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朝局有些一触即发。
几个月前,就在赵令然刚刚入京的那会儿,顾月承居于崇文馆长达两个月的时间。
这件事情如今已经收尾了。
当今圣上,踏上龙椅的这条路,走得十分艰辛。
他本是原配皇后嫡出,奈何先皇后去世得早,他占着中宫嫡子的名分,却没有半分皇后嫡子该有的优势和加持。
故事很老套,皇帝偏爱民女出身的贵妃和其所出的广亲王。这种偏爱,滋生出了无限的野心。
这种野心一直延续到了皇帝登基之后。一个契机,广亲王在自己的封地造反了。
广亲王的封地在富庶之地,地方是先皇在世时给他选的,倒是给了他招兵买马的野望。
可广亲王此人,他的能力远远匹配不上他的野心。
皇帝一直以来就防着他这个兄弟,几乎是叛乱的初段,火苗刚刚燃烧起来的时候,就被以雷霆之势掐灭了。
在大楚的绝大多数地方,甚至还不知道这场闹剧。
皇帝今日稳坐这张龙椅,却是踏着人的鲜血而成就今日的云淡风轻的。
皇帝一向愿意以仁君面目示,但今日的脸色也并不好。
刚刚才朝堂上已经完成了一轮辩论。
罪臣广王案如今已尘埃落定,就剩下缴获的那五万叛军如何处理。
广王十万部属,死了一半,剩下一半被俘。
关于如何处理这些叛军,朝臣们各执己见,吵成了一锅粥。
武将们分为两派,一派要求直接全部坑杀,另一半要求尽数流放边境。
大楚国与他国临界的地方,也并不是那么太平,把这些人流放过去,只为加剧边境的不稳定因素。
另一方面,大多数人并不清楚广王集结的军队究竟是干什么的,一定程度上来说是被骗过来的。
基于这些情况,文臣们主张将叛军有军衔的大小将领们判死刑,其余的人,酌情处理,若是没有反抗过的,没杀过人的,可以直接放回家。
武将们是领着军队上战场平叛的,听到文臣说什么无罪的可直接放回家,当即撸开了袖子打算在御殿里干一架。
文臣坚持以仁治国。
武将坚持……
他们坚持少他么啰嗦,有本事你自己上!上不了就给老子闭嘴!
顾月臣今日一直没有说话,显得极为沉默。
皇帝高高发问,“顾卿以为呢?”
被点到名,顾月承手举笏板,“禀陛下,臣以为,坑杀,是万万不能的。”
大将军彭猛极响地冷哼一声。
皇帝瞪他一眼,他立刻低下头。
顾月承继续道,“流放入边界,臣也以为不妥。除我大楚国况稳定外,如今各国的情况并不稳定,边境如今更是敏感。陡然流放五万人入边界,只怕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徒生枝节。”
顾月承这是把武将那边激进派和温和派的提议都堵死了。
“我国流放我国的,能引发什么误会呢!顾大人不是书读多了吧!莫要危言耸听!”彭大将军冷言嘲讽。
拖家中那家伙的福,顾月承现在听不得有人跟他说“读书”而字。
“五万的流放,如果他国认为是我国在化整为零,这五万人的身份不是流放犯而是士兵的掩藏身份呢?
那么这个国家势必最少也会调来相同数量的军队固守边界。
而对方调来了军队,我方却却没有相应匹敌的防卫力量。
这个时候是不是也要从各地或中央抽调军队?
如此一来,初步的对峙局面就很快就形成了。
彭大将军是觉得大楚完全不介意再多来几场战争吗?”
顾月承也是火力全开。冷嘲热讽,谁不会呀。
动动嘴皮子的事。
彭大将军气得大吼,“照你这么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就只能把那些该死的叛军放回去吗?”
文臣们立刻来了精神,七嘴八舌地“启禀陛下”。
皇帝示意大家安静下去,顾月承继续说下去。
“臣有一法,可达到很好的监视作用,且花费较少的人力。
可将叛军士兵,以家庭住址或地区来划分。以十个人为一个小队,其中一人为小队长。
十个小队为一单位,采取连坐。
这一百人中,任何一个人依然在参与反叛的事情,如这一百人中,有人举报,则不必连坐。
如是举报的人并不在这一百人之中,则连坐,这一百人,连同家属,全部同罪。”
朝堂一时安静。
顾月承的这个办法,不可谓不狠,但却不得不承认,的确是最有效的。相互监视,还能省了朝廷的人力物力。
“哼,你们文人,就是阴狠!伪善!”彭猛自然也知道,说不出别的来反驳,只能酸酸地讽刺。
如此一来,这五万叛军,被瓜分成一个个小板块。
为了活下去,他们只能活在惶惶之中,相互监视。
但这样的手段,比起其他的,至少他们还能和自己的家人生活在一起,生活在自己的家园。所以即使狠绝,也依旧算得上温和了。
“本官以为,处理朝务,治国平天下,其旨在于稳定朝局,利国利民。
而不是所谓的心善。
彭将军,您太天真了。”
人都需要为自己对行为负责。
这些人参与了反叛,不管是有意的还是无心的,都已成了既定事实。还想同以往一样回到普通的正常的生活里,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彭将军被堵得哑口无言,本是嘲讽顾月承的语言,却又被他踢回来。
一时怒火涌上心头。
时下朝臣之间,当相互打嘴炮都不足以在自己心目中轰死对方,把对方变成一堆碎末渣渣的时候……
偶尔,十分偶而,罕见,十分罕见的,
有人会按耐不住动手。
大多数这类人是武将,朝堂之上辩不过巧舌如簧,大道理一套一套的文臣时,急怒之下,会给对方报以亲切的肢体问候。
比如举高高什么的……
在朝臣们慢慢瞪大的眼睛中,彭将军一步一步,小山一般的身影走向了顾月承的方向。这位将军常年镇守边疆,举手投足间可不像普通朝臣们那般斯文。
等顾月承反应过来,转过身时,彭大将军已经到了面前。
彭大将军人高马大。顾月承已经极为高挑,身型修长,但彭将军看起来就比顾月承高了两个头不止,身形更是宽了一倍。
他一把撸了顾月承的帽子,徒手提着顾月承的衣领就将他带离了地面。
朝中一片哗然。
皇帝都急了,离开龙椅,指着彭大将军暴喝,“彭猛你放肆!还不把顾卿放下来!”
皇帝发话了,彭大将军自然得照做。
但放下顾月承之前,还不忘挑衅地拎着他抖落了两下。
顾月承依旧很淡然,气质如竹,即使在他人手上,依旧能做到不卑不亢,男儿本色。
没关系。在他看来,这都是败者的狗急跳墙。
彭猛抖落的那两下,从顾月承身上熙熙索索掉下来一些东西。
整个御殿的目光都关注在这里,朝臣包括皇帝在内,低头一看。
糖豆……
以顾月承为中心,滚落了一圈的圆润的糖豆豆……
种类十分繁多呀……
有的糖豆子还在孜孜不倦地往外圈滚去……
顾月承如松了气质开始有了一丝丝的龟裂。
他向来是不动声色之人,即使被彭大将军极为无理地拎起来,也未见他动怒。
也不知哪个愣头青喊了一句,“小心脚!你踩到顾大人的糖豆豆了!”
此话一出,犹如导火线,瞬间点燃了整个朝堂,众臣们笑成一片。
顾月臣冷冷地看着笑得最欢的彭猛。
有些人输了,但其实他赢了。
有些人赢了,括号,比如说政见,但其实他输了。
第37章 三合一
朝堂上笑成一片, 就连侍立在柱子边的宦官们也纷纷捂着嘴巴。
皇帝捡起一颗糖豆子嗅一嗅, 甜甜的, 润润的,果然是货真价实的糖豆豆。
朝局原本紧张的气氛,叫顾月承满身掉落的糖豆豆给刹那间给冲得烟消云散。
朝臣们个个如五月里饱满的麦子, 笑弯了腰。
彭猛长那么高, 就站在顾月承面前,张大了那血盆大口, 顾月承漠然地看着他小舌笑得一颤一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