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外头逛了一日,嫤娘久未出门,不免觉得腰酸腿痛的。第二日她便遣了碧琴去皇甫夫人处告了假,在屋了歇了一整天。
下午时分,陈何二位夫人又来探望她,嫤娘便拿出了昨天在钟山寺买的素味点心招等她们。陈何二位夫人见嫤娘兴致勃勃的,不免投其所好,一口气又向她推荐了好几处金陵名胜之地,宾客之间倒也其乐融融的。
接下来,陈夫人话风一转,又对嫤娘说道,“算起来,也差不多就到王后娘娘的千秋之喜了。皇甫夫人的意思,明儿咱们就在后院先排演一次……伶人们的吹拉弹唱,妆容扮相,少不得还要依仗你之一二……”
嫤娘并不推脱,笑吟吟地应了。
过了一日,她果然与陈何二位夫人又进了后院,与皇甫夫人一起观看了伶人们的唱念做打。
其实这些歌姬们都生了一副好嗓子,唱起词曲儿来,倒也迤逦动人。
只是,这些歌姬们都不大见过世面,见众夫人们个个都危襟正坐着观看自己表演,不由得有些紧张……还有的人唱错了词儿。
虽是如此,可嫤娘还是看得津津有味。末了,她又指点了一番伶人歌姬们的装扮,衣裳,首饰,妆容……她甚至连伶人们的表情,动作也提出了修改意见。当众伶人歌姬们照着她的要求一一改了过来,再一次重新试唱时,所有充当观众的清客夫人们全都震惊了!
只见歌姬们纱裙纷飞、水袖飘飘,个个美目盼兮、眼波流转,不但吟唱起来,声阶高低错落,而且众歌姬们还在嫤娘的指点下,学会了和音。
何夫人喃喃地说道,“天哪,这样好听的歌儿……我竟想不到,这曲儿还能这么唱!这就该闭着眼睛好好的听……”
陈夫人嗔骂道,“闭着眼睛?你也不瞧瞧那些歌姬们身上的衣裳、首饰和妆容……这么好看,你舍得闭上眼睛?”
何夫人连忙又将眼睛睁开了。
旁边有夫人赞道,“恐怕天界之上的天帝与王母他们鉴赏的仙曲仙乐,也不过如此了吧?”
“真是余音袅袅,绕梁三日啊……”旁人赞道。
皇甫夫人露出了意气风发的表情。
又过了两日,果然到了南唐王后小周氏的千秋,皇甫夫人带着歌姬伶人们入了宫,嫤娘乐得轻松,先是起身服侍田骁洗漱更衣,陪着他用了早饭,然后又去榻上睡了个回笼觉。醒来后吃了些午饭,然后就自个儿沏了壶香茶,拿着针线有一搭没一搭地做着……
想着今儿也无事,她做了一会儿绣活,索性拿出纸笔来列了个单子,教秀儿去外头买食材去了。来到南唐这么久,她还没为田骁下过厨,不如趁着今儿清闲,做些家乡吃食。
整条清衣巷里,共有近二三十个小小的院落,为了区别对待下人们与清客们,皇甫夫人也大方的允许清客们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安放上一个小炉子,而嫤娘的院子里,则有两个炉子,还是那时她初入皇甫府时争取来的。
不多时,秀儿拎着两大包鼓鼓囊囊的东西回来了。
金陵府与汴京相距近千里,风俗习惯已完全不同。比如说,汴京人喜面食,也爱重油盐的肉食;可金陵人却喜食米饭,而且平日里的菜肴也多以清淡为主。
不过,金陵府因为临近长江的原因,所以水产特别丰富,特别是螃蟹,远比她在汴京吃过的洗手蟹更个大肉多,而且味道鲜美、还便宜……
嫤娘就想着,面食就做些汤面,然后再试着做个螃蟹焖鸡。
她的院子里虽然有两个炉子,但其实灶具并不齐全,只有两个烧热水的铁壶,并两个陶罐,一个砂锅罢了。
做汤面倒是很容易,教秀儿买了两只鸡回来,杀好斩件,一只焯了水以后放进陶罐里炖煮;另一只则用来焖螃蟹。
嫤娘先是将砂锅架在炉子上,教秀儿转了小火,然后生鸡块直接放进砂锅里,再拿着木饭铲在砂锅里不断翻炒……翻炒了好一会儿,锅里渐渐炒出了黄澄澄又香喷喷的鸡油,再将切好的姜片和泡开了的香菇扔进锅里爆炒,然后再倒了一点儿杏花酒进去,继续翻炒后放水,最后盖上了锅盖。
接下来,她就指挥着碧琴和秀儿和面揉面。
其实二婢都是练家子,手劲不小,不大一会儿就揉好了面……因想着二婢其实也是汴京人,嫤娘索性又叫了她们继续揉面,擀成了薄皮儿以后再切成了面条,放一旁待用。
一个炉子炖鸡汤,一个炉子焖煮鸡块,小小的院落里飘满了浓郁的香气。
估算着田骁可能也快回来了,嫤娘连忙在鸡汤里撒了海盐调了味,又指挥着秀儿将炖好的鸡汤从炉子上取了下来,一分为二;跟着又用另外一个陶罐来煮汤面,洁白的汤面被煮得肥肥白白软软,嫤娘指挥着碧琴用个青花大海碗装了,然后淋上了鲜美的鸡汤。
接着,她又吩咐秀儿将正在焖煮鸡块的炉子加了大火,收汁儿,再将洗净斩件的大螃蟹也丢进了锅里,继续焖……
这时,田骁推门而入。
一进来,他就愣了一下,问道,“今儿是什么日子?”
嫤娘笑道,“今儿是吃好吃的日子!”
田骁摸了摸头,深深地嗅了一下,赞道,“真香……鸡汤面?还有,嗯,红焖鸡?”
嫤娘交代了碧琴和秀儿几句,上前迎向田骁,亲自服侍他进内室擦脸净手更衣去了;碧琴和秀儿则欣喜万分——方才娘子说,炖煮好的鸡汤和煮好的汤饼,先前她留下来的那一半儿是特意给她们留的,呆会子郎君和娘子在东厢房用饭的时候,也不必她们侍候了,自下去吃就是了……
二婢对视了一眼,都高兴得笑了起来。
特别是碧琴,她出来当差已经三四年了,为着要隐藏自己是汴京人的身份,她都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过家乡的菜肴了,嗯,寻枫也是。想不到今儿竟跟着娘子,也能大饱口福一般……而且还不必害怕人家怀疑。
秀儿连忙去准备盘子和碗,碧琴则开始处理那道鸡块焖螃蟹,寻枫和柱儿眼巴巴站在一旁望着,不停地咽着口水。
嫤娘与田骁在内室里倒饬好了,出来东厢房一看,二婢已经手快脚快地将几道菜肴搬进了炕桌上。
她挥退了二婢,亲自将筷子交到了田骁手里,说道,“难道这几日也算清闲,所以今儿自己做了两道菜,你猜猜,哪个是我做的?”
田骁笑了起来。
——这还用问?金陵府的人不喜面食,这鸡汤面条儿一定是她做的。以及,桌上还放着一道清炒菌菇,一道蒸鱼……这两个菜式味道清淡,自然能猜到这就是侍女去大厨房里领回来的。而这道红焖鸡块螃蟹嘛,色泽秾艳,酱香扑鼻,不消说,定是她亲手做的。
田骁笑道,“定是这个……”
说着,他一筷子就挟起了一块蒸鱼,塞进嘴里吃了起来,赞道,“我家娘子就是心灵手巧,蒸鱼的功夫果然长进了。”
嫤娘瞪着一双妙曼美目,不满地看着他。
田骁动作一滞,“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连忙又挟了一块菌菇吃了,又赞,“嗯,不错不错,这菌菇……嗯,够咸,定是娘子亲手做的……”
桌上统共就只有那么几道菜,他却偏偏挟了另外两个……嫤娘哪会不知,他其实是存了心逗弄她呢!
她索性将那红焖鸡块螃蟹往自己面前一搂,说道,“那你吃那两样罢,这个归我!”
田骁哪里愿意!
他连忙央告,“娘子!好娘子……我错了,求你赏一块儿试试?”
“偏不给!”嫤娘装模作样地说道,“你自去吃你美美的菌菇和蒸鱼,这个不好吃,我吃……”
说着,她还用筷子挟了一块鸡肉,塞进了嘴里,嚼了嚼,顿时露出了惬意的表情。
——嗯嗯,鸡块焖煮了至少一个时辰,鸡肉已经软嫩得就快会化掉了,而且还透着醇厚的酒香,她用来调味用的酱香,因为鸡块里放入了鲜美的螃蟹,又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鲜香,令人吃了一口……就差点儿连舌头也吞了下去。
美食当前,田骁急不可奈,趁着娘子不备,赶紧用筷子挟了一块吃了……
他陡然瞪大了眼睛!
“娘子!娘子……”他急不可奈地叫唤了起来。
嫤娘嫣然一笑,将盛满了红焖鸡块螃蟹的大盘子往他面前一堆……
田骁心满意足地大吃特吃了起来。
而院子里,二仆二婢也捧着大碗,坐在石阶嘶溜嘶溜地吃着鸡汤浸面条;且娘子还特意给他们一人留了几块鸡肉和一只大螃蟹……人人也都吃得满口流油的。
谁料夫妻俩才吃了晚饭,那边皇甫夫人就使了人过来请嫤娘速去相见。
嫤娘听了,奇道,“她今儿不是入宫去贺小周后的生日去了吗?难道说……她带进宫去唱曲儿的那几个伶人捅了娄子,这会儿要拿了我去?”
田骁笑道,“你这人!怎么就不想想,有可能是那几个在宫里唱得好,她要论功行赏呢?”
嫤娘下了炕,说道,“我过去瞧瞧。”
田骁颌首。
见妻子出去了,他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便叫碧琴随便寻了个由头,也进了后院,打听去了。
话说嫤娘才走进院子,皇甫夫人已经笑盈盈地站在廊下等着了。
“这回多亏了你,”皇甫夫人上前挽住了嫤娘的手,笑道,“早上我领着她们进宫,小桃红小春柳几个一开口唱曲儿,顿时就艳惊全场!小桃红唱那出离恨的时候,在场的人……就没有不掉眼泪的!最后啊,到了小春柳下跪认错,向小桃红求复合的时候,旁边还有几个夫人嚷着……原谅他啊,好好过日子罢!哈哈哈,沈夫人,这次……可真要多谢你啦!”
看着皇甫夫人意气风发的模样儿,嫤娘抿嘴一笑,说道,“我不过就是出了个点子,若不是夫人首肯,其他的夫人们劳心劳力的帮着演练,外院的相公们写出了那许多又贴切又感人的词谱,哪里就能成事?”
顿了一顿,她又补充道,“这还多亏了小桃红小春柳她们几个……也是她们的嗓子确实好,唱念做打样样行的原故。”
皇甫夫人笑道,“你说的不错……你不知道,小桃红小春柳她们几个一唱完啊,王后娘娘就把她们留在宫里了,说等圣上下了朝,也请圣上一观……”
说着,皇甫夫人拉着嫤娘的手,走进了内室。
“以往呢,不管我花多少心思,她们总不大看得上我,王后娘娘也一直待我不咸不淡的。这一回,咱们一连出了几次风头,王后娘娘问了问我……我就直接把你说了出来。王后娘娘对你也挺感兴趣的,请邀你入宫一叙,你意下如何?”皇甫夫人拉着嫤娘一边走一边问。
嫤娘诧异地转过头,看向皇甫夫人。
“这怎么好?”嫤娘拒绝,“……我是真正的乡野村妇,又无诰命在身,如何能冲撞贵人?还是请夫人替我辞了吧。”
皇甫夫人笑盈盈地请她落了座,笑道,“依我说,还是入宫去,见一见王后娘娘的好。兴许还能为你家夫君谋个一官半职呢?”
嫤娘默然。
其实从田骁的角度来说,他来南唐的目的,就是为了策反皇甫继勋,至于要不要在南唐为官……其实真不重要。
可是,如果她此时断然拒绝了,皇甫夫人会不会生疑心?
想到这儿,嫤娘笑道,“……我还是回去问问夫君的意思。”
皇甫夫人微微一笑。
两人闲聊了几句,皇甫夫人才笑道,“天色不早,你先回去吧,免得田先生着急了。入宫的事儿,你也别急,明儿我要先递帖子进去,王后娘娘准了咱们才能进去……这一来一往的,没有三五天的功夫也成不了事。”
嫤娘应了一声,告辞而去。
才出了二门,碧琴已经提着灯笼站在清衣巷的门口等着了。
“郎君吩咐奴婢在这儿等着娘子。”碧琴见了嫤娘,连忙迎了上来。
嫤娘心中暖融融的。
她笑眯眯地跟在碧琴身后,回了院子。
田骁披着件衣裳站在院子里,见她面色如常的回来了,终是放下了心,上前拉住了她的手儿,带着她回了内室。
“皇甫夫人寻你何事?”他问道。
嫤娘笑道,“你猜对了!她正是要论功行赏,还说……”
说到这儿,她故意拖长了调子,见他果然一副急不可奈的模样,不由得“卟哧”一声笑了起来,说道,“她说,小周后听说了我,想见一见我。她还说,若我能讨得小周后的欢心,说不定还能替你讨回个功名来……”
田骁听了,负着双手在屋里走来走去。
“二郎,你说……我去是不去?”嫤娘问道,“若是去呢,我又恐怕皇甫夫人会觉得我夺了她的风头,可若是不去呢……咱们就是打着要来南唐打拼一番事业的,没理由现在有了个高攀的机会,却又故作清高地放弃了……那岂不令人生疑?”
田骁仍是没说话,只是低着头,在屋里走来走去。
嫤娘见了,索性轻手轻脚地出去吩咐秀儿上一直煨在炉子上的百合甜羹,又叫准备热水洗浴了。
等田骁理清了思路时,嫤娘都已经洗过了澡,此时正端着一盅甜羹,坐在一旁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瞌睡。
他笑着朝她走了过去。
嫤娘一惊,清醒了大半,连忙将手里的百合甜羹朝他呈去,说道,“喝盅甜羹就睡罢,不早了。”
田骁笑着“嗯”了一声,接过了瓷盅,将甜羹一饮而尽。
那百合甜羹被炖煮得绵软香糯,清甜润喉。
他放下了瓷盅,将她抱了起来,朝大床走去。
嫤娘连忙用手抵住了他的胸膛,皱着眉头说道,“大晚上的你吃了甜食也不漱口……浴室里已经给你备下了热水,还不去?”
他笑道,“我先陪你睡会儿……呆会子我得出去一趟。”
嫤娘瞪大了眼睛,问道,“现在出去……天这么黑?你出去做什么?”
“你入宫的事儿,总得做些防备,”他低声说道,“你先睡,呆会子我换了夜行衣出去。”
嫤娘急了,“你怎能偷着出去?前几天还闹了刺客,府里已经加强了守备……有什么事就不能等天亮了,寻个理由正大光明地出去?”
田骁笑道,“白天的时候,大家都要各当各的差……你别担心了,我什么时候出过差错?你只管好好的歇息,别教我分心担忧你就是了。”
嫤娘皱着眉头还想说些什么,奈何他已经将她放在了大床上,吻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