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凯旋的舰队船只相继入港。
唐寅和张仑等人站在港口迎接,却迟迟不见包括沈溪的指挥舰在内的六艘大型战舰归来,以沈溪所派之人传话看,他可能要延迟半个多时辰才会抵达港口,唐寅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军师这几日太过疲累,可以先行回去休息……沈大人回来后再派人通知军师前来迎接也可。”张仑劝说道。
唐寅没有领会张仑的好意,摇了摇头,继续看着港口外灯光照映下波光粼粼的黄浦江江面,好似在想什么心事。
说是半个时辰便到,但其实等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又有舰队船只往港口来,唐寅从望台上下来,没等他站定,只见胡嵩跃已从甲板上下来。
“沈尚书的船是否已靠岸?”
唐寅不知沈溪在哪条船上,不由大声询问。
胡嵩跃笑着回道:“沈大人的座舰要过些时候才会到港……这次一通回来的船只太多,南北两个港口根本就停不下,很多船只要转移的临时港口去……沈大人正在后边安排,等一切妥当后才会过来。”
唐寅微微皱眉:“临时港口?”
稍微回想一下,唐寅才想起沈溪之前为了保证新城有足够的舰船泊位,在黄浦江上一些相对吃水较深的区域开辟有专门的泊位,用来停放船只,不过需要用摆渡船来接送人员和货物。
张仑在旁问道:“胡将军,沈大人是否已从别处登岸,然后从6路过来?”
胡嵩跃摇头:“这老胡就不太清楚了……沈大人只是让俺过来知会一声,他迟些时候抵达,至于后面是在这里登岸,还是在旁处,这个……大人没说,俺也不敢胡乱揣测。”
唐寅不再多问,点点头,帮忙协助兵马登6。
因为此番大胜而归,船上有大量倭人和海盗俘虏,这些战俘会被押送到岸上集中进行看管,一片兵荒马乱中也没什么迎接礼数,城内百姓就算有闻讯过来打望的,到后也无趣地逐渐散去。
唐寅心里不由带着几分庆幸。
“这海上奏凯毕竟跟6地不同,港口就这么大,船只却太多,幸好陛下先一步走了,不然陛下心目中宏大的凯旋画面根本无法实现,到时候又是个办事不力的罪名,如今就算乱一些,也没人会计较。”
就在唐寅无所事事时,旁边有侍卫过来通传:“军师,沈大人派人来,说他已到城内衙门,请您跟诸位将军过去。”
张仑一拍大腿:“沈大人果然先一步进城了……这样也好,这里实在太乱了。”
最后张仑等人目光落到唐寅身上。
毕竟唐寅费尽心思安排迎接事项,结果沈溪没从港口这边上岸,让唐寅的苦心付诸东流,现在为了顾全唐寅的面子,一切都得听从他号令行事。
沈溪不在这段时间,将领们基本习惯了遵从唐寅命令,唐寅在处理军政事务上的能力已得到广泛肯定,这次的事明摆着是朱厚照和沈溪前后脚摆了唐寅一道,张仑等人都在替唐寅可惜。
“走吧。”
唐寅道,“通知留守将领,现在一起去见沈尚书,今晚可能有重要会议。或许下一步还要去追陛下回来……”
唐寅猜想沈溪不会轻易放朱厚照离开,他说出自己的猜测,但没深谈,别人也没多问,一行人上马车或者是骑马,往城内去了。
……
……
城内官衙,沈溪回来已有一段时间,不过陪同沈溪出征的那些将领都没到。
唐寅带人回来,沈溪并未出门迎接。
坐在大堂上,沈溪老远便听到张仑等人的声音,等唐寅带人进门,沈溪从书桌后走出来,唐寅脸上本来勉强堆砌出笑容,但见到沈溪神情冷淡后笑容开始消散。
“沈尚书,恭喜凯旋。”
唐寅走过去行礼。
沈溪一摆手,神色严肃:“不过就是打了场海战并侥幸取胜而已,何足道哉?听说陛下先一步带兵离开?”
唐寅意识到沈溪烦恼的是皇帝任性妄为之事,于是便将朱厚照临时改变主意去南京,并带走新城部分兵将的事情跟沈溪大致说了下。
最后唐寅道:“现在去追的话,应该还来得及……陛下出城仅大半日,以之前所得情报看,陛下离城池不到四十里,快马一个多时辰便能追上。”
沈溪幽幽叹了口气:“陛下心意已决,去了有何用?倒是臣子的本份还是要尽的……我这里已写了上奏,希望陛下能采纳。”
旁边张仑问道:“沈大人,出征将士胜利归来,带来那么多战俘,该如何安置?”
唐寅插话道:“这些琐事就不用劳烦沈大人了……以前是哪个营的安排住回去就是,至于战俘也有专门的地方关押。”
说到这里,唐寅看向沈溪,“沈大人,若您不方便去见陛下,这上奏……在下可以代劳,送去陛下军中。”
唐寅这会儿精神颓废,主动请缨去送信,更像是对之前所做“错事”的弥补。
沈溪笑着摇了摇头:“不用,派人送去便可,这大半夜的能否送到陛下手中实在难说,没必要瞎折腾……陛下下一步必然先到南京,妥善准备后再决定是否御驾亲征,现在关于江西那边有何反应,没更多消息传回,陛下应该不会贸然出征。”
唐寅现沈溪没有派他出去公干的意思,点了点头,神色中多少有些失落,最后叹了口气:“这次的事,其实在下该劝谏陛下收回成命,但陛下身边有张公公等人阻挠,实在是力不能及。”
在沈溪面前,唐寅可不会说自己替张苑出谋划策,甚至还帮助制定了具体出征战略。
不过沈溪不会在意唐寅之前做了什么,一摆手:“将士出征归来,人困马乏,在海上漂到底不同于6地,让将士多休息,至于陛下御驾亲征该由朝中大臣劝谏,让将士们尽管把心安回肚子里,暂且没有出征的差事。今天不举行会议,你们回去后把将士安顿好,便早些休息吧。”
胡嵩跃问道:“大人,那奉调出征的小王将军和刘老二他们……”
沈溪打断胡嵩跃的话,“这些事明天都会有安排,你们回去做好分内的事情便可。”
胡嵩跃本来有很多事要说,见沈溪态度坚决,他也知情识趣地行礼,跟唐寅等人一起告退。
……
……
夜色已深,为沈溪传递上奏的快马出得城门,飞往朱厚照的营中而去。
两边相距不到四十里,这还是在朱厚照一再催促下完成的行程……朱厚照防止沈溪追上来,做了番工夫,甚至当天还跟张苑打了招呼,若沈溪当夜带人过来,一定要阻止沈溪前来觐见。
朱厚照对沈溪有意见。
因为沈溪没有按照他的预想,让他实现上阵杀敌的梦想,他这个当皇帝的要如愿以偿的话,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平一个尚未正式谋反的藩王身上。
当夜,营中异常安静。
跟随朱厚照出征而来的将士非常疲乏,本来就没做出征准备,出时很多东西没拿齐全,等驻扎后才现军中缺少的东西实在太多,江南入冬后天气阴冷刺骨,很多北方将士不适应这种气候,怨声载道。
“……张公公,沈大人派人送来上奏。”
张苑当晚守夜,昏昏欲睡。
张苑是被朱厚照丢过来阻拦沈溪的,结果沈溪没等到,上奏却来了,张苑微微松了口气,这奏疏意味着沈溪不会亲自前来。
张苑拿过上奏,打开来仔细阅读,上面语句并不深奥,他完全能看得懂。
还没等他看完,这边李兴带着两名太监过来,紧张地问道:“沈大人来了吗?”
张苑瞥了李兴一眼:“沈大人只是派人送来请陛下三思而后行的上奏,并未亲自前来。你来此作何?”
李兴苦笑道:“张公公,咱家也是司礼监一员,说这话岂不见外?陛下那边早早便睡下,之前还让拧公公出来问有关沈大人凯旋之事,咱家不也想多关心一下?”
张苑摇头道:“有事的话,咱家自会担待,你掺和进来作何?”
张苑是有名的小心眼儿,李兴等人跟他尿不到一壶里……其实李兴本有意巴结张苑,但张苑就这么个小市民心态,生怕别人夺走他的功勋,对谁都防着。
张苑拒人于千里之外,李兴不得不离开。
李兴出了帐篷,一招手,后面两名太监赶紧跟上。
“张公公刚才的话你们听到了?沈大人派人送来上奏,劝陛下不要出征……这件事赶紧派人送往京城。”李兴吩咐道。
这两名太监都在司礼监供职,其中一人道:“公公,拧公公那边是否要通知一声?”
“不必了。”
李兴道,“咱家不过是拿他当借口罢了,拧公公看起来好像很容易亲近,但跟咱却不是一路人,怎指望得上?”
两名太监正要走,李兴忽然想到什么,一摆手:“回来。”
两名太监赶紧做出恭敬领命状,李兴道:“跟拧公公说一声也可,张公公脾气太臭,很多事都没法谈……希望他能在陛下跟前通个气,让陛下知道沈大人的意思……赶紧去,天亮前信使必须出营!”
……
……
夜色凝重。
朱厚照不可能这会儿起床来过问沈溪上奏之事,而且沈溪早就知道如此上奏根本无济于事,朱厚照要能听进他的意见也不至于急忙离开了。
沈溪入城第一天,并未着急处理公务,而是直接到了惠娘和李衿的院中过夜。
惠娘和李衿见到沈溪平安无事归来,喜形于色,给沈溪安排了接风宴,酒菜均系惠娘亲自准备,全是沈溪喜爱的菜式。
“……今日城内兵荒马乱,妾身还以为老爷又要领兵出征。”
席桌上,惠娘有意无意说了一句。
沈溪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无奈道:“是陛下听说宁王谋逆,又听说我今日要回来,怕我阻止,便急忙带人马出了城,现在就在城西北不到四十里处……陛下想靠自己的力量平息叛乱。”
惠娘问道:“老爷不去了?”
“嗯。”
沈溪点头,“去了也没太大意义,陛下非但不会高兴,还可能会大脾气,处处跟我为难……陛下跟前一些人也会以此做文章,我跟过去完全是吃力不讨好,不如留在这边……我的差事基本已完成,其实下一步就可以回京城了。”
惠娘没再说什么,旁边李衿却疑惑地问道:“之前不是说要在这里停留几年么?”
惠娘白了李衿一眼,李衿不再说话,此时东喜进来送酒菜,惠娘起身迎接,顺手将餐盘放下。
沈溪道:“能不走的话最好不走。陛下之前已同意将军中将士家眷迁徙到新城,在这里屯田戍边,我又在这边开辟了工业区,规模比起武昌工业园区还要大许多……相信要不了多久,这座城池就比大明任何一座城市都更为雄伟壮丽,我想多经营几年。”
沈溪喝了一杯酒,不无感慨地说道。
惠娘帮沈溪再斟酒一杯,道:“能回去最好还是回去吧,这里到底非故土,也非京师善之地,留在这里能作何?”
说话时,惠娘往李衿身上瞟了一眼,李衿却无意与之对视。
沈溪笑着摇摇头:“还是这边好,没北方严寒……若是一家人都迁到此,其实在这里安家落户也未尝不是桩好事。”
惠娘没再就此说更多,不过以沈溪对惠娘的了解,显然惠娘抱有不同看法,她的脸色已清楚无误地告诉沈溪她心中所想,而沈溪却没有解释的意思。
……
……
吃过晚饭,惠娘把这段时间的账册送到沈溪面前,沈溪一手拨开,无心审阅。
“老爷其实还是看看为好,有事的话也早知道,就怕出什么岔子……这么大一座城,不是妾身一个妇道人家能管得过来的。”惠娘道。
沈溪道:“之前唐伯虎可有问过账目上的事?”
惠娘摇头:“他并未现端倪,以为是账房做的……老爷其实应该去问问他才是,这些账册都送去过官衙,唐先生应该都看过。”
沈溪笑了笑:“他现在正为不能跟随陛下出征而烦忧呢……唐伯虎的能力,诗词文章上造诣深厚,但关于治国,需要历练的地方还有很多,几年下来也未必见成效……我这算是在揠苗助长吧。”
惠娘对唐寅没多大兴趣,道:“老爷选出来的人,必定有出色之处。”
沈溪刚回来,旅途劳顿,而惠娘这边也很倦怠,言语中有一种得过且过的消极姿态,让沈溪意识到惠娘对于商场和官场上的事漠不关心。
此时的惠娘更愿意回归一种小女人的生活,见沈溪回来,有了一种相夫教子的心态。
“准备热水吧。”
沈溪伸了个懒腰,“我想好好沐浴一下,这些日子在船上太苦太累,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我不想再这么漂下去,可惜未来漂泊的日子或许还有很多……”
沈溪有意无意提了一句,惠娘没仔细琢磨沈溪的心态,起身安排随安和东喜准备热水,让沈溪沐浴后早些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