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镜之一怔,面上的疲累之色去了几分:“还没有。”
楚云声目光平静,语气里却带了一丝低沉:“尽快定吧。”
仿佛读懂了楚云声的意思,郁镜之慢慢闭了闭眼,微长的发丝落下,在他的眉眼间盖出一片深深的阴翳。
之后的几天,郁镜之再次陷入奔走忙碌之中。
楚云声从医院搬到了几百米外的一栋二层洋房,这里环境干净些,方便郁镜之布置一些保护。
东方报和海城其他各大报纸,在消息传来的第二天,齐齐将这事件刊登在了头版头条。
满城哗然,举国震动。
北平传来学生游行的消息,各界人士四处为国奔走,激愤难当。海城也爆发出了无数的呐喊呼吁,报纸雪花一般一张张印出,罢工罢课的抗议,集会演说与游行。
楚云声从住处到医院短短一段路程,就能看见一批又一批高举着横幅,愤怒大喊的青年。
还有些激动的,砸毁了东洋人的餐厅与商行,让巡捕房焦头烂额。一些冲突事件骤然增多,楚云声的医院里也人满为患,竟都是清一色的年轻人。
楚云声在一楼诊室见到在护士处理伤口时嗷嗷叫的学生,是这几日医院里的常客。
温柔年长的女护士蹙着眉,边为他擦药,边道:“外面乱着,你们只管上学便好,去参加什么集会?这次是有人鸣枪,下次说不得就是有人开枪,你们年纪这般小,有几条命?”
学生笑嘻嘻地道:“可惜只有一条命。要是再多来一条,我就也上台去演说,抗议!”
护士道:“抗议什么?”
“徐姐姐,你不知道?抗议签字!”学生说。
“事情闹得这样大,我当然也知道。但你们做这些能有什么用?这世道就是这样子。”护士叹了口气,道。
“我不信。”
学生正色道:“我信一切都会好的。世道会好,未来会好,我们华国会好。但这好不是坐着等着就能来的,总要有人说些话,做些事。这份好,就算我看不到,我的儿子、孙子,早晚有一天也能看到。”
“我相信,将来就是人人平等,就是和平安宁,就是没人再瞧不起我们!”
说着,那把自己都说得热血沸腾的学生一眼望向路过驻足的楚云声,笑着扬声问:“楚医生,您相不相信?”
楚云声顿了顿,声音平静而有力:“我信。”
来到这个错综复杂的世界,他知道他也有太多的局限与无能为力。
面对时代的车轮,世界的变革,家国的未来,他或郁镜之个人的力量可能都是螳臂挡车,脆弱不堪。
但是,他们绝不会是一个人。
第171章 穿到《民国梨园》 15  李凌碧根本……
海城从昨夜起便开始落雨。
铅云沉重,灰黑的天空像块没拧干的抹布,盖在头顶上,压得处处都潮闷。
白楚一大早起来,便从阁楼往下搬东西。
凤湘班这间小院子住的都是没登过几次台的小少年,兴许也没什么前途,班主便一块团巴团巴,都丢进了这里。等再过两年,过了年纪,还不成事,就各寻出路去,不能吃白饭。
白楚嗓子好,长相清丽,身段漂亮,按理说绝不是没前途的那类,但他也住这里。
不是别的,只是因着从小到大都没人看得惯他,班主也觉着他性子不好,怯场,不是块能成角儿的料。
但今天他有了自己的院子,要从这儿搬出去了。
这或许是正月十五那场堂会壮了他的胆子,也或许是周记点心铺那半斤核桃酥的功劳,但总之,他的日子在这数个月渐渐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三日前,他头次登上海城大戏院的舞台,唱了一出一位先生新作的戏。
有前辈提点他,这种时候就不要做隔江犹唱后庭花的人了,小心那些新青年破口大骂。他大小也算是个角儿了,但和那些名声响彻海城的名角儿没法比,所以行事还是要谨慎。
但白楚想了想,还是准备了准备,就去唱了。
这出戏不是时下都爱听的那类,没有苦守寒窑的王宝钏,也没有自赏怀春的杨玉环,只是讲了一个金兵南下时宋朝的故事,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这戏唱完,他便出了大笔银元,和凤湘班断了关系,自己买了宅子,去外头住,去外头闯。老班主指着他的脑门儿骂他没良心,白眼狼,骂了整整两天,白楚充耳不闻。
他把阁楼属于自己的物件都归置好,也没多少,只得了两个箱子。
又检查了遍箱子,白楚起身去关阁楼的小窗户。
小窗正对着一条街道,街道对面是一所新建了没多久的中学,那里搭了个简陋的台子,有几名学生打扮的人聚在那里。街边飘着一些被细雨洇湿的传单,大多印着一些“拒不签字、取消密约”、“青州亡矣、国不国矣”的字。
白楚认识字,能读一些文章,也知道近日来所谓签字的事情闹得凶,可他不大懂这些,见着了,便远远避开,不敢和闹事牵扯在一处。
国不国,家不家的,他连自己的日子都只是刚过明白一些,没有心力去想别的。
但要是真跟院子里那些戏班的人说的似的,以后的官府由洋人来管,他却也不像那些对洋玩意儿感到新奇的小少年们一样,觉着多乐意。
但他只会唱戏,不知道别的。
不过想来海城的事,洋人还是说了不算的,这是郁先生的地方。
他知道海城的人都和自己一样,怕郁先生,拿他当阎罗王,土皇帝。可他想着,若真出了什么事,那还是要靠着郁先生的,这和怕不怕、骂不骂的没有关系。
心头随意转着杂七杂八的念头,白楚关上窗,去楼下将轿夫叫上来。他租了一顶轿子,谈价格时轿夫便说会帮忙把箱子背下去。
踩上常年被雨水侵蚀的楼梯,就是一阵嘎吱嘎吱的响动,令人牙酸至极。
轿夫搬了东西下楼,白楚便跟在后头也往下走。
走到一半,下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这是在干什么……你们是做什么的?搬家?谁让你们搬的,这阁楼上的人呢?白楚……白楚!”
这动静听得白楚一阵恍惚。
自从李凌碧搬出去,和宣清河在一块儿后,白楚便有个把月没见过自己这位曾经的好友了。这倒是让他这段日子过得轻松不少,不必去用自己不习惯的状态应付这古里古怪的人。
乱世便多精怪传闻,原先白楚都想过,李凌碧年前陡然变了样子,兴许就是犯着黄鼠狼了,又或是别的什么脏东西,总之不是好的。
只是他偷偷试过黑狗血童子尿之类,又悄悄买过符,并没见到什么效果。
但他终还是不能再和李凌碧做朋友了。
“是我要搬出戏班了。”
白楚走下楼梯,面色平常道。
说着,他打量了两眼如今的李凌碧——这人的长相本就是偏女子的美艳柔媚,眼下离了伶人身份,却打扮得比戏台上更鲜艳,暗紫大红的绸缎衣裳,张扬夺目。
“戏班里的人说的不是假的,你真和戏班断了,要搬出去自立门户?”
李凌碧面上显出一分不可置信:“不对,好好的你怎么就要搬出去?戏班养你教你,你怎么就要走?等等,白楚,是不是……你是不是和郁先生有联络?郁先生要带你走?”
听了前边,白楚还以为自己去周记点心铺的事暴露了,心里不由一惊。但听完后边,他就放下心来了。
虽然不知道李凌碧怎么总是一副郁先生会看上自己的样子,但他没有发现什么,便是好的。
白楚稳了稳心神,皱眉道:“我同郁先生本就什么关系都没有,你说这些,连捕风捉影都算不上。凌碧,你总是这样胡言乱语,口无遮拦,迟早是要惹祸的。”
见白楚的表情不似作伪,李凌碧也停下了猜测,纳闷道:“那你为什么非要离开戏班,戏班待你不好?”
白楚好笑道:“没什么特别不好的,但也没什么好的。我从这儿走出去,就是两不相欠,没什么可说的。”
李凌碧敏锐地从白楚的话里听出了对凤湘班的不满。
他瞥了眼两个往外搬箱子的轿夫,忽然觉着自己来到这本书里,这蝴蝶翅膀扇得也太厉害了,已经把剧情扇了个面目全非不说,连主角都变了性情。
要知道,在他记忆里,这本《民国梨园》中的白楚虽然也是一直在凤湘班受欺负,但却从没说过凤湘班的什么不好,只是自己默默垂泪。便是后来一鸣惊人,有了郁镜之做靠山,他都不曾和凤湘班断过关系,还很念恩,给老班主养老送终了。
可现在,这一切却都变了。
李凌碧仔细地看着眼前的少年,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
“白楚,你这一身本事是戏班给的,你……”
李凌碧话只说到一半,就被白楚打断。
“我的本事,是靠自己来的。戏班的教导我没有忘,你想知道,可以去问问班主他前天收了我多少大洋。”白楚眼神清冷,“李凌碧,这戏班没有你能走,我却不能走的道理。”
李凌碧简直要不认识眼前这个主角了:“白楚,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见行李都搬好了,白楚也不想再和李凌碧纠缠,只看了他一眼,说:“李凌碧,你没将我当过朋友,我也是不会认你作朋友的。”
说完,白楚便快步沿着爬满青苔的小道直奔后门,干脆利落地走了。
李凌碧怔怔站在院子中央,心里万般委屈。
他没想到,他穿来之后对白楚那么好,总想着将来从郁镜之的魔爪里拯救白楚,这次回来找他也是有好事想着他,结果白楚不说爱上他就算了,还不拿他当朋友,真是一片真心喂狗吃。
李凌碧根本想不通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伤心又愤怒地转过身,却见院子里许多小少年都在看热闹,连功都不练了。
狠狠朝周围瞪了眼,等小少年们如惊悸的鸟儿一般一下散了,他才一脚踢翻了井边的水桶,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李凌碧一路沉着脸,坐黄包车回了住处,想找宣清河抱怨一番,却没见到宣清河的影子,一问下人,说是宣清河派人来告诉,这两日忙厂子的事,便先不来了。
听了这话,李凌碧很有种现代社会男朋友加班忙工作冷落他的感觉,通常这种时候,解决他这身烦闷的最好方法便是去酒吧喝个痛快,再去蹦蹦迪发泄一下,享受享受夜生活。
这个时代没有什么夜店,但却有舞厅妓院。
妓院李凌碧是没兴趣的,他对女人不行,但舞厅还是可以去玩玩的。
李凌碧在家实在坐不住,挨到吃过晚饭,便是是真的忍不住了,于是也不再迟疑,直接就出了门,坐上黄包车直奔百乐门。
另一边,丝毫不知道李凌碧背着自己出去风流快活的宣清河,也确实是有事要办,非常忙碌。
他最近通过一些关系,认识了一位名叫亚当斯的德意志官员,今天便是等候了整整一天,才于晚饭后,和亚当斯见上面,谈一些生意和厂子上的支持。
德意志的机械非常有名,于如今的世界,也是最先进的,这也是宣清河办机械厂,找上亚当斯的原因。
初次的会面非常短暂,亚当斯没有明确表达出什么态度,宣清河也并不在意,这本就不是一件可以一蹴而就的事情。
离开亚当斯的居所时,宣清河注意到亚当斯的管家又将一名金发碧眼的洋人引了进去,外头停着一辆送那名洋人过来的汽车。
宣清河定睛多看了两眼,发现那辆汽车副驾驶座上的人,竟然是赫赫有名的天明会会长杜天明。
“少爷?”
一旁拉开车门的司机出声道。
宣清河收回视线,坐进车里,想了想,道:“记下前面那辆车的牌子,去查查是谁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