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南唐这许久了,她们还不曾出去逛过。于是,嫤娘早早便向皇甫夫人告了假,田骁也与前院打了声招呼……
这一日,夫妻俩早早起来了,好生倒饬了一番,又命碧琴寻枫锁好了院子,主仆六人一齐出了府,去外头逛街。
趁着前几日寻枫养伤,田骁身边便理所当然地多添了个名叫柱儿的小厮。后来寻枫虽好了,也回到田骁身边当差了,却又因为嫤娘在皇甫夫人跟前已俨然成为了红人儿,所以独她的院子里有两个小厮和两个侍女服侍……别人也无话可说。
田骁命寻枫去外头租了个马车进来,扶了嫤娘上车,又叫碧琴与秀儿一齐坐了进去,陪伴嫤娘;跟着就让柱儿赶车,他与寻枫则骑了两匹马,一左一右地护在了马车旁,一众人等先是去了钟山寺。
这钟山寺,还是当今南唐君王任太子时期时所建,位于金陵市郊、钟山之上的半山腰处,占地极大,风景也极优美。
又因香火旺盛,来这里进香的善男信女可不少。因此,不少百姓都来这里设了凉亭,向香客们出售茶水、斋菜、小吃等物……
田骁一行人的马车与马在山下就被拦住了。
没法子,人太多……
幸而旁边有就茶舍可以寄存马车与马匹,田骁将妻子从马车上扶了下来,又命寻枫过去办了事;田骁这才示意嫤娘戴上了帷帽,领着她一步一步拾阶而上。
钟山寺的石阶修砌得又长又陡,嫤娘走了一会儿,便有些气喘吁吁的。
田骁问她道,“歇一歇?”
嫤娘抬头看了看长长的石阶,心中斗志昂然,喘着气儿说道,“偏不,就要试一试,就要博一博……”
田骁一怔,随即笑了起来。
“那你先喝口水。”他低声说道,还将拧开了口子的水囊递了过去。
嫤娘接了过来,撩开了帷帽上的白纱,捧着水囊小心翼翼地喝了几口水,又递还给田骁,然后便拎着裙摆,一鼓作气地朝前走去。
田骁笑着跟了上去。
其实嫤娘也就是在刚开始走台阶的时候,有些不习惯……毕竟她在皇甫府里已经窝了两个多月没有出过门,确实平时锻炼得少了,所以觉得确实很吃力。但走了一段路之后,呼吸渐渐喘匀了,也习惯了走台阶的强度,便也静下心来,一步一步地继续走。
那钟山说高不高,而钟山寺坐落在半山腰处,看起来不远,实际上……嫤娘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到。
当她站在钟山寺的大门口时,才惊觉……原来从山脚下往上看,感觉这寺院近在咫尺的原因,很有可能是因为寺庙修建得十分巨大。
如今她和田骁是在南唐金陵府,且身份也并不十分高贵,所以并没有咨客僧前来接待。
于是,嫤娘学着其他香客的样子,先在钟山寺的外围转了几圈,先给土地上了香,然后又静心默首,站在寺外默默祷诵了几句,这才跨进了寺院正殿。
田骁斜倚在寺外等待。
他乃征战沙场之人,手中不知沾了多少条性命,因此早被母亲教导过,路遇寺院庵堂时不宜冲撞,因此他只是在外等待。
半晌,他才等得嫤娘出来了。
嫤娘方才在正殿之中,先是上香遥祝家中长辈一切安好,又跪坐在蒲团上替已经逝世了的林仁肇将军默诵了七遍往生咒。末了,她又去咨客僧那里,捐了十两银子的香油钱,点了一盏长明灯,这才出了正殿。
田骁正站在正殿门口的榆树下,含笑看着她。
“逛逛?”他低声问她。
嫤娘隔着帷帽上的白纱,白了他一眼。
“好不容易才上来了,自然是要好生逛逛。”她嗔怪道。
田骁笑笑,引着她往后山而去。
两人并排朝后山走去。
碧琴寻枫、秀儿柱儿并没有跟上。
钟山寺的大殿之中,还是人头攒动的,到了后山,因正是杏花开放的季节,所以也仍有三三两的游人在此……
南唐民风开放,对妇人女子的约束并不十分严谨,故此,还是有些像嫤娘这样戴着帷帽的女子,或在父兄和夫君、子女的陪同下,在后山杏花林中漫步。
春末时节,天气已经有些热了。
钟山寺后山的一片杏林中,杏花开得十分热闹,有艳艳的绯红色,也有淡淡的粉白色,花海如云……但有微风轻拂,那繁花似锦的枝叶便轻轻摇晃着,送来一阵又一阵馥郁浓密的花香,与前几年嫤娘尚在汴京时,去婠娘的庄子上赏桃花时并无两样……
嫤娘陶醉在花香花海之中,不住地看花赏花。
她与田骁都穿着寻常衣裳,且她还戴了帷帽,因此并没有人注意她们。
两人且走且行,看了一阵子美景又说了些笑话,还是后来嫤娘害怕回去晚了,这才催着田骁下了山。下山之前,因见僧人们向香客出售杏花酿,连忙让买了四埕酒,教寻枫和柱儿背了;又顺便买了些寺中僧人做的素味点心,教碧琴与秀儿抱着,这才又气喘吁吁的,跟着众人下了山。
下了山,寻枫去取回了马匹与马车,一众人又浩浩荡荡地回了城里。
田骁带着嫤娘却去了先前就已经订好了位子的一家酒楼。
嫤娘下了车,看着酒楼门口挂着的牌匾,喃喃念道,“……乐陶居?”
田骁笑笑,领着她进去了。
直到进了一间雅室,嫤娘这才松了一口气。
秀儿跑进跑出,找小二要了热水,用手帕子沾了水,服侍嫤娘净面洗手;嫤娘好好擦了一把脸,又坐下喝了一盅热热的茶水,这才觉得缓和了些。
田骁出去点了菜回来,就着嫤娘用过的残水洗了手,便挥退了秀儿碧琴等人。
等四下无人时,嫤娘才低笑道,“如今你身上好歹也领着差事……这么大张其鼓的出来玩,且还带着皇叔的人,小心他们在皇叔面前告你一状!”
田骁笑道,“可我如今也是南唐的官吏……”
见了妻子不认可的眼神,他又改口道,“好罢,我还算不上官,却也领着皇甫继勋的俸银……嗯,一个月十两银子不是?”
嫤娘捂着嘴儿笑。
田骁便也笑了起来,“你个败家娘们儿,今儿只去一趟钟山寺,光是上香便败掉了你夫君一个月的饷银……”
“还有那几埕子杏花酿呢?还有素点心……这会子咱们还在这儿吃这些好吃的,指不定呆会子还要带些点心回去……要是明儿陈夫人何夫人来问,我要怎么说?”嫤娘歪着头问他。
田骁大笑道,“放心,她们不会问的。”
嫤娘一怔,疑心道,“这又是什么缘故?”
田骁笑道,“刚进府的那会儿,你不也当面和皇甫继勋的浑家说了,由区区一株牡丹花儿,便可看出府中下人昧了他多少银子?那些清客们,你以为手脚就干净了?”
嫤娘睁大了眼睛。
想了想,她又问道,“那你也……”
田骁笑道,“不过是入乡随俗罢了!”
嫤娘一噎。
田骁又笑道,“其实,那些个围绕在皇甫夫人身边的清客夫人们,也不什么清白人……也就是你,不愿意管事。她们身上也领着皇甫夫人指派下来的差事……瞅着吧,光是这一回,你提出来的点子,要送几个伶人入宫唱戏给小周后听,这就是桩大买卖啊!”
“谁知道买回来的那些个伶人身价到底几何?可若是将她们的身价往低了报,皇甫夫人如何相信那些个伶人是个会唱戏的?势必要将身价抬得高高的……只有这样,皇甫夫人满意了,她们也占到了大便宜……”田骁细细解释道。
嫤娘目瞪口呆。
她其实不太看得上皇甫夫人的作派,因此从不主动往皇甫夫人的身边凑。虽然也知道陈夫人何夫人之流确实领了皇甫夫人派下来的差事,但也一直以为是看在她们的丈夫都是前院清客的份上,听命于皇甫夫人的……
依着这样看来,确实这其中是有猫腻啊!
想了想,嫤娘道,“……这又与我何干!我只愿早日成事,早日脱身!”
田骁笑道,“所以啊,既然咱们出来玩了,就该吃吃,该喝喝……不必胆心别的。那陈夫人何夫人原也该感激你。若不是你给皇甫夫人出了这么个点子,这采买伶人的美差也落不到她们身上,更别提……从中赚了至少也有几百两银子之多!”
嫤娘又吃了一惊,问道,“……几百两?”
这时,小二过来上菜,嫤娘便再不提此事了。
见小二将一道道精美的菜肴呈了上来,嫤娘的眼睛就再也离不开饭桌了。
淮扬菜系以刀功精细为主,菜肴多以水产为主。看着造型奇特的松鼠鳜鱼、水晶肴肉,扣干丝、蟹粉狮子头、清汤竹蒸荪等等……
嫤娘不由得眉开眼笑。
她一边试着菜,一边兴奋地对田骁说道,“汴京与金陵千里之隔,风土习惯大不相同……依我看,这金陵菜式并不输于咱们那边的烧鸡和烤羊。我得好好学上几手,以后也做给你吃……”
田骁微笑颌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