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贤呆呆望着远方,叹了口气,道:“你说的很对,我都执着了十年了,是不是也该换换了?老孔他们要我多帮忙想想血魔的事,我总是心不在焉,甚至连中州武会也没兴趣参加,是不是也太过分了?”他忽然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解脱感,似乎觉得眼前的天地忽然间变宽了许多一样,对比起过去来,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痛悔。
屈元又把那书看了几看,忽然想起那‘走火入魔’的前鉴,不免有些心惊肉跳,连忙放下道:“太师父,我觉得既然长久以来看不懂,而且还有危险,那么何不就当作它根本就是没有呢?这样的话,我们就可以去做那些我们能做的事,而不至于整天虚耗在上面了。”
公孙贤自言自语道:“不错,不错。反正是天书,我们是凡人,没有缘分的话,怎能强求看懂?这些线条如此诡异杂乱,若是太过于执着沉迷,只怕反而给它挑乱心神,后果不堪设想。唉,说起来这等之书,只怕是比什么都没有还要糟糕些。……不如烧掉?”但转念一想,却又觉自己太过自私:“自己不懂,难道别人就都比自己蠢,一定都看不懂?既然有人能写出来,那么也就一定有人能看懂。我自己不行就算了,何必去毁了它?”
他想到这里,便道:“元儿,你去把你师父和两位师叔叫来。”屈元应了一声出去,不一会司天仪等都已经来请安。公孙贤扬了扬手中无字天书,叹了口气,道:“这本无字天书,你们也都看过。想来你们也知道,它实在过于神奇,总有一种扰人心神的魔力在内,若是无缘人太过执着,很容易害人害己。师父我想了十年,才终于想明白,完全不去看它,只怕反而是最佳之选择。但此书既然已成,亦是前人心血。我们虽然愚蠢,但不能说后人一定无法明白,更不应当就这样把它毁去。”
司天仪等面面相觑,似都没想到师父叫自己等这么晚还来,居然就只是为了这件事。郑金明忍不住道:“徒儿们也就罢了,可是师父……难道真的一点都读不出来什么?”公孙贤微现惭色,道:“虽说象是有些模糊的感觉,但无论怎么大用心力,却总还是无法通达;反而心神扰动,得不偿失。为师今天终于明白自己是无缘之人,当真是退一步海阔天空,简直就如年轻了几十岁。为师实是再也不想看见它,自然也就不想把它带在身上了。你们几个办事得力,就将它好好保管,以备后世有缘之人解读。另外,我在时你们自然可以看,但要提醒我,以做准备。我若不在,你们虽也可以来看,但要小心,莫要稀里糊涂就入了魔。你们几个,最好一人想时,另外能有两人在旁边专门什么也不想,只是保护。一见情形不对,立刻阻止,千万不要三人一起去看。徒孙们见识太浅,怕误入歧途,还是不要随便看的好。”
司天仪伸手接过无字天书,道:“谨尊师父教诲。徒儿们一定小心谨慎。”忽然又道:“元儿是不是已经看过了?”公孙贤笑道:“正是因为他几句无心之语,我才明白自己是无缘人,也才能这么解脱。他倒是聪明得很,看了几眼就知道不看了,可比我强多了。”
屈元见师父师叔们都看将过来,微觉窘迫,急忙道:“太师父,要不要干脆把此书刊印,集天下人智力试试?”公孙贤面色凝重,正待说话,孟云辉已心有余悸地道:“只怕还是不要的好。当初我们几个一看,接下来几天都神情若痴若狂,满心满脑都为其所制,若非师父早早察觉,只怕现在我们都早成疯子了。这个……还是小心些的好。”
公孙贤点头道:“不错。此事还是随缘吧,既无需太张扬,也无需太保密。日后若是有聪明又不太执着之人,便可让他一试。不过还是要小心在意。”众人都点了点头,各自退出。
接下来几日,屈元便做好准备,想要在几位师兄再吓自己之时,便尖叫几声。不料众师兄先前见他实在冥顽不灵,全无小孩心性,反而没了兴致,这几天居然没一人来作此想。屈元自己反而有些心头惴惴,怕他们真的已想到了其他的什么招数。
日子一天天过去,约莫大半个月后,屈元渐渐觉得自己能不太费力地跟上众师兄了,不由得狂喜:“看来最苦的一关已经熬过了。”心下对公孙贤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司天仪见他渐入佳境,也常常来看看他,虽然还是没说什么,但神情之间,显然也已是越来越赏识。屈元心知只要能再坚持下去,自己便很有可能跟黑屁股和女鬼一样,被师父选为亲传贴身弟子,自然更是练得格外卖力。
这一天他正在苦练,忽然有人来传信,叫大家都赶快回去听训。众人急忙赶回,见公孙贤大集门人,面色凝重,道:“这些天里,郑国又有人装血魔,掳掠行人。现在的郑国一带,人心惶惶,百姓们情急之下,许多甚至乱挖坟墓,造成惨剧无数。我需得亲往一趟,看看情形。周郑相邻,极可能这里也有,你们在这里可要小心,晚上不要再乱跑。无论做什么事,一定要十人以上才能去。明白么?”众人齐声道:“是。”
司天仪道:“还有,你们需当明白,世上决无害人恶鬼僵尸。你们学文习武之人,尤其要明白这个道理。若是百姓们太过迷信,乱掘坟墓之风传至周地,你们一定要尽力劝说阻止。这乃是更大的任务,亦是你们今后为官之前的第一个历练。明白么?”
众人虽还是不大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还是齐刷刷地道:“明白。”司天仪挥了挥手,大家正要散回本室,公孙贤又道:“天仪,为师外出时,你在这里主持一下。云辉和金明,你们各自挑几个年纪大些、也来自那一带的徒孙跟我们一起去,一来好见识见识,二来也为你们长长人脉名声。黑臀,你老成持重,也跟我们去,顺便也该回晋看看妻儿。你妻子虽然有些不是,但再怎么说,你也是男人,多学学包容也好。”
姬黑臀轻轻叹了口气,道:“是。”屈元吃了一惊,小声道:“黑屁股都有儿女了?怎么从没听说过?”那陈老四许多天都没捞着笑他的机会,立刻怪声道:“他儿子都跟你差不多大了,你想不想见见啊?”众师兄都大笑起来。
屈元甚是尴尬,但心下也更加明白过来:“怪不得众师兄这么不爽我,原来我确实也太……太那个了点。幸好黑屁股没把孩子带到这里来,不然我可尴尬死了。”忽然又想:“嗯,这里大都是二十五六岁就辞师回去当官去了,是以师父的弟子登名在册的有七八十人之多,但真正在现在这里跟我同学的,也只有二三十人。黑屁股在这里都三十了,却还没能辞师回去当官,看来他的人脉关系其实也比我强不了多少。而且听太师父口气,似乎他夫人跟他感情不大好,说不定也不大看得起他。没准这也是他跟我同病相怜的原因之一。”他想到这里,又对姬黑臀起了些好感,觉得终于找到了一个跟自己一样没后方人脉的人了。
众人散场之时都是议论纷纷,屈元硬凑过去,却也勉强听了个大概。原来,郑金明一名回家探亲的徒弟今天急急忙忙回来,说是当地近来纷纷传说有血魔僵尸变鬼害人。而且,这一次的血魔僵尸更为邪异古怪,已不象多年前的传说那样只对小孩,而是不论男女老少,一概侵害。被害者有的算是能找到尸体,有的根本就是尸骨无存,才几天便有十好几人遭了毒手。当地百姓情急无奈,有许多人便疑心是僵尸变鬼害人,纷纷大掘坟墓,要将僵尸消灭干净。当然,也有许多人不信,自然也就不肯让他们掘先人之墓。
如此一来,一边是血魔逼人,一边是捍卫祖先安宁,双方都是义愤填膺,情急之下,竟然已有了好几场械斗了。在这之前,孔家、王孙家、周公、召公等几家有武林人脉的都已派人去了。由于他们都知公孙贤近年来心不在焉,对他那什么无字天书甚是不以为然,也就没来叫他。现在公孙贤已悔悟过来,想起这些年来的疏失,不免汗颜,自然是要赶快去看。
屈元以前虽也曾听师兄们吓唬自己,但那些不过是传说,现在真有这样的事,不免得还真的有些心惊。那些师兄们本来也有些害怕,但一见屈元害怕,反而一个个都不害怕了。接下来诸师兄们整日里都笑屈元,反如过节般快乐。
屈元无奈,只好每天一回来便关起门来读书,一连几天都是如此。屈明德极是细心和舍得,为怕竹简过于重赘,出发前特地着人,将家中屈元常看之书赶着抄在帛书之上。因此,屈元虽然家世富贵都不能跟别人家比,这所携之书却是甚多,也极轻便,反而还时有女鬼等人来找他借书看。因此这几天他看来看去,却也并不寂寞。
这一日晚间,屈元正在看书,忽然觉得外面似有什么响动;但开门出去看了几看,却什么也没有。屈元甚是奇怪,回头又顺手取了窗前一册全些的《尚书》抄本,要看看其中缺失疏漏,猜测古人所见所闻。可他才一拿起手来,忽觉得放此书的书架似乎比原来略略紧了一些,不禁微感奇怪。再一细看,却这本书旁的一本《大学》似乎比原来要厚了一点。屈元心中好奇,抽出该书来看,却见书中还夹着一本小小薄薄的小绢册,正是那无字天书。
屈元甚是奇怪,暗道:“这书怎么会在这里?”正奇怪间,外面吵嚷声渐渐已近,似是无数人朝这边跑了过来。屈元心知道门中必有变故,慌忙拿起书本出门一看,师兄弟们都已手持火把拥了过来。屈元一惊,问道:“何事如此惊慌?”一人道:“好象忽然有飞贼,大家怕丢东西,是以连忙起来要查上一查。你这里可没丢什么东西吧?”
屈元一笑,道:“不……”他本来想说自己不但没丢东西,反而还多了一本小天书,但想起太师父说过,此书不可乱给大家看,便道:“不,没丢啊。”几人探头进来看了几眼道:“那可也要小心。……诶,你这是什么?似乎不是你先前带来的书啊。”屈元见掩藏不住,想起也无需刻意保密的话,便道:“正是,刚才我不但没丢东西,反而多了一样东西。不知道是不是哪位师兄弟开了玩笑,想让我欢喜?”这时候众人也围拢来看,见如同小孩鬼画符一般,立刻便有人大叫:“原来吃奶鬼就在里面藏着干这事!居然还在外面装老成!”
屈元满脸通红,道:“胡说!这可是……可是天书,不是我画的!”一人笑道:“不错,这可是天书,不过呢,乃是天真之书。”又一人大笑道:“还居然说是别人偷偷送来的,骗小孩呢?”众人哈哈大笑中,已自扔还给他,又自跑别处寻找去了。屈元甚是光火,待要喊住他们,众人却已去得远了。屈元无奈,只好回房闷坐,呆了许久,忽然想起:“此书还是应该交给师父才是。可惜师父睡了……是不是该去叫醒他呢?啊喲,不会就是贼要偷的吧?”
他正如此想,忽然烛光熄灭,一个黑影突地蹿了进来,一把抓起那书便跑。屈元大惊,怒道:“岂有此理!”一掌朝那人击去。那人却不应战,只是翻身退出便朝外逃。屈元见那人武功似并不甚高,便与自己比也高不了太多,当下不假思索,一把抓起短剑便追了出去。但跑了几步,想起自己肯定追之不上,便边跑边喊:“贼在这里!快来捉贼!”
众人本见无事,已是都又回房就寝。但幸喜还是有人听到了屈元大叫大喊,立刻也大叫相和,众人手忙脚乱又要起来。那人似甚是着忙,连纵数纵跃过围墙,竟然快极。屈元苦苦而追,不料那高墙竟然跃不过去。等勉强爬过时,那人已远远直朝一片小树林里窜。
屈元知道一点“遇林莫入”的规矩,眼见他就要奔入,一面犹豫自己是不是该追将进去,一面拼命大喊。忽然,那林边前面突有一条红影出现。那正奔逃的黑影一个不及防,竟然一头撞在那红影身上。那红影似乎大为恼怒,一把便抓起着黑影,双手屈起,似乎要将他活活撕开。正在这时,一旁的黑暗中忽又跃出一条黑影,一掌朝那红影击了过去。
那红影怪叫一声,返身一掌。双掌相击,红影似乎微有不敌,翻身坠地,但立刻又飞身扑上,全无受伤迹象。那新到之黑影似乎不愿纠缠,一把抓起那地上之人便欲纵开。但那地上之人似已身受重伤,并无行动能力,只是指了指自己胸口便头一低,象是咽了气。那黑衣人一面抵挡,一面急急忙忙在那倒地的黑衣人胸口乱翻,似乎便是在寻找那本书。正在这时,忽然一阵萧声行过,那红影本来只攻那黑衣人、不抢书的,这时候忽然也扑上便抢。只是红衣人的抢书行动比打人的动作更显僵硬,灵活性远不及那黑影。
眨眼之间,那书已被那黑影抢在了手中。那黑影一得手,立刻朝地上之躺着不能动的那黑影脸上击了一掌,继而又一脚将其拦腰踢起。地上黑影顿时腾起老高,向那红影直飞而去,要阻拦那红影的追击。那红影不闪不避,一掌竖劈,竟然硬生生将那尸体从中斩断,追击之势竟丝毫没有被阻,就如身上携有利刃一般。追得几步,那黑影前面树林越来越是幽深,奔行之势大大受阻,而那红影似乎轻功颇高,已是越追越近。那黑影忽然转身而战,这一回却是着着杀手,全无退意,似乎是要立刻将这红影毙于掌下再脱身。
二人身形皆是奇快,那红影虽然开始对掌时略输于那黑衣人,但现下再来硬对时,黑衣人手中有书,却是形势已对红衣人有利。但红衣人变招不及黑影迅速,因此,二人还是堪堪斗个平手。斗不数招,那黑衣人忽然猛地书抛在一边,空出双手来全神应敌。这下那黑衣人立刻便又占了上风,但一时三刻却还是无法取胜。即使那黑影一时能迫得那红影连连后退,但只要黑影一微有转身取书逃走之势,那红影便又立刻扑上,反而令那黑影险象环生。因此,斗了好一气,依然是个彼此不胜不败之局。二人身形相交之际,不时还发出金铁交鸣之声音,似是身上皆携有不显眼的利刃,在不住地互相碰撞招架。