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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景子职笑道:“大哥此言,甚合我意。君子之争,虽争犹友。若能竟于德、智、勇、力、心,于双方皆有助益,更能以自身为万民之榜样。不过这君子之争,却需明了一事,那便是‘君子好让不争’之话,不能适用于此。我二人乃是为国为民而竞德智勇武,若是彼此光知好让,而不去尽力,又怎么对得起国家百姓和我们自己?是以小弟虽是弟弟,却也只好先行告罪于大哥,日后必当努力争先,于德智之上绝不相让。大哥也不可只是一念要爱护小弟,而暗中相让。否则的话,我二人都行沽名钓誉之事,智勇仁德定难达致各自极致。”
    商臣大笑道:“正该如此。你我二人皆直认想当国君,乃是你我皆实在之人,都不虚伪。你我二人又定竞位之约,又可见你我皆好胜之人,竞争之际各尽其能,于国有益。你我能于兄弟之间,开诚布公直约此事,更可见你我又都是家国历历,政情兄弟之情分得清清楚楚,毫不互相干扰。如此之约,想来必不致愧对两位先祖,日后说不定也能让后人景仰。”
    景子职也笑道:“正是。我二人虽然会文武兼修,但想来终是我会略长于文,大哥略长于武。若是大哥日后做了国君,倘若觉得小弟还不是酒囊饭袋的话,可得封我个文职,让我也一展胸中所学。”商臣道:“兄弟之才,我是知道的。若是果真由我作国君,只怕这令尹之职你是推也推不掉的。倒是若是你做了国君,我却不愿意当令尹。这令尹虽是百官之首,然既为相国,文书案犊之事必多,大哥我心中着实不喜。不若你封我个将军,我也好领兵为战,庶几可报那多年前大败于晋国之辱。”景子职道:“单单一个将军,只怕是不够大哥施展才华。小弟若是当了国君,这大司马之职,怕也是非大哥莫数了。”二人相视哈哈大笑。
    孔任在旁听得他二人侃侃而谈,言辞甚是坦白,心下也是有些感触。看来,也许二人确实是暗斗太久,都觉无甚意思,在众门客之劝导下,心中俱有悔意,是以借这生子欢庆之机会,把心中所念向对方说出;而且对方果然也借坡下驴。从目前来看,这一装糊涂的结果,是保留了君子之争,而不是虚伪地假装让来让去,看来确实是心中一直有和解之意。
    不过二人心中,即使是真的想和好,也肯定还是有些介蒂未能动完全消去。当然了,这也是人之常情。若说一下子什么都消失了,那反而没人肯相信。只要现在二人话已说开,日后定然不再定定视对方如寇仇,有事便可开口讨价还价,不致于一人苦苦闷想,总是好事。否则的话,往往各自都越想越觉对方可怕,自己必须用最狠之略来让彼此双输。因此,只要能继续和解下去,也许一人得位之后,纵有防备和介蒂,也还不至于杀戮对方。
    孔任想到这里,先前的抑郁之意顿时一扫而空,心知那老人交代的和解二人之事,已经是办得有些眉目。可是他转念一想,却又觉得此事纵能办妥,似乎也应该说大半乃是商臣与景子职二人自己之力之智,是因为他们彼此知道各退一步以求双赢,自己实在没出上多少力。日后若是再碰上那老人,问及此事的话,自己又如何好意思回答完成任务?
    宴席之间顾忌既然说明,双方心中也就不再那么提防,这宴席后半段自更是酣畅淋漓。直至四更将近,方才尽欢撤席。而商臣醉意已深,竟不归家,就在位上便欲沉沉睡去。众人呵护,将他送诸内室,发才及枕,已是酣声如雷,酒臭更是难闻之极,人人皆是掩闭摇头。景子职与孔任也醉意极浓,倒头便睡。这一觉三人都睡至日上三竿方醒,梳洗之下,见对方也大有虚脱勉复之状,皆是相视而笑。
    数日之间,商臣和景子职和解之事,居然已是传遍全城。一时间,人人都道二位公子心胸开阔,乃是众人之福气,甚至连一向不喜商臣的楚成王之妹、江夫人江芈,也对商臣不再那么厌恶了。深居宫中的楚王,也亲自下诏嘉许。
    这日三人聚于府中闲聊,不免谈及产妇婴儿。三个婴儿一个个都长得白白胖胖,极是可爱,三位夫人都要互相抢抱,反而三个男人没什么趣,给挤在一边无人理会。尤其是云夫人和兰夫人,都是不住口地又说又笑,连说兄弟和解之下,两个儿子也沾了喜气,日后定是比亲兄弟姐妹还亲。
    孔任等三人实在凑不进去,自己也觉尴尬,只好到一边喝酒打发。景子职望见云夫人、兰夫人和莲伽叶聚在一起对婴儿们指点嘻笑、亲密无间的神气,忽然叹了口气,道:“大哥,说句我们不大愿意承认的话,她们两个女人,居然还真是改变了我们两个男人。”商臣一怔,摇头道:“这女人哪,就是一个绝招,那就是唠叨。这些天里,我耳朵都快被阿云给磨出茧来了。我心情烦闷之极,甚还曾大发脾气,说她要是再说的话,我只会更反感。不料阿云还是坚持要这么重复来重复去,没想到居然也还真有效果。嘿嘿,这还真是岂有此理。”
    孔任皱眉道:“效果或许有,不过顶多也就是个接线。真正能成这样,还是因为你们都是明白人,都不想做双输傻瓜。其实这女人嘛……”商臣大喜,笑道:“二弟跟我差不多,我是知道的,却不知道孔兄弟也是烦恼女人。唉,这女人嘛,一能起点什么作用,就大吹特吹,生怕你每天不诵她三百遍。……对了,你那口子,会不会比我们这两口子还要烦?”
    孔任甚是尴尬,正要说话,景子职忽然低声道:“小声点!”二人一怔,都是一笑。景子职忽然叹道:“我们重要,她们也重要。要不是有她们牵线,让我们能借个因头,见见面说说话,那可还不知要费多少周折。唉,说起来,也还真是因为她们姐妹,才救了我们兄弟。”商臣皱眉道:“你这样说就不对了。这样一来,她们岂不是把我们兄弟抬不起头来?我们还活不活?你耳朵莫非还没起够茧?”孔任和景子职都是哈哈大笑。
    莲伽叶等听他们忽然大笑,不免朝这边看了看,见他们一个个面色诡异,自然疑心不是好事。云夫人见莲伽叶似要发话,道:“妹妹算啦,男人们凑在一块,从来没好事的。别理他们就是了。”莲伽叶笑道:“话是这么说,可也不能太纵容了。”说着便转身道:“喂,你跟二位公子在瞎说什么呀?是不是你老挂在嘴边的那些公事啊?”
    孔任听她语带嘲笑之意,甚是尴尬,憋了几憋,呐呐道:“我们……我们在说……在说……若是将来给两位公孙,也娶上一对亲姐妹做老婆,不知会怎样?”
    他这话自是情急之下的无心之语,但那两男三女一听,却是人人两眼放光,都觉此提议极是新奇,值得考虑。兰夫人道:“不管他们刚才是真谈论这也好,是假也好,娶两姐妹总是好。最起码看看我们,也就知道了。”云夫人笑道:“别再说了,他们耳朵都要起茧了。”莲伽叶忽道:“不知有没有三姐妹?我也想挤进来看看。”三人都是嘻笑不已。
    云夫人道:“既然说到了儿媳妇,不如明天三朝之时,让老樊把他家小姑娘带过来玩玩?说起来,这可是名份先定了的儿媳妇,只不知是我的,还是兰妹的。”兰夫人笑道:“昨天不是已商量好,让他们长大后都喊姐姐你为大妈,我为二妈么?不管那小姑娘是谁的老婆,都是我们的儿媳妇。明天让那小媳妇先抱抱两个备选老公,看看会不会笑翻一桌人。”
    三人都是忍不住轻轻而笑。要知天下许多家族宗族甚严,的确许多许多人家是兄弟几个的儿女一起排行,不论是谁的儿女,都管兄弟几个的正妻叫大妈二妈三妈的,是以这名份上实在也没什么可多扯的。众人笑了一会,莲伽叶忽然似乎想起了什么,道:“是樊家的女儿?多大?”兰夫人笑道:“快三岁了吧,正所谓女大三,抱金砖。对了,莫非你也想要?”莲伽叶想了想,忽道:“是不是眼睛大大的,特别……特别灵秀可爱的那个?”
    云夫人微微一怔,忽然轻笑道:“要是连妹妹你都这么称赞的,那就只有一个了,肯定就是樊云山的女儿,当年父王亲口说是未来国后的。妹妹呀,你虽然也是看上了,可却已来不及了。”莲伽叶微笑道:“本来我确实是想要的,这下看来是完了。唉,不过你们也不还是有一个捞不着么?光笑我做什么?”
    三人闹作一团,却也没忘了提醒这边的三个男人,要他们去准备次日的三朝之礼。这三朝之礼甚是仓促,不可能太多人来,故一般只有关系近也住得近,而且还能刚好赶上趟的人才能来。那樊云山平时喜欢多涉山野之景,有时夜不归家,是以需要特别关照。另外,本来这其实只是云夫人之子的三朝,要论第一个的兰夫人之子,只怕已六七朝了。但既然一连产了三子,总不能天天都要那些人来贺喜三朝罢?三人既情同姐妹,干脆便办在一起了。
    到了第三日,果然外面一大早便已是门庭若市。朝臣都知此三朝说是一个,其实是三个三朝办在了一起,是以但凡来得了的,统统都来了,送礼也都是加倍丰厚。虽然管家得力,到底宾客太多,商臣、景子职和孔任忙前忙后,来回招呼,还是一个个累得晕头转向。
    待到快到午间要上午膳的时候,众人才勉强安顿下来。孔任等人也算有了一点空闲,能坐下来聊聊天。但樊云山偏偏前些天去了后面的铜绿山一带,好象是去采集一种喂白兔的怪草去了,虽已有人连夜快马寻找催促,现在也还是一时没能回来。
    孔任正在应酬,忽听一人道:“老宋,今天让你上位,下次可就该我了。”那“老宋”回答道:“我乃半个主人,坐这席次乃是古礼,怎能叫‘让’?下次是下次的,怎能跟这扯在一起?”声音却并不甚“老”。孔任一听,疑是那个劝过商臣、结果反被讥笑的“老宋”,连忙看将过去。果然,一位三十上下文质彬彬的年轻人,正在那里跟旁边几人应酬。
    孔任步将过去,拱手道:“原来这位就是力挽狂澜的……的……老……宋先生。不知如何称呼?”那老宋见这位新贵来跟自己客气,连忙还礼道:“下官宋德昌,见过孔大人。”他官职虽比孔任低,但年纪却跟孔任相差不太大,乃是孔任习惯称兄道弟的那种。不过今天乃是喜庆之日,这大人大人的,听着甚是刺耳。
    孔任微微一笑,道:“今日不是官朝之日,我们又是一辈之人,何必大人大人?若是这样,那便见外了。在下在洛阳时,便久闻宋兄大名,今日一见,宋兄不但礼仪精湛,可比周鼎,见识更是高广。想当日若非宋兄坚持进谏,又怎么能化解得了这场干戈?宋兄的这份坚持,实在令人钦佩。”
    宋德昌道:“孔兄弟过奖了。在下自幼身体不佳,不擅武艺,不能文武兼备,想起来时有遗憾。这单纯文人,所凭只能是一腔热血和气节,若是脊梁再一软,那就什么也剩不下。在下当时之所以那么坚持进谏,其实也是担心,生怕自己一退的话,就什么用也没有了。”
    一名年轻将军道:“宋兄不必过谦。宋兄一谏而全兄弟之情,免相残之惨,为万民之表率,其功岂下于我等?文人武人,是不是人,只看有没有几根硬骨头。这跟是文是武,又有何关系?”这时,忽然外面声声喧闹,却是商臣所请之江夫人江芈驾临。
    商臣本来正在跟人寒喧,闻声急忙窜过来拜倒,口称:“侄儿恭迎姑姑驾到!姑姑那天驾临,侄儿竟然失礼,还请姑姑千万不要见怪。”那江夫人笑道:“孩子,能知错就好。要是姑姑见怪,今天怎么肯来?既然姑姑现在知道了,当时你是心里有些失落才致行为失常,又哪里还会再怪你?”商臣大喜,连忙迎入厅中正座。
    原来这江芈是楚王嫡亲幼妹,当年还曾带过商臣兄弟几天,身份不凡。前几日商臣请她过府,想请她以长辈身份,借景子职生子之际,先代自己送一份厚礼,以便缓和。不料开始还好,中间商臣想起自己不知是生男还是生女,心头郁闷,一时举止不觉失礼。后来虽然急忙弥补,江夫人却已大怒而去。众宾客虽然并未亲见,但都是明白人,一看这情形,也就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个个脸露微笑。
    江芈被云夫人兰夫人和莲伽叶拥簇着,慢慢来到正厅坐定。她见商臣又要忙着出去迎客,一把唤住他,训道:“你那天愁眉苦脸,强装笑容还装不象,现在怎么就如此满面春风?难道就是因为你也生了个儿子?儿子有什么好?你看看你们兄弟两个,简直就是两个白痴,哪里比得上人家姐妹,从小到大一直情深?你们哪,也还真是不怕丑。”
    商臣和景子职都是大窘,齐齐躬身道:“姑姑教训的是。”江芈哼道:“说起儿女,姑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们只要听进一点姑姑的话,不要跟你爹一样太过好色,将来子嗣只会怕多,哪还怕少?你爹我都劝过他无数次了,他却总是阳奉阴违,我也不能老回来省亲给他提醒。结果呢?结果是直现在,也还只有你们两个兔崽子。看来呀,还是要枕边人天天提醒,那才有用。云儿,兰儿,你们两个责任重大啊。”云夫人和兰夫人都满面通红。
    江芈又转过来对商臣道:“瞧你这死脑筋,一生了个儿子就满面春风的,连被姑姑训都还笑得合不拢嘴,真是让人看着便有气。也罢,以后还是让你老婆来训你。床上的话,没准比厅上的好听。”众宾客都是忍不住偷笑。商臣尴尬道:“谢姑姑一片苦心。侄儿知错,以后再也不敢了。”江芈见他满脸尴尬,老想早点退出去,只好摇了摇头,挥挥手放他离开。
    旁边一名官员道:“看来江夫人当年的远见,今日终于结出了硕果,真是可喜可贺。”众人一看,却是令尹斗般。斗般论辈份,其实是斗越椒族侄,但年纪却是比斗越椒大了一辈还不止。江芈笑道:“令尹过誉了。说实在话,当年我劝王兄给他们娶亲姐妹的时候,还本来还以为会飞快和解的;现在想起来,真是惭愧。不过起码现在已经好了不少,我也就不怕别人笑话,先来抢份功劳。再说了,便不算此事,今天也是三喜临门,我今天怎能不来?”
    她说着说着,忽然拉过莲伽叶看了看,笑道:“不好,这个更要劝老公了。依我看哪,幸亏她没嫁给我这两个不成器的侄儿,不然还真不得了。”莲伽叶大羞,轻轻道:“阿姨笑话了。两位姐姐气度雍容华贵,端庄幽闲,比我这小丫头强太多了。”江芈微笑道:“好孩子,论起当今天下出美女的,最有名的是姬、姜、嬴、妫四大源流。你是哪一脉?”
    莲伽叶窘道:“我……没门没脉,是个野丫头。”江芈摇头笑道:“我不相信。这么漂亮的姑娘,怎么会一点点渊源都没有?别说这么个好姑娘,便是我这人老珠黄的老女人,说起来娘亲却也是桃花夫人呢。阿姨都这么老这么丑了,还不害羞地抢着说,你怕什么?”
    众人都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莲伽叶只好道:“我很小的时候,就被师父从齐地捡回来收养,确实不太明白是什么渊源。若是算齐人的话,那便勉强可算是姜这一枝了罢。”江芈见她神色不似作伪,叹道:“唉,真是苦命的孩子。不过,你嫁个老公却比我这两个侄儿好。”
    莲伽叶大羞,怕她再多说,只能依依唯唯,不敢多接。外面忽然又喧闹起来,众人注目观望时,却是斗越椒携着夫人,还拉着一名才一两岁、勉强学会走路的小公子前来。斗越椒虽是商臣的好友,平时极是随便,但现在是正式喜庆场合,他来的时候还是朝服礼仪一样不少。斗越椒夫人拉着那小公子进到厅内,向江夫人盈盈拜倒,道:“樊氏拜见姑姑。愿姑姑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那小公子也一口稚嫩,跟着母亲一口口念。斗越椒在一旁陪笑道:“臣在路上已碰到樊大人了,他正快马加鞭往家赶,想来一会换好衣服便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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