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令先的得意只维持了短短的三天。
他以为的“天威所致,凶狄遁逃”,实际上是“抢够本了,战略转移”。在这三天里,萧令先的底气十足,一面下令统计本次俘获、损伤、奖励,一面下令下诏责问青牛部,同时要派使巡谕诸狄以作威慑。
因为是天朝“胜利”了,而且蒙受了一些损失,所以萧令先要求诏书的措词要强硬。李神策明明白白翻了个白眼,只是当时萧令先正在慷慨陈词,没有看到。李神策对于狄部的了解比别人都深刻,即使他没有像郑靖业那样差点把狄八部给玩死——最近几年他的心力都用在这个上面了,明明白白地感觉到了这其实的不对劲。
与萧令先相比,郑靖业、蒋进贤就老成多了,他们提出:“圣人,边民受难,请先抚之。”
萧令先才想起来,他一激动,当看着战争胜利的结果,忘了自家百姓还在受苦受难。这才令安抚臣民。
郑靖业又提出:“三城被焚,宜重建,谨防狄人再范。”
萧令先一脸便秘,显然,他又没想到。不过丞相就是干这个活的,郑靖业提醒了,没耽误事儿就好。再让郑靖业与有司合计筑城的费用,如何迁民实边一类。
如果御座上坐的是先帝,郑靖业肯定不敢这么干,这样一条一条地拎出来,那是在红果果地打皇帝的脸,证明皇帝无能想不到这些问题。遇上先帝,郑靖业会写个仔细的条列,用词委婉地做一份计划交给皇帝,让皇帝去宣布。对现在的萧令先,郑靖业已经失了这份耐心。
所以说,有时候别以为大臣什么事都提出来了就是真的为你着想了,同样的事情不同的做法,里面隐藏的心意是不同的。
萧令先这菜鸟哪事老狐狸的对手?他见庶务已经安排妥当了,又沉浸在对狄胜利的喜悦中了。只要是雄性,就难免会热衷于激烈碰撞带来的快-感。尤其军事的胜利还能带来政治上的收获,接着滚雪球一样的引来更丰硕的成果。青牛部进犯,也算是给萧令先敲响了警钟——不可疏忽了边事。
萧令先督促着中书舍人写诏书。
写诏书是个技术活儿,尤其是对外,不但有各种措词的问题,还要考虑到两国之间的历史渊源与恩怨情仇。池脩之、柳敏转岗,只剩下蒋卓与郑文博两个中书舍人,这两个人硬着头皮写好了草稿,萧令先看了还觉得不满意。他觉得没有把他的意思给完全表达出来。
郑文博是个实诚孩子,闷头不坑声。蒋卓坏一点,恭恭敬敬地请示萧令先:“臣驽钝,请圣人明示。”萧令先的文化水平绝对不及蒋卓,他只觉得不好,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好来,只好赌气似地吩咐蒋卓:“你去一趟鸿胪那里,问问李神策狄部的情况,重新写了来。”
蒋卓答应一声就收拾好文具去找李神策了,实际上他是在磨洋工,一点也不肯出力。不为别的,就因为在蒋卓看来,你好歹是个皇帝,咱先写道诏书抚慰边民好吗?你被人屠了三座城啊!难道不该先安抚民众、查一查青牛部发的什么疯吗?
郑靖业与李神策已经分别在做这件事情了,以前对狄部不算忽视了,却由于距离的原因没有过分关注,也不可能把重点全放到这里。狄部其实挺大的,事务千头百绪,难以全盘掌握。现在有了一个清楚的目标,调查起来反而容易。
先是,郑靖业接到了张进书的报告,抓到了几个掉队的青牛部伤兵,问了个大概,道是八部齐犯,以一个改了原先图腾,而以双头鹰为新图腾的部族为核心,大家都听双头鹰部头子的话。狄人语言与天朝语言殊异,用意译来翻译,其主自称为“神命统治天下四方之主”。张进书还没有抽风到这样称呼他,除了汇报情况之外,一概称之为“双鹰王”。
郑靖业拿到情报,觉得这样也算合情合理,却没有马上报给萧令先,他还有情况没搞清楚呢。下令张进书继续审:双鹰王统一八部了吗?如果统一了,之前八部分别遣使进贡是障眼法吗?怎么能表现得这么自然?还有就是,能统一八部的王绝不可能是什么庸才,必然有一个大计划,他令青牛部打了头阵,攻其不备取得大胜,为什么胜而后遁?为什么没有展开一个大的进攻计划?如果是八部齐进,取得的战果肯定不止这些——那么,他为什么不这样做?
张进书接到郑靖业的密令,很快再次提审俘虏。玩计谋猜人心,张进书是非常信服郑靖业的,哪怕本来觉得青牛部的俘虏已经交代得很痛快、很详实了,还是一一逼问。青牛部的俘虏本来也不是什么心机过于深沉之人,开始是骗了张进书,但是在张进书照着郑靖业的密令一一盘问之后,脸色变得张进书都看出这其中有猫腻来了。
这年头可不讲什么人权,刑讯逼供是常有的事情,衙门里审案,还规定了可以用打板子的方式问讯。当然,老虎凳、辣椒水、烙铁、皮鞭什么的是法律明文禁止的,不过如果你只是小小用那么一下,也很少有人会抗议你凶残,只有当你沉迷于开发新刑罚又或者弄出人命来了,才会大大提高被参劾的可能性。
青牛部被张进书用比较粗糙的刑罚折磨着,终于撬开了嘴巴。
郑靖业也就接到了八百里加急的情报:双鹰王开始统一战争了。青牛部是不愿意跟双鹰王混的,反抗了一回,打不过双鹰王,于是决定西迁,越过一道天然的障碍——大青山脉,往更西的草场去。哪怕对于逐水草而居游牧民族来说,迁徙也绝不是旅行,这是一场残酷的自然淘汰,老弱病残不用说了,连牲畜都要被“天择”一回。
为了增加迁徙的存活率,青牛部需要准备更多的物资,于是在假意臣服之后,悍然发动了以抢劫为目的的袭边行动。反正等会儿就要跑路了,也用不着跟天朝睦邻友好。抢了一把就跑,如果能嫁祸给双鹰部就更好了,两家对掐,他正好能够取得一个喘息的机会。
照青牛部对天朝的认知,遇了这样的事情,他们一定会内部先吵一回。双鹰王虽然讨厌,但是眼光还是有的,他曾说过,天朝好磨蹭。等天朝吵完了,必定要暂时收缩准备一下,然后才是作出反应,先问责,再报复。等这些步骤履行完了,青牛部早在新的草场安了家了。
郑靖业心道:好的不灵坏的灵,还真让七娘给猜着了。下令给张进书:递解俘虏入京。他自己揣着报告去找萧令先,哪怕已经萌生了炒掉老板的心意,在这个时候国内还是不能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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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令先在跟蒋进贤大眼瞪小眼,一旁的蒋卓觉得他完全不用再写废话了:从蒋进贤的情报网来看,青牛部早跑得没影儿了。
傅宗铨正在耀武军呢,青牛部就从他的驻地不多远的地方跑过,他不抓俩掉队的都对不起他自己。傅宗铨远没有郑靖业这么老练,没有听出俘虏供词里的破绽,但是作为一名扎根边塞的职业军人,想依靠着军功+朝中有人+家世,风光返朝的有为青年,他还是颇为认真地熟悉了一回边塞环境。他发现青牛部撤退的方向与他们在这个季节放牧的草场方向呈了一个一百三十五度的斜角!
青牛部要跑,这不科学!
郑靖业就是在这个时候过来的。
萧令先看到郑靖业有一种看到救星的感觉,他一点也不肯相信青牛部不是被他的天威吓跑的:“太傅,蒋相说青牛部是有意逃遁,不是定远军之功,此话当真?”蒋进贤还要追究定边军的责任哩!三座边城被袭,定远军就在旁边,耀武军还抓了几个俘虏呢,定边军这个主力居然什么战果都没有。
郑靖业黑着一张脸道:“圣人,事情比这个更糟。威远军张进书来报,青牛部是有意迁徙,他们是被双鹰部逼的,双鹰部行将一统八部,哦,现在最多只有七部了。”
萧令先奇道:“李鸿胪给我的条陈上没有什么双鹰部啊!”
“是新改的名称,其王野心勃勃,只恐实力亦是不俗,狄人本有八部,其余六部岂会坐视双鹰吞青牛?青牛远遁,显是其余六部也是力不从心。”
萧令先惊道:“如今边境从此多事矣!可恨我内务尚未如意。”
郑靖业心说,这话多新鲜呐,虽然要办一件事情的时候,最好是能够全力以赴,可是一个这么大的国家,每天都有这么多的事情,一个当皇帝的,眼睛里怎么能只看到一件事情?哪怕认准了某一件事,也得有那个心力接受其他事情的发生。
蒋进贤心说,你还惦记着括隐啊?你二不二啊?
作为世家的一份子,蒋进贤对于括隐也不是毫无理智地抵触的,有时候他自己都觉得需要括那么一下下,就当减肥吧,有利于身心健康。可对上萧令先这样不但要你减肥,还要你割肉,这就让人非常不愉快且不能接受了。
蒋进贤暗恨:你就再做做白日梦吧,我靠!魏王这个小王八蛋他怎么还不动手?别害怕呀,只要你敢到宫门前一喊,咱们一定不会护驾,你就现在冲上来把他从椅子上揪下去,自己坐了,大家也只有拜你的份儿。
没错,蒋相遇到了一个世纪难题: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名正言顺地废除萧令先的合法地位而另立新君了。这个难题不但是蒋进贤的,还是郑靖业的,郑靖业他还是顾命大臣,更不好意思明着反对萧令先。谁挑头,得益的是大家,损害的是自己的名声,所以虽然看萧令先各种不顺眼,还是碍于“名声”二字,不肯贸然动手。这里面郑靖业比较不着急一点。
郑靖业道:“臣已令张进书解递顽狄入京细审,先问明了情况再作打算。圣人,眼下该把不相干的事情都先放一放了。一青牛部就能屠灭三城,若八部一统,秋高马肥来犯连,抢了就走。追,是追不上了。尤其北地苦寒,秋冬无法深入敌境。”
萧令先恨恨地道:“蛮夷无耻!”忽然道,“眼下却是春天,春夏可开战否?”
郑靖业的职业规划里,是有跟狄人打一仗的打算的,那是狄部分裂的情况下,现在他却不肯妄动了。郑靖业的人生目标是舒舒服服地过下去,可不是搞冒险。
郑靖业立陈不可,因为:“圣人知道现在狄人的主力在哪里吗?”如果俘虏所言属实,那么狄人内部的统一、并吞,必然会影响到他们生存的地点,一去扑了个空,还是客场作战,不找死呢吗?
萧令先道:“那就再发使催张进书把人解递进京。”
郑靖业答应一声,不作无谓之争,又道:“如此,则发往狄部的诏书就要缓一缓,问明了情况再写,否则恐狄人耻笑。”
萧令先无奈地同意了。蒋卓得到了解放,舒了一口气,对上一个中二青年皇帝,工作压力略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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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牛部的俘虏很快被送到了京里来,张进书抓到他们之时他们就受了伤,又被张进书不那么和谐地审了几回,虽然也有吃有喝给裹伤,青牛部诸人的精神还是很萎靡。狄人之中会讲天朝语的人也不多,鸿胪寺又派了翻译来供审讯之用。
萧令先亲自带着郑靖业等人去审问俘虏,狄人的情况如何,直接关系到萧令先的计划能否如期展开。萧令先算是发现了,不把这外面的事情给解决了,他是定不下心来处理内政的。
由于种种原因,青牛部的俘虏被关到鸿胪寺特意僻出来的一所小院里,派上重兵看守。鸿胪寺就没关过犯人,在这个方面经验稍有不足,这事儿难不倒李神策,他打了张欠条,从刑部牢里借了几副脚镣,加坠铁球的那一种。其他的待遇完全称得上是优待俘虏,除了没给他们洗漱用具。
萧令先等人在正堂坐定,几个强壮军卒把人给架了过来。此时天气渐渐暖了起来,俘虏们一进屋,屋子里的味道也丰富了起来。萧令先差点没被熏趴下,强忍着用手帕堵住鼻子的冲动,摒息问道:“你们可是青牛部之狄?”
大约是被张进书给打怕了,青牛部的俘虏也不敢再耍滑头,称得上是有问必答。何况从张进书的态度里,他们感觉到天朝似乎对双鹰王更感兴趣一点,也就乐得配合审问,大有把责任都推到双鹰王头上的意思。
萧令先问了几句,憋得脸都红了,忙把嘴巴闭上,勉强呼吸了几下,又示意郑靖业和李神策来问。
郑靖业比较关心的是:“尔等受双鹰部逼迫,为何不请内附?”他常玩的把戏就是蚕食狄人力量,他也被熏得够呛,不过掩饰与忍耐的功夫比萧令先好多了,看起来还是一派从容自然。
李神策也很奇怪这一条:“内附之后,尔等部民衣食有着,总好过逐水草居,部族贵人亦得安置,生活优渥,强于幕天席地。”
青牛部一脸“你们很坑爹”的表情,诚恳地道:“我们好歹也是一大部,岂肯被人吞并?”(双鹰王==!)
“投奔南朝会被收掉部众,成个空架子。”(郑靖业==!)
“虽然能有爵位也会被瞧不起。”(世家全体==!)
“就算还有人愿意结交也会三天两头被人告黑状。”(梁横==!)
“南朝人最狡猾了,一点也不可靠。”(萧令先==!)
“我们只要往西走就有新家园,能自己做主,有自己的部族和牛羊,高兴了就唱歌跳舞,不高兴了就抢抢劫,弄得别人不开心来娱乐一下自己,所以,为什么不选自在的日子过?”
众人:“……”
虽然很想把这几个人剥皮拆骨,郑靖业还是忍着询问了许多关于双鹰部的信息。青牛部非常配合地提供了详细资料,原来双鹰王还不到三十岁,生得英武不凡,更兼胆大心细。就是那种七岁能拳打南山猛虎,八岁能脚踢北海蛟龙,九岁虎躯一震小弟拜服……的人。他还尝乔装入南朝观察,就是萧令先还称赞为“壮武”的那个狄人使者。
萧令先后悔得想扇自己嘴巴,李神策气得想剁手——次奥!老子当时看出他不对来了,怎么就没把他扣下来呢?
“从南朝回来他就开始四下出击,几部都吃了他许多的亏,青牛部离他最远,到今年才被逼勒,族里一合计,就走了。”嗯,临走收拾收拾行李,顺便到南边邻居那里有借无还地借点盘缠。
【这才几年啊?】萧令先各种羡慕嫉妒恨:“他用了几年就一统八部了?”就绝对面积而言,这位双鹰王的疆域比萧令先的地盘要大得多。【狄人怎么就出了这么一个人物来了?事先一点儿风声也没听到。】狄人出了英主,是不会事先跟你打招呼的。
“是七部,”俘虏强调,“我青牛部才没被他吞了哩!”然后才解释,“他准备了好有十年了,拿下那些软蛋有什么好稀奇的?”
双鹰王坑爹啊!这货用了十年时间去准备,然后用三年时间蚕食七部,最后一举攻灭诸狄,因为地理原因只跑了一个青牛部。太狡猾了!因为之前七部都在,天朝内部又有诸多事情发生,竟然让他给瞒过去了!
李神策与郑靖业两个从来不吃亏的主都被他给狠坑了一把,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
蒋进贤很生气地道:“尔等受双鹰部逼迫之时,怎么不向天朝求援?”好歹能给你们一点军援啊?
“南人多奸诈,不定又借援救之名做些什么坏事了。”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有多坏!
蒋进贤被华丽丽地鄙视了。
郑靖业华丽丽地无语了,手最黑的就是他!八部狄里许多上层提到他就头疼,一点也不想跟他打交道。就怕让他帮忙,最后弄成引狼内室,仇人让他给干掉了,自己也成了添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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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过俘虏,朝廷政策又是一变,萧令先能拿的最有用的主意只有一个:下诏责问双鹰部。
你怎么能够随便吞灭其他部族呢?赶快道歉!不要乱吃东西,都吐出来!
天朝人很爱干的一件事情就是“复故国,继绝嗣”,这是一件大功德,也是对外战争的一个好借口。
双鹰王一世英明,也被青牛部摆了一道,到嘴的肉没吃到,还提前暴露了自己,心里正不痛快呢!回书曰:狄人自来是一家,阴天下雨打孩子,老子闲着也是闲着,你们表干涉他国内政!再搞霸权主义我揍你!
狄人没有文字,文盲率比天朝高多了,还是借用的天朝文字,这封国书的书法在郑靖业眼里拙劣异常,还把他给气到了。不单是郑靖业,朝廷上下都被气到了,因为双鹰王投来的国书也自称为诏,是他下诏给萧令先。这份国书比萧令先给他的国书要长两寸、宽一寸。
他自称“天之所生神命统治天下四方之主”,按照此时从右往左、竖行书写的行文习惯,他的称谓比萧令先的称谓要高两格。这是红果果的挑衅!管你忠臣奸臣贪者廉者,只要不是个软蛋,或者不想被人说软蛋,就绝不能容忍一介夷狄如此挑衅!
但是仗也不是随便打的,萧令先气坏了,抖着手指着群臣道:“你们说,你们说,这还能容忍吗?”
不能忍,坚决不能忍!
魏王首先出列跪倒,慷然请缨:“臣请提一支军,为圣人削平逆狄,献俘阙下!”
萧令先很开心,还是摇头,他不忍心他哥上战场冒险!一见他亲爱的五哥不顾个人安危,萧令先倒冷静了下来,很感动地道:“杀鸡焉用牛刀,魏王有心,佐朕治平天下即可。”非常非常地有手足情、同胞爱。
魏王固请,萧令先道:“先不急,大军出动,总要准备粮草的,再致国书于双鹰王,责其无理!”嗯,他总算记得打仗不是随口一句“代表月亮消灭你”就能坐收战果的了。
魏王很郁闷,他想着立军功,建立个人威望,也有“兵谏”的资本的,没想到十七郎这样狡猾警惕,居然不许!为此,他不惜向郑靖业赠送厚礼,又收买梁横等人,又向徐莹、徐少君、陈美人等人送去珠宝首饰,活动来活动去,得到一个“先帝以家国相托,不忍置五哥于危地”的原因来,真是哭笑不得!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心还是假意啊?!反正结果是魏王的阴谋没有得逞,他很生气!
更让魏王生气的是,他没有被派去领兵,但是他的族兄弟、族侄、侄孙、族叔们都被萧令先很派了几个人到前线去锻炼!【我就知道十七郎这个小王八蛋不是个好东西,脸上挂笑肚里藏奸!十几个兄弟,人人使尽浑身解数,最后就他当上太子了,可见是最坏的那一个!】
萧令先还真是担心他的安危,但是族亲们又不一样了。
本来,萧令先就打算重用宗室的,因为他发现,他还有一支势力可以利用。宗室与他同姓,相互之间有着天然的联系,至少在对世家这件事情上,他们的利益是一致的。虽然有郑靖业,但是如梁横所说,宰相求稳,且萧令先也看出来了,郑靖业到底根基要浅些,萧令先需要更多的助力,以抑制世家、制服世家。
宗室发展至今,已经形成了一股宠大的力量,从人数上来说,萧氏宗族已经超过了任何一个世家了。没办法,国家替他们养孩子。虽然到低级爵位的人那里,日子已经过得非常紧巴巴了,有些萧氏族人穷得连乡间土地主都不如,可他们还姓萧。更不用提魏静渊改革之前几十年里一直世袭的王爵了,他们经营了三、四代,人力、财力皆是不俗,更有宗室的金字招牌。也就世家能瞧不起他们,换个人你试试!
就算出小概率事件,自家亲戚也能出几个英豪来!
许多宗室都遣自家子弟入京来谋发展,梁横作为萧令先亲近的人儿,也没少收礼。梁横一想,对啊!宗室!他们可用呢!他们姓萧,与皇帝的血缘却远,篡位的危险也小,还能出力。便一力掇撺着萧令先用萧家人,他打的好主意,用宗室出了力,自己来摘个果子,还有举荐之功。
萧令先正有大用自家人之意:世家人能做官,凭什么宗室不能?
两下一拍即合。
魏王自请领兵的时候梁横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听到萧令先反对,梁横才放下心来,特意申请跟萧令先谈个话。却问出一句“先帝以家国相托,不忍置五哥于危地”来,梁横真是哭笑不得。
就梁横本人而言,他是一点也不肯相信异母兄弟的。魏王在他眼里,那就是个坏人,可萧令先他相信,至少是口上关心,不肯让魏王吃苦。梁横也就顺着他说:“魏王之志虽然可嘉,却是身份贵重,不宜冒险的。然而,圣人也不能把事情都交给外臣啊!”顺势引出了宗室的话题。
正中萧令先所想:“卿知我!”
果然,众多宗室都是不好惹的,这里面有很多是日子已经过得紧巴巴的没落宗室,但也有许多是次子、庶子,还有次子的次子,那能拿到爵位的机会就更小。爵位只能传给嫡长,剩下的人也要有个出路啊!千万别胡乱惹他们,一个光头宗室说不定他爹、他爷爷就是一地藩王,是皇帝他堂叔堂伯。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萧令先对宗室的任命居然没受到太大的阻力,只是秦越尽职尽责地劝了一句:“诸多宗室未谙兵事,不可拿性命冒险,还请圣人先考较一番,再定去向。也许有长于文事而其才不在兵事的呢?”
萧令先的头脑才冷静了下来,一番考察,选定了年轻力壮又态度比较好的十几个宗室,给了基层的军职让他们去锻炼。难为他现在懂了,不宜大批量地破格提拔年轻人。
萧令先之计得逞,与梁横两人都很开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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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个二货开心的时候,一群“真正忧国忧民的人”正在苦逼着一张脸!
郑琰被她爹打包过来的时候还一头雾水,一个劲地问池脩之:“先为阿爹庆寿?为什么要提前两天?”一直都是过正日子的啊!
到了娘家才发现,特么来的根本不止她们,除了郑靖业、郑琛、郑德兴等郑家人,还有蒋进贤、蒋卓、李神策、叶广学、李幼嘉、于元济,连陈庆成这个霉人都来了!
这到底是要闹哪样啊?
更让人吃惊的是,郑琰居然被他爹暗示一起去书房讨论问题!虽然她也常进她爹的书房听八卦,可现在的情况它不一样啊!
郑琰进入书房,也让众男人大吃一惊!不是说男女不能见面,如果这是郑琰在主持一次宴请,作为女主人,她完全可以合情合理合法地出现,再熟悉一点,全程跟大家吃个饭、看个歌舞然后跟老公一起跟大家道别都是正常的。可大家这是在找个理由商量政事啊!拉个女人来算什么?当然,如果出席的是个公主,大家就能有意忽略过去,萧家女人,大家懂的。
难道现在丞相家的女儿也一样凶残了吗?
郑琰坐到池脩之的身边,满腹好奇却保持着面瘫状。
郑靖业也不做解释,只说了个简短的开场白:“国家从此多事,我等还须戮力同心。”
蒋进贤仗着自己年纪大,很明显地往郑琰那里看了一眼,才慢条斯理地道:“郑公的意思是?”
郑琛代父亲回答:“十几个宗室放到疆场,那是派去了十几个祖宗。边事如此,政事,只怕也不远了。”
蒋进贤默。
叶广学嘿然道:“得啦,少磨蹭了,在座的难道有谁近来没跟宗室接触过么?谁又没有被他们告求过?”
行了,都快穷图匕现了,都不要装得太假了。真要让萧令先培养出一批宗室的人才来,大家都要一块儿倒霉。这已经不是对付一个小皇帝,大家凭默契就能收拾得了,现在是要对付一大批人,其中不乏老奸巨滑之辈。
李幼嘉道:“宗室尊贵尚且奋勇,我等惭愧,亦当效之!”
李神策眼中划出一丝笑意,这个,他笑的时候谁看谁觉得嘲讽,蒋进贤叹道:“是啊,我等世受国恩,岂能畏惧?傅宗铨业已在彼,只是圣人似乎对他有成见呢。世上当有更多欲建功立业的好男儿,总有圣人不讨厌的。”
于元济缀上一句:“也要圣人乐意,还有,军中空职每年都有,却不算很多。”下手晚的就木有了。
虽说不磨蹭,一个个说话都还是用着各种修辞手法。郑琰一直闷声不吭,现在是听懂了。大家都要派人去跟宗室抢地盘,各凭本事,同时,世家与郑党要在一定程度上守望相助。
但是,这里面有一个大问题:萧令先。拉了一堆宗室的萧令先,如果他不同意,在许多关键位置的人选上,还是通不过的。萧令先真的找对了外援!叶广学曾想让魏王与宗室套关系,但是,魏王也不能给宗室比萧令先更多了。宗室们也不傻,一个是看得见的实惠,另一个只是白条许诺,还要你冒险跟着造一把反,不划算。
于是,得萧令先信任,又有竞争力的年轻人,还能为郑党、世家都肯妥协接受的,就是池脩之了。现在还看不出来,一旦宗室里有人冒头了,池脩之就必须出来扛住!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你想发展,怎么能不出力呢?别说你爹是李刚了,就算你爹是先帝,自己不努力,瞧,这群奸臣抱团刷你来了!对吧?萧令先君?
毫无疑问的,这个提议大家不答应也得答应。同时,郑党也没有足够的后备资源,这就要用到世家的积累,双方一拍即合。然后发现,其实自己跟对方,咳咳,还是有某些相似的地方的。至少吧,他们没那么二!
李神策咳嗽一声:“眼下狄人之事迫在眉睫,双鹰王桀骜不驯,必有一场大战。自古,军功最重!”
老家伙们一齐开动脑筋,哪怕要让小辈们上前,他们也得把大方向给把握住了。郑靖业对狄经验丰富,李神策苦心钻研,大家对这个神仙还真是服了气了,郑靖业是丞相,关注狄人是应该的,李神策当初还是个群众,就把目光放到北方,真是不服都不行。
由于审讯的时候在座的并不是所有脸都在场的,首先是介绍双鹰王,主讲是蒋卓:“……并吞诸部之后,不许着华衣、进美食,部民不得识文字、不得筑屋,辫发着裘,习骑射。”
陈庆成皱眉道:“果然是蛮夷,秉性凶残,不思开化,真是没脑子。”你带着一群野兽能成什么事啊?这样能有一个有效的组织吗?你的国家能长治久安吗?他的观点是绝大多数人的看法,农耕民族是先进的,游牧民族是落后的,落后的想要发展,就要学习先进的。从民族发展的角度来看,这个观点是完全正确的。
郑琰却脸色苍白,池脩之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不安地看了她一眼。这个动作被很多人捕捉到了,也悄悄看她一眼。当许多人一起做某一个动作的时候,效果是惊人的。
李神策意味深地问:“怎么了?”
“一代雄主,”郑琰很肯定地道,“他不是没脑子。要战,要战胜,他靠的只有一条,他们是蛮夷!悍不畏死!什么文明开化,等他打赢了再开化也不迟!就算一直不开化,他抢了就走。草原地广,那地方现在开疆拓土了去也是块鸡肋,食之无肉、弃之有味。朝廷就算是剿了它,剿完了也难守住。打完了,还得走。我要是双鹰王,就一个劲儿地打打打,以战养战,鸠占鹊巢了之后再示以所谓仁爱之心。”还要养几个没节操没下限的文痞给捧个臭脚、造个光辉的有神话色彩的祖先,把有理想有坚持的人统统杀掉。
人家现在要的是生存扩张,发展什么的,以后再说。
李神策拍拍拍地拍了三声巴掌,只说了一个字:“高。
蒋进贤是最先反应过来了,心里问候了郑靖业全家,我就说这女人不是好人!可恨大家有什么事的时候就想,郑靖业会怎么做呢?翻过来倒过去地掰扯,到头来却根本没猜中,也没见他身边再有什么智囊门客,原来他把个大凶器就这么养在家里,一养十几年!
郑靖业笑了,经此一事,这些男人就不能再小瞧她闺女!他当然要培养女婿,池脩之却有一条大缺点:家族人丁不旺。要发家,郑琰就得帮衬着。池脩之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要外出打怪升及赚声望,池氏在京的代表就是他闺女。他得让郑琰以一个独立的政治势力的姿态出现在世人面前,这样才更方便她去斡旋、去交游。
有些人,你可以困住他,让他做附庸,这没关系,有些人则不行,他们天生就是要展翅高飞的,那就给他们创造条件。郑靖业在这方面看得很开,有些人压是压不住的,压了这一个,他不出头,自有别人出头。何必不结一善缘呢?比如李幼嘉,他就培养着来。比如池脩之,他还是培养着来。比如郑琰,继续培养。
看开了,就大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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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琰一点也不觉得骄傲!看出危险来有什么好骄傲的?在座的人里,至少她爹和李神策都能看得出来,池脩之、蒋进贤也不是无知无感的人,就算是方才鄙视双鹰王的陈庆成,也绝不是一蠢到底的。
郑琰在焦虑,眼下的情势,顶着这么一个二货皇帝,大家就得合作,可郑党这样的新兴势力比不得世家根基深厚。如果是郑靖业跟单独哪一家合作,他能把这一家坑得死去活来,但是,当与整个士族集团合作的时候,就显得势单力薄,争取主动权比较吃力了。
怎么样能摆脱现在的困境,又不陷入到另一个困境里,这是一个难题,需要竭尽全力地去克服。
郑琰动动嘴唇,说出来的却是:“下面要怎么办?”
对狄人,李神策是有相当大的发言权的,他先小捧了郑靖业一下:“郑相先前做的就很好,以计间之,华服美食软其心志,教化其民使向天朝。眼下,唯有一战而已,万不可心存侥幸。要抚,也要打服了他才行。幸而圣人也有兴兵之意,我等尽力而已。狄人原来能分八部,以后也能再分!便是现在,难道被夺了权柄的人会甘心?”
郑琰默,这只是她的初次登场,以后还有接触的机会,头一次在这样的场合露面,不宜做得太过。给人太过侵略性的印象可不是一件好事,剩下的时间里她就静静地听着这些人在讨论。
游牧民族对于农耕民族的危害是显而易见的,没被抢劫过你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文明人。反击是必须的,但是,如果鸡血地反击了,反而成就了萧令先的威望,到头来是挖坑埋自己。如果不尽力,萧令先好像也有人用。如果拖后腿,双鹰王打过来了,大家的结果也好不到哪里去。
在坐的也没有太笨的人,太笨了,郑靖业也不稀罕跟他们接触。包括正在郁闷的陈庆成,都知道轻重急缓,陈美人在宫里怀着孕,他就能在宫外结伙对付孩子爹,这绝对不是因为他傻。最损的一个主意就是他出的:“粮草不能落到不可靠的人的手里。”萧令先不是想提拔将领吗?我捏着你的饭碗!你的士兵饿着肚子是打不了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