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婆子的话,让贾母和王夫人都变了脸色。贾母是觉着这婆子不知道好歹,而王夫人呢,却是被她这话触动了心病。
贾母根本就不理夏婆子,只是对王夫人说道,“媳妇,宝玉也难得求我们一件事,更难得他叔侄和睦,也知道替他侄子说话,不过是一个戏子,我看成,就按宝玉说的这么着吧,你看怎么样?宝钗,如今你是跟着你姨妈做事的,也吱个声儿才好。”
宝钗一直沉默不语,如今还是沉默不语。
但是王夫人开口了,“老太太之命,本来不敢违拗。只是这夏婆子说的……”
贾母撂下脸来,哼道,“照她那么说,那龄官平日里的举止就不像个样儿,只是既然这样,怎么平日不来回我?便是不曾回我,怎么还不曾回了你们不成?还是本回了你们,你们也不知道惩戒惩戒?”
还保持叩头姿势的夏婆子脸色顿时有些白了。
那时候贾蔷和龄官如胶似漆的,她哪里敢上告?那时候巴结还来不及呢。之前说话的时候,她居然完全忽略了这个问题——平时就那样,怎么平时不告?
王夫人站起身来,躬身慢条斯理的说道,“老太太说的,自然有理。她平时不说,说不得也是个渎职之过。只是见她如今这个样儿,也不像是撒谎。若是真的,也算是功过相抵了。且宝玉向来是个面软心善的,人说了几句好话,便来护着,也未必知道究其原委——便是戏子,即在我们家,也该有个规矩。没有许她们私相授受的道理。若是不查明,开了此例,该如何是好?”
贾母想了想,虽说觉得王夫人意有所指,不过,这也是正理,便点了点头道,“既如此,叫龄官过来给我们瞧瞧,也问她一问。我这双老眼睛,还是能看得人的。”
宝玉心中着急,此时却也没有法子了,只盼龄官自己聪明些,应对得体才好。
宝钗在旁边瞅了他一眼,想着他举止言谈十分得体,观颜察色判断局势也是敏锐许多,本该是好事,谁料此等上进之能,却被他把心思依然全放在了女儿家身上,日后也不知道会如何,不由得在心底叹息一声。
不多时,龄官就被叫了过来。
她本来就单薄,又因最近的事情生了病,更有捧心之态,娇弱可怜。见了贾母王夫人,颤颤的跪下磕头。只是她这情态,却是看得王夫人愈加不快,脸上已经带了几分出来。只是在贾母面前,不好发作罢了。
贾母见她眼中全无光彩,却是叹息了一声,道,“龄官,你在这府里也有几年了,年纪虽还不大,也算是做了不少事。今儿个叫你来,原是东府的蔷哥儿要讨了你去。便是府中养的戏子,不在外面唱戏,这也终非正途。我想着,做了主就把你给了蔷哥儿,只是要看看,你自己愿不愿意?”
贾府的规矩,这样的事情,主子若是想管,又想给下人一点面子,那么就把她的干妈叫来,把事情和那婆子说一声就是了,那些婆子见主子做主,多半都会觉得脸上有光,哪里有不应的?贾母特地把龄官叫来,这样慈颜悦色的问,却是要看她的反应来决定了。
度甄府之事,对这贾府的人情,宝玉也算是触类旁通了,不由得心下大急,只是又苦于提醒无门,也只得眼睁睁的看着了。
不料那龄官是果然聪明还是怎么的,听了这话,立刻就红了眼眶,情真意切的叩头泣道,“龄官只愿留在这府中,一辈子伺候老太太,万不敢应承此事的。只是龄官身虚体弱,重病缠身,怕是有这份心,也不得长久,老太太若是慈悲,便许了龄官削了发做姑子去吧!龄官感激不尽。”
不管这话是真是假,有了这样的话,这样的场面,顺水推舟的说上几句好话,把她放出去给了贾蔷,也就很说得过去了。
虽宝玉心中隐有不祥之感,贾母却只道龄官识趣,点头微笑,赞许的说道,“你小孩子家家的,哪有轻易入了佛门的道理?一时不遂心便生了此意,却不知道在这红尘中闹惯了,佛门的清净难熬呢。你也不要害羞,即知道主子做得了主,你听着就是了。”
若龄官果然是做个姿态,自此也就够了,只默不作声就是了。王夫人虽有心说两句,但戏子到底是小事,贾母又有做主的意思,便到底不好开口。
但龄官却并没有默不作声,反倒是跪坐在地上,抬起了头来看贾母,说道,“历来儿女的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父母即把我卖了,主子来做这个主也是应当的,龄官本没有违逆的道理,只是要问一句,蔷少爷把我讨了去做什么?”
这话就有些过了。
但贾母见她消瘦得可怜,双颊泛红,显是病得重了,说话声音都是颤的,也有些不忍,便到,“蔷哥儿如今要娶妻,没有先抬妾的道理。你去了,不过先做个房里人,日后就看你自己的福分了。”
贾母这话说得理所当然天经地义,放在这个年代,也真就是很“天经地义”的事情。她这样的和颜悦色,旁人看了,反要说龄官不识好歹,倒要主子来和她说这些话——难道她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成?
但龄官这些日子大约也想了许多,竟是想通了,此时竟是面色完全不变,再次叩了个头道,“俗话说,宁为穷人妻,莫为富人妾。龄官自知身份低微,没有让蔷少爷娶做正房的道理,但龄官自小心里也有痴想头,不愿做妾。便是蔷哥儿,也除非他明媒正娶,否则龄官断然难从。若蒙老太太慈悲,宁愿削发去做个姑子,青灯古佛,没有受不得的,再若不成,唯有一死而已!”
对龄官来说,这是一个赌注。一个痴情痴念,推动着她下的赌注。
在梨香院,拖着这个病体,期盼贾蔷不会变了心意,终有一日来接去她做妾,或者去做个通房丫头,迎接那即使是做妾也十分渺茫的命运,不如下一个赌注,看看贾蔷会不会为了她,推掉那门亲事,来迎娶她做妻。如果贾蔷对她没有这样的深情,那她活着,留在这红尘之中,也本来就没有什么意思了。
可是她的这段话在贾府中人看来,却实在是可以称得上大逆不道!
贾蔷不是贾赦,他年轻貌美,身边还没有妾室,也没有强逼龄官,表现出一副作威作福之态来,龄官也到底不是鸳鸯,是贾母身边离不开的人。便是鸳鸯,在拒绝贾赦的时候,也要强调贾赦的恐吓,来让贾母觉得是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不敢说出自己不愿做贾府主子的妾室的话来。
所以龄官这话,真是万人想不到的。一时间竟是把在坐的诸人都给震在了原地。
一个戏子,也想求得一个王孙公子的正妻之位?
一个戏子,一个未嫁的女子,难道还对“富人妾”这样的位置,有什么非议不成?
王夫人最先反应过来,首先怒急攻心的冷笑着,指着龄官骂道,“好啊,一个戏子,竟也敢有这样的想头!这是心里头有了外面的私情了,还是迫着蔷哥儿娶你为妻呢?若是蔷哥儿娶了你做正妻,你是不是还要迫着她不敢纳妾?倒真是心比天高啊!好好的爷们,都要叫你们这样的蹄子给勾引坏了!”
她怒上心头,说话未免有些不当,此时却无人敢吭声。就连贾母也没有斥责她,而是对龄官把脸撂了下来。因为王夫人说出来的,也正是她听出来的东西。她甚至没去想,王夫人这话是不是有勾连之意。
凤姐是王家,目前贾史王薛四大家族中有最高权位的王子腾之侄,王夫人的侄女儿,贾琏明媒正娶的夫人,她容不下贾琏身边的丫头,还要惹个妒妇的名声,内外评论,上下不满。
如果是一个戏子有这样的念头呢?便是她只是想要做正室,这对现在的社会规则来说,也是荒谬可笑的、不知天高地厚的,更加不是一个正经的女孩子应该有的念头、说辞。
对贾母来说,她付出疼爱,给出怜悯是一回事,但这龄官的表现,至少也可以说是得寸进尺了。
但龄官此时也是豁出去了,只是低头不语。
在这满座之中,大概也只有宝玉在觉得震撼的同时,会对龄官抱有敬佩同情之心了。但是,此时他也是无力回天。
贾母已经拍了拍扶手,有些心灰意懒又有些厌恶的说道,“罢了罢了。我们府中也留不得这样的奴婢。媳妇,薛大姑娘,你们看着处置了吧。”
宝玉一惊,正要说话,挡住王夫人要开口说的话,宝钗已经第一次开口了,她站起来说道,“府中素来没有轻易惩戒下人的道理。况且,她已经身有重病,若是罚了再赶出去,只怕要出了人命。她虽有不该有的念头,总是罪不至死,未若给点儿银两,让她干娘领了出去自己看着办吧。”
王夫人本来正是怒火冲心之时,差点儿便让人打板子再说了,听了宝钗这话,到底及时反应过来,点了点头说,“就这样罢了。”
一边也在心里思忖,放出去了没什么关系,但是也要和东府说说,断不能让贾蔷受了龄官的胁迫,当真鬼迷心窍,只要娶她为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