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兄弟随邵延平到副总队长那儿汇报后,折回队伍。
铭心正和男兵们调笑,她在跟一位姓焦的战士打赌,那战士说,“你输了怎么办?”
她答曰,“我输了就跟你姓焦!”
声音洪亮,结果所有战士爆笑二十秒。
邵延平也忍不住大笑,“好!熬了半个多月没日没夜的日子,你们还有这样的精神头!”
秦切肤坐下来,在铁饭盒里看到自个的脸,叹息,“我的样子好像老了十岁。”
秦刻骨走过去躺下来,“你比我好,我的样子好像只剩十年的命。”
铭心干脆泪奔,“你们都比我好,我的样子好像死了十年!”
战士们又是一阵哄笑。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想要把最后的笑声留在这片遍洒汗水和泪水的堤坝上。除了笑声,当然还有歌声。
“铭心,你给我们唱支歌**,”秦切肤说,“唱那首《有个小姑娘》。”
《有个小姑娘》也是98抗洪歌曲,铭心歌词记得不太全,但勉强还是唱了起来:
“有个小姑娘,挂在小树上,洪水撕破了她的衣裳……那个小姑娘,靠在小船上,望也望不到她的村庄……这个小姑娘,站在恩人旁,看也看不够亲切的脸庞;她的小手拉着大家的手,让那泪水尽情地淌啊淌……”
唱到这里,横七竖八躺在泥土里的战士们,也开始跟着她唱起来:
“小姑娘啊小姑娘,抹去眼泪别悲伤;小姑娘啊小姑娘,叔叔阿姨在身旁;小姑娘啊小姑娘,风雨过后有太阳;小姑娘啊小姑娘,月亮出来照家乡。”
铭心觉得自己也是那曾经彷徨无助的小姑娘,最后决定跟聂大叔走遍天涯海角都不怕的小姑娘。
不知不觉又下起了绵绵细雨,仿佛在为战士们的歌声伴奏。
远处传来一位老兵吹着陶笛的幽幽曲调,伴随着如泣如诉的吟诵:
“雨请不要再下,让那一身军装干透,他们已经在泥水中,奋战多少个日夜,年轻的生命有铁打的斗志,可妈*心会像雨一样流淌。”
次日晨。
铭心在晦涩的凌晨中醒来。
浑身微微有些虚汗,大脑空白而冰凉。想想看,好像不是被噩梦魇住,也不是因为睡眠太浅,更不像是因为内急或被什么声音吵醒的。
在黎明前万籁俱寂的岑静中,传来小鸟扑棱着翅膀的声音。
那一瞬,铭心蓦地觉察到身体里面发生了某种细微的变化。
可能是身体在无意间觉察到了什么,而从睡梦中醒了过来**?可是因为实在太累,她又倒进帐篷里,闭眼就再度陷入睡眠的沼泽。
三刻钟后。
准确地说,是凌晨三点,集合的哨音划破了江边空旷的大地,战士们立刻从睡梦中醒来,背上早已收拾妥当的行装跑到空地上去集合。
邵延平在队列前,用满意的目光打量着大家。点名后,他叮嘱道:
“我只说一个注意事项!行军时,尤其是经过市区时,一定要记住,脚步要轻,队列内严禁喧哗,不能惊动了当地的群众。清楚了没有?”
“清楚!”
“不错!还能吼这么大声!大家都是好样的!”邵延平笑着大手一挥,“出发!”
随着邵延平的一声令下,队列立刻开始悄无声息的急行军起来。一路上,又和海军陆战队、空降团以及陆军野战营的战友们顺利会师,甚至还有来自成都军区和南京军区的支援部队,队伍迅速扩大到一千多人。
虽然队列庞大繁杂起来,比肩继踵人山人海,但整个行军依然静悄悄的。
“瓦西里耶夫应该来看看,这里的黎明也静悄悄。”铭心压低声音说。
只有急促的脚步声、战士们的喘气声和偶尔传来的装备碰撞声,的确是万籁俱寂了。
凌晨四点多钟,队列就即将*梧州岑溪市的市区了,夏日昼长夜短,虽然只有四点多钟,天却已经蒙蒙亮了。
从队列前面传下口令来:脚步放轻,快速通过市区。
整个队列成五列纵队行进,铭心和两兄弟的位置比较靠前。接到口令后,他们立刻一手按住身上的装备,竭力放轻自己的脚步。
前方就是城区,铭心他们几乎称得上是蹑手蹑脚了。在城区内前行十分钟不到,远远地,战士们看到前方影影绰绰,似乎有不少人站在那里。
正纳闷那是在干什么,耳畔忽然炸起一阵欢呼声:
“来了!他们来了!解放军战士们来了!”
铭心顿时瞪圆了眼珠子,看了看秦刻骨,秦刻骨也正满脸狐疑。队列仍前进着。很快,眼前的一幕让所有战士都惊呆了——前方的道路两边竟挤满了当地的群众!
道路两旁还铺着各式各样的席子,上面还有毛毯、水瓶之类的。
铭心这才明白,这些群众是彻夜守在战士们回去的必经之路上,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有些席子上还有孩童在酣睡,他们的父母马上把他们叫醒,只消说一句“解放军叔叔们来了”,孩子们就马上一骨碌爬起来,揉着惺忪睡眼,冲到了道路两旁。
“解放军战士们来了!”
这样高高的欢呼声一路传了下去,从郊区通往市中心的这条路两边,马上就黑压压的挤满了群众,一直延伸到战士们看不到的远方。
眼前的一切景象都让战士们目瞪口呆,队列的行进速度自然缓慢下来。很快,道路的两旁有老乡点起火,开始燃放烟花爆竹。
鞭炮“噼里啪啦”的声音响彻整个寂静的黎明!
与此同时,老乡们纷纷举起了标语,有节奏地高喊着,“欢送人民子弟兵!”
铭心的眼泪霎时就流淌下来。
没有摄像头,没有记者,也没有领导或者党员,不是作秀,不是炒作,但真的很煽情!
始料未及的邵延平和各分队队长,纷纷跑了过来,副总队长高吼了一声,“把队旗给我打起来!”邵延平愣了一下然后笑起来:
“咱们被老百姓给打了埋伏了!大家给我精神点,拿出人民解放军的威武和亲切!”
鲜红的队旗立刻打了起来。各式各样的队旗,包括了海陆空三大领域,以及武警和民兵预备役部队的队旗。每一面鲜艳的队旗,都随着黎明时柔缓的微风不断飘扬。
战士们昂首挺xiong,在群众们的夹道欢迎中继续前进。
队伍越往前走,越是能够感受到道路两旁那热烈的气氛。无数的乡亲父老们高举着感人的醒目标语,还有刚刚采摘的鲜花,在响成一片的鞭炮声中,呼喊着激昂的欢迎口号。
铭心的泪水一颗一颗砸在腰间的武器装备上,视界刚刚恢复,又马上变得一片朦胧。
平时总会及时递来手帕纸的秦切肤,此时也无法分神顾及铭心,而是忙于推辞老乡们硬塞过来的水果和煮熟的**蛋。
“谢谢,谢谢!”秦切肤手忙脚乱地推辞着,“我们有群众纪律,真的不能收。”他像复读机似的重复着这句话。走在队列边缘的战士们无一幸免。
“你哥成了当年的八路军啦!”
铭心对秦刻骨说。可她刚刚嘲笑完秦切肤,旁边就有一位长得活像《闪闪的红星》里的潘冬子的*,忽然拉住她的迷彩服。
她转身一看,那“潘冬子”正眨着纯真热情的大眼睛望着她,小手里拿着一束亮闪闪的映山红,递给铭心。
铭心正犹豫着,旁边突然一阵骚动。
“有什么不能收的?你们拼了命地帮我们保住了家,这么一点自家的水果和**蛋怎么就不能收了?”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大妈,在被战士们反复拒绝后,突然放声哭了起来,“我们这是舍不得你们呀,都还是些孩子啊,为了我们遭了这么大的罪!”
哭声很快传染了一片群众,瞬间沿着道路两边传了开来。
“收下**!”两旁的群众哽咽着呼喊。
面对如此情深意重的老百姓,战士们不自觉地停下了步履,每个人的心都沉甸甸的。
“谢谢各位父老乡亲!”邵延平刚一开口,眼泪就簌簌掉下来。
铭心他们顿时瞠目结舌。因为这个两栖蛙人队的铁血硬汉子,还从来没有在他们面前掉过眼泪。队长一哭,队列中大部分的战士都两眼泪汪汪了。
“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是人民养育了我们!但我们也要遵守纪律!”
虽然不能收礼物,但一朵花总没问题**?铭心俯*子,噙着泪水,准备接过“潘冬子”手上鲜艳的映山红。
可就在她俯*子的瞬间,脑袋突然有些发晕。勉强直起腰,她把手放在额头上,好像有点烧。
怎么回事?
早上就感觉不对劲,还有,本来准备好的护舒宝也没用上,例假已经迟来了一个星期,却还没有一点要来的征兆。可是,自己不是已经结扎了吗?莫非手术出了点问题?如果是真的,那一定是在浴室的那次。
这样一想,蓦地感觉浑身发冷。
到底身体里发生了什么事,回去检查一下便知,现在什么情况都不知道,考虑那么多也是无济于事。铭心这样一想,顿时放松下来。
穿过市区,到达战士们登车出发的地点,总共不过两里路,但是大家从凌晨四点多走到六点多花了足足两个小时,才走完。
因为一路上,队伍都是走走停停,被群众们的热情所感染,而且沿途群众们饱含深情的欢送队伍一直陪伴着他们走到登车集结点。
“你还好吗?”秦刻骨拉住铭心,“脸色有点苍白。”
秦切肤也靠近来,“我帮你背行囊。”
铭心正要回答,登车集结点的旁边,突然又涌出不少欢送的群众,甚至还有一群穿着雪白护士制服的护士们,打着“岑溪市第一人民医院欢送子弟兵”的横幅。
看着那群激动的护士们,铭心却在想,搞不好自己过不了多久就要去医院光顾了。
军车一辆接一辆轰鸣着启动了,车队开始缓缓地出发。群众们挥泪跟着战士们的车队奔跑着,各种食物、礼品、鲜花被不断地扔进了车厢。
既然扔了进来,便不好扔出去。加上铭心突然觉得很饿,遂剥开一个**蛋准备填填肚子。
没想到刚吃一口,就觉得反胃。她慌忙把脸埋在双掌之间,掩饰自己呕吐的场景。
好不容易呕吐的感觉过去了,铭心已经再无法忍耐,趁着卡车转弯减速,瞄准时机,猛地跳下车去。车上的两兄弟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脸色苍白。
“麻烦两位帮我向队长请假,我去去就来!”
她本来就不怎么守纪律,现在更加顾不上纪律了。
转身就朝刚才那群护士的方向狂奔,背后传来脚步声,来不及回头看,铭心就冲到一脸惊愕的护士们身边,“请、请你们带我去做产检!”
护士们愣了会儿,很快明白过来,其中一位还笑着指着她身后,“那是孩子的爸爸吗?”
铭心这才扭头一看,追上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秦刻骨。
可是,该怎么办呢?我已经把承诺给了别人。
化学课里,有一种试纸,遇酸变红,遇碱变蓝;为什么在人生里,就没有一种试纸,可以先来替我试出,那交缠在我眼前的,种种悲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