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翼自从决定参加制举后总是说要练习骑射,可一直又诸多事务缠身,直到方才想起,顿觉已经浪费了无数的光阴,心中发痒着急起来,恨不得马上开练。此时只见那名蒙古女子越驰越近,身上的配饰和马蹄声在耳中响起,犹自赞叹的杨翼忽然心中一动,现在日已偏西天色渐晚,出去买骑射的工具未必还能买到,这蒙古族纵横大草原无数世代,想来那蒙古的武器绝对是最利于骑射不过,倒不如询问这女子卖与不卖。
也不管唐突与否,杨翼走到路边向那越来越近的女子挥手致意。那女子看到街边有人朝她挥手,立即勒住马头,放缓马步,行到杨翼面前,她心中奇怪得很:这人生得倒好似比咱们蒙古汉子还要高大,却是南边汉人打扮,身边的人居然还穿着契丹武士服?也不知道要寻我何事。
当然也不怪她惊讶,杨翼还穿着宋国儒生的装束,要知道即使是在辽国生活的汉人,服装上也早已偏向更为紧身和窄袖,领子多用圆领,杨翼这种宽袍大袖也只有宋国人才穿了,一个宋国人带着契丹卫士自然显得颇为怪异。
“海诺!海白诺!(sainvv!sainbainvv!)”杨翼施礼道。杨翼曾经在内幕古考古住过个把月,蒙古语其实是一点也不懂,不过诸如“你好!”“卖给我”这几句日常用语倒也记得,当下说了出来,发音什么的也不甚标准,加之那是后世的蒙古语,也不知这女子听明白没有,生怕等下人家不明白跑路,连忙掏出两贯钱,指向女子背上的弓箭:“喝地桌西?(多少钱)”
那女子却是聪明得很,虽然杨翼语音怪异,也能明白他的意思,心中想到:这弓箭什么的草原上多的是,也不是什么希罕物,只是草原上又要你汉人的钱作甚,即便来到这府城之中,也是以货换货,几时用过钱来?于是便摇头跟杨翼解释起来。
杨翼听她叽里咕噜一大堆,完全听不明白,不过看到她眼中的不屑,想来是觉得钱少,当下拉住马头,立即让守护的武士回府取了一大坛子酒。
一时间酒香四溢,那蒙古女子两眼放光,草原儿女有不爱酒的?这酒比马奶酒还够劲得多,家里的大哥定是喜欢得紧!
天黑了,南京城的夜远没有汴京的喧嚣,虽然点点***依然辉映着满天的繁星。杨翼坐在析津府一个小院的石凳上,抚摸着今天才买到的长弓:“真是不错。好弓!瞧这弦,啧啧!”杨翼自言自语的笑道:“那蒙古人真是热情大方啊,不但弓箭给了我,还怕我吃亏,连马和弯刀都一并奉送,我真是运交华盖啊!哈哈!”
望着栓在树下的那匹黑色骏马,杨翼咧着嘴傻笑,脑海里浮现出那个蒙古女子红润的面孔和灿烂的笑容:“她说她叫‘乌伦珠日格’,天边的彩云!好名字!”
*******
日又西下,夏天的夜晚总是珊珊来迟,在析津府通往南京陪都皇城的路上,一辆骆驼车正在向着皇城急驰,车中坐着耶律那齐和杨翼。
“耶律大人竟是要我向陛下献酒?”杨翼对耶律那齐的热心有点费解,因为耶律那齐完全可以自己去献酒,又何必拉上他呢?上次和耶律那齐坐一架车差点被他杀了,现在又同在一辆车中,杨翼更觉得心里发虚。
事实上今天一大早,辽国天佑皇帝耶律洪基,便率领文武大臣及护卫两千多人,从顺州疾驰而至,在耶律那也等人陪同下进了城。皇帝进城当然是一件大事,早已把南京城大小官员和百姓搞得鸡飞狗跳,而最忙碌的是南京城的守军,整一天都在到处调动和布防,现在全城都戒备森严,此时骆驼车行走在道路上,道路两边的人家却都是关门闭户黑灯瞎火,一点声息也没有。
“子脱!你那传香美酒确实名不虚传,才一个月的光景,整个南京道就无人不晓了!呵呵,今次我向陛下举荐,一来让这传香美酒可以闻达于上京贵族,二来也是向陛下推荐你这位多才多艺的南朝举子,好让天下人知道,我大辽要比你南朝更善待人才呀!子脱!想来宋国未必如此重视于你,你要好自为之。”
虽然辽宋号称兄弟之邦,但实则累战之敌,杨翼身为宋人,一心想回去科举,当然不会受他的拉拢,不过这段时间杨翼还是颇得照顾,面上的话还是要说的。
杨翼道:“多谢大人抬爱,只是不知这献酒可有什么规矩?”
耶律那齐目光闪动:“子脱果然老成持重、顾虑周全。平常人若是得到面圣机会,早已忘乎所以、喜不自胜,又怎么会还想到规矩?”
耶律那齐停下来,思虑一会道:“献酒时,你莫太靠近陛下,便在厅门处侍立为最好,待献完酒后,便可自行退出城外。”
杨翼奇道:“自行退出?无人引路或指带的吗?那我又如何出得城?”
耶律那齐忽然失笑道:“我一时倒忘记了,原来是我平日放肆惯了,这南京的皇城东面靠城墙的地方有个御马楼,楼中有小门直通城外,且无人把守,出去后便是通往析津府的近路,我平常进出皇城嫌那些指路的太监麻烦,都经常从那处直接出去,此时你一问,我才想起皇上亲临,规矩是要守的,你献完酒后,当然从正路退出,自有太监和侍卫安排陪同。”
忽然耶律那齐一拍脑门,说道:“子脱莫怪,你看我今晚要侍侯皇上晚宴,且居然忘了安排车驾送你回析津府,可如今析津府中能用的车驾都已经临时安排至皇城接待各位上京来的大人,这样吧,待会我通知人把你昨天买的马牵到皇城正门前面一条街的悦来客栈,你出了皇城,便自行回府可也,怠慢之处,子脱莫怪哟!”
不知为何,杨翼觉得有点地方不大对劲,可仔细想来又找不着这种感觉的来源,要说耶律那齐曾经在自己面前露过杀机和谋反之意,但毕竟自己是猜测,而且到南京后一切正常,如今向皇上献酒,该不会下毒?不可能啊,下毒这种事难度太高啊,而且要自己一个宋人献酒,那皇帝肯定要找人试酒的,他要下毒也不会这么个下法!
杨翼摇摇头望着车窗外漆黑的门院,可能自己多心了吧,于是向耶律那齐说道:“谢大人的抬举,当日蔡侍郎让我北上,无非是向辽国表明我大宋并非无人之所在,还请此次献完酒后耶律大人让我返回宋国,我乃宋国人,却万万不是辽国之谓英才者。”
耶律那齐和颜悦色答道:“那是自然,当日我应承蔡大人让子脱回去科举,又如何会食言?子脱能走,便走吧!”
杨翼觉得他这话有很大的毛病,什么叫能走便走?我能不能走不是你说了算吗?但未及细想,黑暗的夜色中,被***映照得更加巍峨的皇城已在眼前了。
皇城此时守卫森严,各处关隘都是皇帝的亲卫在把守,杨翼等人的车驾几次接受检查后方才进入龙御殿前的广场,下了车驾,太监和护卫带着耶律那齐和手捧酒坛的杨翼直至殿前,***明亮的大殿中早已人声鼎沸、鼓乐歌舞一片,皇帝南来大宴群臣是何等的盛事。
在太监喝呼之后,杨翼等进入殿门,这龙御殿规模甚大,此处离皇帝座处还有一段距离。看也不看两边的群臣,耶律那齐径自上前向天佑皇帝跪拜叩首大声道:“吾皇万岁!宋国闻帝南幸,特遣使者前来问安献酒!”
杨翼心中一惊,自己什么时候变成宋国特派来向辽帝问安的使者了?……
******
顺州城外,静江大军营地里的中军大帐此时***通明,统军大将萧雅哥一身戎装,端坐在帅椅上,手持一卷唐诗目不斜视。宰相梁颖在一边来回踱步。
“萧帅!事有蹊跷,据闻今天南京城中军队往来调动频繁,你我却在此处坐等,我看是正中耶律那也下怀。”
萧雅哥放下书,转头望着梁颖。这个人已经太老了!萧雅哥心想,或者文人都爱这样疑神疑鬼吧。
“梁相无须担心,我军大营离南京不远,快马一个半时辰就可直抵南京城下,你道耶律那也的区区一万守军,能在这瞬息之间便攻入皇城吗?”
“事无万一,若皇上遇险,消息传来迟了,又如何是好?不如先令军中一部拔营,即刻靠近京城,反应更速啊!”梁颖就是认为耶律洪基此时去南京无异与虎谋皮,极为凶险。
萧雅哥站起身,大笑道:“梁相乃是才学过人的饱学之士,倒把我们武夫看轻了!此事皇上早与我等议定,从此处到南京城,每隔两里便设一哨,一旦有事,沿路遍举烽火,消息瞬息便至,又哪里会迟了?”
萧雅哥走下座位,思虑一会,又说:“让一部先去,让耶律那也发觉,恐他疑心,他死守南京城到罢了,若其放火烧城南逃,不但使陪都化为灰烬,且是陷驻良乡的耶律燕奴于前后受敌之险境,再者,让皇上诱敌出城之计失败,此罪名你担还是我担?”
梁颖顿时无语,反正计策是皇帝定的,萧雅哥说的也在理,自己还有何话可说?
萧雅哥命人拿了棋盘,摆在帐中,道:“梁相不要烦恼,事情如何便看今夜,你我不如对上几局,棋曰手谈,又名忘忧,待天明后一切自有分晓了。”
梁颖无奈,睡是睡不着的了,现在大营之中,恐怕谁都穿戴整齐在等候消息吧?
两人执黑拿白,便在大帐中对起局来,梁颖心中还是放不下,一个时辰不到,居然输了两局,正在懊恼中时,忽然听到一阵喧哗,心中不由“咚”的一跳,喧哗中有人大叫着奔跑过来,从帐门望出去,只见远方烽火四起,光映苍穹。
“急报大帅!陛下遇袭!”黑夜中,惊惶急迫的叫声远远的传了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