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了才知道回来。舒云章笑着捏了一把他的鼻尖。
沈在见过舒云章工作时的样子。
严谨专业,说一不二的强势。
沈在从未想过能得到他的包容和耐心。
他常年觉得自己的心脏像一粒小小的雪花,而舒云章是从不知道哪处缺口流进来的细小春.水,温暖而意外。
电梯还停在一楼,打开门,里面空无一人,安安静静。
沈在站在舒云章身边,肩膀倚靠着他的手臂,说了一时兴起的话:我希望可以成为你的浪花。
他的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水珠,像晚会上从天而降的小亮片。
那我希望你是小的那种。舒云章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张餐巾纸,面对着沈在仔细地给他擦脸。
因为刚刚在冷风里哭过,加上沈在皮肤敏感,他的眼睛红得吓人,眼尾、鼻尖和嘴唇都跟染了色似的,还有些不易察觉的肿。
舒云章手上动作很轻,沈在抓着他的衣服两侧,双眼微闭。
曾经他去海边的那一晚,看到了潮涨潮落。
那些白色的大朵的浪花凶猛地拍上来,又落魄地退回去。
最美的是旁边细小的水沫。
舒云章看到在它们身上看到日出的火红颜色。
为什么?沈在问。
因为像你。舒云章没有多说,把用过的纸巾揉成一团,被沈在接到手里玩儿。
到了不知道几层,电梯停了下来,发出叮的开门声,沈在还以为是到了,手刚刚松开便听到两个人的说话声。
进来的是两个年轻女生。
舒云章身材高大,几乎挡住了沈在,从她们的角度只能看到沈在羽绒服的下摆和被黑色休闲裤包裹的小腿。
沈在碰了一下舒云章的手,舒云章便放了他,转过身来往沈在身前站了一些,又将他大部分遮住。
女生们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但没有说什么。
电梯继续上升,沈在将额头抵在舒云章的后背上,觉得力气用尽,大脑缺氧。
电梯停下的时候舒云章晃了晃沈在的手,同他说:到了。
舒云章真的为他准备了晚餐。
一推门沈在便闻到了香味。舒云章和他一起去洗了手,洗手液是新买的柑橘味。
泡沫覆盖了沈在整个手背,他在洗手台前的灯下摊开手心。
不是饿了吗?舒云章用沾着沫的指尖碰了碰沈在的脸,被他闭着眼躲了一下。
你好讨厌。沈在一面说一面打开水,简简单单洗掉了泡沫,又对着镜子抹干净脸上的东西。
舒云章这时才伸手到水下,弓着身子却抬起头来看向镜子中的沈在。
动作顿住,手上温热的水迅速变凉滑进水池中,沈在看着舒云章眼神变沉。
下次要告诉我。
沈在抽了一张纸,很随便地擦了擦手就去抱他。
我知道了。
沈在只会用拥抱这种简单幼稚的方式表达自己。
他不知道的是,舒云章付了钱,却没有拿到那杯咖啡,他发现沈在走了,沿着长街跑的每一步都无比急躁,甚至毫无礼貌地对附近的店家发脾气。
直到他看到沈在的背影,才逐渐从兵荒马乱之中冷静下来,同时意识到
原来舒云章能从沈在任何一个普普通通的动作里将他认出来。
因为沈在是舒云章珍惜的孩子。
他低了低头,隔着柔软的发,轻轻吻了吻沈在的额。
第23章 人很容易丢失六岁之前的记忆
舒云章请了一整个下午的假,消息在前一天晚上下班前通知到了他的助理张昊宇。
张昊宇是舒云章的学弟,毕业之后进入他所在的公司,经过三个月的实习期正式成为了他的助理。
舒云章在他们学校名声很大,因为他优异的学习成绩和专业能力,他那张惑乱众生的脸和高高在上的气质,以及礼貌绅士的举手投足和恰到好处的待人接物。
但张昊宇很会看人眼色,他知道舒云章并不好接近,职场上那些所谓的涉及讨好的潜规则,在舒云章这里毫无必要甚至招致讨厌。
张昊宇做了舒云章的助理很多年,他的上司十年如一日的专注认真,让张昊宇多次怀疑他根本没有私人的生活。
直到出现了一个叫沈在的人。
张昊宇第一次见到沈在是在公司楼下。
那天临到下班,舒云章被临时加了一些工作,张昊宇第一次见他对加班表现不满。
舒云章的一日三餐很不规律,虽然张昊宇每次都会严格完成自己的工作任务,为他按时订餐,但食物被舒云章好好珍惜的次数并不多。他总是忙完手上的工作才想到缺了某顿饭,又把凉掉的东西找出来吃。
这天也是一样,张昊宇看好了一家新的餐馆,正准备买晚餐,被舒云章叫进了办公室。
帮我订两份饭,选好一点的餐厅。舒云章手上签着一份文件,说完话之后放下了笔,又对张昊宇冗长地交代了很多不能点的东西。
非常反常,但张昊宇不需要问为什么,说了好,舒云章的电话响了。
舒云章不喜欢在工作的时候接并不紧急的电话,但那时他看向手机,竟然停顿了两三秒,眼里的严肃舒缓下来。
舒云章对电话里的人说的话很简单,只是等我一下,但离开的脚步很匆忙。
但非常无奈,舒云章刚刚跨出办公室,又被人用紧急的理由叫走,他只好回过头来交代张昊宇下去接个人,说站在公司楼下第二个花坛的位置,好看的要命。
张昊宇难免俗套地想,上司谈恋爱了。
他就那样见到了被舒云章记挂着的人。
没想到是个很年轻的男孩子。
那个季节是秋天,等着被接的人穿了一身最简单的卫衣牛仔,学生气很足。
他没有在低头看手机,因此张昊宇一出来,他们便很远地对视了一眼。
只能说舒云章的形容毫不夸张,确实好看,是一眼就能让人惊艳,再看又觉得精致的好看。
但那人很快就错开眼神,不知所措地盯着不远处的一个环卫工人。
大概是怕生吧,张昊宇对待沈在的态度也是小心翼翼的。
他上前介绍了自己,带着沈在走进公司,不和他闲聊,并且严格保持了社交距离。
的确让沈在舒服了一些。
舒云章还没出来,张昊宇直接带沈在进了他的办公室。
这位年纪很轻的男生只敢在沙发上坐下,拿出自己的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
张昊宇礼貌地问他有没有什么想喝的,男生警惕而惊恐地看了他一眼,张昊宇便擅自作了决定:我给您倒杯热水吧。
而后快速离开了办公室。
后来他只在晚餐送到之后回去了一次,舒云章揽着男生的肩膀,很温和地对他说话,男生听得认真,长睫频率很慢地眨,可能因为有些紧张,放在沙发上的手微微用力抓着。两人的头凑在一起,好像在看什么东西。
面对张昊宇,舒云章一点也不尴尬或者躲避,只让他将晚餐放下。
后来张昊宇时常见到他,也知道了他的名字。
很奇怪的名字,但是莫名好听。
他是沈在。
舒云章叮嘱过他,沈在有一些回避型人格,让他要保持合适的距离。
张昊宇认真执行。
最近这段时间,沈在来的很少。
张昊宇猜可能是学校里有点忙的缘故,毕竟老师们都喜欢将死线设置在一个学期的某几个星期。
但没想到的是,舒云章请假这天中午,沈在来了。
张昊宇一直以为舒云章不是会为了一次约会耽误工作的人,但看到沈在笑的比往常开心,甚至对他点头做出打招呼的示意,他又不确定了。
沈在是来等舒云章吃午餐的。
他这天很开心,是因为总会想到舒云章的唇落在额间的触感。
只有妈妈这样吻过他。
张昊宇来接他,带他进了舒云章的办公室。
哥哥很忙,沈在每来一次他的公司,这种印象就深刻一些。
张昊宇要敲门,被沈在拦住了,他并不想打扰舒云章工作,午饭的时间可以晚一些。
张昊宇明白了沈在的意思,和他说舒总知道他来的事情,可以直接推门进去,便去了自己的工位。
沈在慢慢推开门,脚步很轻地进了办公室。
舒云章在皮质座椅上办公,面前电脑的屏幕几乎挡住了他的整张脸。
沈在以为自己发出的声音已经足够小了,但仍然被舒云章敏锐地听到。
怎么不敲门?舒云章以为是张昊宇,想他今天怎么会犯这种错误,声音比平时严厉了一些。
因为舒云章对沈在说话都太温柔,沈在被他的语气吓到了,道歉说:对不起。
舒云章愣了一瞬,意识到来的人是沈在,站起来一边说抱歉一边走过去。
沈在没有表现出难过的样子,只是说:没事的,你先忙。
舒云章还没有放下对沈在说了重话这件事,反倒把沈在弄笑了,只好骗他说:我饿了,很想吃饭,你能快点做完工作吗?
舒云章果然不再纠结,安排好了沈在便回到办公桌前,沈在听到他打字的速度快了不少。
大概二十分钟之后,舒云章完成了工作,起身带沈在去吃午饭。
他拉着沈在的手,出门时和张昊宇说了一声,牵着沈在走过办公区。
那里有很多还未离开的同事,他们大多都见过沈在,而且知道这个弟弟在总监心里意义非凡。
很多人说舒总再见,舒云章淡淡地回应,让大家都早点去吃饭。
他一直站在沈在身前,手在背后握着沈在,缓缓地捏他的掌心安抚他的情绪。
站在中心被许多人看的感觉,于沈在来说是一场灾难,但他很快发现,如果只是抬头看着舒云章,一切都会变得很不一样。
想吃什么?舒云章在电梯里问他。
好在敢和总监一起坐电梯的人不多,密闭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中餐吧。这个问题沈在在来的路上就想过。
是因为他一直都有些紧张。
舒云章请假一个下午,为了完成他给沈在的承诺,陪同他去看心理医生。
沈在接受过两年的治疗,两年的最开始,心理医生换了很多个。因为有些医生的长相,沈在看了就紧张害怕。
最后一位是一个中年女人,笑容总是很温暖,态度也十分柔和,沈在为了哥哥和爸爸妈妈能放心,终于接受了她。
你给我找的医生,长什么样子啊?沈在晃了晃他和舒云章交握的手。
关于那一段艰难的就诊经历,舒云章当然有所耳闻。
实际上他在为沈在选医生时就已经和沈复讨论过了,医生是他们共同定下的。
和你的上一个医生差的不多,舒云章说,你是不是在想怎么把她气走啊?
你逗我
沈在知道舒云章和他开玩笑,是为了缓解他的情绪。
他们去中餐厅吃了饭,选的是沈在很喜欢的一家,但沈在没办法吃得很香。
舒云章开车带沈在去医院,头一天晚上沈在就已经了解清楚一路上会有多少个红绿灯。
他巴不得遇到的每一个都是红灯。
但终于还是到了医院的停车场,舒云章一下车就牵着他的手。
在昏暗的车库中,沈在微微用力拉住舒云章。
哥哥
怎么了?舒云章问,没有要催促的意思。
我好像还得准备准备沈在犯作。
好,舒云章看了一眼表,你还有十五分钟准备,迟到不是一个好习惯。
沈在用额头一次次去碰舒云章的肩头,嘟着嘴,在第十三分钟被舒云章捏了捏脸蛋。
上去了,说了我陪你,我不会走的。
好吧。沈在叹了一口气。
电梯从一楼开始进来许多人,最主要是老年人。
沈在站在角落里,面前是背对着他,把他和别人死死隔开的舒云章。
到了其中一层,好像发生了很紧急的事情,几个医生一起推进来一个担架。
沈在从缝隙里看到担架上的那个人。
六七岁的一个小男孩,身上很脏,戴着氧气罩,从被褥下伸出的没被盖好的手臂上伤口很多,手背扎了针,在打点滴。
大概是觉得沈在有些不舒服,舒云章握紧他。
关于生死,沈在其实比很多人懂的更早。
他曾经被困在漆黑的车厢里,和很多与这个充满痛苦地躺着的人年纪相仿的孩子一起。
那时候他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科学表明,人很容易丢失六岁之前的记忆。
所以沈在大胆猜测,他那会儿刚刚过了六岁。
舒云章转过身来用掌心蒙住他的眼睛。
漫长的几分钟之后,电梯响了一声。
四个小轮子滚动,人被推走了。
第24章 他会不会在心里说了千遍万遍
他们去的那层楼很安静。
墙面一律是白色,护士站里有两三个忙碌的小护士。
舒云章和她们说了预约的事情,其中一个护士走出来带着他们往里。
在最里面的那间诊室停下,护士为他们打开了门。
医生从办公桌前抬起头来,舒云章没有骗他,的确是一张充满善意的中年女人的脸。
但沈在还是有点怕,没有拉舒云章的手或者衣角,但紧紧贴着他的后背。
拉开医生面前的椅子,舒云章握着沈在的手臂将他带到自己身前,让他坐了进去。
医生没有望着沈在,只是垂头看手里的几张白纸。
座椅柔软舒适,但沈在没有怎么注意。他的双手在桌下不安地相扣,身体微微向舒云章在的方向倾斜。
你好,我姓严,叫我严医生就可以。我们这次只是完成一些量表,不需要太紧张。医生说着,将几张纸推向沈在。
这并不是沈在第一次做量表,他与它们相互熟悉。
房间安静,空调温度适宜,圆珠笔墨水流畅,沈在独自完成了上千个问题,在门外的小房间里见到了眯着眼睛靠在沙发上的舒云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