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珍在与秦宗权部的交手中斩获甚多:“败蔡师铁林三千人,尽俘其将。复西至汝、郑,南过陈、颖,缭宋、毫、滑、淮间,与蔡贼交战,靡伏袭杀,不知其数。”与感化(领徐州)时溥军队的作战中朱珍曾斩获万计:“徐兵邀朱珍、刘攒不听前,珍等击之,取沛、滕二县,斩获万计。”
葛从周,“至大梁,不解甲,径至板桥击蔡贼,破卢塘寨,唐自溺而死,又于赤冈杀蔡军二万余人。从讨谢殷于毫州,擒之。……与充、郸军遇于临淮之刘桥,杀数万人,朱暄、朱瑾仅以身免,擒都将邹务卿己下五十人。”
王虔裕,“及太祖击巢、蔡于陈州,虔裕连拔数寨,擒获万计。巢孽既遁,虔裕踢其迹,追至万胜戍,贼众饥乏,短兵才接而溃。太祖以其劳,表授义州刺史。蔡人口纵侵掠,陈、郑、许、毫之郊频年大战,虔裕掩袭攻拒,凡百余阵,剿戮生擒,不知纪极。”
刘康乂,“袭巢破蔡,斩获尤多”;郭言,“自是随太祖掩袭察寇,斩获掠夺,不可胜纪。”李重胤,“蔡贼围沛,重胤以步兵攻下三寨,掳获甚多。……及东讨徐州,下丰、萧二邑”;李谠,“从太祖讨蔡贼,颇立军功。及东伐充、军匡,以所部士伍俘获甚众,改元从骑将,表授检校右仆射。”徐怀玉,“秦宗权攻梁,壁金堤、灵昌、酸枣,怀玉以轻骑连击破之,俘杀五千余人,迁左长剑都虞候。”张归厚,“时淮西兵力方壮,太祖之师尚寡,归厚以少击众,往无不捷。光启三年春,与秦宗贤战于万胜,大破之。”丁会、张归霸在与朱瑾的金乡之战中获大捷:“沛将丁会、张归霸与朱瑾战于金乡,大破之,杀获殆尽,瑾单骑走免。”
除此之外,《旧五代史·李唐宾传》记:“王满之师,王夏之阵,唐宾悉在战中。后与朱珍趣淄州,所向摧敌。及取滑平蔡,前后破郸、淮、徐之众,功与朱珍略等”。《旧五代史·霍存传》记:“初,朱珍、李唐宾之残,庞师古代珍,存代唐宾,战伐功绩,多与师古同。”
显然霍存、李唐宾是此时与朱珍、庞师古齐名的大将,其战伐功绩与朱、庞二人相当。又如,胡真,“频从破巢、蔡于陈、郑间”。张慎思,“从平巢、蔡、充,皆著功”。黄文靖,“从太祖南平巢、蔡,北定兖州,皆有功。”这几位将领斩获虽不甚明但从其频立战功来看,可知其于这些重要战役中也发挥了重要作用。
李曜发现,正是由于朱温麾下的黄巢旧部在与黄巢、秦宗权、时溥、朱暄、朱瑾的军队作战中屡获胜捷、战功卓著,才使得朱温势力在与这些对手的对抗中战居优势,实力逐渐由弱转强,并不断扩张自身势力范围。如果按照原先的历史来看,至乾符四年(公元897年)以上几支军事集团会相继被朱温势力击败,退出河南、山东,朱温势力则控制了这一区域的大片领地,成为中原地区的强大军阀势力。
而随着实力不断增强,朱温势力开始北上上与河北诸强藩及北方最强大的河东李克用势力交手,在与这些强劲对手的作战中,黄巢旧部也有出色表现。比如在与魏博镇的对抗中,文德元年(公元888年)朱珍领军攻河北魏博镇:“珍旋师自毫北趣静戎,济舟于滑,破黎阳、临河、李固三镇。军于内黄,与魏师遇于临黄;魏军有豹子军二千人,戮之无瞧类,威振河朔。”
大顺初,丁会等黄巢旧部领军攻魏博,五败魏博军,如《新唐书·罗弘信传》记:“全忠使丁会、庞师古、葛从周、霍存等引万骑度河,弘信壁内黄,凡五战皆败,禽大将马武等,乃厚币求和。”在与卢龙镇的对抗中,张归霸,“昭宗大顺中,与燕人战于内黄,杀刘仁恭兵三万余众,戎绩超特,居诸将右。”
光化二年(公元899年)李思安与葛从周军大败卢龙军:“思安逆战于繁阳城,伪不胜,徐退,燕人追踢,至于内黄,思安步兵成列,回击之。燕人将引退,左右伏兵发,燕军大败,临阵斩单可及,守文单骑仅免,五万之众无生还者。时葛从周率邢、溶之众入魏州,与贺德伦、李晖出击贼营。是夜,仁恭烧营遁走,沛人长驱追击,自魏至长河数百里,僵尸蔽地,败旗折戟,累累于路。”
光化三年(公元900年)葛从周又领军大败幽州兵于沧州:“刘仁恭将幽州兵五万救沧州,营于乾宁军。葛从周留张存敬、氏叔琼守沧州寨,自将精兵逆战于老鸦堤,大破仁恭,斩首三万级,仁恭走保瓦桥。”
在与最关键的河东李克用势力的对抗中,乾宁三年(公元896年)葛从周与李克用战于恒水,大败河东军:“并帅以大军侵魏,遣其子落落率二千骑屯恒水,从周以马步二千人击之,杀戮殆尽,擒落落于阵,并帅号泣而去。”(光化元年,898年)葛从周又与河东军战于邢、溶“并帅以大军屯邢、溶,从周至拒鹿与并军遇,大破之,并帅遁走。我军追袭至青山口,数口之内,邢、溶,磁三州连下,斩首二万级,获将吏一百五十人,即以从周兼领邢州留后。”
魏博、卢龙,尤其是河东,皆是唐末北中国实力强劲的军阀势力,在与这些对手的交锋中黄巢旧部同样表现优异,使得朱温势力的实力逐渐超越这些军阀势力,进一步发展壮大,逐渐成为北方最为强大的军阀势力。总之,朱温麾下的黄巢旧部在与宣武周边强劲对手的作战中频获胜捷,显示了其强大的战斗力,为朱温势力的发展贡献巨大。
然而李曜很清楚的是,朱温能笼络住黄巢旧部这一点,别人基本上是没有办法,只能羡慕的。这批人原本就与朱温有旧,后来黄巢式微,朱温既然摇身一变成了唐廷的朱全忠,他们赶去相投,朱温全数接纳,这正是对他们的恩情,否则他们的人头说不定早就搬了家。再加上投了朱温之后,朱温对这批“老人”信赖有加,就更让他们死心塌地跟着朱温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了,这岂是别人羡慕得来的?
李曜思来想去,觉得离间朱温与其核心将领集团的办法比较难找,但有机会的话还是可以一试,毕竟朱温多疑。至于借鉴,就不好说,他如今能用到的人,还是只能从河东军中想办法。
就在此时,一名侍女忽然进来,道:“王郎君,张虞侯派人送来炭笔十支,请郎君随奴前去思恩殿,随时准备为王妃作画。”
李曜心中一动:思恩殿?朱温当真是会作秀!
第198章 东平王妃
“这是甚画?这画用的炭笔,观之怎似炭条一般?……不过,也是怪了,炭笔作画,居然这般栩栩如生,直如真人!”东平王妃张氏一脸惊讶地转过头:“张虞侯,,这幅画的画师乃是何人?如今可还在节帅王府之中?”
张汉杰见王妃问话,连忙上前一步拱手道:“回王妃话,这画师原本并非我中州人士,却是一位太原王氏学子,正值游历至此,与某相识,某知其有一独门画技,称之为‘素描’,其所作之画,与自古画技均不相同,格外逼真,因此想方设法苦求许久,才得以将之请来,为王妃画像……不知王妃对此画可还满意?”
张王妃讶然一惊:“竟是太原王氏大才,难怪有此神技,此画形神具备,实乃神乎其技!”她赞叹了两句,转而责备张汉杰:“你这孩子也是,既是太原王氏大才到访,怎好教人做这等事情?还不快快有请,否则若是传扬出去,天下人皆要鄙薄我东平王府慢待贤才了!”
张汉杰虽被“责备”,却是高兴得很,忙道:“王妃教训的是,不过此事倒也不必担心,这位王照王当空先生虽然年轻,却是气度俨然,真名士也,宇量恢弘,胸襟宽阔,绝不会为此诘难。再者,王先生之所以答应某来为王妃画像,也正是他仰慕王妃贤德,才肯答应。此话乃是他亲口所说,必是不假。”
张王妃欣然道:“既是这等真名士,我节帅王府焉能失礼?快快有请……哦不,诸位,且随某一同前去相请。”
敬翔目光一闪,微笑道:“太原王氏千年名门,果然名不虚传,只是也未免过于韬晦,这位王当空王先生,既是出身名门,又身怀这等绝艺,却偏偏其名不彰……”
寇思坚微微思索,也道:“某劳商贾俗事日久,自问交游颇广,却也的确不曾听闻这位王照先生大名……”
张汉杰心中一怒,顾不得敬翔和寇思坚都是朱温面前的大红人,正要出言反驳,却见张王妃妙目一转,打断道:“千年名门,自有千年名门的家规族法,这位王先生虽然身怀绝艺,但学业未必全然大成,其家中尊长命其游历天下以增长见闻,岂不正是为此?既然学业尚未大成,其名不彰亦是情理之中,这未必不是其家中尊长对其的一种保护、一种关爱,以免其天纵英才,却根基不牢,再演江郎之恨,先生又何必多虑?”
敬翔乃是圆融之人,见王妃坚持,当下笑道:“王妃言重了,仆等只是随口一说,倒也不是怀疑这位王先生。王妃说得甚是,似王氏这等千年望族,自有其传承,自有其宗法,家中学子,未臻大成,未准扬名,也是题中应有之义,何必疑之?说来,这炭笔素描之法,的确颇为新颖,这画本身,也确如鲁班之斧,巧夺天工之妙。这等贤才,慢说王妃,便是仆等,也甚盼一晤。”
寇思坚心中暗骂:“某好心好意顺着你的话来答,你倒是好,立刻就改了口,这岂不是活活让我来当恶人?”转念心中又想:“敬翔这老奸巨猾之辈,最是肩滑,某那思虑若要靠他来为大王陈说,只怕是难,倒不如顺着王妃心思,只需王妃首肯,以大王对王妃万事不易之宠,此事还有什么好怕?嘿,原先王妃自律之极,某便是想巴结,也巴结不上,如今既然知道王妃喜好,此事便好办了。太原王氏虽然是千年名门,但千年名门也是要花钱的,尤其是这王照年纪轻轻便有这般能耐,若真是王氏嫡系子弟,焉能至此而无声名?君不见当年王勃便是以少年神童名扬天下的么?这王照必然只是个旁系亦或庶出,是以才得不到王氏力捧。我若许以厚报,不怕他不入我毂中!届时以他为饵,未必不能钓张王妃这条金须鱼。”
这边寇思坚算盘打得精妙,那边张王妃听了敬翔的话,已经欣然道:“如此甚好。大王欲为千古忠良,为陛下平定天下,这等大事,少不得贤良辅佐,既又这般名门高才,我等也需为大王留意。哪怕留不住人家,至少也需有千金买骨之佳话传之于天下,方不负大王将汴梁交与我等手中这份信任。”
敬翔忙拱手道:“此本仆等之职,竟让王妃为之操心,仆等惭愧,惭愧。”
张王妃起身微微摆手:“先生劳苦,何必自责。诸位,请。”
“王妃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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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曜面色平静地跪坐锦团之上,旁边侍立的两名侍女不时偷偷瞄向于他。
如若不见一般,李曜静静端起面前横案上的紫砂杯轻轻一吹,饮下一口,又轻轻放下,行云流水,翩然如仙。
两名侍女看得呆了,曾几何时,她们作为东平王妃的近侍,大王身边的近臣不知看了多少,难道这些达官贵人不是高人一等?可是即便是他们,在今日这位王郎君面前一比,便似萤火之于皓月。
眼前这位年纪轻轻的王郎君,自进来起,便是淡然自若,而后去为王妃作画,虽是离得不算太近,可毕竟是在王妃以及诸位达官贵人面前,寻常人早已激动不已,包括今日其他几位画师。
然而这位王郎君只是略带好奇地看了看,微微点头,然后便淡然作画。他作画的手法十分怪异,但他那种专心致志的模样,却是任何人看了,都要升起不可打扰之心的。
王郎君的画作果然神奇,那画除了并无色彩之外,简直就是讲王妃生生地印在了纸上一般!自那时起,这两位侍女便猜到王郎君必然要被王妃惊为大才。而偏偏王郎君画完之后,并未多做逗留,便主动回到这间偏厅,坦然,自在。
两人正如后世追星却又害羞的小女生看见心爱的明星之后的表现一样,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却不敢表现出来。
忽然,外间侍卫高声道:“恭迎王妃!”
二女立刻惊醒,忙不迭站好,目视门口,果然见到王妃在一名贴身侍女的轻扶下抬步走入。二女连忙上前,齐声一礼:“见过王妃。”
张王妃微微笑着摆手:“且退下休息。”
李曜已然起身,客气但绝不奴颜地拱手道:“未学后进王照,见过东平王妃,祝王妃玉颜永驻,寿……比南山。”他虽然镇定,可也差点冒出一句“寿与天齐”,还好发现不对,否则真说出来,那可就麻烦大了。
张王妃展演一笑:“方才不知先生竟是太原王氏贵子,更有这等神乎其技,多有怠慢,还请先生海涵。”
第199章 初见敬翔
李曜淡然一笑,施施然道:“照本无名之辈,眼见得游历汴州,却未到过节帅王府,恐将来为人所笑,这才不揣浅陋,自荐于张虞侯座前。张虞侯不嫌照才疏学浅,欣然接纳,使照能献技王妃驾前,这已是天大的恩情,又如何担得起王妃如此礼遇厚待?实在惭愧,惭愧。”
张王妃笑道:“太原王氏果然族规森严,教训严厉,这才出得王先生这般年轻俊彦……方才见识先生大作,又听闻先生之名,妾身实有不胜之喜,是故冒昧来见,愿为先生引见几位我汴州贤才。妾身虽只无才无德女流之辈,然若欣逢嘉会,亦是平生幸事。”
李曜心道:“王家门人虽然在外声誉颇佳,似乎也不至于区区一个庶出子弟便能让堂堂东平王妃如此客气,这其中莫非尚有别的原因?不如先试探一番,看看她究竟作何打算,再论其他。”
当下便道:“王妃言重了。”
张王妃笑着,微微侧身,摆手虚指敬翔:“这位乃是我宣武军之荀文若——敬翔先生是也。”
李曜方才并未看见敬翔模样,此刻一听,立即看了一眼。此人却是一副中年文士装扮,并未身着官服,看起来倒是方正清癯,只是眼珠灵活,笑容可掬,一看便是一步三计,处事周全之人。
“敬翔先生大名,照虽远居晋阳山间,亦是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实乃幸会。”李曜微笑拱手道。
敬翔露出一个似笑非笑地神情,悠悠道:“某之名声,如何能与王氏相比?当年王相公以宰辅之尊,充诸道行营都统,那才是天下仰望。”
李曜顿时微微蹙眉,心道:“咦?这敬翔难道与王家有仇?否则怎么一上来就说这么一句?王铎当年虽然位高权重,乃是王家那一辈里的领袖人物,但此人能力其实的确不算上乘,出了不少被后人笑话的笑话。但此时王铎已然故去,敬翔仍拿他来说事,未免有些不应该。”
敬翔此时说的“当年王相公以宰辅之尊,充诸道行营都统”,乃是发生在黄巢之乱最为紧要的关头,中和二年左右的一件事。
那时候的诸道行营都统其实就相当于民国当年的剿匪总司令,本来在王铎之前,有两位剿匪总司令,一个是郑畋,一个是高骈。到了中和二年之时,郑畋已经被免职,而高骈率领大军在扬州迟迟不动,占着茅坑不……那啥,根本指望不上,进剿黄巢的各路藩镇军队因而变成了一盘散沙,各打各的小算盘,与齐军的交战败多胜少。显然,如果不重建一个司令部负责协调指挥各路唐军,那么要改变当前的僵局,是不大容易的。
已经逃到成都,官复原职的老宰相王铎这时候可能是受到老同事郑畋建功的激励,也多次“噫呜流涕”地向皇帝李儇上表:自己愿意担当这个艰巨的重任,为国解难,为陛下分忧!
虽说王铎上次担任总司令的表现并不让人满意,但李儇环顾了一下自己身边,发现一时之间好像也没有更像样、更有权威的人物了。
于是,中和二年(公元882年)正月初八,朝廷正式下诏,加授王铎中书令,充任诸道行营都都统,同时免去高骈的都统之职。二十八日,在王铎建议下,朝廷又抛出了一大堆官帽子,大部份送给正在与齐军作战的各路藩镇节帅,以换取他们勤王的忠心:任命忠武节度使周岌、河中节度使王重荣为都都统左右司马,以河阳节度使诸葛爽、宣武节度使康实为左右先锋使,感化节度使时溥为催遣纲运租赋防遏使,以右神策军观军容使西门思恭为诸道行营都都监使,以义武节度使王处存、保大节度使李孝昌(七月后改为东方逵)、定难节度使拓跋思恭分别担任京师北、东、西三面都统。
客观上来说,王铎的这些激励政策,还是起到了一定成效,至四月间,关中战场上的各路唐军由于实现了协调作战,加上他们总体实力较齐军有优势,只要不出乱子,便自然而然地重新夺回了战略主动权。
王铎本人率领着从西川、东川、山南西道三镇抽出来的军队进至富平灵感寺,泾原军到达长安西郊,义武、河中两镇的特遣兵团进驻渭北,邠宁、凤翔两军驻守兴平,保大、定难两镇联军再次到达东渭桥,杨复光所率的忠武八都驻扎于武功。这态势一如一年之前的模样,唐军再次从东、西、北三面威胁长安,黄巢伪齐朝廷号令通行之地,只剩长安和同、华二州。
如果从龙尾陂之战算起,关中地区不间断的混战已经持续了一年多时间,从上次长安之战的经过可以看出,对于普通民众来说,参战的不论齐军还是唐军,其实通通都是强盗!所以为躲避战乱,近畿一带的民众,只要能逃走的,差不多全部逃进了周围的高山深谷之间,筑起一个个山寨自保。渭河平原上那些曾经孕育了秦汉大帝国的肥沃农田,因为一整年的抛荒,几乎绝收,于是,关中地区百年未遇的大饥荒,就这样合情合理地到来了。
长安城中一斗米(大约6公斤)的价钱涨到了三十贯——即三万文铜钱。(注:本书开篇不久便曾提到,唐代后期的平均米价在每斗二百文左右,所以这是正常米价的一百五十倍,乃为李唐王朝建立以来的最高纪录,更糟糕的是,这个纪录在不久后还会被刷新!)
据说,随着粮食越来越少,人肉交易开始在两军之间兴起,当然这个人肉不是指红灯区,而是真正的食品批发市场。市场上的主要“货物”,就是被抓来当肉卖的活人,主要来源有山寨乡民和长安市民,价钱以人的肥瘦论,传闻说人肉最多的可以卖到数百贯!从这个价钱来看,人肉还是比较值钱的,价格十分地不便宜,绝大部份平民看来是“消费”不起的,他们的最终结局,仍然只有饿死和被吃两种。
而相对来说,唐军则能从关中以外的地区得到一定补给,情况稍好,完全没有外援的齐军就惨了,以至于在外界略带夸张的传说中,已经到“尚让厨中食木皮,黄巢机上刲人肉”的程度了。
此时此刻,黄巢与尚让等大齐朝的决策者们,肯定感受到了越来越严重的粮食危机。打破封锁,夺取饷源地,成为大齐帝国决策层的共识。从紧迫性来说,已经是到了有把握要上,没有把握毛着胆子也得上的程度!于是他们审视一番,发现在大齐控制区的周边,最富庶的地方莫过于河中,那么驻地紧靠河中的同州刺史朱温,自然而然地就担当了头号抢粮重任。
早在中和二年(公元882年)二月,就在朱温攻占同州后没几天,便发兵东进攻向河中。此时河中节度使王重荣有兵三万多,实力差不多是朱温所部的十倍,王重荣本人也并非无能之将,并且据有黄河之险。因此在其严密设防之下,朱温率齐军刚一伸头,便撞上了铁壁,碰了个头破血流,只得撤回同州。朱温与王重荣的第二次交战,因兵力不敌,再告败绩。
三个月后,伪齐帝黄巢策划发动了一次大规模的反攻,以大军进逼兴平,大唐泾原、邠宁、凤翔三镇兵马迎击不利,被迫退守奉天(关中的,不是沈阳那个)。黄巢一击得手,随后命尚让率齐军主力进攻占据东渭桥的保大、定难两军。六月,在尚让攻击下,差不多已经沦为齐军出气筒的保大、定难两军,保持了非常稳定地水平发挥,依旧像以往一样不堪一击,几乎一触即溃。于是他们一面仓皇北撤,一面向灵感寺的王总司令求援。
如果是两军交锋之时要王总司令大喝一声:“兄弟们,跟我上!”王总司令还真没那个胆儿,但如果这句话换成“小的们,给我上!”,那就难不倒王总司令了,这句话王司令喊得非常溜索。
于是王司令接到求援之后略一琢磨,顿时想起一件事,河阳节度使诸葛爽的人不是到潼关了吗?很好,来得很及时,那么要证明你还有忠心的话,就“给我上”吧!
于是,在王铎的严令下,朱温的老相识诸葛爽率河阳军西出潼关,牵制齐军行动。作为对应措施,黄巢也急命朱温南下截击诸葛爽,保护尚让大军的侧翼。两军交战于潼关以西,老滑头诸葛爽不敌朱温,败进潼关闭门不出,同时紧急向河中王重荣求救。
王重荣这个人还是比较讲义气的,得到了诸葛爽的急报后,立即抽出了几千骑兵前往救援。他与诸葛爽商定:河中骑兵将西渡黄河,绕到朱温部之后,与河阳军东西对进,灭掉齐军这员悍将!
但是没想到朱温的反应更快,他迅速分出一小队人马,虚张声势,将诸葛爽吓阻于潼关之内,自率其余军队设伏于黄河渡口。等河中军渡过一半时,朱温伏兵突起——这就是兵书中常说的半渡而击——于是王重荣战败,只得撤回河中。这次会战,可以说是朱温的一次超水平发挥,以微弱的兵力连败河阳、河中两军,使尚让大军东顾无忧,有力地策应了齐军主力的行动,也在与王重荣的交手中扳回一局。
这么一来,尚让就立刻乘机一路北上,唐军则节节败退,齐军一直追击到宜君寨。然而,转折也在此刻不可思议的发生了:据史书说,882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比以往更早一些。时值六月盛夏,就突然降临在了陕北高原。不但早,而且大,据说短短几天内,积雪厚达尺余,完全没有做好防寒准备的尚让大军大批冻死冻伤,减员达到百分之三十,瞬间丧失了进攻能力,只好匆匆撤回长安,齐军这次大反攻只得半途而废。
这件事非常诡异,六月飞雪,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天大的冤情。而更诡异的是,面对突如其来的严寒,伪齐军伤亡惨重,可唐军为何就没有冻死冻伤的记录?然而也不像是王铎打了胜仗,因为如果是那样的话,这一定会在史书中大书特书。总而言之,这是一个难解的谜,作为后来人,史书既然这样记了,也只好姑且这样信之。
由于西线唐军乘齐军北上受挫,再次攻抵长安郊外,长安的齐军略经休整之后,黄巢又将打击矛头对准了西线,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七月,齐军与凤翔军大战于京西涝水河畔,凤翔节度使李昌言战败西撤,齐军推进至武功。王铎急命常败之师保大、定难两镇赴援,但新任保大节度使东方逵(前节度使李孝昌的去向史书未曾记载)拒不从命,定难军拓跋思恭的态度本书前文有详说,不必赘述,倒是立刻率部一万八千人出发,但是走得虽早,却也知道自己的能耐,所以一路拼命磨蹭,拖延时间。
不过,齐军的攻势虽然表面凌厉,其实已难以为继,粮饷不足,就是其硬伤。这时,同州的朱温,侦知河中的一批粮船运粮到夏阳渡口,立即出兵袭击,一举夺取粮船三十艘。王重荣闻报,亲率大军赶来救援,朱温来不及将粮食搬回,兵力也不敌,只得将粮船凿沉,退回同州。
等王重荣赶到夏阳渡口,朱温已不见踪影,只能看见河上漂着的少许木屑和粮袋,勃然大怒。王重荣终于下定决心,要不惜代价,拨掉这枚眼中钉,他集中了河中军三万人,围攻同州,不破不休!
王重荣一认真,朱温麻烦就大了,他兵力太弱,无力打退河中军进攻,只得上表向长安的大齐皇帝请求增援。
令朱温心寒的是,一封告急表章送了出去,却如石沉大海,渺无音讯。朱温急忙又送出了第二封、第三封……旬月之间,朱温十上表章,但没能向长安要来一兵一卒。而在王重荣方面,却迎来诸道行营都监杨复光所率的忠武八都,以及荆南等路援军一万余人,同州齐军的处境越来越困难。
这下朱温真急了,他通过信使一打听,原来他的表章全让大齐中央分管军事的左仆射孟楷给扣下了,根本没让日渐昏庸的黄巢知道!不但如此,孟楷一来二去,发现扣压表章是件很安全的事后,还带着恶意的快感,乘机狠狠批判了朱温同志主观不努力,客观找原因的失败主义论调!你朱温不是很能干么?要想解围就靠自己吧!
不管谁处在大齐朝同州刺史的位置,都得让孟楷孟仆射给逼疯了,何况现在这位朱刺史也决不是从前郭汾阳、今后岳武穆一类的可以忍辱负重,宁君负臣、臣不负君的千古忠良。他当即气得大骂孟楷不是东西,对伪齐朝渐生二心。
此时朱温手下有两个和他想到一块的心腹。一名胡真,原为江陵县吏,放在现代就是低级公务员,此人在黄巢军克江陵时投入朱三帐下,因其体貌雄壮,精通骑射被朱温提拨为小校;另一个名谢瞳,福州人,原是屡试不中而滞留长安的举子,黄巢入京后投齐,当了朱温的谋士(话说如果他投齐晚一点儿,估摸已经是尚让刀下的冤魂了)。
如果不是碰上天下大乱,这两人的社会地位都会比朱温高,至少属于饿不着也冻不着小康阶层。他们参加齐军本属无奈,也并不看好齐朝的前景,现在见老大似有降唐之意,便极力为他鼓劲打气,争取从黄家跳槽回李家,搏一个更好的前程。尤其是谢瞳同志,作为文化人,更为朱温提供了降唐的理论依据:“如今将军虽力战于外,只要庸人制之于内,岂能有所成就?当年章邯就是因为这种原因而背秦降楚的。”
而另一个劝朱温降唐的主要人物,就是李曜面前这位朱温的最爱,决断大事常常比朱温更准确的张夫人。张夫人出身于官宦之家,政治观点属于天然的大唐保皇党,不管是出于感情还是出于理智,她都更不愿意夫君继续作“贼”,故而也连忙抓住这个良机,劝他及早和黄巢脱离关系,回归“正道”。读者诸君尽知,朱温对张夫人的话,多数时候都是言听计从的,此时自然也不例外。
差不多与此同时,颇具远见卓识的大唐都监军杨复光,也发觉朱温有可能被劝降,便通过王重荣遣使秘密招安。
有了孟楷的“推”,杨复光、王重荣的“拉”,以及胡真、谢瞳、张夫人等人的劝戒,三方面的共同作用下,本就不是什么忠良的朱温,终于作出了一次对他一生影响巨大,对历史进程影响更深远的新选择。
打进同州后的第七个月,九月十七日,朱温召集将校开会,他先以“沉痛”的心情向大家阐述了目前强敌环攻、内无粮草、外无救兵的危险处境。虽然这些情况众将校也是心知肚明,但现在见主帅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便愈觉前途暗淡,意志消沉。朱温见铺垫的功夫已经做足,突然话锋一转,声泪俱下地发表了一通对大齐朝而言极不和谐的大爆料,将孟楷的公报私仇,和黄巢的昏庸无道声泪俱下地做了长篇控诉!他声明:除非倒戈降唐,别无活路!
众将校闻言一惊,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下边作托的胡真、谢瞳已高声响应:“黄王不仁,不能怪大帅不义!我们永远听大帅的!”
后知后觉的监军宦官严实这才发现风头不对,他来不及做什么反应,便被朱温下令拿下,当即处斩。其余诸将校,如朱珍、庞师古、丁会、邓季筠等人,多是朱温亲自提拨,跟随多日的亲信,除了一个马恭不愿投降被杀外,都很识时务地跟随朱温倒戈。
随后,朱温大开城门,率谢瞳等人携降表和严实的脑袋出城叩见王重荣。因为朱温的母亲也姓王,这个很会讨巧的前大齐同州刺史当即便认和他毫无血缘关系的王重荣为舅父,恭敬有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