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片广袤宽阔的草原,极目远望,似乎永远看不到头儿。即便是目力极好的射雕人,也无法看出来这一片草原究竟有多宽有多长。时令已经是九月末了,按理说早就该到了冰雪遍地,遍地枯黄的时候儿了。可是不知怎的,最近几年的天气暖和极了,除了云淡风轻,万里无云之外,放眼放去,到处都是一片青翠,似乎还在初秋时分。各色的野花儿仍然在一片青翠之中怒放着,在温煦的北风中摇曳多姿,争奇斗艳,让人觉得宛然还是初夏时分。
这一片草原位于乌孙以西,大宛、康居以北,大致的位置是巴尔喀什湖以西八百里。在万里草原之中,萨雷苏河横贯南北,缓慢而平静地流淌着,无声无息,就像草原上的牧人一样。顺着萨雷苏河南下,便是锡尔河,再顺着锡尔河的余脉折而向东,就能到达康居的王都卑阗城。如此行军,虽然转战数千里,可是沿着河水行军,一路之上并不会感到劳顿。
青翠的草原之上,整整齐齐地搭着数百顶白色的毡帐。毡帐都是用白色的毡子做里子,外面都蒙着一层白色的丝绸。若是仓促之间遇到箭矢漫射,丝绸可以抵消一部分的劲道儿。在数百顶白色毡帐之中,一座金顶大帐显得十分显眼儿,这座金帐便是天雄将军吕征的牙帐。
金帐之内宽阔无比,可以容纳百人之多,仍然不觉得有丝毫拥挤。地上铺着名贵的地毯,厚厚的绒毛能淹没整个脚面,屏风、案几、兵器架儿,各色器具都是美轮美奂。百余个亲兵顶盔掼甲,按着腰间的百炼精钢环首刀,如临大敌地侍立在金帐内外。十几个容颜姣好的年轻侍女轻手轻脚地进进出出,她们都在十二岁到十四岁之间,东羌人、乌孙人都有。
偌大的金帐深处,一间宽阔的静室之中,吕征正面对着硕大的沙盘出神。他身穿大汉制式的山文字甲,背后是一袭华贵的白色披风,通过肩头的两个铁环儿,系在下颌处的铠甲上。腰间是一柄并州工曹篆特制的加厚儿腰刀,从背后看去,像极了吕布年轻时的模样儿。
自从和贵霜帝国大战了一场之后,贵霜帝国皇帝韦苏提婆一世大怒,发誓要把西域的汉军尽数诛杀,重新夺回西域。可是他嘴上嚷地震天响,用兵却非常谨慎,皇帝的车驾一直窝在康居的王都卑阗城,足足有数月之久,不再向东一步。无奈之下,吕征只得把人马都撒出去了。这是没办法的办法儿,韦苏提婆一世一日不向东,他便一日不能奇袭卑阗城。
正在吕征冥思苦想之际,帐帘儿一掀,贾玑那一张如沐春风的笑脸儿出现在吕征面前了。“二哥,好消息来喽!”贾玑献宝似得把手中的几封文书拍了拍,伸手拎过一杆镶金嵌玉的小木杖,走到那一幅从西域到安息的硕大沙盘前,转过头来看了看吕征,似乎在征询他的意见。“我说贾三儿,你是不是皮痒了?磨蹭个屁!赶紧说!”吕征没好气儿地大声吼道。
贾玑笑了笑,也不搭理他,用手中的小木杖指点着沙盘,缓缓说起来了。“郝萌和曹性联手,在大宛境内干了一票大的。袭击了一支运粮队,缴获粮食五千石,斩首八百三十,俘虏七百五十,都砍了。高翰收降了几支马匪沙盗,在他们的引领之下,抢了康居一家大贵族的领地,斩首一千八百,生俘七百,也都砍了。宋谦更狠,直接去康居王都卑阗城下放了一把火儿,然后在百里之外设伏,斩首两千。这几路都是大获全胜,杀得贵霜人叫苦不迭。”
一个月之前,吕征把手下的将领撒出去之前,就曾经说过:“诸君,贵霜帝国皇帝韦苏提婆一世一日不动,我们就得陪他耗着。他耗得起,我们可耗不起,且不说钱粮物资,讨吕联盟的数十万大军正在步步紧逼,我们得在西域速战速决,然后回师中土,支援大司马。”
说到这里,吕征压低了声音:“韦苏提婆一世不出来,我们就要逼着他出来,逼着他向东。只要他离开卑阗城,我们就抄他的后路,捅他的屁眼儿,偷袭卑阗城,然后一路向西,打到贵霜帝国境内!把他的国家弄得稀巴烂,看他着急不着急!他一着急,我们就好办了。”
“老大,我们这一次出去,到底儿怎么打呀?您给句实话。”成逊一拍案几,大声说道。“怎么打?怎么高兴怎么打!只要是能让贵霜帝国和康居心疼的,随便你们怎么做!打闷棍,套白狼,下蒙汗药,偷袭,坑蒙拐骗偷,都行!我只要求三条儿:第一,不得滥杀无辜,不得随意奸淫妇女。第二,服从命令听指挥。第三,按照天雄军的军律分配缴获,不能丢下一个兄弟!人死了,尸首不好带,那就把尸首烧了,带骨灰回来!”吕征一拍案几大声说道。
“老大说得好!正合我的心意!弟兄们出生入死,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为大汉拼命,不让他们搂俩钱儿,抢上几个女人,确实说不过去。只是这长途奔袭,瞬间千里,这俘虏该怎么办?”成逊挠着脑袋问道。“怎么办?老办法!投降的纳投名状,不投降的全砍了!”吕征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斩钉截铁地说道。“老大,有你这一句话就行了!”成逊大喜了。
“怎么没有成逊和苏里唐他们的消息?”吕征皱着眉头问道。“我估摸着,成逊那小子心大,估摸着想搞一票大的。可是对方是老狐狸,还没有上钩儿。至于苏里唐他们四个,一个个比猴儿都精,绝对不会吃亏的。只有他们骗别人的份儿,贵霜人绝对骗不了他们的。”
贾玑收起了几封文书,轻声说道。“也是,贾三儿,你说得对!”吕征也笑了。
贾玑不愧是万年老狐狸贾诩的三儿子,家学渊博,他猜得没错儿,成逊的确是向干一票大的。他瞄准的是一处贵霜帝国的军营,里面有五千人和大批的军需物资。可是把守营寨的是一员老将,不但老奸巨猾,还极其谨慎,无论成逊如何试探,如何勾引,就是不上当。
小山背后的树林中,成逊喘着粗气儿,在地上踱着步,两眼通红,就像一只饿了许久的猛虎一般。高翰、宋谦等人都得手了,赢了第一仗,吃得满嘴流油。即便是郝萌和曹性两人,也都大有斩获,可是自己这边还是光秃秃的一个鸭蛋儿,即便吕老大不说,他也不好意思。
怎么办?是继续等待?还是换个猎物儿?成逊的心中举棋不定,向左,还是向右?一时半会儿,他还真的无从决断。正在他心急如焚,满头大汗之际,亲兵前来通报了。“启禀校尉,苏里唐校尉带着尧里瓦斯、阿里木、阿皮兹三个军侯来了,他们说有要事求见校尉。”
一听这话儿,成逊立刻便喜上眉梢了。苏里唐四人是吕征收的第一批外国人部下,在西域一役中屡立战功,积功升到的校尉、军侯,听说在吕老大面前深受信任。这几个家伙儿都是一肚子坏水儿,鬼精鬼精的,此次前来,定然是有了对付贵霜军的好法子。这三个家伙儿莫非是来分赃的?成逊心中一震,立刻就猜到了苏里唐三人的来意。“速速请他们过来!来人,好茶好酒好肉招待!”成逊朗声说道。分赃就分赃吧,只要打下来,大家二一添作五!
“哎呀呀!见过成校尉!您老这脸色有些不甚好看呀,莫非是动了心火儿不成?哎呀呀!您老正当盛年,可莫要心急呀,急坏了身子,可是大大的不好!”人未到,声音先到,苏里唐疾走几步赶过来,看了成逊一眼,故作惊慌地说道。“噫!真的是上火喽!莫非成校尉孤枕难眠??????”阿皮兹聪明的把后半句儿咽了回去,成校尉今年才十四岁,这话说出来着实有些不妥。“成大人定然是为了对面的那五千贵霜军着急。莫要着急!莫要着急!我们已经有了周密的计划!”阿里木到底是学者出身,他实在看不下去苏里唐和阿皮兹的油腔滑调了。
一听这话儿,成逊立刻便愁云顿散,喜上眉梢了。他连忙俯首躬身深施一礼:“四位老前辈莫要拿我打趣儿了!成逊正是为对面的五千贵霜人发愁。都怪成逊贪大,急切之间却吃不下去。若是四位老前辈有妥当的法子,俺成逊听令便是!若有二话,当死于乱箭之下!”
一看成逊真的急眼了,三个人立刻便收起了满脸的油滑。片刻之后,苏里唐眯起眼睛,试探地问道:“那就二一添作五?”“二一添作五!”成逊爽快地应道。伸出蒲扇大的右手,迅速地和苏里唐击掌三下,这便是胡商的习俗,击掌为盟。“成交!”苏里唐大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