然觉得自己很不懂事,就像一个用离家出走来引起大人注意的调皮孩子,也是个可恶的孩子。她刚想挂电话的时候,忽然听见古以笙在电话里用低柔的声调以近乎恳求的语气说:“猫,快回来……”她忽然有点哽咽,泪水浸润了眼眶,“恩,我就回去。”
她挂了电话,擦了眼泪。
小琼远远看见她擦眼泪的动作,笑着叹口气。
凌芊远远就看见古以笙,他也看见了自己,于是飞快地向她走来。凌芊迎了上去,拉着古以笙的手,刚想说什么的时候,古以笙的脸色一变,忽然抬手重重给了她一巴掌……
——凌芊惊醒,发现自己还在飞机上,空调的温度开得太低了,她浑身发冷。偏头看了看小琼,她也在睡觉,想必这次的旅游真的很累,飞机上的其他旅客也都在闭目养神。凌芊是真的睡着了,还做了个梦。
她舒展一下手臂,靠回椅背上。
“他来接你么?”小琼闭着眼问。
“……是啊。”凌芊回答,闭上眼睛,双手环抱住自己。这是她在日本买的无袖衫,淡蓝色和白色的竖条纹相间,略紧身,穿在凌芊身上十分合适,虽然很贵,凌芊还是买了,这可能是她最贵的一件夏装了。可是,早知道今天就不穿这件衣服了,应该挑件厚点的短袖穿,现在她觉得很冷。
“要是我,根本懒得理你。”小琼看了她一眼,“无缘无故玩什么失踪,居然还让别人来接你,你家医生脾气倒好,换作我,哼哼,直接用手术刀捅了你。”她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对凌芊威胁性地扬扬拳头,“我今天倒要看看,那个医生是何方神圣,忍了你这么久还没进精神病院。”
凌芊哑然失笑,“也许他心理素质比较强吧……”
飞机缓缓降落,凌芊提着行李,走下飞机。“双脚踩在地上的感觉真好哇。”凌芊对小琼笑笑,拉着她的手一起走出出口。
远远地,她看见了古以笙,像梦见的一样,他看见她之后,就快步走过来,什么都没说,提过她的行李,然后目光落到小琼身上。
“这是小琼,我们一起去日本的。”凌芊介绍道。
“这就是那个医生啊……”小琼放肆地猛打量古以笙,“不穿白大褂,还真看不出来是外科,一点都不像开膛破肚的人儿呀!”
“走吧,车在外面。”古以笙说着,向外走去。
“喂,你们俩走吧,我要回家去。”小琼冲凌芊摆摆手。
凌芊拉住她,“你太不给我面子了吧?住几天再走啦,反正我放假。”
“下次吧,我赶着回家,跟我妈说好了,不想让她等太久,我自己去车站就好。”小琼忽然凑到凌芊耳边,小声说:“你以为我愿意当电灯泡啊?小两口阔别那么久,一定有好多好多话要说,我孤家寡人的,怎么忍心听呢?”
“我送你去车站,挺远的。”古以笙转身说。
凌芊奇怪地眨眨眼。
古以笙指指外面,“我今天开了车来。”
“你有车?”这么久没听说过他有车啊。凌芊想,他该不会把他家司机叫来了吧?
“算是算不是。”古以笙一笑带过,把凌芊和小琼的行李放到后备箱里,开了车门让她们上去。凌芊瞥了一眼车牌,发现不是上次看见的那一辆。
古以笙开车,凌芊和小琼在后座看相机里的照片,哈哈大笑,小琼后悔自己来之前应该去买一台摄像机,这样就能录更多的东西了。凌芊无意中抬头,看见古以笙专心开车的模样,想起小琼那“忍了你这么久还没进精神病院”的言论,忽然也佩服起他来。
送走小琼以后,凌芊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悄悄瞅了眼古以笙,马上正襟危坐,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古以笙只是开车,也没跟她多谈。驶入小区之后,古以笙把车停好,便下了车。凌芊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上楼,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这是不正常的,他连问都没有问一句,难道对这件事一点儿也不在意吗?忽然,她又有点怕怕的,小琼说的那句“忍了你这么久还没进精神病院”一直在她耳边回荡,万一古以笙在这几天里发觉自己不能忍受她了,等一下忽然说“我累了,分手吧”之类的话,那她……
“你下午不上班吗?她胡乱找了个话题。
“请假,先去我家把车开出来接你,然后再去医院。”没有什么不耐烦的口气,还跟平时一样。
“哦,这样啊。”看来他家不止一辆车呀,真有钱啊,要是校董事是凌芊的爸爸,凌芊肯定当她的大小姐,才不自己出来工作赚钱。古以笙倒是高风亮节,不拿家里一分钱,自己出来当上班族,每月拿固定的工资和奖金。
凌芊开了门,古以笙就把行李提进去。“放在地上就好了,我等会儿自己整理一下。谢谢你了。”凌芊正在关门的时候,古以笙忽然用力拽了一下她的手臂,让她面向自己。凌芊吓了一跳,还来不及观察古以笙眼中有没有愤怒的情绪,就被他拉进怀里,抱得死紧。
“以笙……”她勉强挤出一点声音,他却用力将她抱得更紧,几乎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身体一样。凌芊甚至发觉他的身体有点抖,于是,愧疚感涌了上来,她的手圈住他的脖子。原来刚才他一直在忍,忍着他的情绪,一直到这个私人的场所才表现出来。古以笙微松开她,捧起她的脸,狠狠吻了下去,力道猛得几乎让凌芊承受不住,然而她还是回应着他,手指插进他的头发里,慢慢抚摸着。
长吻持续了五分钟多才停下来,凌芊的呼吸很急促,脸完全都红了,她用手背按着微肿的唇瓣,把头靠进古以笙的怀里。
“好玩吗?”古以笙一箭双雕,不知道是在问去日本好不好玩,还是问失踪好不好玩。
“我给你看照片吧!”凌芊拉着古以笙坐在沙发上,再找出数码相机,打开显示屏给他看。他随便看了两张,就把相机放在一边,转头看她,“怎么忽然跑去日本,生我的气?”
“没有啦。”凌芊把小琼中了大奖的事告诉他,“旅游社是她帮我报名的,因为很仓促,所以我就跟她一起走了。手机卡在日本没有信号,公用电话我也不想打……”
“还是赌气。”古以笙版着脸下了结论。
被拆穿的凌芊无话可说,最后只能承认:“是啊,赌气嘛……谁叫你乱吃醋。”她学着电视上的大男人一样搂过古以笙,哄小孩似的摸着他的脸颊,“我不是故意、有意、存心骗你,我觉得,把自己讲得什么都不会,比较能保护自尊,不会像个女仆一样为男人做这个做那个。我承认,我原来就像个女仆一样对那个混蛋,甚至在月经的时候还帮他打扫房间、洗衣做饭,现在想起来,我一方面感动自己当年怎么那么好,一方面厌恶自己当年怎么这么没人格。所以啊,我才发誓不要再为男人做家务了,不能让男人利用我的感情。我……很极端吧?既然被你发现了,我也没办法了,唉,你不要再生气了啦……”
“生气的是你,不是我。”居然自己一个人去日本,害他恍惚了这么多天!
“好啦好啦,我生气……”凌芊坐上他的大腿,足实让他僵了一下,马上坐正,郑重地咳了两声。凌芊搂着他的脖子,“你下午还要去医院哪?”
“恩。”古以笙隐忍着,一直往后靠,“我跟他们说,我忙完自己的事就回医院。”
“是向胡主任请假吗?”
“恩。”
“哦。”凌芊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那个护身符,拆开包装,拿出来就往古以笙脖子上套,“这个送你……然后,手机给我。”
古以笙被她搞得一头雾水,掏出手机给她,然后低头把护身符拿下来,捧在手心里看着,只听凌芊拨了号码,接通之后说:“喂,胡主任吗?是我……哦,对,我刚旅游回来,他跟我在一起……”古以笙微讶,拉了一下她的衣角,用口形问她:“你做什么?”凌芊看了他一眼,见戴上去的护身符又被他拿了下来,马上不满地叫道:“哎呀,你拿下来干吗,快戴上去,人家刚帮你戴好你就拿下来……”“好,我戴上。”古以笙无奈,又把护身符戴回脖子上。“这样才对嘛,等我一会儿哦。”凌芊眉开眼笑,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几句话会让人产生多么大的误会,她又把手机贴在耳边,“胡主任,他今天下午不能回医院了,可以吗?”
“没关系,你们请便。”胡主任挂了电话,想到在电话里听见的什么““哎呀,你拿下来干吗,快戴上去,人家刚帮你戴好你就拿下来……”、“好,我戴上。”之类的话,笑着摇摇头,“现在的年轻人真是……”
“搞定了,你不用去医院了,陪我吧?”凌芊从古以笙腿上下来,他总算松了口气。她拉住他的手,把他从沙发上拽起来,古以笙随口问:“去哪里?”“上床。”凌芊转头笑了一下,古以笙忽然停住,迫使凌芊一个踉跄,也停了下来,“喂,你不要误会哦,我只是想抱着你睡觉,因为……”她不好意思地搔搔头,“我真的……很想你。”她歪头想了想,露出一个奸笑,“以后我的笔名可以改成‘抱着医生睡觉’哦?”
古以笙也搔搔头,看上去十分为难的样子,半晌,他像是要上战场一样,视死如归地回答:“好吧……”
“哦耶!”凌芊高高兴兴地拉着古以笙爬到床上,睡在古以笙的旁边,古以笙翻了个身背对着她,她不甘心地从后面将他抱住,把他当一个大大的抱枕,“午安哦。”她说着,闭上眼睛——从今以后,跟古以笙好好过吧,小琼说得对,再不把握这样一个好男人,等到他忍受不了自己的时候,哭都来不及了。从现在开始,她要做真实的凌芊,让他看见她真实的一面——贤妻良母!
凌芊正在斗志满满的时候,古以笙脑后都是冷汗,他长叹一下,瞥了眼她霸道的双臂和双手,忽然,腿居然也驾到了他的腰上,像只章鱼一样从后面将他缠住——还不如继续失踪——他想。
也许是这几天两个人都很累的缘故,一会儿后,他们都睡着了。
七月底,恰逢许慧、苏敏大喜之日,他们俩果然遵守诺言,在暑假之时举办了婚礼,还选在星期六,凌芊应邀去吃喜酒,还应众多同学朋友的要求带上古以笙,另外,她的父母也说要趁此机会,见见曾发誓不要结婚的女儿找的这个很有可能成为女婿的医生。
早上古以笙有一个必须要参加的胰腺肿瘤切除手术,所以凌芊来到医院,准备等古以笙手术完,就马上乘车去Z城。
靠在手术室外,凌芊望着病人家属关切而担忧的表情,祈祷古以笙能顺利做完手术,让病人早期康复。下个月,古以笙就要开始办去瑞士的手续了,并且明确跟凌芊说,从瑞士回来,就要准备结婚的事,据说校董事已经开始为他们物色房子了。凌芊想,都走到这一步了,自己没有理由再对古以笙的诚意表示怀疑,如果他从瑞士回来的时候,身边没带什么新女朋友,她愿意和他结婚。
她会等他的,只要他不背叛自己。然而,只要他一旦背叛,她将不再给他任何机会。男人这种动物,你只能给他一次机会,而且永远不要对他的出轨妥协。
凌芊站累了,就找了个位置坐下,摊开一本杂志。
“谁做手术呢?”一个护士从另一间手术室出来,问另外一个护士。
“古医生和韩医生。”
问话的护士显然是个爱说闲话的大嘴婆,马上大惊小怪起来:“他们俩?!哎!我觉得古医生和韩医生挺配的呀,他们同一个学校的,现在又在一起工作这么久了,多有共同话题!”
“谁不知道韩医生对古医生有意思啊,只要有机会,就要和古医生一起做手术,可勤着呐!不知道古医生对人家有没有意思。”
凌芊竖着耳朵认真听着,用用杂志遮着脸,假装看得很认真的样子,其实注意力全在两个多嘴多舌的护士身上。原来古以笙在医院有这么一个追求者,她从来就不知道,古以笙不知道是刻意隐瞒还是别的什么,也从没向她提起过。不知怎么的,她的心里闷闷的,仿佛背后被人捅了一刀似的,浑身感觉不舒服。
一个护士眨眨眼:“不可能啦,听说古医生已经有女朋友了呀。”
另一个护士倒是一副通达的样子,好像很了解人情世故了,“你还不知道么?我们医院去瑞士的人只有三个,其中两个就是他们二位,还同一个学校呢。天高皇帝远的,两个年轻人在异国他乡,很容易擦出火花哦。韩医生和古医生一样,都二十八了,这女人和男人不一样,女人二十八的再不嫁出去,可就成了老姑娘啦!”
凌芊的心一下子提紧,抓紧了杂志的边缘。
第一个护士附和道:“有道理,韩医生一定会利用在瑞士的机会,好好和古医生交流交流,发展发展感情。说不定哪,他们俩回来的时候,就是一对儿了!”
凌芊双眼一瞪,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让她脆弱的感情神经颤抖不已。这年头,只要落花有意,流水不一定无情……她居然要放古以笙和一个对他那么有企图的女人一起去瑞士?!凌芊开始骄躁不安,脑中不断回放刚才护士的对话,尤其是那句“他们俩回来的时候,就是一对儿了!”让她坐立不安,无比烦躁。原来自己的独占欲这么强烈,现在的她,已经不能容忍有别的女人威胁到她的地位,不,她从来就不允许有别人来威胁她的地位!她,不能再伤第二次了,尤其是不能被古以笙伤害!她绝望地想,连古以笙这样的男人都背叛她的话,这世界上一定再没有可以让她付出感情的男人了,她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爱无能。是的,绝望,她感觉有老鼠在啃咬她的五脏六腑,那种绝望,让她近乎要哭喊出声了。
“什么杂志这么刺激?”古以笙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凌芊猛一抬头,见到古以笙那含着笑意的清澈眸子,她连忙松手,发现杂志的边缘已经被她抓得惨不忍睹了。古以笙假装心疼地把杂志从她手里抽出来,抚平了封面,发现只是一本《时尚出游》,根本没有让人紧张到要抓破封面的地步。他捏捏凌芊的脸,“我去换件衣服,跟我一起过来吧?”
凌芊没有回答,望了望古以笙身后那个女医生,单从相貌身材而言,凌芊是有优势的,然而,一想起对方要与古以笙同去瑞士,她的危机感一点也没有减少——饥不择食是男人的本性之一,背叛更是男人与生俱来的血统。她站起来,牵着古以笙的手,笑笑说:“我们走吧。”说着,就和古以笙一块儿离开了。
刚才两个议论八卦的护士看见古以笙和这个刚才就一直坐在旁边的女人如此亲昵的举动,互相对望着,交换了个“这下子完蛋了”的眼神。
二十二
坐在车上时,凌芊的心情仍旧糟得可以,她对古以笙说有点犯困,就把眼睛闭上了,靠在古以笙肩上假装睡觉。
我能在他的肩上靠多久,他去瑞士以后,靠在他肩上的人又会是谁……凌芊悲观地想,她最害怕这种事情,有什么人忽然来插一脚,中途抢走她的古以笙——啊,她居然……“她的古以笙”,古以笙是她的吗?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标记一个人属于另外一个人,就算是结婚证也一样。连结婚证都如此,那么她最后能不能拥有古以笙……为什么又是这样,凌芊讨厌命运,总是在她燃起希望的时候泼冷水,让她狼狈地乞求上天的怜悯。对于未来,她竟然是如此无可奈何。她这么想着,抱紧了自己。
古以笙见状,以为是车上的空调温度太低,忙从小旅行包里拿出一件T恤,盖在凌芊的身上,又用手臂搂紧了她。
凌芊在心里无力地祈祷:上帝啊,既然你让我碰见这样一个男人,就不要再把他送给另一个女人……
他们下车的时候,刚好是中午十二点,太阳毒辣地当空挂着,将街道两旁的树都晒得低下头显示屈服的姿态。凌芊望着那些低眉顺眼的树叶,心想,人再强悍,都敌不过本来就残忍的命运,现在的她,只有被动地接受命运的安排。
凌父凌母看女婿心切,都赶来汽车站接他们,凌芊默默跟在古以笙身边,有意无意地听着父母和古以笙聊天。他有问必答的,倒也和凌父凌母相谈甚欢。
当天下午,就是许慧、苏敏的婚礼进行时,凌芊和古以笙早早来到恺撒大酒店,远远就望见站在门口迎宾的许慧和苏敏。今天的许慧,穿着洁白的新娘礼服,梳着时尚的髻子,加以鲜花点缀。凌芊第一次见许慧化那么浓的妆,几乎要看不出原来的相貌了,显得特别漂亮,怪不得人家说女孩子在结婚的时候是最美丽的。苏敏今天穿着白色的西装,风度翩翩,头发向后梳得整整齐齐,忙着招呼客人。
“哼,还说结婚的时候不穿裙子,现在不是穿了吗?”凌芊走过去,拉着许慧转了个圈,啧啧称赞着,“你看,多漂亮哪,我都快嫉妒死啦。”
“你就别谦虚了,下一次就轮到你了。”许慧打量着站在凌芊身边的古以笙,打声招呼后,就把凌芊拉到一旁,“我等会儿抛花束的时候,你可要接好了,我会往你那边扔的。接到了,下一个结婚的可就是你哦。”
“呵呵。”凌芊笑着点头,回头拉着古以笙就坐。
婚宴上,很少碰酒的古以笙只在新娘新郎敬酒的时候喝了杯葡萄酒,其他时间跟凌芊一样喝橙汁,对别人的敬烟也是礼貌拒绝。凌芊一堆朋友同学几乎聚在一桌,所以气氛很是热烈,大家互相暴光当年的丑事,笑声不断。在听凌芊的大学同学雅君说凌芊有一天穿反了衣服去上体育课还浑然不觉的时候,一桌子人都笑翻了,嚷着要罚凌芊喝酒,只是最后的酒都由古以笙代劳了。凌芊不甘示弱地暴出雅君曾经问自己栗子是长在树上还地下这种白痴问题,结果大家都开始拿雅君开涮。古以笙听着凌芊种种丑事,只是低着头笑,没有参与暴光。
“喂,明年我就调去澳大利亚工作了,到时候你跟小古结婚,我肯定参加不了你们的婚礼,这可怎么办呀?”雅君碰碰凌芊问。
“你也出国?”凌芊看着她,一脸鄙视,“你们干吗都这么喜欢出国?是哪个国家的水土把你们这些人养到这么大的?你这不孝女,爱来不来,我懒得理你。再说,结不结婚还说不定呢,想这么远干吗。”
“舍不得我了?”雅君一脸深情,拉起她的手,“还记得我们当年合唱的那首《你是风儿我是沙》吗?那时的我们,多么恩爱啊~”
“去你的!”凌芊撇撇嘴,“是谁跟我说要找一个肯为你做饭的男人的?现在呢?你跟你男朋友两个人都那么忙,现在又一起调去澳大利亚,还做饭?我看是肯为你赚钱吧!”
“赚什么钱啊,稳定就好。”雅君摆摆手。“你看着吧,呆会儿我一定要把花束抢到。”
凌芊看她那副摩拳擦掌的样子,笑她是封建迷信。
真到了抢新娘花束的时候,凌芊倒紧张了,看着一堆人挤来挤去,万一等一下一起摔了才叫一个难看呢。她这么想着,走到人群最外围,站着不动。
许慧偷偷回头看了一眼凌芊的位置,在围观人群数完“一二三”之后,用力把花束向凌芊抛去。
凌芊看见花束向自己飞来,心想,许慧果然讲义气!看来,这个花束一定会落在她手中的!谁知,她刚要伸手去接,花束在半空中被忽然跳起的雅君拦截,死死抱在怀里,像抢了篮板球一样。也对,雅君一七二的身高,她不抢到谁抢到?
虽然抢花束只是个游戏,但是凌芊心里就是感觉怪怪的,本是向她抛来的花束,忽然就被雅君抢走,这意味着什么?这是不是在暗示她,她本以为势在必得的古以笙,会被一个半路杀出来的女人给抢走?一想到这个,刚刚在笑声中好起来的心情,又变的一塌糊涂。
雅君向她炫耀自己抢来的花束,凌芊笑着说:“谁稀罕那东西,我一向是反对封建迷信、崇尚科学真理的人。”
然而,她的笑,是苦笑。
半夜时分,凌芊已经对着笔记本电脑发呆近一个小时了,打开的Word文档空空如也,一个字没写。当她回过神来,看了一下右下角显示的时间,发现已经十二点多了。那种无以名状的恐慌久久萦绕在她心头,挥之不去。离古以笙出国的日期仅剩一个月了,这个时候她又忽然变卦,就会显得反复无常,不用说别人,连她自己都会鄙视这样的凌芊。当初不知道有“韩医生”这么个人,所以才愿意等古以笙,可是现在,她的等待会不会是竹篮打水?
她焦虑地把脸埋进枕头里,双手握拳,狠狠捶了几下床垫。她发现自己忽然恨起那个韩医生起来,那女人究竟是想什么嘛!都二十八了还不找个男朋友,居然盯着别人的,这样做是会遭报应的!凌芊甚至恶毒地诅咒,明天那个韩医生就被汽车给撞死,或者忽然心脏病猝死,这样的话,就不会跟着古以笙去瑞士了。
“气死我了……我快受不了啦……”凌芊痛苦地呻吟着,从床上跳起来。她走到窗前,见父母房间的灯已经暗了,知道他们一定已经睡着了。于是,她轻轻拉开门,踏手踏脚地绕到客房的门前,没有敲门,就直接转开门锁进去。
屋子里黑乎乎的一片,凌芊关了门,向床走去,一屁股坐在床边。
“你这是梦游吗?”黑暗中传来古以笙含着笑意的声音。
“不是。”凌芊压低声音回答。
“那就是我在做梦?”古以笙坐了起来,从后面抱住她,“今天喝了酒,所以就做了这样的一个美梦……”他将凌芊抱得更紧,手伸入了凌芊睡衣的下摆,唇还贴上了她的颈旁,这是前所未有的亲密行为,平常的古以笙是万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凌芊一惊,按住古以笙的手,“你、你没有做梦。”
“我知道。”古以笙微叹口气,退到床角去,“只是你不该现在来……”
“我睡不着。”凌芊盘腿坐着,“所以来找你聊天。”
“好。”
沉默……一片静谧。“你们医院就你一个人去瑞士么?”凌芊知道现在不能直接问他那个韩医生的事。
“三个。”古以笙诚实地回答她,“我一个,还有第二外科的韩医生和骨科的张医生。”
“外科去了两个呀,看来你们医生很重视外科呢。”凌芊盘算着,要怎么问出古以笙对那个女人的感觉,“你们三个年纪都差不多吧,他们俩成家没有?”
“张医生的孩子都一岁了,韩医生嘛,据说还没有男朋友。怎么,你要给介绍一个?”
“我又不是媒婆。”凌芊觉得自己的问话有了点效果,“要介绍也是你给人家介绍,怎么说你都跟她比较熟。”
“你听谁说的?”古以笙不是迟钝的人,忽然间就听出了凌芊话题的中心,他靠近她,扳过她的身子,“你就是因为这个睡不着?”
凌芊将手轻轻搭在他的手臂上,“不瞒你说,我确实……”
“傻瓜。”古以笙轻斥一声。
凌芊抬手摸着古以笙的脸,将他的五官轻轻用指尖描绘,她仍旧是那么无可奈何,最后,她抱住了他的脖子,在他耳边绝望而霸道地宣布:“古以笙,你是我的。”
今天本是凌芊去三中面试的日子,可是古以笙要先坐飞机去上海,再从上海飞去瑞士。凌芊斟酌许久,决定放弃面试的机会,去机场送古以笙。
凌芊的心情低落地可以,一路上没说什么话,古以箫本就是个多话的人,一路上有她,就少不了欢声笑语。一家人坐在车上,其乐融融。古以箫已经高考完毕,成绩也出来了,考得相当不错,被大录取,成了凌芊的表妹毛婕云的学妹。
“哥哥,你春节回来的时候要给我带礼物哦,我不管你拿不拿得动,只要看到好玩的好看的好吃的,就给我带回来。”古以箫缠着古以笙,厚着脸皮说。
古母笑着拍拍女儿的脑袋,“你这么想要,明年暑假让你爸爸送你去瑞士旅游就是了,别累着你哥。再说,你哥的口袋呀,还要为凌芊留点位置呢。”
“对呀,凌老师,你想要什么,叫他帮你带回来!”古以箫挤到凌芊身边。
“我对德国的东西比较感兴趣,如果可以,带一个德国帅哥给我。”凌芊挑挑眉,故作轻松道。俗话说,人生无处不相逢。可是凌芊活了二十几年,唯一的感觉就是:人生何处不离别。有道是,自古多情伤离别,更何况,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在候机厅里,凌芊第二次与那个韩医生见面,而且是正面接触。今天才知道,韩医生的全名叫韩芸菲,好一个女人味十足的名字!韩芸菲今日穿着一件白底粉色碎花的吊带洋装,还化了妆,可见是刻意精心打扮过的。凌芊早知道会有见面的机会,今天也刻意打扮了一番,衣服和牛仔裙都是新买的,前几天还特意去买了一支新的美宝莲唇膏,涂上去有果冻的效果。这是两个雌性动物之间的较量,这比雄性动物那直接的打斗更加血淋淋。
至少今天,凌芊是赢了的。她在心里庆幸,韩芸菲作为她的情敌,并不像中出现的情敌那样是个绝色美女,至少在普通男人眼里,韩芸菲的长相只能算一般。这让她焦虑的内心至少有了一点安慰。没想到她凌芊终于有一天要在外貌上跟人家较劲了,原来在男人面前,外貌是个多么重要的东西。
韩芸菲见到他们,很自然地站起来打招呼,还向自己的父母介绍了古以笙,这让凌芊吃醋得近乎要甩头而去。在场的古父古母和古以箫都不知道韩芸菲对古以笙的感情,只是礼貌地回应着,并没有深入交谈的意思。
打完招呼以后,古家的人就坐到另一排的椅子上。凌芊坐在古以笙身边,想到古以笙一上飞机,韩芸菲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和他单独相处了,不禁偏头暗暗瞪了一眼韩芸菲。她看见韩芸菲一脸得志的表情,再度灰心丧气起来。相貌上赢了韩芸菲有怎么样呢?古以笙一定见过比自己漂亮几倍的女人,可是古以笙不还是喜欢上了自己?所以,这不能证明外貌一定是吸引男人的资本,再所以,并不是她比韩芸菲漂亮,古以笙就不会喜欢上韩芸菲。更何况,外貌是个多么肤浅的东西,也许韩芸菲有着惊人的内涵?这奇怪的逻辑让凌芊陷入灰暗的情绪中,只能在现在死死握着古以笙的手。
古父陪他们坐了一会儿就说:“我们先回去吧,让两个年轻人单独呆一会儿。”古母点点头,叮嘱了古以笙几句,就拉上古以箫准备离开。
“哥,你可要保重啊,不要太想我哦!实在想得厉害,就打电话给我!”古以箫颇为舍不得地抱了一下古以笙,挥挥手,就跟着古母走了。
“凌芊,飞机起飞之后,我叫司机接你,中午来家里吃饭。”古父转身说。
“好。”凌芊回答。
“这个给你……”古以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拆开包装,从里面拿出一条水晶坠项链,交给凌芊。凌芊接过一看,这是“石头记”的绿色水晶,坠子呈柱状体,上面雕刻着古代一种图腾,她握在手中,眨眨眼,“你应该送我能带来桃花运的粉红水晶。”
“我不会自找麻烦。”古以笙手一摊,“我帮你戴上。”
“绿水晶能带来什么运?”凌芊撩起头发,露出颈部。
“健康。”古以笙帮她戴好之后,整理一下,然后拉出脖子上戴的那条凌芊从日本买来的护身符,“都是保佑健康的,算是凑一对儿吧!只是这条护身符麻烦一点,每次洗澡前都要拿下来,洗完再戴上。”
凌芊捂着嘴偷笑着,“下次咱不买日本的护身符了,以后我去德国,买德国产的银色十字架给你,就不用又脱又戴的了。”
“呵呵……”古以笙把护身符放进领口,“刚才以箫问我要了一大堆东西,你呢?想要我带什么回来给你?瑞士的表和巧克力很有名,要不要?”
“你……”凌芊能明显地感觉到韩芸菲时不时投过来的目光,她深吸口气,郑重地对古以笙说:“把你自己带回来就好。”
广播开始提示古以笙乘坐的航班已经可以登机了,凌芊看见韩芸菲迫不及待地站起来,面朝他们,像是要等着古以笙和她一起走。凌芊有一种失落感,像是预感自己要失去古以笙一样,紧张得猛地抓住古以笙衣服的下摆,像是不愿母亲离开的小孩一样。古以笙反握住她的手,忽然把另一只手搭在她的后颈上。
凌芊瞪大了眼睛,望着古以笙的唇向自己压来——他当着候机厅这么多人的面在吻她,这种动作,平时就算用刀逼着他,他肯定也不会做!也许是感觉到韩芸菲投来的震惊目光,凌芊顾不得什么,主动回应着他。
平时一向内敛的古以笙在大庭广众之下和女友拥吻,韩芸菲一时之间很不能接受。然而她强迫自己要冷静,毕竟要怎么告别是人家的事,只要古以笙上了飞机,她就有机会慢慢将他的心偷来,说实话,她等这一刻不知道等了多久。
凌芊有种这一别就不会再见的预感,而且这不好的预感空前的强烈。她承认自己依赖他而且非常舍不得他,他们在一起已经半年了,虽然古以笙工作忙,约会的次数很少,但是由于两人住得近,几乎天天能见一面,一下子没有了古以笙,凌芊心里的空虚可想而知。“古以笙……”她嘴一撅,眼泪汪汪起来。
“傻丫头,别哭。”古以笙找着纸巾,手忙脚乱地替她擦眼泪,“瑞士的时差是八小时对吧,我一有时间就给你电话,好不好?”
“好。”
“也别忘了把你新写的传给我,我一定认真拜读。”古以笙皱着眉头,广播里催促登机的声音和凌芊不断掉下的眼泪让他有一种喝令播报员闭嘴的冲动。
“好。”凌芊点头如捣蒜。她没有在意播报员的播音,她的耳边一直回响着周杰伦的《千里之外》,那情到深处便是忧伤的音调,配合现在的别离,渲染着凌芊心中的不舍和伤感:梦醒来是谁在窗台把结局打开/那薄如蝉翼的未来经不起谁来拆/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你无声黑白/沉默年代/或许不该/太遥远的相爱/我送你离开天涯之外/你是否还在/琴声何来/生死难猜/用一生去等待……
“好了,你快上飞机去。”凌芊站起来,揉揉眼睛,“保重了,亲爱的。”
古以笙用力拥抱她一下,握着滚轮行李箱的手柄,向登机口走去。
凌芊忽然涌起一阵悲壮感,目送着古以笙走向登记口,在他快要进去的一刹那,他回身望着她,她忙低下头不愿再看他一眼,只怕自己会克制不了地冲过去。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恰似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道一声珍重
道一声珍重
那一声珍重里有着甜蜜的忧愁
沙扬娜拉!
二十三
由于凌芊为了送古以笙没有去三中面试,因此失去了去三中工作的机会,然而,进德中学原本应教高一的一个女老师怀孕就快生了,凌芊当起了代课老师,要代三个月的课——这一次,是真的凭着校董事的关系。没想到自己会真的成为“关系户”,凌芊更加不敢懈怠,每一节课都讲得认认真真,对学生也是关怀备至,希望别人不要说她是“空降部队”。
古以笙去瑞士以后,楼下暂时没有人住,猜想古以笙回来的时候,也不会再住在这里了吧,如果顺利的话,她也不会再住这儿了。校董事说,古以笙明年春节回来的时候,就可以去买一套房子开始装修了,再摆桌订婚宴,让双方父母见个面,敲定结婚日期,古以笙回来以后就可以让他们结婚。这听上去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如果真能按校董事的计划进行,那就完美不过了。凌芊有时候偷偷幻想一下那时的情景,竟然有一种很幸福的感觉。
她几乎每天晚上都可以接到古以笙的电话,古以笙放弃午休的时间,在每晚八点左右也就是瑞士时间中午十二点以后打电话给她,只是聊聊天而已,凌芊也觉得心情舒畅。有时候碰到古以笙去当地医院观摩大手术,一整天都很忙,凌芊就不会接到电话了。不过她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只要古以笙有正当可信的理由,她都不会介意。
“安全”地过完了一个月,凌芊似乎有点放心了,她想,自己也许应该试着去相信古以笙。她可以保证自己在古以笙去瑞士的这九个月里不搞上其他男人,也许古以笙也可以像她一样。虽然女人总是要等到被男人抛弃之后才能了解到自己的男友也会移情别恋,但是古以笙却能让凌芊相信,他是个值得相信的男人。
然而,韩芸菲对古以笙的觊觎,总是让凌芊的信任摇摆不定。古以笙虽然每天都打电话给她,可是她毕竟不能想以前一样,想见他就见他,所以,古以笙在瑞士的生活,其实她是全然不知的。
有时候她会胡思乱想,想得自己筋疲力尽,累得半死。她一方面怪自己为什么不在古以笙从瑞士回来之后再认识他,另一方面又怕如果那时候才认识古以笙,古以笙身边早就有个韩芸菲,自己倒成了第三者。自己这样子真的好累,可是她却坚持着。
她祈祷时间能过得快一点,这样古以笙就能早一点得到博士学位回国,自己就不用这样担心和想念。她笔下的爱情更加纯洁和专一,好几次被编辑说成是“根本不可能出现的情节”而被迫修改得现实一点。她把未修改的章节发给古以笙,其实是在暗示他做人应该专一,只是不知道他能不能理解她的苦心。
这两天,古以笙没有打电话给她,原因是去了位于瑞士东北部的博登湖旅游,不过,古以笙用随身带去的笔记本电脑和凌芊联系着,把拍的照片传给她看。在听凌芊说博登湖位于瑞士、奥地利、德国交界处之后,古以笙说在回国的时候会再来一次博登湖,带一瓶湖水给她,算是一份来自德国的礼物。凌芊一听高兴极了,随口说干脆去德国渡蜜月算了,没想到古以笙竟然答应了。
如果事情能一帆风顺,这世界上就不存在这种东西了。
又过了十几天,古以笙打电话给凌芊的时候,中国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他说,呆会儿要去医院观摩一个罕见病例的手术,晚上要写手术总结报告,现在要看点材料,没时间跟凌芊聊天。凌芊善解人意地答应,叫他注意身体,就挂了电话。
凌芊打开电脑,一张张看着古以笙上次传给自己的照片,美丽的博登湖水在不同角度呈现着不同颜色,有时是天蓝的,有时是碧绿的,如果能亲历这样的美景,该是件多么美好的事!凌芊最喜欢一张湖水和天空看上去都是蓝色的照片,在照片中,连远处的山都罩了一层蓝色的薄雾,渺茫得像是海市蜃楼,相当梦幻。无意中,在别人替古以笙拍的一张照片里,她看见了远远在他身后站着的韩芸菲,虽然拍得不是很清楚,但从肤色和发色上看,怎么都是个中国女人,不是韩芸菲还会是谁?凌芊用了心,在每张照片里细细寻找着,果然在好几张照片的背景里发现了韩芸菲的身影。
这么说,那时韩芸菲也有去博登湖旅游了?凌芊看着那些照片,有古以笙单人的,也有古以笙和几个外国人一起照的,特别的是,无论古以笙和几个人合照,就是唯独不见里面有韩芸菲出现的合照。凌芊一开始认为,也许古以笙是怕她误会,就没有把有韩芸菲的合照给她看,可是她看了另外的照片,古以笙把自己单独和几个漂亮外国女同学的合照都给传给她看了,为什么就是不传有韩芸菲的合照呢?这里面该不会有什么猫腻吧?
凌芊双手交握着,手心出汗了。
她关了电脑,呆呆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的一直到了三点多,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睡着的,可能是太累了。当她一觉醒来,发觉已是早上九点。还好今天她的课安排在下午,不然一定迟到了——老师迟到的性质可比学生迟到的性质要恶劣很多,更何况现在的她还是一个“关系户”。
凌芊慢悠悠地起了床,发现自己昨晚没关机就睡觉了,这样可不好,古以笙叮嘱她睡觉的时候一定要关机,这样可以减少手机对人体的辐射。
忽然,她有种打电话给古以笙的冲动,可是,她算了一下瑞士的时间,大概是凌晨一点多,古以笙肯定睡了……如果现在打过去,一定会把他吵醒。可是,古以笙接到她的电话,一定不会介意的,因为,由于从中国打电话去外国价钱太贵,她还没打过电话给他呢。今天,她迫切想听听他的声音,否则,她一天都会不安的。
她找到古以笙在瑞士的手机号,拨了过去。响了不到两声,对方就接了起来:
“喂,你好。”
凌芊整个人向被雷击中一样,嘴惊讶得几乎要合不起来了——电话里传来的是女人的声音,而且说的是中文!这……这肯定就是韩芸菲了!天啊,上帝!现在是瑞士时间凌晨一点!只要是正常人,在这种工作日,没有什么特殊的事,这个时间段一般都已经睡着了!为什么!为什么电话里传出来的是韩芸菲的声音!为什么不是古以笙接的电话!凌芊脑海中立刻浮现了一副yín靡的画面——古以笙光裸着上身睡熟了,而韩芸菲在他身边裸着身体接起他正在振动的手机!凌芊急促地呼吸着,咬着牙说:“我找古……古以笙……”
“他呀,现在去了洗手间。”对方回答得很快,没有一丝犹豫和尴尬,简直就是像是在宣布“他刚才还和我在一起,只是现在不在”。
凌芊被韩芸菲那得意的口吻惹火了,对方好像早就盼望着她能发现一样,居然一点解释的意思都没有。“叫他听电话!”她冲韩芸菲大吼,恨不能马上扇这女人几巴掌!
“哎,你是他前女友是吧?不要这么纠缠他了,他也真是的,明明跟我在一起了,还和前女友搞不清楚。”
“你胡说!”凌芊大嚷,“我们没有分手!”
意外地,电话忽然被挂断了,凌芊气急,再拨过去,发现手机关了机!一定是他们其中一个做贼心虚……她腿一软,整个人瘫在地上,手机掉在地上,话筒里传来提示声“您好,您拨叫的用户已关机,请您稍候再拨……”
此时的瑞士——
古以笙从洗手间回来,走进资料室,看见韩芸菲正拿着他的手机。他还没开口问,韩芸菲就说:“你的手机没电了。”
“是吗?”古以笙看了一眼挂钟,无所谓地说:“不要紧,这么晚不会有人找我,明天再充电。刚才我要的资料,你找到了吗?就是关于那个从子宫血管一直延伸到心脏动脉的血管瘤……”
“哦,找到了,在这里。”韩芸菲递给他一个资料夹,“这个报告很复杂,看来今晚我们要熬夜把它写出来了。”
“这样也好,今天下午才观摩的手术,记的比较清楚。”古以笙坐到韩芸菲对面,翻看着资料夹,“这种病例比较罕见,手术的危险性相当大,整个手术过程中,医生的手几乎是泡在血水中操作的,只有伯尔尼教授这种国际顶尖外科医生有这种水平。今天是受益匪浅、大开眼界了。”
“是啊,要是换作我,一定不知所措。”韩芸菲应着,瞥了一眼古以笙放在一旁的手机,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觉得这简直就是老天在帮助她——现在古以笙的女朋友一定对他误会大了,而且,古以笙的手机居然这么配合地在这种时候没电了,他女朋友就算想打电话来追问,也不会通的。半夜打电话来,手机却被一个女的接起,然后就关机——只要是人,都不会想到事实其实只是男朋友和同事在熬夜写报告、手机没电这么简单。
或许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分手。
晚上八点,凌芊把手机放在自己面前,等着古以笙给自己打电话,然而,她的眼神是空洞的,简直就像是死了一般。隔了几年,她又一整天没有吃饭,打电话去学校请了病假,一整天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八点十五分的时候,古以笙打来电话,她接起,懒懒地“喂”了一声。
“抱歉。”
什么,马上就道歉了?凌芊带着恨意眯着眼,男人都是这样不要脸,做了丑事之后以为道歉就可以解决一切了。她讽刺着:“道歉做什么?你做错什么了?”
“昨天很忙,打电话给你的时候也没聊几句。”
简直就是胡说八道,这就是道歉的原因?“然后呢?昨晚你干什么去了?”她好心地提醒他,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我在写报告。”
“写报告?”凌芊明白了,古以笙昨晚是真的不知道她给他打过电话,可见那女人根本没告诉他,哼,睡得那么熟吗?累成那个样子,想必做了好多次吧?可恶的韩芸菲!可恶的古以笙!可恶的瑞士!凌芊咬着牙,冷笑着问:“写什么报告?该不会是写了一整夜的生殖器报告吧?”这话问得很是恶毒——“写了一整夜的生殖器报告”,这是凌芊能问出口的最优雅的话了。
“你怎么知道?的确是有关女性生殖系统的,病例罕见得很,几十万人中只会出现一例,虽然不是我主攻的方向,但是对外科手术操作技术有很大的意义。”
凌芊几乎要对他的虚伪破口大骂,明明就在跟韩芸菲厮混,却骗她说在写报告!什么“有关女性生殖系统的报告”,她看他是亲自研究女性生殖系统吧!男人一旦变心,真是什么谎言都说得出来!古以笙,真没想到你也是这种男人!她擦了一把眼泪,心碎成几万块了。“古以笙,我劝你注意身体,别以为自己年轻就敢整夜不休息,离开了祖国,也不能这么拼命,存着点力气回国用。”
古以笙在电话里头轻笑着,全然不知道凌芊的话是什么意思,“谢谢关心,我一定铭记在心,时刻温习。”
“你这个混蛋。”凌芊拿这男人的厚颜没办法,一时没控制自己的情绪,带着哭腔骂他。
“怎么了猫?声音怪怪的……”古以笙听出了异状,关心地问。
“感冒!”怎么可以让他知道自己在哭?好像自己很在乎他似的!
“抱歉,我不知道你感冒了。”古以笙忙叮嘱她,“多休息,向学校请个假,不要再讲课了,保护好嗓子。我走之前有放一些常用药在你客厅电视柜的第二个抽屉里,在左边的铁盒里面,你找看看……”
“说完了吗?”凌芊不耐烦地打断他。
“好吧,既然你不舒服,我先挂了,记得吃药。”
凌芊挂了电话,把手机扔到一旁,古以笙真是可笑,居然不知道她已经发现他的丑事了,还敢打电话给她,装出一副对她嘘寒问暖的样子,不知羞耻!
她捡起手机,抓过一张KFC的广告单,照着上面的外卖电话打过去,报上地址,然后大声说:“全家桶一份,快点送来!”
“小琼,这日子没法过了,我又被男人骗了。”凌芊吃着炸**,一边哭一边打电话,“我再也不要相信男人了,再也不要……”
“怎么了?!”小琼担心地问。
凌芊把事情跟她说了一遍,说到最后几乎泣不成声。
“你别这样,古医生跟袁行剑不一样的,他不是那种人,你一定是误会了,真的,你别伤心了。”小琼很怕凌芊又开始自虐,马上小心地安慰着她。
“误会什么?!半夜里一男一女呆在一起,没在上床,难道还在讨论台湾问题啊!”凌芊把一根骨头扔进垃圾桶,又抓过一个**腿。
“电视上这种情节多的是,不一定都是在上床啊。也许那个女的偷了古医生的手机,等着你打电话给他。”
“等什么等!我以前根本没打过电话给他!我才第一次打,就被我抓住了他的偷情……”
“也许古医生真的是去洗手间了,那女的就接了电话。”
“上完床当然要去洗手间了,不然怎么睡得着!”凌芊说着,大哭起来。“混蛋古以笙……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你有证据吗?”
“还要什么证据!我去哪里找证据!”
“没有证据,你就不能这么快下结论。你不妨心平气和地跟他沟通一下,不要什么话都憋在心里,直接问他‘你是不是和那个女人在一起’不就得了?既然你都发现了,他再骗你也没有意思,如果他真的有这档子事,他一定会承认的,因为他都和那女的那样了,再留着你也没用;可是,如果其中真的有误会,他的解释如果真的可信,你就相信他,不要胡思乱想折磨自己。”
凌芊没有回答,只是不停地哭。
小琼等了很久,“喂,凌芊,你还活着吗?”
“活着。”
“你该不会又绝食吧?”
“没有,我在吃东西。”
“那就好。”
“我买了KFC的外带全家桶,准备一次把他们都吃光。”
小琼尖叫了一声:“你想撑死自己啊!别吃了!你、你、你真没出息!为了一个男人,值得吗?!你要死,也得那姓古的承认自己偷情后你再死啊!你要是先死了,那个女的不高兴死!你倒成全那死女人了!”
“那我要怎么办!!我难受死了,我那么相信他,我们在一起那么久了,我也舍不得他嘛。”凌芊抽泣一下,咬了口**肉,“我不管古以笙有没有跟那女的怎么样,总之我受不了了,我一定要问清楚,只要他对我坦白,我就成全他们!”
“再考虑一下吧……”
“不用考虑了,我的心都凉透了……”天气虽然不冷,但是凌芊全身都是冰凉的,“如果他真的那样对我,我不想再谈了,我是个不适合恋爱的人,多好的男人都不适合我。现在,就算古以笙没有偷情,我也不想再谈了,我累死了,我快疯了,快被自己搞疯了。我怀念单身的日子,不会想念一个男人,不是担心一个男人,也不会为一个男人伤心,那种日子对我来说就是天堂。”
“古医生怎么办?他如果没有背叛你,知道你这样,他会伤心的。”
“他能伤心多久?男人这东西,就算伤了心,也很快恢复的。就算我自私,就算我混蛋,就算我没人性,行了吧?”凌芊自贬着,然后嘲讽道,“现在谁是混蛋还不知道呢,也许跟他分手才是聪明的体现。”
“我仍旧坚持我的观点——你和古医生好好谈谈,问清楚之后再决定,不要这么草率。现在你在气头上,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不过,你将来一定要后悔的。”
“我现在后悔自己为什么又要和男人恋爱!”凌芊高声说,“我***养只狗都比男人强一百倍!该死!”
“凌芊,你一定要想清楚!”
“我又不是要自杀!想那么清楚干吗!”凌芊气冲冲地按掉电话,打电话给小琼,本来想得到小琼的支持,然后一起骂男人这种下劣的动物,没想到她一个劲儿劝自己要冷静、要想清楚,古以笙给了她什么好处?!再说下去也没意思,干脆不要说了!她关了机,继续吃炸**,对!要吃饱,明天才有体力撑到古以笙给她打电话。
为什么她这么倒霉!
为什么男人都这么可恨!
为什么她不是男人!
二十四
凌芊伤心到极至,物极必反,讲课激情万分。
两节课上完,她已经筋疲力尽,趴在办公桌上。外面一阵骚动,她抬起头,才发现是校董事来巡查了。看见凌芊憔悴地趴在桌上,校董事连忙走过去,拉着张椅子坐在她身边,摸摸她的额头,“凌芊,还好吧?”
“伯父。”凌芊心生悲伤,望着校董事的脸,最终选择沉默。
“以笙昨天打电话回家,就说你生病了,还托他妈妈去看看你呢,不巧,她也感冒,于是我就来了。怎么样,会不会很难受?你怎么不请假呢?”
古以笙……看不出来他还很会做人嘛,表现出这么关心她的样子做什么?一定是心虚。凌芊撑起身子,“我没什么,伯母怎么样?有没有去看医生?”她其实没感冒,听说古母感冒了,她就顺便问候一下。古以笙不是个东西,可是他的父母都是好人,不仅没有富人家的架子,还处处关心她,这样的父母居然生出那样的儿子,凌芊真替古母伤心。
“开了药,现在好多了。这天气一变,感冒就猖獗,你也快点好起来,不要让以笙担心。他大老远的,你有个小病小灾,没办法顾到你,心里一定不好受。”
“他当然顾不到我,他都顾着……”凌芊一时口快,差点就要将“韩医生”三个字说出口,还好她反应不慢,立马改口道:“他都顾着学业嘛,读医学的,不都很忙吗?我不用他顾着我,我很好的。”过了今天,古以笙确实不用再顾着她了……
“真懂事……”校董事夸着她,慈祥地笑着,“怪不得以笙每次打电话回来都在说你,我都要吃醋了。我儿子我最了解,喜欢什么东西就一路坚持到底,跟他爷爷学烹饪啦,考医学院啦,还有就是交你这个女朋友。别看他在瑞士那么忙,其实心里老想着你,说你父母不在身边,让我们多照顾照顾你。我们都高兴得很,尤其是他妈,自己的儿子懂得关心女朋友,是跟我当年一样的。”他得意地笑笑,“男人啊,最重要的是能负得起责任。既然看准了你,就要好好相处。他出国前我也警告过他,他要是让你不好过,我就让他不好过!”
“真的很谢谢。”凌芊不知回答什么才好,古父口中的古以笙和她现在心中的古以笙差距实在太大了。
坐着校董事的车,她回到家中,煮了包方便面吃了之后,就躺在床上。天色很暗了,她没有开灯,房间里像蒙了一层黑纱,灰蒙蒙的,就像她此刻的心情。
凌芊不知道自己现在这样叫不叫抑郁,她忽然有种离开这里的冲动。于是,她想起妈妈跟她提过的,在美国的表姑。好吧,大家都这么喜欢出国,她也出国吧!然而,她没有要抛弃祖国母亲的意思,她只不过想逃去美国一阵子,以后还要回来的。美国在她眼里是个糟糕的国家,一提到美国,她就想起两个词——色情和暴力。上帝给了人类七情六欲,美国人却将它们变成色情和暴力。现在她心灰意冷,去哪里不重要,她就是要走,还非得走得越远越好,不要说是美国,就是去津巴布韦、毛里求斯,她都愿意。
她拿起那个被她摔了好多次都没有坏的手机,给妈妈打了电话,说自己愿意去美国帮表姑教中文,让妈妈尽快拜托表姑帮自己办手续,越快越好。如果手续没那么快办好,先帮她办个探亲手续,先以探亲的身份去美国。妈妈问她为什么忽然有了这个决定,是不是跟古以笙出了什么问题,凌芊不想说真实原因,就敷衍说古以笙去了瑞士,而自己在进德中学的代课期快到了,暂时没有工作,所以去美国试一试。妈妈半信半疑,但还是答应了。
纽约,那个有着自由女神的地方,是不是真的能给她的心灵带来自由。
八点,古以笙准时给她来了电话,分手的时候终于要到来,凌芊接起电话,死气沉沉地“喂”了一声。
“好点没有?”古以笙第一句话就是在问她的身体状况。
“我没有生病。”凌芊沉沉的语气,“我昨天是哭多了,所以嗓子才变成那个样子。”
“出了什么事?”古以笙的语气中透着浓浓的关心和担忧,只是凌芊没有听出来而已。
“出了什么事——你好意思问我?你自己做了什么,还要我提醒吗?昨天我已经提醒到那个程度了,你还给我装疯卖傻,你当我弱智吗?”
古以笙愣了一会儿,“我做了什么?”
“非要我说?”凌芊“哼”了一声,“不见棺材不掉泪……我问你,昨日凌晨一点到两点之间,你在做什么?跟谁在一起?”
已然是警方的询问了……
“我在写报告,跟韩医生在一起。”犯人知无不言。
警方继续询问:“周围有证明人吗?”
“凌芊,不要再问了……我什么都没做,只是写报告,没有证明人,也没有物证,但是,我在写报告,你听好,我在写报告。”古以笙的声音里,已经透露出少许怒气。
凌芊翻翻白眼,这男人一直强调自己在写报告,鬼知道他写什么报告!“我昨天早上起床之后给你打过电话,就是你那里的凌晨一点多,可是,是那姓韩的女人接的,我叫她把手机给你,可是不知道是谁挂断了,我再打过去,手机关机了。”她简略地把事情叙述一遍,然后说,“一直在写报告的你,怎么刚好我打电话的时候就不见了呢?还有,什么报告非得一男一女在凌晨一点钟写?”
“那份报告由我们合写,而且第二天下午就要交,我们只能熬夜将它写完。你打电话来的时候,我刚好去洗手间。等我再回资料室的时候,看见韩医生手里拿着我的手机,告诉我手机没电了。我以为那么晚不会有人找我,没有马上充电。”
凌芊听着他左一个“我们”右一个“我们”,像刺一样扎近她心里。这是多么完美的解释,然而又是多么惊人的巧合:刚好在她打电话去的时候,古以笙去了洗手间;刚好让那女的接了电话,手机就没电——有那么刚好吗?
“讲实话,古以笙……”凌芊闭上眼,“我能承受。”
“难道我讲的不是实话?你希望听到什么——我古以笙的确和韩医生在一起,我们上完床,于是被你逮个正着——是不是这个?”
“你……你……”凌芊眼中的泪水弥漫起来。
“我如何?我们在一起不止三个月吧?我们俩的年龄加起来五十多岁了,你自己天天写,男女之间的误会也编了不少,怎么还是这么幼稚?。”
凌芊睁开眼,泪水就狂涌出来,“我幼稚?你也觉得我幼稚了?”
“你不幼稚?”
“你怎么也这么说我……”凌芊的声音颤抖着,丝毫没听说古以笙只是一时说气话,“说完我幼稚,你下一句想说什么?分手?”
“如果这一直是你期待的,那么就分手!”古以笙忽然挂了电话。
凌芊捂着半边脸,泣不成声,“你挂了电话……以后我们就是平行线,永不再相交。”说完,她狠心拔下号码卡,今后,这个号码在世界上永远消失,而她,在古以笙的生命里永远消失。
她,或许注定要孤独一辈子。长痛不如短痛,谈恋爱是凌迟一样的痛,而分手是腰斩一样的痛,一种是通过长时间折磨你而让你千疮百孔而死,一种是一刀劈下而让你痛不到一秒就死去。古以笙跟她分手,做得好!她是一个不值得任何人爱的人!
凌芊握着古以笙临走前送自己的水晶挂饰,放声大哭。古以笙,我不知道我们之间是谁背叛了谁,我愿意在分手之后相信你是清白的,这样让我好过一点,因为我没有被你背叛,是我自己放弃的。我是懦夫,我是逃兵,我终于输在未知的未来前面。
祝你幸福,古以笙。
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凌芊退了房,收拾好一切东西,像个逃兵一样回到Z城。面对父母的质问,她不得不说出自己和古以笙分手的事实,然而却一直不肯说原因。她不想呆在家里,手续没办好的日子,她成天出去逛着,漫无目的,却怎么也不会迷路。这个城市她太过熟悉,连街头小贩的叫卖声都已熟记在她的心里。
她跑到公园里去,看见一对对情侣忙着照相,有时还kiss一下,女孩一脸娇羞,表情里尽是幸福。幸福的保质期有多久?凌芊想。
每天睡觉前,她都会哭,想起古以笙那一声声坚定的“不要”,她都在怨恨命运的不公。她为什么变成一个这样的人?直到现在,凌芊还是不能确定古以笙那天晚上是不是在跟韩芸菲偷情,她希望不是,然而她和古以笙都拿不出证据。可疑的迹象实在太多,现在已经无法查证了,这是一个千古之迷,除非当时有人拍下现场录象。她并不想伤害古以笙,而且她不想伤害任何人。可是,不想伤害别人的人却选择伤害,因为在两个人的爱情中,双方的付出不可能平等,更何况,世界上没有两个人的爱情,只有一个人战胜另一个人而得到某个人的青睐,那么,至少有一个人会受伤。
艰苦地等待了一个月,手续总算办了下来,凌芊踏上了独自去美国的路。在候机厅的时候,她多么希望古以笙能忽然出现,将她留下,可是,生活不是拍偶像剧,古以笙不是男主角,所以,直到飞机起飞,古以笙还是没有出现。也许,他在尝试将她忘记。
这世界上的事,越是想忘记,就越不会忘记。
在一个意识形态与中国完全不同的国家开始新生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黑人和外国人并不像美国自己宣扬得那么平等,歧视总是难以避免。凌芊在街头偶尔会发现一些歧视的目光投注在自己身上,倒是街头卖艺的黑人歌手总是以热情而友好的手势吸引外国人的目光。在新鲜感过去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一种游子的空虚和惆怅。
凌芊租了一间很小的房间,房东是个死了丈夫的亚裔老太,为人尖酸刻薄,斤斤计较,一分钱都不放过的那种。仍旧在写着,继《嗨,医生!》之后,凌芊于前几个月出版了新《石头记》,这可不是有意模仿曹雪芹,而是写一男一女因争买一块三生石而相识,不想那块三生石却给他们带来无限麻烦的故事,书中男主角有点古以笙的影子,因为凌芊在创作《石头记》的时候还和古以笙在一起。在异国他乡的生活给凌芊新的灵感,她着手写一个关于女房客和男房东的故事,和以前有所不同的是,她第一次尝试了姐弟恋的情节,没想到写得还算顺利,编辑对前两章的评价还不错。
她教的中文班聚集了各种各样的人,有大学中文专业的学生,有对中文感兴趣的家庭主妇,还有几个叛逆的中学生。一开始,他们之间配合地很是困难,凌芊对美式英语相当听不惯,有时候还得靠那几个大学生翻译,但几个月以后,凌芊耳濡目染的,自己原本英式口语都变成了美式口语,她自己郁闷不已。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会从行李中拿出她与古以笙为数不多几张照片,带着淡淡的哀愁,抚摸照片上自己的笑颜,还有古以笙微笑的脸庞。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会摘下“坚强中国人”的面具,露出脆弱的表情。非常吃不惯美国的东西,生冷的沙拉和血淋淋的牛肉,要不就是两块面包中间夹一块油炸的**肉。汉堡是凌芊以前最喜欢吃的东西,现在却成了最恶心的东西,见了麦当劳就想吐,再也没有在中国时吃麦当劳的小小兴奋。凌芊不知道自己吃了二十几年的中餐为什么一点也不腻,才吃了几个月的西餐就腻得不行。她回想自己和古以笙坐在街边吃麦当劳的情景,那时是多么的轻松惬意——人生若只如初见,那一刻如果能永恒,那该有多好。算算时间,古以笙应该就快从瑞士回国了,以前自己是多么希望这一天的到来,可是现在,古以笙回不回国,跟她再没有关系了。
分开之后,就只有这么点好处,那就是,你再也不用为他担心。
被中午的汉堡恶心得几乎想吐的凌芊不仅怀念妈妈的西红柿炒**蛋和爸爸的红烧牛排,还怀念起古以笙为她做的一道道美味菜肴。她的手下意识地握着绿色的水晶坠子,暖暖的,让她仿佛能感受到以前古以笙望着自己时那平和而清澈的目光,只是以后他不知道会用这目光去看着谁。
在美国呆了一年之后,凌芊忽然就交上了桃花运。表姑父公司的一个同事在参加生日宴会的时候认识了凌芊,接着就对凌芊站开了猛烈的攻势,这个有法国血统的三十岁男人同样具有法国人的浪漫,一天一束红色玫瑰和粉红情书,把凌芊搞得哭笑不得。她对那个男人没什么感觉,主要是闻不惯他身上的古龙水味,身上香喷喷的男人,让凌芊感觉很不安全,她似乎比较喜欢衣服上只有淡淡洗衣粉味的人。圣诞节晚上,呆在家里也没有什么意思的凌芊答应和他去约会,当然只是想去吃一顿免费的晚餐。谁知约会的末尾,凌芊被他掏出的安全套吓得半死,用中文骂他是流氓无耻下流。作为回应,那个本来风度翩翩的男人居然翻脸骂她是“虚伪的贱人,没人要的老处女”,甚至还说像她这样的女人,“能倒尽所有男人的胃口”。
她垂头丧气回到家里,关了门,靠在门后。早应该知道在美国这种国家,性的开放是随处可见的,然而她还算是一个思想挺保守的人,即使在这里呆了一年多,还是无法接受这种观念。“能倒尽所有男人的胃口”——没想到那个杂种居然能把自己形容得这么贴切,凌芊低声笑起来,眼泪流下两行,她从来就是个倒胃口的人,所以没人要,所以得不到爱情!哪个男人想要她这么个别扭的女人?袁行剑离开她是正确的,她离开古以笙等于是拯救了他后半辈子的幸福。
“小凌子,这半个月的水电费该付了!”房东太太大力敲着门,嗓门大得出奇,仿佛要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凌芊还没交水电费一样。
“等一下!”凌芊翻着钱包,掏出五十美元,开了门,“给——”
房东太太瞥了一眼,“一共是五十美元二十美分!”
凌芊在几张钞票里翻找了一会儿,发现此时钱包里最小面额的钞票是十美元。“我没有零钱。”她用抱歉的目光看着房东太太,“下个半月的时候我再补……”
“五十美元二十美分。”房东太太面带微笑,要钱的手还伸在那里,好像不得到那二十美分就永远收不回去一样。
凌芊和她对视了一下,又在钱包里翻了很久,可是一无所获,她只好回身去房间里转了一圈,在昨天穿的牛仔裤的口袋里翻了又翻,终于找出一个一美元的硬币。她捏着那个硬币,把它放在房东太太的手心里。
房东太太这才把手收了回去,楼梯间昏黄的灯光照着她的满脸横肉,“下个月少算八十美分。”她说着,就带着那五十一美元准备下了楼。
“找我钱。”凌芊满脸不高兴地找茬,凭什么房东就可以拿了钱就走!
“不是说了下个月少算八十美分吗?”房东太太回身,一脸鄙夷,“年纪轻轻的就这么小心眼,看你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凌芊一下子被戳到痛处了,咬着牙竟然讲不出话来。房东太太心满意足地离开,脸上凝着yīn险的笑意。
“Fuck!”凌芊甩上门,狠狠踢了一下床角,脚却疼得几乎失去知觉。她抱着脚坐到床边,听着远处传来的圣诞歌曲,更觉凄凉,再想起李商隐的诗:“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心中的愁绪释放得更多,她在试想,如果还有如果,遇见古以笙之时,她就应该好好珍惜和经营这份感情,然而现在什么都晚了,决定是她做出的,那次的“电话事件”的真相也难以知晓,一切都晚了,都是自己贱,当时为什么要打电话!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她自嘲地拿起手机,拨了古以笙还在中国时的手机号,电话里传来“您拨的电话号码是空号”的提示,这早在她的意料中,他不可能再去用这个号码。她想他……尤其是今天。她没有任何可以联系他的东西,以前因为两人住得近,所以她一直没问他的电子邮箱,至于QQ,她来美国之前,就重新申请了一个,之前那个的密码,也想不起来了。一点都没有了吗?好像不是的……
凭着记忆,她把古以笙原来所在的外科诊室的电话写在纸上,小心翼翼地打过去,现在是中国时间的上午十一点,他应该在上班才是……
“喂,您好,外科。”
真的是古以笙!凌芊的心狂跳起来,血液一瞬间涌上脑门,她的唇抖动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一手用里握着手机,一手抓着水晶坠子,她的身体抖个不停。
“您好?”古以笙又问了一句。
凌芊咬着自己的指关节,很小心地“喂”了一声。
“请说。”凭那一声怯生生的“喂”,古以笙并没有听出是凌芊。
“古……古以笙……”凌芊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叫出他的名字之前,手机忽然因为没点自动关机了,凌芊惊讶万分地瞪着自己的手机,才猛然发现,这世界上的手机,是可以在关键时刻没电关机的。
她放下手机,倒上床上,望着天花板,自嘲地扬扬嘴角。她怎么变得跟袁行剑一样,开始骚扰过去的情人了?拜托,凌芊,你不要变得这么下贱!访问:m.hebao.net
也许她跟古以笙,真的再没有交集了。现在,想起古以笙以前对她的好,她忽然有种可怕的假设,假如古以笙那天真的在写报告,那么自己的行为将给他带来什么?无疑,那是对他的一次重重的伤害,就像袁行剑当年一样。原来自己也会作出跟袁行剑一样的事,自己有什么资格去鄙视袁行剑呢?眼泪横流下来,凌芊再也止不住自己压抑许久的懊悔和歉意,流
了一晚上的眼泪,也没有洗涤干净自己以前犯下的大错——试探、怀疑和神经质。
如果还有如果,下辈子她也把一生的眼泪还给古以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