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妹妹,真是不好了,不好了!”
宝玉咋咋呼呼的闯进潇湘馆的时候,黛玉正斜倚着在看书。她一日间的休闲活动,统共也不过就是这么几样。宝玉这样,她固然吃了一惊,却也在同时,倒有一种欣慰感。
许久不见的故人再见之时一如往昔,这总是令人高兴的。
她甚至全没在意宝玉的失礼,问道,“什么不好了?”总不至于,贾母全不看东府的面子,严惩了龄官吧?
宝玉一脸苦相,见了只有紫鹃在贴身服侍,便直接开口道,“十分不好,龄官自承不愿做妾,只肯做妻,否则便去做姑子,要么就死,可把老太太太太都气坏了!”
黛玉听了也是一惊,立刻便坐直了,“你仔细说,怎么到这地步的?”
宝玉此时哪里还记得什么要躲开黛玉,不好意思见她之类的,一下子就坐了下来,也不喝茶,噼里啪啦吐豆子一般的,把当时的场景,尤其是龄官的话一字不差的重复了一遍。
黛玉不由得心中又是惊又是叹。
实在不料龄官在这段时间内考虑这件事情,得出来的居然是这个结果,莫要说贾母王夫人,只怕就连一般的丫鬟,听见龄官说要“明媒正娶”,也是要说她不知好歹的吧?黛玉自己是有些惊叹,对于龄官敢于把这些事情说出来,也有些叹服,尽管龄官未必是有了什么“本应该一夫一妻”的觉悟,而只是对未来感到绝望做出的赌注,但这也相当了不起了。
可是,她自己都无法离开贾府,在这个对女性来说的悲哀时代前,她也无力对这整个社会普遍的阶级观念,道德舆论做些什么。
“……她的话也太直了些。”半晌,黛玉只能用这句话来作为第一句评论。
宝玉跌足叹道,“能说出这些话来,也不知道下了多少勇力,她哪里还能顾及这许多?平日里只怕也不懂这个的,不知道怎么说好话。没看她当初不唱娘娘点的戏,也是直得很?有一回被召进宫里去,因病着,都直说不能唱呢。那时候娘娘老太太都怜惜她,也不追究她直言直语的,如今可不是糟糕了?”
他其实也没指望着让黛玉出个什么主意,这事还能出什么主意?只不过心中惊叹,要来和黛玉说说罢了——这样的事,他也别无人可说了。他很明白,除了黛玉,只怕和谁说,这人都要说龄官不知道好歹,妄想攀高。就连他自己,对于龄官的这个念头,也是很惊讶的。只不过,他隐约也觉得,虽说和平日里书上看的,大家说的都是不合,龄官这个念头,却是“合情”。
黛玉也跟着叹了一声,便镇定的说道,“事已至此,别无他法。唯有你还能想点法子帮忙——她即这么说了,自然是指着蔷哥儿的,只怕蔷哥儿未必肯。那么,你帮她削发出家,只怕就是她唯一的活路了。”
宝玉低头想了一阵,叹道,“她年纪这样小,不过是和林妹妹你一样大,就此入了佛门,青灯古佛度此一生,该是何等可怜,且这也不是她指望的。”
“青灯古佛与红颜薄命,你倒是说说哪个好些?蔷哥儿莫说能不能把她娶进门,便是娶进了门,你道她没有娘家在后头,又闹了这么一出,在东府就能过的好么?”
黛玉本来只是实话实说,但这话却似乎是触到了宝玉的心思,他立刻就脸色一变,再次坐立不安起来。这倒是让黛玉觉着奇怪。
还不待她继续说点什么,宝玉便匆忙站起了身来告辞了,他要先去东府看看,顺便去打探一番,那龄官被带出去以后是怎么了。
待得宝玉走后,紫鹃才笑道,“姑娘,你一个大姑娘,怎么好说嫁啊娶啊,娘家的事?”
黛玉只是摇头。别人也就算了,她不认为宝玉会在意她说这些词,他算是一个难得的,她能够不太在意措辞来说话的谈话对象。就是不知道,这话到底在哪里触动他了?
也不知道宝玉去了,有什么建树没有,反正这件事情短短的时间内就在大观园内传遍了。黛玉还没坐多久,怡红院的晴雯便过来走动了,她倒是没有来打扰黛玉,只是在廊上和雪雁说话,也不免说起了龄官之事。因这件意外之事,连春纤并两个粗使丫头也加入到了讨论之中。
过了一会儿,秋纹也送东西过来了。本来她倒是要见黛玉的,但紫鹃收了东西之后,她听见说得热闹,也就加了进去。
黛玉在屋内听了两句,发现并不出预料,龄官想要做贾蔷的正妻而拒绝做妾,这即使是在和她地位差距不大的丫鬟们眼中,也是一件很不可思议,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事情。
秋纹抱怨道,“也就我们那二爷热心,保不定那龄官就是见了我们二爷这样热心,才存了这个念头的呢。东府的蔷少爷虽没像二爷这样,也是正经的公府玄孙,怎么可能娶她?莫说是妾,便是收入房中做个房里人,也是她的福气了。”顿了顿又说,“宝二爷这样为龄官跑来跑去的,别让夫人当我们也有了这样的念头才好。”
晴雯推她,冷笑道,“你还怕这点小事,就阻了你的青云之路不成?宝玉就是好心,见个女孩子,就要巴巴的上去奉承,袭人说了他多少次了,也总不见改,这么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也不知帮她做什么!如今可好,真要娶了个戏子做大老婆,不知道要被人怎么嘲笑呢。”
雪雁略微知道这些事,也知道自家姑娘的念头,虽说平时是个活泼的,此时却只是捻着衣角不说话。春纤却是好奇的开口了,“我听说那龄官还想着蔷少爷就娶她一个,是不是说了这话?”
她们原没听见龄官说的话,不过是听贾母那里的大小丫鬟仆妇传出来的东西罢了,难免有加油添醋的。只是这么一说,怡红院的丫鬟就更是瞧不起龄官了。
宝玉房中的大丫鬟,哪个没有攀上宝玉来博个姨娘之位的念头?虽难免争宠吃醋,但更怕的是宝玉真的一心一意放在了正妻身上,又怕正室不能容人——否则她们担心宝玉要娶的是谁做什么?
只不过,相比之下,晴雯虽性子更急,却自认自己是老太太给宝玉的,又认为黛玉宝钗这样的两个候选人都不是不容人的人,所以只是为龄官的念头诧异,而秋纹,本来就是一个势利女子,捧高踩低,只能靠勾住宝玉的心来争取上位,又道龄官已经被贬到尘埃里去了,言辞就不免刻薄许多。
黛玉在房中也放下了书,听着她们说话,不由得摇了摇头。
紫鹃见了,便悄声问,“姑娘,可要我出去把她们赶散么?也不知她们怎么了,竟到这儿来说三道四的。”
黛玉再次摇头,“让她们说罢。我听着……也有趣。”
说三道四?她们根本就没把这个当做是说三道四啊。因为,在她们的眼里,这些都是天经地义的道理,哪里需要避着人呢?
不说潇湘馆之事,却说这边的宝玉也到了东府。
还没见着贾蔷呢,先被贾珍给叫过去了。给这位族长行过了礼之后,贾珍就问他,“刚才你母亲叫人传过话来,说你们家的那班戏子里出了个妖精,竟要蔷儿推了甘家的亲事去娶她一个戏子?”
听得贾珍言语不善,宝玉心中就开始暗暗叫苦,只得陪笑道,“这不过一个傻丫头的痴想头,珍大哥不用放在心上。”
贾珍瞅他一眼,笑道,“你近儿跑这边倒是跑得勤快啊。”
宝玉无语,知道贾珍已经知道他的来意。想了一下,他干脆直接问道,“蔷哥儿在哪里?”
贾珍听了直皱眉,“宝玉,你还真是怜香惜玉,难道你还真想劝着蔷儿娶一个戏子不成?”
便是贾蔷真的娶了,除非他放弃现在的身份地位,另立门户,只怕龄官过来也是死路一条,虽说贾珍一直都没有任何疾言厉色的表现,但见了他这个样子,宝玉也是只能承认这一点黛玉说得没错。只是不知道贾蔷自己的态度,终究有些不甘罢了。
于是笑道,“我倒没想着让他娶龄官,只是如今这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我只是想看看,他是怎么想的。”
贾珍怀疑的看了宝玉一眼,终究还是没有多说。宝玉对女性的尊重,在他们看来就是笑话一场,闹剧一出,不过是宝玉好女色的一种表现罢了。事已至此,难道他还能为龄官奔走不成?纨绔公子的好奇心也是常理。且贾蔷也不是笨蛋,会听了龄官的话。
于是最终还是笑道,“正准备下聘的事情呢,蓉儿和蓉儿媳妇在帮他。”想了一想,他又冷哼道,“蔷儿也是我府里带大的。你且去看看,若见他果然有了什么大逆不道的心思,久来告诉我,想让我宁府丢脸面,看我不先打死了他!”
宝玉知道,除却是在威胁自己以外,贾珍也素来都是认为自己的子侄就都应该完全服从自己的安排,不该有一丝违逆的。也不敢就此说些什么,只得辞了贾珍,去找贾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